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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冤家聚首

玉面人魔正要施展阴魔掌,追云叟突然出声一嚷,算是解了阮天铎与塞北观音之危。

追云叟一生游戏风尘惯了,虽是强敌当前,仍是那么滑稽,玉面人魔见是一老一小,心中虽有怀疑,一时却未想出他便是河朔二矮之一。

哪知铁若兰卟嗤一笑,这魔头忽然醒悟过来,心说:“嘿!原来是你这个矮鬼!”是以翻爪就抓!

追云叟虽戏耍玉面人魔,可就知这魔头厉害,暗中早已戒备,见他手臂一动,早就拔腿就跑,口中直嚷嚷:“打人啦!救命啦!”

玉面人魔哪肯让他逃走,身似飘风,伸爪便向追云叟背上抓去。

但这魔头忘了身后的小孩,裴骅一见他去追师傅,一撤子母离魂圈,当琅一响,人小,身子最灵便,右手离魂圈,已向玉面人魔砸去。

旁边的阮天铎一见追云叟行藏已被看破,一声长啸,脱影幻形,折扇已飘身点出。

铁若兰也是不慢,伤父毁家仇人就在眼前,只是武功比人家相去太远,连自己心爱的铎哥哥算上,也不是人家敌手,她倒不是怕,而是怕比自己性命还重的铎哥哥冒险,才强忍着一口气。

如今裴骅已出,阮天铎扇招已出,她还慢得了么?一声娇叱,长剑似经天长虹,也是身随剑到。

追云叟是当年武林成名人物,哪是真在逃了,再不济,十招八招还成,回身哈哈一笑道:“魔崽子,今夜要你知道我矮老头厉害。”回身翻掌,也是全力劈出。

这一来形成四面围攻之势,那玉面人魔再厉害,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那最厉害的“阴魔掌”,是要停身凝气才能发出,四人一围攻,他还停得下身来么?而且被迫云叟戏了,心中更是暴怒,一声厉啸,摇肩滑步,让开三般兵器,他是恨极追云叟,右袖猛力一拂,迎着追云叟拂去。

狂怒拂袖,那劲道还能小得了,狂飙似寒涛,猛向追云叟卷到。

好个追云叟,名叫追云,自然身法奇快,借掌风凌空一滚,身子像个肉球,已往斜里滚了出去。

说他在滚,不如说他在划弧,呼地一声,滚了个半圆,早又到了玉面人魔身侧,报君知当地一响,跟着翻掌又劈。

四人中,武功数裴骅最弱,但因人小之故,也数他最灵便,一招走空,腮帮儿一鼓动,双眼一瞪,小腰儿一拧,身形矮下一尺,左手子母圈一晃,猛向玉面人魔足踝上砸去,同时左手圈往上一撩,刺小腹,连攻带护顶门。

玉面人魔嘿嘿一笑,晃身一闪,已是面对四人,却不料裴骅由地上滚来,怒哼一声,微一挫腰,喝声:“去!”右脚一抬,硬向裴骅砸来圈上踢去。

这一脚只要踢中,裴骅连人带圈,怕不立即踢飞出去,而且这魔头敢用脚向圈上迎来,必是不怕那圈上锋刃。

阮天铎眼明手快,折扇指天划地,不让他踢中,扇尖疾点涌泉穴。

玉面人魔旋身收退,左腕大擒拿,同时右袖猛拂,又将追云叟和阮天铎两招逼退,旋身同时,伸出右指,便想钳着铁若兰长剑。

这魔头端的了得,四人围攻,竟傲然不惧。不但不怕,竟还游刃有余。

那追云叟边打边嚷,报君知更是左响一声,右击一下,倒像是江湖卖解献艺的一般,虽是斗得难解难分,不时还有当当之声传出。

前面说过,这虽是城中僻静之处,但附近全住得有人,那呼叱之声,和当当报君知响声,早将附近住民惊动了,纷纷开门出来瞧,有的更燃着火把,时间一久,那臭水塘边,全站满了人,而且火光熊熊,照得塘边雪亮。

一见人多了,那追云叟更嚷个不停,道:“魔崽子,你偷人家小媳妇,大姑娘,杀人放火,偷抢全来,我老人家早就不容你,今夜有这些人作证,非得将你捉到官里去不可?”

其实,他是故意要抖出玉面人魔丑行,围观的人虽不会武功,但却可使玉面人魔生气,武功一道,动手过招之时,最忌心浮气燥,追云叟一嚷嚷,围观的人,全以为这个中年汉子,不是江洋大盗,便是采花淫贼,有的出声喊道:“对啊!捉着他,前天我们这儿就不见了一个大姑娘。”

更有的跟着吼道:“捉着他啊!大家圈着点,前两天县里还被人偷了数千两库银,准是他干的。”

围观的人一吆喝,玉面人魔倒不怕,可就有些沉不住气,这就叫做贼心虚,他一生全作的是见不得人的事,骇然狂怒,双掌倏翻,连连推出两掌。

铁若兰偏报仇心切,这时正在右侧,劲风才吐,她却首当其冲,虽是撤身得快,也被那掌风震得踉跄后退。

阮天铎一见塞北观音遇险,晃身前来抢救,那玉面人魔趁机一掠数丈,回身喝道:“魔爷爷暂时失陪,再找上你们,全得碎尸万段。”

话声未完,围观的人中,几声惨呼,东北方几支火把骤灭,早已不见影子。

追云叟本意是将他逼走算了,哪知那几声惨呼,便知冤枉死了几个人,这一来,他反而不能停在此地了,嚷道:“快追啊,贼崽子跑啦!”当先随后赶去。

阮天铎扶着铁若兰,见她并未受伤,才算放了心,一听追云叟喊追,他还未动,那铁若兰却点地掠起,第二个走了。

裴骅冲着阮天铎一笑,道:“老婆走了,你还不去么?”子母圈一摆,跟着走了。

阮天铎哪能不去,因裴骅在向他说话,所以停下来,哪知是句笑话,自然也飞身窜起,不过走在最后。

四人两前两后,向东北方奔出,不远便到一片坟场,坟场对面,是一片林子,阮天铎眼见前面三人,全向林中扑去,方想停下来看看地势,以便超截路去截着那玉面人魔,哪知忽见一座坟堆后,人影一闪,似是有人横窜出去。

阮天铎心中一怔,因未注意,故未看清身影,心中一动,以为是玉面人魔躲开了追云叟等人,哪肯去多想,便向人影追去。

哪知那人影忽隐忽现,天又漆黑,又无法看得真切,追出了里许地,忽然想起与铁若兰三人追去方向不对,他一人虽是不怕,却耽心铁若兰安危,忙停下步来。

他一停步,前面那人影也停下来,阮天铎这才凝神看清,前面是个身材矮小之人,并非玉面人魔。

既然不是玉面人魔。阮天铎连一眼也不多看,因是惦念着铁若兰,回身便要走,哪知他才回身,忽听那人一声冷笑,声音轻脆,竟是一个女人。

一知是女人,阮天铎心中又是一动,忙又回身向那妇人扑去,这次那人可不跑了,只是背过身儿去。

阮天铎停身两丈以外,见这女人一身绿色劲装,背背宝剑,看背影,不是薛云娘,却有点像胡锦雯。

虽是胡锦雯,心中也是狂喜,兴奋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忙道:“是锦雯妹妹么?我是天铎啊!”

那人又是冷笑一声,却不回头,道:“谁是你的妹妹,你的妹妹是打林子那边去了。”

听声音果然是胡锦雯,阮天铎顿又忘形,一晃身,伸手便想去拉着她,那知胡锦雯霍地一闪,又与他相隔一丈,但已回过身来,目光冷,声音更冷,道:“哼!原来你还是这种人,早知如此,在塞北便不该认识你。”

阮天铎恍如头上浇了一盆冷水,心中早已明白,必是那夜客店之事,她已知道了。

一声长叹,道:“雯妹,小兄与若兰之事,我也无法向你解说,这几天我无时不在想,那是天意,那是造化弄人,云妹误会我,你应该了解我。”

胡锦雯突然一声脆笑道:“向我解说?要我了解?我算什么人?你阮大侠之事,与我何干?我们不过有数日同路之谊而已,告诉你,那一段往事,这几天我早忘啦,而今,我们连朋友也不是,是敌人!”

“是敌人”三字,语音说得最重,而且说得斩钉截铁,大有真个翻脸成仇的样子。

阮天铎一怔,还未回味过来,为什么她要这样说,却听胡锦雯又说了,道:“我那包裹中的东西,想来你也看过了,铁飞龙是我杀父夺产仇人,而且还对我起过歹念。铁若兰是他的女儿,也就是我的仇人,在江浦城中,哼!要不是看在你阮天铎面上,我早就下手了,不过那时我知道你们还是干净的,才敬重你,而且还给你留字,要你去神山找薛妹妹,而今,你是铁飞龙女婿啦,好啊!他们家又多了你这个帮手啊!但我胡锦雯可不怕。”

阮天铎想不到胡锦雯会说出这种话末,叹口气,又说道:“雯妹,快别这么说,我对云娘的心,惟天可表,即使对你,也时常在想念中,若非为了找你,我也不会再到青狼堡,想不到恰逢秦岭双魔去寻仇,正逢若兰负伤逃去,当时我还道是你,才将她救回店中,后来虽然认出,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胡锦雯又冷笑一声,道:“后来见她美丽,便分不开了,是不是?”

阮天铎又道:“伤好后我们还去北京谢姥姥处找你,你却又随神尼下了江南,我到这江南来,还不是为了你和云娘么?”

胡锦雯跺脚道:“那么在江浦城中,你已得了云妹妹的踪迹,我也曾亲自现身留字,你为什么还要…………”别看胡锦雯装成男人潇潇洒洒,但一提到男女之事,不由脸儿也红了,而且那些话她怎能说得出。

阮天铎听得出那下面的话来,那是说:“你既然知道我们全在,还要在杭州店中与铁若兰成亲。”

阮天铎浩然叹了一口气,道:“我不说造化弄人么?若兰一往情深,为了一个情字,你不知她多憔悴啊!而且父逃家破,孤单无依,况那杭州之事,唉!其实那不是我愿意的啊!”

那胡锦雯接连几声冷笑,道:“哼!好一个为情憔悴?父逃家破,孤单无依?那你就可怜她了?对不对,我问你,云妹妹为了准?侯门千金不做,锦衣玉食不要,孤单无依的——人逃了出来?她又有依靠了么?再说我……我们谁比她强了?你……你……”

说至此,已背过身去,想是提到她自己,也是孤苦无依,而且这孤苦正是铁若兰之父一手造成时,连眼圈儿也红了,只是她个性好强,不肯让阮天铎看出。

阮天铎唉了一声,正要说话,胡锦雯突又回过身来,道:“你说不是你愿意的,我倒有点相信,一个为非作歹的强盗生的女儿,哪知道廉耻。”

胡锦雯话才说完,阮天铎身后突然一声娇叱,道:“胡丫头,你敢骂人。”声落,寒光一闪,有人持剑奔出,不但奔出,脚才落地,早已向胡锦雯一剑劈出。

阮天铎一听是铁若兰声音,心说:“要糟。”还来不及拦阻,那胡锦雯也骂道:“不要脸丫头,今夜我先宰了你,替我父亲报仇!”闪身同时,剑已-琅拔出,跟着刷刷刷劈出三剑。

阮天铎想不到铁若兰会寻来,适才的话,全被她听了去,脸上有些尴尬,见两个儿时的闺中良伴,竟会翻脸成仇,居然以死相拼,但此时,他除了拦阻她们动手外,还有别的办法么?

抬眼一看,两人全是险招,只要有一个伤了,这场仇怨,便没法化解了,知道出声阻止,她们绝不会听,逼得一晃身,便向两人剑影闯去,两手倏伸,想将两人长剑夺下。

别说胡锦雯此时剑术已得百了神尼指点,就是铁若兰幼随其父铁飞龙所传剑招,也非泛泛之辈,两人霍地一闪,阮天铎两手落空,落空不打紧,而且两声娇叱,两柄剑狠狠的向他劈来。阮天铎慌忙脱影幻形,横掠两丈,两人更不说话,回剑又斗在一起。

阮天铎顿又怔着了,胡锦雯向他劈了一剑,还可说生气之故,铁若兰这几日来,对他柔柔顺顺,连平素爱使的小性儿也收起了,怎地会用剑劈自己?

但此时哪能多想,总得先设计不让她们打下去才好,阮天铎心中一着急,霍地撤出折扇,卷臂晃身,扇影护身又向两人剑幕中闯去,描金铁骨扇俦,一吐一扫,当当两声,全碰在两人剑上。

这阮天铎是安心砸飞两人长剑,已用上五六成真力,快速无

一吐一扫,胡锦雯和铁若兰,顿觉右臂一震,虎口生痛,长剑立时脱手飞出。

两人正斗得性起,一个咬牙,一个切齿,长剑突被震飞,哪肯甘休,阮天铎双臂一伸正想将两人分开,拍拍两声,前胸和后背,立时中了胡锦雯和铁若兰一掌。

这两掌自然不轻,阮天铎又未防备,防备又怎的?看见了也得硬捱,闷哼一声,身子晃了两下,才拿椿站稳。

想是两人劈了阮天铎一掌,听得他一声闷哼,才知打得太重了,同时收掌撤身,惊楞的看着阮天铎。

两女一见阮天铎并未倒下,也只微一怔神,同时一晃身,仍将震飞长剑拾回手里。

阮天铎虽未倒下去,但这两掌着实捱得不轻,心中一阵血气上涌,似要冲口而出,连忙提气凝神,调息血气,慢慢的才将那上涌血气,压制下去,是以胡锦雯与铁若兰掠身拾剑,他无法阻止得。

那铁若兰长剑到手,突然一跺脚,仰天一声怆呼道:“天啊!我铁若兰因为一点痴情,反而落个淫贱之名,清白女儿身,为了什么啊?”说完,长剑一横,便向脖子上抹去。

阮天铎听她怆呼之声,已是心痛如绞,知是自己适才“不是愿意的”那句话,伤了她的心,后悔莫迭,一见她长剑一横,阮天铎喝声:“使不得!”折扇猛飞出去,当的一声,又将长剑自铁若兰手中砸飞。

同时身子飞掠而至,伸手拉着塞北观音右手,道:“兰妹,你听我说啊………”

铁若兰哪肯听他说下去,猛力一挣,脱出阮天铎右手,流泪满面,突然一声凄厉长笑,那凄惨声音,震荡在夜空中,有如巫峡猿啼,厉久不绝。

胡锦雯虽是横剑立在一旁,一见铁若兰要悲怆自刎,心儿早软了,到底是儿时闺中良伴,那旧情不由又在心中泛起。是以,虽是面罩寒霜,却未持剑相逼。

阮天铎此时不知如何解说,心中一疼,也自滴下两点眼泪,柔声道:“若兰,你能原谅我么?”

胡锦雯突又传来一声冷笑!

铁若兰身子晃了两晃,似是气得要倒了下去,阮天铎才要伸手相扶,忽见她突又一挺胸,冷笑道:“我们的事,从今夜起便算完啦!我铁若兰是强盗女儿,是不知廉耻之人,配不上你这阮大侠,算了,我有我走的路,但我不会再死,只是从今情断义绝。”说罢,一晃身,又将剑拾起。

阮天铎怕她再寻短见,正要扑去,只听咔嚓一声,铁若兰已将剑折为两段,向地上一掷,又复仰天悲怆大笑,身形一动,飞奔而去。

阮天铎晃身要追,哪知胡锦雯长剑一横,却将阮天铎挡着,娇喝道:“别走!我们的事还没完!”

这时阮天铎不由有些怒了,沉声问道:“你待怎样?”

胡锦雯也是一声怆笑道:“你当真忍心不管云娘死活?真是一个无情无义之徒!”

一提到云娘,阮天铎移动的身子,立又停了下来,说道:“雯妹,云娘之事,小兄甚负疚,请你替我相告,我天铎安顿了若兰后,必上神山负荆请罪,唉!若兰是无辜的,她父亲虽是不好,但她却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你们也是一起长大的,难道看着她自走绝路。”

这几句话,说得沉痛万分,不知是阮天铎痛苦表情,将胡锦雯感动了?还是想起铁若兰与她儿时相好的往事来?突然点头道:“好!我给你去劝云娘,但神山你可要来!”

阮天铎点头道:“我怎地不来?你的包裹,正在客店之中,请你去自取吧!金珠遗物,全未给你遗失。”说罢,头也不回,飞身走了!

胡锦雯木然立在当地,心中矛盾已极,不由又替铁若兰可怜起来,心说:“是啊!若兰平素不耻其父所为,况铁飞龙毒父夺产之时,她不过是襁褓中的孩子,当真与她无关,何况我和她在青狼堡情逾姐妹,好几次那老鬼对自己动邪念若兰还挺身助过自己。”

这般一想,立又失悔适才不该骂她,怅望着两人去处,口里也是一声长叹。

且说阮天铎追赶铁若兰,先还以为她是奔回店去,哪知从房上翻人店中,房中哪有塞北观音的影子,检视衣物全未动过,又到马房中去看,连青花马也在槽中,才知塞北观音未回店。

阮天铎怎会知道铁若兰向何处去了?不由又恨起胡锦雯来,心说:“要不是她横身相阻,只怕已将若兰追回了。”

但又想到胡锦雯来寻自己,必是为云娘这事,说来她也是一片好心,只怕将来自己与云娘这段误会,还得要她从中解说才成。

事情已经发展至此,怨人又有什么用?这些日来之事,恍如作了一场大梦,说来还是自己不好。

耳听街上已敲四鼓,知道出去找也没用,但他能睡得着么?心烦意乱,一人在房中踱到天色微明,这才要伙计结算了店饭钱,将自己的马寄在店中,骑着青花马出了邓县。

出得城来,顿又有些茫然,眼前道路虽有,就不知向何处去找铁若兰?不由骑在马上,目注那远方出神。

忽听身后当的一声,又是报君知的声音,跟着响起追云叟声音道:“看相啦!卜卦啦!有那迷途的,要寻人的,只要卦金一缸酒,我老头子决可指示迷津。”

阮天铎心中一喜,连忙飘身下马,躬身一揖道:“老前辈,我正要找寻铁姑娘,你知道她去向么?”

追云叟眯着小眼一乐,向道旁林中喊道:“猴儿崽子,你还不出来。”

阮天铎跟着一回头,只听道旁林中,刷响一声,飞落一个人宋,看时,正是小滑头裴骅。

人一落地,先向阮天铎扮个鬼脸,才向追云叟道:“师傅,这趟差使可苦了我两条腿,他若不好好请我们吃一顿,我才不说呢!”

阮天铎心急如焚,忙道:“小老弟,你若知道铁姑娘去处,别说一顿,十顿、八顿我也请!”

裴骅忽又搔着头皮,调皮的说道:“好!我们一言为定,你请一顿我说一句,你问的那位铁姑娘么我知道,她昨夜一个人跑了,这算第一顿。走!我们先吃去。”

阮天铎哭笑不得,心说:“真叫作有其师必有其徒,一日不到,便学得追云叟全部本领了。”忙道:“老弟,这事耽误不得,昨夜铁姑娘是负气走的,只要你全说出,阮大哥给你锭金子,准够你吃十顿的了。”

裴骅转转大眼珠,道:“不成!你会骗我,要不先拿出来,我不说!”

阮天铎真把他没法儿,从怀内摸出一锭金子,递给他道:“小老弟,你说罢,这金子先给你!”

裴骅伸手接过,向阮天铎一咧嘴,回头就跑,阮天铎一楞,忙喊道:“小老弟,快回来,你还没告诉我呢?”

那追云叟却嚷道:“好猴儿崽子,这叫做青出于蓝,我当师傅的可没叫你骗人。”说时,扒腿就追。

阮天铎又气又想笑,心说:“这倒好,你们这不是在演骗局了么?一个跑,一个追,我这一锭金子平白的算没有了。”忙翻身上马,从后赶去。

阮天铎青花马脚程虽快,却也只能赶个前后脚,不过一个时辰,那裴骅和追云叟已奔入一个小镇。

街上行人正多,阮天铎可就不好纵马奔驰了,只好一勒马缰,慢了下来,等到他进入市中,哪还有两人影子。

前行不远,忽见街边有一家酒楼,阮天铎心中一动,便在酒楼前翻身下马。

阮天铎因为衣服华丽,那伙计的早迎了出来,接过马缰道:“爷请楼上坐,这时雅座正空着。”

阮天铎本来不是自己要饮酒,忙问道“伙计,可有一个看相的老头和一个小孩在你们楼上?”

伙计的一哈腰道:“有有有,小的可不知是否看相的?爷上楼便知。”

阮天铎心中笃定了,心说:“还有什么说的,准是抢着吃喝来了。”

那知他步上楼口,疏落的只有十来个酒客,哪有追云叟及裴骅二人,忽听左边雅座中有人哈哈一笑,道:“那不是阮老弟么?快请里面坐。”

阮天铎一看,原来是在北京天桥装成卖艺寻师的裘天龙,仍是一身银灰色衣裤,精神奕奕,身边坐的正是那个轻功在若兰之上,一脸憨笑的裘隐娘。

阮天铎虽是心中有事,但人家出声招呼了,哪能回头就走,当下步入雅座,向裘天龙拱手道:“不期在这儿得见老英雄,难得,难得。”

那裘隐娘却抿着嘴一笑,道:“阮叔叔,怎地那铁姑娘没跟你一道?”

隐娘一提铁若兰,阮天铎一声长叹,道:“我正为找她而来!”

裘天龙一见阮天铎眉间似有隐虑,当下哈哈一笑道:“老弟,必是你们小两口儿闹憋扭了,不是我说,老弟,姑娘家性儿,你得让着点,那次在北京城中,也是你们闹气,还是我这女儿给你们作调人,现在你们又闹憋扭,偏又遇上我们,倒好像我们父女专为你作调人而来,别急,坐下来喝两杯,等一下包你们和好如初。”

阮天铎虽是急着要找追云叟师徒,但又不好走得,只得坐下。

伙计的添来杯筷,隐娘给他斟上酒,那裘天龙便问道:“老弟,你这次到江南,可将那红衣女侠,人称‘圣手伽蓝’的人寻着么?”

阮天铎浩然长叹,便将自己离开北京后之事,说了一遍。

云中鹤裘天龙听得出神,那裘隐娘却一声惊呼道:“哎呀!铁姑娘会到哪儿去呢?”说时,大眸子瞬了一瞬。

阮天铎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适才在镇外,与追云叟老前辈师徒相遇,看样子,他们两位是知道的,我上这酒楼,便是为追他们而来!”

裘天龙蓦然一拍桌道:“对了,老弟,铁姑娘去处,我有些儿眉目。”回头又对隐娘道:“孩子,今天拂晓时,我们在北边镇口不是碰上一个姑娘么?她掩面与我们擦身而过,当时我就觉得那姑娘身影好熟,总想不起来,这一说来,对了,她向北走去,是去找秦岭双魔去了。”

裘隐娘又哎呀一声,道:“那怎么成!她一人哪是秦岭双魔敌手,何况千里迢迢,一个人上路,不危险么?”

阮天铎霍地站起,道:“老英雄这一说对了,秦岭双魔是她伤父毁家仇人,我得赶快追上她。”说完回身奔出雅座。

倏又回头向裘天龙一抱拳道:“老英雄之事,我在江宁告诉了凌虚子老前辈,看样子,凌老前辈也向秦岭去了。”

裘天龙道:“我已探得家师在苏杭一带,故才兼程赶来,老弟即是这么一说,我也不必再找他老人家了,得赶回秦岭去会合,这么着,我们一道去追铁姑娘。”

阮天铎便又不好单独走了,只得等着他们父女,一齐下楼。

那裘天龙并未落店,包裹也在身边,三人直奔镇北官道,三骑马星飞丸射,去得好不快捷,一会工夫,已奔出十来里。

遥见前边路旁有一家小店,三骑才到店角,店中一条人影奔出,三匹马奔势最急,那人横里向路上一拦,阮天铎的青花马一声嘶鸣,人立而起,阮天铎生怕撞着这人,横里一带马缰,才算未被撞着,看时,正是那小滑头裴骅。裴骅冲着阮天铎一咧嘴道:“阮大哥,你才来呀!”

阮天铎见是裴骅,便知追云叟必在店中,忙招呼裘天龙父女下马,到得店门口,却见追云叟正伏在桌上,呼呼大睡。

那裴骅却笑道:“阮大哥,这酒好香,嗯,你哪来的上等花雕?”说时又是一挤眼。

追云叟突然跳起,道:“好酒快给我………”哪知见裴骅在挤着眼笑,又骂道:“好猴儿崽子,你敢冤我。”说时一巴掌劈出。

裴骅最是溜滑,早一晃身,绕到阮天铎身后舌头一伸道:“我不说有好酒,你还装睡骗人呢!”

裘天龙早趋步上前,躬身一揖道:“原来是师叔在此,弟子裘天龙拜见。”

那裘隐娘早一晃身到了追云叟身边,道:“老爷子,你说过传我凌空步虚的轻身法的,这次见了,可别赖啊!”

原来当年凌虚子谷逸在五台山传艺裘天龙之时,追云叟也曾去过一次,那裘隐娘那时不过十岁,这孩子甚是惹人喜爱,专缠着追云叟传她轻功,追云叟不过一句戏言,便答应了。那知事隔数年,裴隐娘竟未忘去。

追云叟一声哈哈道:“丫头,数年不见,你已长得这般大了,讲凌虚步虚轻功,首推你那师祖,我那点玩艺儿可见不得市面。”

回头又向云中鹤道:“老儿,你师傅已赶去秦岭了,怎地你还在这里?”

云中鹤又躬身道:“弟子正为找他老人家而来,适才阮老弟告知,才知他老家已赶去秦岭,是以赶了前来。”

阮天铎见他们不提铁若兰之事,心中好生焦急,忙插嘴道:“老前辈,铁姑娘可有下落。”

追云叟一翻细眼,回头问裴骅道:“猴儿崽子,我们说不说?”

那裴骅嘻嘻笑道:“别忙啊!早上那锭金子,不够十顿酒钱,要说!他还得给一锭。”

阮天铎只要塞北观音有下落,别说再给一锭金子,就是尽其所有,他也毫不吝惜,当下笑道:“小老弟,依你。”说时由怀中又摸出一锭金子,递了过去。

那裴骅伸手来拿,阮天铎突然一缩道:“别忙,你可千万别跑啊!”

追云叟一声哈哈道:“他跑了有我呢?”

阮天铎心中暗笑,你们串通了骗人,到时,一个跑,一个追,我还不是干瞪眼。他心中在想,口却没说出,笑道:“老前辈,你这个徒儿收得不错,真能克承衣钵。”

裴骅嘻嘻一笑,道:“你给我,这次准不跑了,其实啊!我哪是跑了,要不是我这一追么?你连信息儿也得不到一点。”

阮天铎这才真的给了。迫云叟一伸手道:“大家坐啊!几句话儿,卖两锭金子,这生意不错,店家,拿酒来!”

几人围着桌子坐下,那追云叟先喝几杯下肚,才看着阮天铎道:“老弟台,这事说起来是你不对,刚才就在这店中,我已知道了全部经过,你那么说,人家一个姑娘家,那能不伤心。”

阮天铎红着脸道:“唉!老前辈,我也是一言难尽,她走了多久了?”说时站起身来,似要出店去追。

追云叟哈哈笑道:“你别想追啦,别说此时你追不上,追上了,她也不会理你。”

阮天铎颓然坐下,只听追云叟说道:“你真道我们师徒是骗你金子呢?其实我们师徒为你的事,跑断了腿,若非骅儿昨夜无意中跟着了她,见她投宿在这小店中,便一句话也得不到了。”

裘隐娘在北京时,与塞北观音甚是投缘,听追云叟绕着弯儿说话,比阮天铎还急,当下道:“老爷子,你快说成不成,我那铁姐姐是不是到秦岭去了。”

追云叟点头道:“她正是去了秦岭,她要去为她爹爹复仇,这孩子倒有志气。”说时,骨碌一声,又喝了一杯。

阮天铎一听铁若兰果是去了秦岭,心中好生吃惊,那裘天龙也吃惊说道:“师叔怎能放她一人前去,秦岭双魔岂是易与的?”

追云叟点头道:“所以我们也得赶快去,要不是等阮老弟,我也早走了。”

阮天铎道:“她怎么说啊!”

裴骅却接嘴道:“她说她不愿再见你,要你别去找她!”

追云叟又接着说道:“老弟台,这确是真话,你此时追去,她正在气头上,就是解说也不会听,适才我与她约好了,以百日为期,我们在终南山会面再去双魔住处,但要一举剪灭那两魔头,我和凌虚子两人还是不行,除非百了神尼肯去秦岭,但我知道,百了神尼已数十年不开杀戒,她若不去,这事儿有些难办。”说完,连追云叟这种成名人物,也不由一皱眉头。

这追云叟恁地一说,阮天铎倒是信得过,皆因玉面人魔的武功,他亲身领教过,据说大魔通天神魔,武功还在二魔之上。

裘天龙万里寻师,只道能将师傅找到,便可剿灭双魔,报那毁家之恨,听追云叟一说,那团希望早又幻灭了,不由一声长叹。

裘隐娘早又嘟起小嘴儿,道:“老爷子,那么说我们便无法报仇啦?”

那裴骅却冲着裘隐娘扮个鬼脸,向阮天铎呶呶嘴。裘隐娘却有些不解,道:“你要说什么啊?”

追云叟道:“百了神尼必不肯去,唯一一点希望,便是请神尼的两个徒儿走一趟,有她们前去,双魔也不难除去。”

阮天铎道:“这有何难?我正要去神山一趟,待我去面恳神尼就是,只不知神尼两位高足是谁?想来必是神尼的衣钵弟子了。”

追云叟突然哈哈一笑道:“她那两个徒弟么?当真只有你才能请得来,别人去还不行!”

阮天铎一怔道:“老前辈,这话怎讲?神尼身边弟子,除新进的两位我认得外,她那衣钵弟子,我却未见过。”

追云叟又是一声哈哈,道:“老弟台,神尼一生从未收过门徒,我说的正是那薛胡两位姑娘。”

阮天铎却又怀疑了,道:“云妹和雯妹,两人武功虽然不弱,就算经过神尼指点,两月之内,要想武功进步到能克制双魔,恐也未必,老前辈,你这话我却不懂了?”

追云叟笑道:“老弟台,你哪知神尼功参造化,禅功通神,若是不肯传授,那又作罢论了,你还不知呢,神尼有两种绝顶工夫,一是大乘金刚指,能伤人于百步之外,还有就是吐纳飞剑之术,这两宗绝技,只要有一种,再强武功的魔头,也不难歼灭了,这两宗武功,自已去练,比登天还难,但若神尼传授,有一月工夫足够了。”

喝了一口酒,又说道:“何况薛胡两位姑娘,聪慧绝伦,武功原来就有根底,她们这一上神山,只怕你迟去两天,武功便会在你之上了,哈哈,你此番前去,那两位姑娘还会给你点苦头吃呢!”

追云叟虽是说得恁地认真,但阮天铎心中,总有些不信,追云叟看在眼里,也就不再说下去了。

那裘天龙却向阮天铎道:“这事当真迟不得,铁姑娘既已前往秦岭,我和师叔也得赶紧去,阮老弟,你就辛苦一趟,好在薛胡两位姑娘,一个是师妹,一个是旧交,你去了,她们准会答应,我们在终南山恭候了。百日为期,千万届时赶到,不然铁姑娘只身犯险,我们全无法救得。”

小滑头裴骅这才一扮鬼脸道:“当真啊!你若助那铁姑娘将仇报了,只怕那时她也不会生你的气了,那时不是破镜重圆了么?”

阮天铎心说:“这小鬼头,从没说过正经话。这句话,倒有些儿道理。”当下点头道:“那么,老前辈等请先行,到了秦岭千万别让兰妹只身前去冒险,我这就去神山请她们前来相助。”

裘隐娘急着要与铁若兰见面,早站起身来,道:“我们走啦!别老喝酒了。”

裴骅似是与裘隐娘一见投缘,跟着站起身来,道:“姐姐,咱们先走。”

两小一晃身,当真便走了,追云叟这才站身来,道:“老儿,咱们走啦!”身子一动,便没有影子。

裘天龙向阮天铎一拱手道:“阮老弟,我们在终南山中恭候了。”说罢,也掠身跟出。

阮天铎见众人全都走了,心中仍是沉甸甸的,总以未与塞北观音一见为憾,心说:“我那兰妹这一路上不知要如何凄苦,唉!都是我不好!”这才给了酒钱,仍向邓县城中奔去。

回到邓县,已是中午过后,回店取了包裹,毫不停留。策马向东疾奔。

天才入夜,便已奔到海边,却有一个小小市镇,同时才知是柴桥镇,阮天铎落了店,向伙计一打听去定海的船,伙计的笑道道:“客官,这儿去定海可方便!一天有好几班渡船,明日清晨就有。”

阮天铎又问明上船码头所在,便回房休息了,一夜无话,次日将马匹寄在店中,揣了包裹渡海,中午时分,便在定海上岸。

再看两侧,全是数十丈高的悬崖,不可能有人从崖下翻上,若说她,是飞掠而下,自己毫未听出声音?

虽然心中吃惊,但知这神山是神尼清修之处,凭甚人物,绝不敢来此为非作歹,忙抱拳一揖,道:“弟子阮天铎,是来神山拜谒神尼,顺便探访敝师妹的,请师太指示,神尼可在峰上么?”

哪知他说过了,那眇目女尼仍是不言不动,好像泥塑木雕一般。

阮天铎心想:“难道她是聋子么?嗯!对了,人说十聋九瞎,必是听不见我说话。”

这一来,可就难了,这一段磴道只能容得一人上下,她当路而立,阮天铎便无法过得去,一时不知怎么办?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有脚步声传来,阮天铎回头一看,更又诧异了,只见后面二三十丈处,有一个灰衣女尼,肩上横着两丈长一根黑黝黝扁担,像是钢铁打成,扁担两端,各缚着一只比一人还高的大水桶,桶中装满清水,他因立在高处,故看得见桶中装有水,单是那两桶水,怕不有五六百斤,加上那铁扁担和木桶,少说重量在七八百斤以上。

再看那灰衣女尼,年龄不过十七八岁,长得眉清目秀,但却步履如飞的向上走,这还不奇,奇的是当磴道旁边有树时,女尼并不侧身而上,却是身子突然拔起数丈高,越过树梢,再又轻轻落地,那桶中清水,并未泼出半点。

这一看,可把个阮天铎看得呆了,心说:“看她小小年纪,能肩挑七八百斤上山,已是骇人听闻,还能一拔数丈,点水不泼,这种工夫,别说自己不行,只怕自己两位恩师也办不到。”

心中正在想,那女尼已到了身后,阮天铎虽是当路而立,女尼连头也不抬,呼呼的一声,竟由头上越过,便落在眇目女尼之前。

突见提水女尼,双手合什,向眇目女尼拜了一拜,又是呼呼的一声,由空中纵跃过去,一会工夫,便不见了。

阮天铎见提水女尼向眇目女尼行礼,便知这眇目女尼在庵中辈份必高,那她那武功,必在灰衣女尼之上了,心中更是有些惶恐。

突然阮天铎心中起了一个念头,暗想:“神尼乃是佛门高人,现已离她清修之所不远,常听人言,朝拜佛门圣地,应该三步一拜,九步一叩,我虽不必如此,但这眇目女尼阻路,必是怪我不敬。”

想罢,果然跪拜下去,道:“弟子阮天铎,是专程参见神尼而来,尚请慈悲赐见。”

他拜罢起身,果然那眇目女尼已不见了,人家怎么来去,自己全未发现,阮天铎身习脱影换形术轻功之人,在武林中也算翘楚,但与适才两个女尼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只怕连小巫也称不得。

转过一道崖角,突然磴道中断,翠峰中分,约有二三十丈宽一道缝隙,裂缝那边,有一座庙宇,庙中香烟缭绕,隐闻钟鼓之声,恍如可望而不可及的神仙居处。

十来丈宽,阮天铎尚可用梯云纵功飞渡过去,但超过十丈,便非阮天铎可渡过的了,这一下,心下大是惶急,眼见夕阳已坠人海中,满天红霞如锦,海水也映成一片深红色。

心想:“这该怎么办啊?”犹豫一阵,仍想不出飞渡之法,渐渐海中苍苍瞑瞑,峰上罩起一层浓雾,对面庙中已有灯光射出,由雾中望去,更觉迷潆神秘,有如天上几颗繁星。

景色虽是迷人,但天风唬唬,寒意渐生,不由打了两个冷颤,阮天铎陡觉奇寒难耐,忙将真气运行全身一周,才觉稍微缓和一点。

夜幕,如这峰上云雾一般,整个罩着峰巅,耳中只闻松声海啸,阮天铎忽然有一种孤独凄凉之感,心想:“云娘和锦雯就在对面庙中,我却呆在这里,无法过去,这不是咫尺天涯么?”

回头望去,身后暮色四合,半峰以下,云雾冉飞,下峰道路,也被雾锁云封,此时真是进退不得。

蓦地,阮天铎忽觉耳中嗡的一声,跟着心神猛然一震,好像有一种无比的力量,在身上击了一下。

阮天铎心中大吃一惊,心中尚未转念过来,忽听“笃”的一声,耳中又是一下嗡鸣,心神跟着又是一震。

这一次阮天铎可听清了,似是对面庙中,有人在敲响木鱼。

果然,跟着又是“笃笃”两声,阮天铎几乎震得要向后退,身上骨骼,全要被那木鱼声震散一般,心中好生骇然,暗忖:这敲击木鱼之人,内力怎地这般精纯,已到“借声传力”境界,但是这人为什么要由木鱼中,传出震人的真力呢?难道那庙中之人,全能忍受么?

忽然,又是一阵连响,阮天铎身子不由跳了几下,一阵耳鸣头昏,头上直冒热汗,忍不住扶着崖边矮松坐下,心中那份难受,真是无法形容。

阮天铎自行道江湖以来,哪受过这种苦头,连要想心神镇静下来,也不可能,人才坐下,那笃笃之声,竟是不断传来,隐隐还挟着诵经之声。

这时阮天铎等于软瘫在地,耳中嗡嗡之声不绝,心神也跟着那木鱼声连跳,心中不由又想道,我阮天铎一生行事,从未背德败行,怎地无端要受这份痛苦,要是这诵经之人不停,我岂不被震死在这高峰之上。

约莫有一盏热茶时间,清越的传来一棒钟声,这钟声虽没那木鱼声来得大,却清音悦耳,恍如服了一服清凉剂,心神一松,痛苦顿失,再侧耳一听,原来是那木鱼声,已经停止了。

阮天铎试去头上汗珠,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心说:“我既无法飞越这条缝隙,现在天已入夜,还留此则甚?万一那念经之人,再敲木鱼,这份痛苦怎能受得了。”正想从云雾中摸索下峰,忽听山对面传来清脆笑声,那声好熟,似是胡锦雯所发。

阮天铎顿又心喜,听那笑声越来越近,好像正向这断崖之处走来。

果然,不久工夫,不但笑声,那唧唧嚷嚷的话声,也隐约可闻,心想:“必是锦雯和云娘出庙散步来了。”凝目望去,那云雾太浓,只是闻声不见人。

阮天铎几次想出声,口才一张,倏又忍着,暗忖:云娘误会未释,万一听出我的声音,给我一个不理不睬,岂不是自讨没趣么。是以忙又忍着。

听那说话之声,越来越近,而且已清晰可闻,只听锦雯声音道:“云妹妹,你说可笑不可笑?前夜那妮子还跟我动手呢!哼!要不是念在过去一起长大,我用‘回龙八转’奇招,早将她伤在剑下了。”

只听云娘声音幽幽一叹,道:“唉!过去的事,还提它则甚?我们这次随恩师上得神山,便想将过去种种当它死去了,今后除了贝叶参经,青灯伴佛外,已不想再下这神山一步………”

阮天铎话未听完,恍如一声轰雷贯顶,身子震了一下,却又听云娘继续说道:“哪知恩师不许,偏说我不是佛门中人,你说多气人?”

阮天铎这才松一口气,伸手再又拭去汗珠。

锦雯卟嗤一笑,道:“妹妹,你快别那么想,其实呀!我看阮大哥并未忘记你,前夜他曾说,他与铁若兰之事,不是他愿意的,你看啦,确有几分可信,说起来还是那铁丫头不好!”

阮天铎听得直点头,心说:“是啊!那夜我哪会存那种心,只是,唉……”

云娘突然怒声道:“雯姐!请你以后别提他了,我已慧剑断情,从那夜起,已与他情断义绝,今后再碰上他,已不再相认了,若他不知好歹,哼!我准用恩师即将传我的飞剑斩他!”

阮天铎听得冷水浇头,心中又是一颤,巴望着这时胡锦雯替他说两句好话。

哪知胡锦雯却笑道:“是啊!这种薄幸人,真该宰了算了,妹妹一片苦心,丢了千金小姐,侯府夫人不做,千里迢迢出来找他,而他竟作出这种对不起你的事,当真啊!碰到他时,我一定帮你,他好坏啊!我也要劈他两剑!为你出气。”

阮天铎抽了一口凉气,心说:“云妹不谅我,还有可说,锦雯却是不该,当初我也曾舍死忘生救你,若非为了你,我还不会认识若兰,造成眼前不可收拾局面,而今你还要帮着云妹对付我,不是太狠了点么?”

忽听那云娘咬牙切齿一跺脚道:“你不说他要上神山来么?只怕日内会到,哼!他若来了,准叫他有来路,没去路,我们将他抛下这神鹰穴内,喂神鹰算了。”

胡锦雯卟嗤一笑,道:“喂神鹰,没的便宜了他,依我说哇,还是把他丢到后峰去喂狼,他本来就是狼心狗肺的么!”

阮天铎苦笑一下,摇了摇头,觉得锦雯骂得太过份了,一阵天风过处,松涛之声雷鸣,将二女话声淹没了,这样一来,他出声相唤的勇气,早没有了,长叹一口气暗道:“完啦!我只说前来面谒神尼,请她们去秦岭一趟,现在希望幻灭了,见了她们,只怕当真还有麻烦,她们若要惩治我,我能还手么?”不由动了下峰的念头。

想到下峰,眼前突又幻出铁若兰那幽怨凄苦的目光,不由心中又是一震。

又想道:“若不得她们相助,若兰之仇怎能报得,若兰又是那种性儿,到期我若不去,说不定仇未报得,还会葬送在双魔之手,我虽可以死相酬,但那有什么用?还不是等于以卵击石!”

这般一想,不由又停了下来,正听出云娘一声轻叹,那叹声也是哀惋凄怆,不忍卒听,阮天铎心中顿又泛起自疚之心。

正在百感交集,忽然崖下刷地一击,一般劲风。直向他扇来,因是劲风起得突然,阮天铎被扇得身子一个跟跄,几乎立脚不稳,撞下崖去。

骇得一身冷汗,抬头看时,原来崖下悄起一只硕大无朋的巨鹰,那劲风是巨鹰双翅扇出,那巨鹰绕峰一盘旋,双翅一掀,已向峰后落去。

阮天铎好生心惊,心说,无怪云娘说这儿是“神鹰穴”了,原来穴中,果然有这么大的巨鹰,想必是守山灵鸟,好在自己倚松而立,又未出声,不然,若被这畜牲发觉,真会丧命神鹰之口。

忽听一声轻笑,又是胡锦雯声音,道:“妹妹,适才眇师叔说,我们峰上来了一个陌生人,眇师叔本想喝他回去,听他在向师傅祷告,不知是不是他来了,要是他啊!今夜有他受的,他既无法过得这神鹰穴,此时云雾封山,也无法下得峰,等一下眇师叔晚课开始,那木鱼声,够他受的了。”

云娘叹了口气,并未说话。

又听胡锦雯笑道:“其实他不知道路啊!他若循着左边下去,由那千年藤道上过来,不是就能见着你了么?依我说啊!只要他知道错,向你认罪,便算啦!再不好,总算还是师兄妹啦!”

云娘幽幽一叹,道:“小声些吧!若他听着了,真由藤道上过来,那才烦死人呢!唉!我虽恨他,但见了面,只怕也狠不起心下手。”

阮天铎心中顿喜,现在不但知道了过穴秘道,而且云娘并不如适才那般绝决,仍是旧情未忘,只怕相见后一解说,一天云雾也就散了。

当下向磴道左边看去,隐隐看见左边果然有条小路,因矮松掩着,适才并未注意。

忙循着小路走去,果然不过十数丈多处,见那穴口有一条粗藤,笔直的牵向对崖,那粗藤约有茶杯粗细,足可供人过得去。

阮天铎虽是有点无颜相见,但却又急想相见,霍地一腾身,向那藤上落去,脚尖一点,人又再次腾起,施展凌空渡虚轻功,也不过六七个起落,便过了神鹰穴,这才看清,崖这边,原来是个峰鞍部,虽是冬天,仍是绿草如茵,花香四溢,几株寒梅,正繁花如锦,与崖那边,恍如两个世界。

他连忙向适才锦雯与云娘说话之处去,哪还有什么人?早已走了。

这才再又回身向庙中看去,只见庙建在两峰之间,灯光隐隐相距不过数十丈远,云雾飞绕,有如玉阙琼宫一般。

知是神尼居处,唐突不得,恭恭敬敬向那庙前走去,才不过十来丈,忽见眼前人影一闪,劲风骤袭。

阮天铎哪敢还手,侧身一让,只见面前正立着那个提水的灰衣女尼,手挽佛诀,将去路阻着。

阮天铎连忙抱拳为礼道:“小师傅,在下姓阮名天铎,是为晋谒神尼,及访我那师妹薛云娘与胡锦雯而来,烦请代为通报。”说罢,作了一个长揖。

灰衣女尼上下打量了阮天铎一眼,道:“神山不接待男宾,快下山去,不然贫尼便要逐客了。”

阮天铎一楞,又说道:“在下虔诚而来,请小师傅代禀神尼,若是不愿接见,在下自然会去。”

灰衣女尼不怒不笑,肃然道:“神山规律,不容任何男人上山,适才你在神鹰穴对岸,所以我没阻止你,想不到你轻功不错,居然能渡过鹰穴,快下山去吧,出家人慈悲为本,贫尼不难为你。”

这女尼轻功,阮天铎亲眼见过,自己万非其敌,就算敌得过,神山圣地,他还能撒野么?脸上不由一阵尴尬,又恳求道:“在下实是有事,要面谒神尼,及两位师妹一谈,请小师傅破律通报如何?”

那女尼宣了一声佛号,道:“神山规律,贫尼岂敢破例,除非檀樾能将贫尼逼退,否则,贫尼不敢违背师叔吩咐。”

阮天铎好容易寻上神山,若要他就此离去,哪肯甘心,但他已听出,神山规律,既是不许男子上山,怎又说要将她逼退?还说是师叔吩咐,可见其中另有原因。

他适才听锦雯提到过“眇师叔”来,这女尼指的师叔,一定是那个眇目尼姑了,只不知她因何要派人阻自己。

心念一转,说道:“神尼清静之地,我阮天铎天大胆子,也不敢撒野,小师傅佛法神通,我那点微末之技,怎敢在小师傅面前现丑。”

那女尼微微一笑,道:“老钟前辈和天都老人高足,何必过谦,只怕贫尼末学,还不堪一击啦。”

阮天铎听她称呼恩师做老前辈,而且一笑之间,似是并无恶意,不由胆气一壮,心说:“这女尼轻功掌力,必臻上乘,但师门脱影换形身法,和那点穴手法,也称武林一绝,你虽是神尼之徒,说什么也不过十七八岁,难道我真就不能与你走过十招八招么?”

女尼似已看出阮天铎心意,淡淡一笑,道:“檀樾放心,佛门慈悲为本,不会伤你的,除非那罪不可赦的为非作歹之徒,请出招罢,贫尼恭候了。”

这一句话,却将阮天铎豪气勾起,心说:“你伤我?只怕未必!”

当下抱拳笑道:“既是小师傅必要我阮天铎出手,那我斗胆向小师傅讨教几手佛门绝学了。”说时,双掌一错,暗自劲运双掌。

夜空中,突然传来两声卟嗤声,似在左近,阮天铎不由游目看去,风飘梅瓣,只有一阵清香扑鼻,并未看见有人。

凡人都有好胜之心,何况适才女尼提到两位恩师,自己若输了,岂不辱及师门,所以不敢分神,气凝丹田,霍地一声长啸,蓦展脱影换形轻功,游身吐掌,向女尼右肩劈去。

只听那女尼口宣佛号,不移不动,阮天铎掌已近肩,仍不见她闪让,猛然一撒手掌,身子斜掠数尺。

女尼见他突然撤身收劲,脸上微微浮起笑容,道:“檀越宅心仁厚,只此一端,便知是心地良善之人,你尽管施为就是。”

阮天铎听她虽在赞许,却有轻视自己的意思,不由说道:“好!如此恕我阮天铎无理了!”说时,肩头微晃,右掌左指,一虚一实,两招同时递出。

女尼仍是手挽佛诀,停身未动,阮天锋本来右掌是虚,左指是实,忽地心念一转,左指快速无论,点向女尼右肩井田穴,右掌微微一顿,翻腕平胸推出,立又变成左虚右实招式。

哪知那女尼突然肩头微动,阮天铎便左指点空,不知怎地,右掌尚未近身,已觉手腕一麻,劲力尽失,骇得猛向后退。

这还有什么不明了的,人家晃肩之时,右腕已被点失劲力,若非人家手下留情,只怕一只右手,早动弹不得了。

女尼仍是手换佛诀而立,好像双手不曾动过,却道:“檀越这一招虽然虚实互变,却变化不够,若能推出之时,实中再变虚,中途变斜飞乳燕招式,虽则未必能伤得贫尼,但亦可免去手腕被点。”

阮天铎不由脸上一红,敢情人家真在指教自己,一想这女尼说得果然不错,若是中途斜掌,侧身再进,必能躲得过对方还攻招式,且还能出奇制胜。

女尼又微微一笑,道:“檀越再进招吧!贫尼恭候了。”

阮天铎一招受挫,反而被这年青女尼教训一顿,虽是自己获益不少,但却大是伤了自尊心,心想:“难道我竟这般没用,两位武林异人之徒,竟败在一个小小女尼之手?”是以,心中仍有些不服。

当下应了一声:“好!”,身似飘风斜掠而起,右掌一领,左指摘星点斗,蓦点女尼璇机穴,同时右腕一沉喝声:“着!”斜劈左肩。

这一招又是虚实互换,变招神速无俦,那女尼,脚下未动,右手向下微沉,指尖一扫,又点在阮天铎腕上,同时左肩一缩,不知怎地右腕已被女尼两只指尖扣着。

阮天铎劲力顿失,心中才在一骇,女尼却是一触即放,阮天铎猛退数步,怔怔的立在当地。

尼女颔首道:“檀越化虚为实,招术果然神奇,说得上是出奇制胜,用之一般武林,无不奏功,可惜气未凝神,势未动敌,贫尼以静制动,故才又有这一招之失。”

阮天铎好生汗颜,想不到自己行道江湖以来,除玉面人魔以外,所向无敌,如今在这神山之上,被一个十七八岁女尼所挫,才知自己武功仍是毫末之技。

忙双手抱拳道:“小师傅神技,阮天铎承教了!”

话声才落,耳中又听得一声轻笑,道:“妹妹,你看啊!他不是自认为了不起么?原来仍是这般没用!”

阮天铎听出,正是锦雯声音,忙循声看去,那声音是传自一棵虬松之上。

心中好生惭愧,暗想:“原来你们躲在树上,看我丢人现眼。”忽听风声微响,忙又回头,灰衣女尼已突然踪影不见。

阮天铎叹了口气,向虬松上,仰首说道:“云妹,愚兄一时不察是非,错怪了你,以致引出这些曲折离奇的经过来,而今,我以待罪之身,冒死前来神山,任何处罪,皆可接受,兄求你别再不耻愚兄,快请下来相见。”

阮天铎只道两人会下树相见,至少那胡锦雯会现身,哪知他静立良久,树上毫无动静,除了树风悄语,全无一点声息。

忙抬眼看去,那枝叶虽然浓密,枝叶间仍隐隐透出天光,树上哪有什么人?

这才知她们又已走了,不由仰天一声长叹,道:“云妹啊!难道愚兄诚心前来忏悔,你竟吝惜见一面么?”

阮天铎是愧悔交集,又想到昔年在山西太原薛府中,自己不但由人家薛府养大,而且与云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及后在京中几次相见,花间月下,娓娓相谈的情形来,心中一酸,不由泪珠滚滚流下。

常言道:“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阮天铎此番前来神山,是以待罪之身,前来寻访云娘,如今两次闻声不见人,若非云娘已伤心到了极点,岂有不出相见的?

想起来,又是自己的不是,自愧自疚,焉得不流泪,哪知那泪不流则已,想到自己愧对云娘处,泪珠竟如江河下泻,颤声喊了两声:“云娘。”身不由已的坐在那虬松之下,双手蒙面,无法抑止心中悲痛。

忽地,身侧也是一声悲叹,其声也哀婉动人,阮天铎慢慢抬起头来,不知何时,胡锦雯已立在身侧。

阮天铎一见是胡锦雯,忙将泪珠止住,起身道:“雯妹,云娘走了么?就是死,我也得见她一面啊!”

胡锦雯幽幽一叹,道:“你也真是,在江浦店中,我留字示意,就是要你快来神山找她,哪知你多情反被多情误,偏偏儿的又在杭州与铁丫头做出那……唉……叫她怎不伤心啊!而今,她哪还肯见你。”

阮天铎道:“雯妹,你就不能助我么?”

锦雯道:“我还不助你?其实我早就在想法使你们捐弃前嫌了啊!适才要不是我暗中指点你,那神鹰穴你还过得来吗!”

阮天铎一想,当真是她故意指点,不然,自己此时还在穴对面进退不得呢!

忙又问道:“雯妹,云娘是否回庙中去了,我想面谒神尼,成么?”

胡锦雯微微一皱眉头,道:“恩师正在打坐,此时惊扰不得,云娘对你心冷似冰,只怕见了也没用。唉!照说,我也不该理你,你明知我与铁飞龙仇深似海,还要跟那丫头搅在一起!”

阮天铎一声长叹道:“雯妹,愚兄虽然有错,但也何尝不是造化弄人,而今说也无益,我负云娘,但也负了若兰。”

胡锦雯一听他仍未忘情铁若兰,冷笑了一声,晃身便要走,阮天铎忙闪身拦住,道:“雯妹请留步,铁飞龙虽与你有仇,但那时若兰尚在襁褓之中,她知道什么?再说你们一块长大,而今铁飞龙生死莫卜,她已无家可归,你就不能原谅她么?”

胡锦雯恨恨的一跺脚,道:“原谅她?哼!除非我手刃铁飞龙,为父亲报了仇!”说时眼圈儿不禁一红。

阮天铎知道,要见云娘,只有借助胡锦雯,当下又叹了口气道:“雯妹,在巴音毕戈那夜,自你走后,我也险险伤在铁飞龙掌下,后来再下都兰哈拉山,赶去青狼堡寻你,唉!偏偏又遇上秦岭双魔,夜袭青狼堡,若兰负伤逃出,愚兄认为是你,才出手伤了秦岭双魔手下二鬼,哪知救回店中,才知救错了人,但愚兄一生行侠仗义,岂能见死不救,后来是我提到你,若兰才与我至北京寻你,说起来,全是因你而起,难道你竟忍心让我受折磨么?”

这段往事一说,胡锦雯气消了一大半,其实胡锦雯与阮天铎相遇,曾同房两夜,已是对阮天铎芳心暗许,只是后来在江浦遇上了薛云娘,知道他们那一段往事,不得不将对阮天铎这份情意,强自抑止着,暗中又何尝不自怨自艾。

她与薛云娘相好,又何尝不是暗中存着一点希望,哪知反被铁若兰抢了去,是以对铁若兰那份恨,是情仇多于父仇,但一得知阮天铎为自己才惹出这场情怨,倒把一腔怨气消去一半。

当下叹一口气道:“好啦!让我试试看,薛妹妹的话,也最难说,先到寺中住下吧!

其实你来了,恩师早知道,只是你要小心啊!眇师叔最恨负情之人,适才那木鱼声,便是她在惩罚你啊!”

阮天铎恍然大悟,心想:“是了,不然击鱼诵经,怎会传出那惊人的内力。”

说完,两人才向庙中走去,胡锦雯将他引入一间禅房,笑道:“你歇着吧!我先去劝劝云妹妹,她此时不知如何伤心啦!明天我设法让你们相见。”

胡锦雯去后,阮天铎被折腾了半夜,觉得一身困极,也就睡下了。

第二天,阮天铎起身不久,忽见胡锦雯匆匆走来,苦笑着摇头道:“我可没法儿,怎么劝也不行,她还要师傅给她落发呢!”

阮天铎顿又吃惊了,央求道:“雯妹妹,你带我去见她好不好,也许我去时,她气会消了。”

胡锦雯抿嘴一笑,道:“你有自信么?我看那,你冒失去了,可能还会火上加油!”

胡锦雯眼珠儿一转,道:“我有个法儿,眇师叔脾气虽燥,心肠可最好,不若你去求求她,也许还有希望,可是啊!你得忍耐点儿。”

阮天铎此时,只要云娘能回心转意,要他怎么办都行,点头道:“妹妹快带我去见你们眇师叔,我昨日曾见过她老人家一面。”

锦雯抿嘴一笑,道:“好!那么随我来。”

阮天铎跟在胡锦雯身后,出了禅房,向后面走去,见一排翠竹之后,又是数间精致禅房,胡锦雯低声道:“到啦!那儿便是眇师叔住处。”

阮天铎心中有些不安的走到禅房门口,果见昨日那眇目女尼,盘膝坐在一张禅床上,胡锦雯尚未说话,那眇目女尼已出声道:“雯儿,你身后是谁?”

胡锦雯忙躬身道:“师叔,他就是云妹妹的师兄,特来拜见你老人家。”

阮天铎见她脸上冷若冰霜,哼了一声,便未言语,心道:“这女尼面冷性烈,我得小心了。”

当下恭恭敬敬跪了下去,道:“弟子阮天铎参见师叔。”

眇目女尼恍如未曾听见,全不理睬,却向胡锦雯道:“要他到九莲堂来见我。”

阮天铎因眇目女尼未叫他起来,仍低头跪着,忽听胡锦雯说道:“起来啦,师叔已经走了。”

阮天铎抬头看时,果然那禅床上的眇目女尼已不见了,一脸尴尬的立起身来,心中好生羡慕,心说:“人家这种衣风也未带一点,便已飞出房去,看来比自己脱影换形术又不知高了若干倍。”

忽然一抬眼,见胡锦雯一脸犹豫之色,好像失悔不该带他前来似的,当下问道:“雯妹,九莲堂在何处?快带我去!”

哪知胡锦雯却一皱眉道:“你真要去么?”

阮天铎一怔道:“怎么?你不是要我来求她的么?”

此时连胡锦雯也猜不透眇师叔要他去九莲堂作什么?反而为阮天铎担起心来,心想:“万一眇师叔要在九莲堂惩治他,眇师叔嫉恶如仇,只怕惩治得不轻啦!”是以心中犹豫起来。

心中才在转念,忽听一棒清越的钟声响起!胡锦雯脸上变了颜色,忙道:“快走!再迟眇师叔更要发怒了。”

阮天铎本来要举步,听说,又停下步来,问道:“雯妹,这是怎么回事啊?”

胡锦雯双眉紧蹙,好像心中有些歉然,轻轻叹口气,暗想:这不是弄巧成拙了么?万一眇师叔真要给他苦头吃,我怎能安心呢?

心中在想,连阮天铎问话,也没答应,但脚下可没停,已走出禅房外面。

她眸子瞬了一瞬,忽然眼前一亮,似是由黑暗中发现了灯光,又嫣然一笑,脸上忧戚之色,已一扫而空。

胡锦雯带着阮天铎穿过禅房前面的花圃,由翠竹林中向左走去,一排翠嶂之后,现出一间小巧殿宇,才停身低低说道:“喂,等一下眇师叔面前,千万违拗不得,若发现什么,别怕啊,记着相由心生这句话!”

阮天铎见她脸色倏然之间,变了几次,又听她恁地一说,已猜出几分,心想:“大不了你那眇师叔给云妹出出气,我本来就以赎罪心情来的么!”

当下问道:“云娘会来九莲堂么?”

胡锦雯点点头道:“我想她会来的!”

阮天铎一听云娘会来,早将那一切置之度外,反而挺着胸,大踏步向前走去。

阮天铎到得那殿前,却见这间殿宇全是花岗石砌成,殿中地上,用大理石雕成九朵莲花,高出地面不过尺许,除此以外,靠大殿后面中央,却是一座莲台,只见那眇目女尼,盘膝坐在莲台上,双手合什,宝像十分庄严。

阮天铎看清了殿中情形,虽觉这情形有点不对,但他一生何所惧,昂然向殿走去。

走到眇目女尼莲台之前,又躬身施礼道:“弟子阮天铎拜见师叔。”

那眇目女尼突然出声喝道:“阮天铎,你可知罪?”

那喝声虽不大,但阮天铎立觉耳中一声嗡鸣,心神跟着一颤,有如轰雷贯顶。

阮天铎不知怎地,竟双膝跪了下去,好像这眇目女尼有无上威严,连头也不敢抬,心中惶恐已极。

只听眇目女尼冷笑一声,道:“背师训,负前盟,你还有何话说?”

阮天铎立觉汗颜无地,答道:“弟子知罪,请师叔惩罚。”

眇目女尼突然冷哼一声,轻轻一挥手,阮天铎跪着的身子,突然平飞出去,不偏不斜,刚好落在那正中央的莲花之上。劲力之准,真是出人想像,阮天铎空有一身武功,竟丝毫挣扎不得。

阮天铎脚踏青莲,心中有些楞了,抬头一看,那眇目女尼莲座,突被一阵白烟隐去,跟着一棒钟声,眼前立时白蒙蒙一片,殿字莲台,全都忽然不见。

这一惊非同小可,四周望了一望,只见环身全是白烟缭绕,隐隐听得两声佛号,由那白烟中传来,阮天铎不知怎地,觉得那两声佛号,有一种令人深省的力量,心不由已,渐渐想起许多往事来。

心中在想往事,眼前突然现出许多影子,那些人影绕着他不断晃动,像是走马灯一般,疑真疑幻不由使他大是诧异。

他哪知这是佛门法力,在显示未来因果,幻由心生,像从觉悟,就在他凝目之顷,那些人影渐渐清晰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正是幽怨憔悴的云娘影子。

本来胡锦雯告诉过他,说云娘会至九莲堂,当下以为云娘真的来了,一阵心中震跳,喜得脱口喊了一声:“云妹妹!”

口中在喊,身子便向云娘扑去,才要举步,哪知立觉四周有如一道钢墙,竟然动弹不得。

只听那云娘幽幽点头道:“你很好!”那幽幽眼光中陡然放出异彩,如一片金虹逾扩逾大,待得那金虹敛去,眼前哪是什么云娘?却是一个女尼立在当地,灰布僧衣,白袜云鞋,手中拂尘兀自飘动不已。

阮天铎此时心中尚未全神着幻,一见这灰衣老尼,以为便是百了神尼,哪知仔细一看,这女尼虽老,从眼角眉梢间,仍看得出正是云娘。

心中陡又吃惊,突然迸出声音喊道:“云娘,你……”

说未说完,只见那老尼满面怒容,手中拂尘一抖,笔直的向胸前点来,数十缕劲风,直点胸前各要穴,阮天铎逼得身子一退,让开了点胸劲风,再抬眼时,哪是云娘在向自己出手,面前怒目相识的,正是那秦岭双魔的玉面人魔。

阮天铎这时已全人幻境,一见是玉面人魔立在身前,心中不由暴怒,忘了身在神山,刷地一声,已将描金折骨扇撤在手中。

那玉面人魔嘿嘿一声冷笑,道:“小子,今番你休想逃得出手去,你那心上人儿么?自投罗网,已落入魔爷爷手中,只等将你结果了,魔爷爷便要回去与她……哈!哈!”

玉面人魔笑得好生得意,阮天铎陡然心中吃惊,他模糊记得铁若兰去秦岭寻仇之事,听来似是不假,顿时目眦皆裂,虎吼一声,折扇当胸点出。

一扇点出,那玉面人魔身子倏地隐去,耳中听到一声娇呼,正是塞北观音声音,阮天铎撤腕退步,楞然向前看去,只见眼前现出一片丛山峻岭,一峰之下,高耸着一片崇楼峻阁,若兰娇呼声,正由一角高楼中传出。

阮天铎恍惚觉出,这儿正是秦岭双魔居处,若兰传出娇呼,必是那玉面人魔在施强暴,心中又惊又怒,耸身便向高楼扑去。

哪知他身子却纵跃不起,好像脚上有千斤铁锤坠着,无论他如何提气腾身,身子竟无法纵起,这一来,阮天铎立觉忧心如焚,眼看着若兰在楼中被辱,竟无法相救。

恍惚中,觉得自己并不会武功,不由一声长叹!

跟着那叹声,耳中也听到两声长叹,阮天铎抬头看去,只见恩师钟千里和天都老人连袂而来,天都老人一脸肃然之色,恩师钟千里却是一脸怒容。

阮天铎好像忽然想起,两位恩师前来,正是为自己与铁若兰之事,心中好生惶急,愧得无地自容,想躲,那还来得及,只听恩师钟千里怒哼了一声,喝道:“孽徒!你作得好事!”

天都老人却一声长叹道:“情孽缠身,一对剑侣,从此不睦,难道这是天意么?”

阮天铎慌忙跪伏地上,头也不敢抬,只喊了一声“师傅!”

钟千里突又暴喝道:“背弃师妹旧情,违背为师训示,你怎还有脸活着。”

阮天铎当真觉得自己无面见人,好像手中折扇,已化成一柄宝剑,当下叩头道:“弟子有负恩师教诲,一念之差,铸成毕生大错,师傅叫弟子死,真是死有余辜,请容弟子见师妹一面,弟子愿意死在师妹之前,以死赎罪。”

哪知钟千里又喝道:“你还有脸见你师妹么?她已皈依佛门,以后便是神仙中人,你一身罪孽,怕不辱没了她。”

阮天铎又急,又惧,又气,又悔,一声长叹泪如泉涌,说道:“师傅说得是,弟子哪还有脸见她。”说罢,一横手中长剑向自己脖子上抹去。

哪知耳边却是一声欢呼,惊得一抬眼,却又是云娘立在身前。只见她嫣然一笑,道:“好一招飞云送月,这是师傅新近传你的么?”

阮天铎顿又将过去之事忘了,恍如在北京将军府中,正是奉师命前来传云娘剑法,心想:“是啊!这是师傅新创的一手绝招,特命我来传你!”

云娘一蹦上前,道:“铎哥哥,你怎地今儿才来?害得我好等!”

阮天铎就势抓着她一双手,也是喜不自禁,道:“你还说呢?师傅面前我一再提醒,说半年之期到了,可是师傅老说还早,我急得没法儿,和师傅缠了半天,好容易才让我来了。”

说完,又道:“云妹,你想我么?”

那云娘接着冲口道:“我想啊!”才说完,陡然脸上满罩红霞,娇羞不胜的啐了一口,道:“你坏么,我不理你了!”双手用力一摔,便挣扎出被握那只手,跺了一脚,一下子背了过去。

阮天铎心中好甜,觉得魂灵儿也在飘荡,笑了一笑,却又伸手抚着云娘香肩道:“妹妹,师傅还说啦,他说……他说……我们全都大了……”

云娘倏地一回身,听他断断续续的说不。下去,突然醒悟过来,小心儿里小鹿乱撞,似是又想听,又怕听,脸儿更是红透,含羞脉脉的连脸儿也不敢抬。

阮天铎心想,我们名份已定,你还羞得这么似的怎地?难道将来我们不住在一起么?

心中在想,不知他哪来那份胆量,伸手便去托着云娘的下巴,哪知脸被抬起,骇得蓦一撤身,自己身前,哪里是云娘,原来是那威远侯的二公子。

他斜着一双眼,向阮天铎看着,突地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在这儿,我正要派人拿你。”

阮天铎见是他,心中好生厌恶,恨得一咬牙,一剑便要劈出,只听他啊哟一声骇得脸色也变了,身子像筛糠一般,顿又不忍,心想:“我若将他杀了,那忠心为主,替云娘代嫁的绿珠,岂不成了寡妇么?”是以忙又将剑撤回。

喝道:“快给我滚,一见你我就厌恶!”

忽听一声娇啼,道:“怎么?才几天不见,便讨厌起我来了,我有什么对你不起?”

阮天铎顿又吃惊,原来面前站着是掩面悲啼的铁若兰,见她梨花带雨,哭得楚楚可怜,心中顿忘其他,早伸手将她搂着道:“兰妹,你怎地一人又走了,你可知这两天来我多想你!”

铁若兰悲泣不堪,一个身子整个的倚在阮天铎怀中,仰起头来,一张带雨梨花的脸蛋儿上,满是泪痕,呜咽道:“铎哥哥,你好狠心。”

阮天铎仿佛记得她是去了秦岭,忙问道:“兰妹,你不是去了秦岭了么?”

哪知铁若兰突然破啼为笑,噗嗤一声,道:“你看这是哪里啊!我几时又真的走了。”

阮天铎四下一看,恍如仍在杭州的客店中,灯昏人静,两人正依偎在客榻之上,铁若兰罗襦半解,酥胸隐现,不由心神一荡。

忽见铁若兰一声轻笑,抬手向桌上油灯一扇,灯光骤熄,立时伸手不见五指,觉得铁若兰的一双玉手,正向自己周身在摸索,一阵如兰似麝的香气,荡人心神的直向鼻孔中钻来。

阮天铎有点如痴如迷,身不由已,两手向铁若兰身上摸去,哪知两手所触,竟是冷森森的东西,凝目一看,自己搂着的竟是一具骷髅,鬼气森森,骇得一身冷汗,口中不由惊呼了一声:“啊哟!”

与那“啊哟”之声同时,忽听一棒钟声,跟着一声:“阿弥陀佛”眼前一亮,幻觉顿失,自己原来盘膝坐在青莲上面,似是身子未曾动过。

那莲台上忽然传出一个苍老声音,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相由心生,幻从心灭,檀越悟出人生真谛了吗?”

那声音慈祥安定,有如救世纶音,阮天铎抬头看去,原来那莲台上面,合什闭目而坐的已不是眇目女尼,却是一个瘦小老尼,脸上虽然皱纹累累,但却红喷喷地,一袭灰色僧衣,项上挂了一串佛珠,面露慈祥之色,便知是百了神尼。

但阮天铎做声不得的,是那神尼身后,右面正立着自己渴念已久的薛云娘,粉颈低垂似是头也不肯抬。

左面却是嫣然含笑的胡锦雯,却向自己直挤眼。

阮天铎此时忽有所悟,忙起身跪拜在地,道:“弟子罪孽深重,蒙神尼佛法,指示迷津,今后愿皈依佛门,忏悔一身罪孽。”

神尼高诵佛号道:“善哉,檀越只要悟澈人生,倒不必扳依我佛,江湖邪氛未靖,你与云儿一双剑侣,尚须再履尘寰,将来你自然另有遇合,只要立志向善,仙佛本是同源,光大武林,振衰启废,全在你们两人身上。”

说罢飘身下了莲台,又道:“檀越既已悟澈,便应知今是昨非,韶华似轻云,人生如梦境,何必为七情所苦,适才檀越相由心生,幻中所见,正是喜怒忧惧爱恶欲七情作祟,能大悟澈,便是福音。”

说罢,又口宣佛号道:“檀越虔诚上我神山,也算与贫尼有缘,贫尼用大乘佛法,帮檀越一点内功修为吧!”

那胡锦雯早喜得跳了下来,却嘟着嘴道:“师傅,你何不连大乘金刚指也传给他?你不是说江湖邪魔未靖,要他去为武林行道么?”

神尼莞尔一笑,道:“阮檀越后来遇合之人,恐还在为师之上,助他一点内力,以他所学,秦岭双魔已非其敌了。”

说完,伸出右手,覆盖在阮天铎泥丸宫上,阮天铎顿觉一股热力,贯顶门而下,那热力到处,周身筋骨一阵轻响,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

约莫有一盏热茶时间,阮天铎突觉任督两脉,猛然一震,随着两脉跑动,热流已贯脉而过,不但精神一振,眼前突然一亮。

阮天铎是两位武林高人之徒,这任督二脉,是一般练气之人,最难打通的一关,只要任督二脉一通,那气功便可修为到登峰造极之境。

神尼撤掌退身,阮天铎忙又叩谢,才立起身来,偷眼一看云娘,仍低头站在那里未动。

百了神尼突然回身嗔道:“云儿你过来!”

云娘轻应了一声,走到师傅面前,百了神尼又莞尔一笑道:“你师兄为人敦厚,灵慧无双,将来成就不在你之下,过去之事,可不必放在心上,要知人生遇合有定,姻缘孽缘,莫非前定,你们从此应该和好如初,从明日起,勤练为师所授驭气飞剑之术,两月之后,你们三人可连袂前往秦岭,助河朔二矮剪除那秦岭双魔,再去江湖行道,到了时间,为师自会前来接引你们。”

百了神尼吩咐完毕,一动手中拂尘,身形顿杳。

神尼走后,那胡锦雯看看阮天铎,又看云娘,突然噗哧一笑。

阮天铎见云娘扭着身儿站着,叹一口气道:“妹妹,一切都是我不好,愚兄这次来到神山,便是为负荆请罪而来!”说罢作了一个长揖。

那胡锦雯最是调皮不过,一见薛云娘仍是不理不睬,早又一闪身,到了云娘面前,反手将长剑横顶在头上,学着阮天铎声音道:“妹妹,愚兄有错,现以长剑作荆,请你高高举起,轻轻打下,打在兄身,痛在妹心。”说时,噗咚一声,跪在地上。

云娘忍不住噗嗤笑了,用指头向胡锦雯额上一戳道:“坏丫头,你来惹我。”

胡锦雯趁势“哎呀”一声,道:“还没抱衾绸,怎就打起红娘来了啊?”

云娘气得一跺脚道:“你再贫嘴,我可不饶你了,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

胡锦雯扮了一个鬼脸道:“要我不贫嘴,你可得理铎哥哥,昨夜你还折磨得他不够么?”

云娘似是急了,道:“是我么?那是你出的主意啊!”

胡锦雯又噗嗤笑了,道:“哟!还是你疼他,才不肯折磨他,这么说,你们算好啦!”

说完一声轻笑,人已奔出殿去,阮天铎这才一声长叹道:“云妹,过去之事,虽然是我错,但恩师说得好,情缘孽缘,莫不前定,愚兄已知罪了,你还不见谅么?”

云娘这才出口一叹,道:“你算因祸得福,恩师给你打通任督二脉,今后武功进境,必更神速,望好自为之,才不负恩师期望。”

两人相偕出殿,阮天铎又将在京中遇着绿珠之事说了一遍,云娘又是一声长叹!

光阴荏苒,转眼又是两月,两月中不但云娘与胡锦雯已将驭气飞剑之术练成,那阮天铎既入宝山,哪能空手而回,那胡锦雯缠着眇目师叔,指点了阮天铎不少武功。

两月最后一天,百了神尼将三人唤至跟前,又嘱咐了一番,三人便辞了恩师,连袂下了神山。

经过柴桥时,将胡锦雯青花马取回,到了鄞县,阮天铎想替云娘买匹马,哪知云娘抿嘴一笑道:“我有啦!也寄在这城中。”

阮天铎仍回到那家客店,命伙计的将云娘那安南神马牵回,第二天,才又北上。

一路上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这一天,三人已进入湖北省境,在麻城落了店,因为一路之上,从未有事,三人要了一壶酒,几碟小菜,在堂中有说有笑的吃着。

那云娘和胡锦雯虽是女人,武林中人,那有什么忸怩之态,尤其胡锦雯,更像一只画眉儿,话多,笑声更脆,惹得店中客人,全都侧目而视。

阮天铎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尚未说话,蓦听街前鸾铃乱响,三匹骏马如飞而至,前面一匹马上人,在店前倏地一勒马缰,后面两匹马,跟着蓦然收势,连声马嘶,俄顷,阮天铎一眼看出,最后一匹马上,坐着一个身体魁悟的红面老人,正是铁若兰之父铁飞龙。

阮天铎因是面街而坐,是以最先看见,心说:“要糟,若然他们也投入这店中来,只怕锦雯不会与他善了。”

那胡锦雯才要掉头,阮天铎何等机警,忙出声将胡锦雯唤着,借着与她说话,不让她掉头,但眼角儿仍向店前瞄着。

还好,三匹马微一停步,似见店堂中客人已满,前面一个汉子哈哈笑道:“堡主,这家店想是客满,我们另找一家清静客店罢!”

铁飞龙目光向店中一瞬,点了一下头,三匹马又扬长而去,等到胡锦雯回头时,也只看见三人背影。

阮天铎见胡锦雯未认出是铁飞龙来,心才放下,但心中仍是不安,暗想:“铁飞龙行色匆匆,若也是赶去秦岭,这一路之上,岂有不再碰上的,若然被雯妹看见了他们打起来,我怎么办?”

心中有事,却又不敢露在脸上,因为胡锦雯最是聪明不过,反而故意与她有说有笑,不让她发现出半点痕迹。

因为铁飞龙在此现身,阮天铎便催着二人安寐,三人回房后薛云娘与胡锦雯是同住一间房,阮天铎是住在隔壁,听两女仍在絮絮不休,他可一个人在房中踱来踱去,想要找出一个万全之法。

最后他决定,先去探明铁飞龙去向,若然他不是去秦岭,那只要明日天一亮就动身,便可使双方避开,若然铁飞龙果是前往泰岭,他也只好带着她们另走一条道路了,虽说到了秦岭,仍难免他和锦雯不见面,但此时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的打算。

主意已定,待她们睡后,阮天铎拾掇停当,轻轻推开后窗,飘身外出。

他可不敢飞身上房,怕的是让胡锦雯发觉,绕到店后,才一掠而上。

阮天铎白天都老人传授脱影换形身法,本来轻功已臻上乘,现又经神尼打通任督二脉内力陡增,那轻功何殊增进一倍,身子才掠起,人比飞烟还快,月下连影儿也不晃,便已飞出数十间房去。

离店远了,阮天铎才停下身来,心想:“铁飞龙虽是在这城中落店,但投宿何处?自己却不知道,又怎能将他找得着。”

心下不由有点犹豫起来,忽想起他们不是要找清静客店么?不如仍由街上去打听为是,主意已定,从一个小巷中飘身落地到街上,凡见有客店,便去找伙计打听。

此时天才不过二更过后,客店全未关门,一连问了数家,伙计的全都摇头,说没有这三个人。

转过东大街,远远的看见有一家“高升店”,阮天铎才到店门口,不由蓦可里向后一闪,原来那铁飞龙正高坐在店堂中,两侧坐着同行两人。

此时,阮天铎因铁若兰之故,对铁飞龙已无敌意。但他又不能当面去说,皆因在巴音毕戈,为了胡锦雯两人曾动过手,现在阮天铎武功已今非昔比,自然不会怕他,却怕引起误会,心中暗算,便不肯露出。

但这是大街之上,此时人来人往,一个人侧身站在店角,岂不被人误会,心中在发愕,忽觉身后有人牵了一下衣角,阮天铎吃惊回头,顿又心喜了,心说,你这小滑头怎么在此?但却正用得着他。

当下忙退后数步,低声问道:“小老弟,你不是同你师傅去秦岭了么?”

那裴骅睨着眼儿嘻嘻一笑,道:“好啊,阮大哥你丢了铁姑娘,却又另找了两个,今天你要不请我吃一顿,我准得告你一状。”

阮天铎知道这孩子学得一身刁钻古怪,若不慎重的告诉他,只怕见了云娘和锦雯,又会说出些难听的话来。

当下脸色一沉道:“小老弟,可不许你乱说,那两位姑娘便是我由神山请来的薛胡两位姑娘,你可当心啊!你在她们面前调皮,准有你苦头吃!”

裴骅仍嘻皮笑脸的问道:“是不是会飞剑的呀?”

阮天铎点头道:“正是她们!”

裴骅骇得一伸舌头,道:“阮大哥,那你得先请我吃一顿。”

阮天铎道:“行!你可就在这店中去吃,但你可得给我探一件事儿。”

说时,向铁飞龙一指道:“这位红面老人,便是铁姑娘的父亲,也是你父亲的朋友,因为他与我同行的那位胡姑娘有过节,我怕他们碰面打起来,我又不能露面,你去问问,他们是不是去秦岭?要是去,可又走哪条路,至于铁姑娘之事,先别告诉他。”

裴骅道:“这事包给我,我问明了,来店中告你。”说罢却伸出小手。

阮天铎知道他是要银子,笑了一笑,从身边摸了一块给他,便回身走了。

回到店中,店堂中客人已大半回了房,哪知一抬眼,登又怔着了,那胡锦雯与薛云娘,竟又陪着一个男人在店堂中饮酒,这人阮天铎却不识。

再仔细一看,这个男人年龄在三十开外,不修边幅,头发好像一生就没剪过,满颊乱髯,身上更是破破烂烂,一付滑稽突梯样子,说话时哈哈不绝,好像他与云娘和锦雯全顶熟。

阮天铎这就奇了,他与云娘分离才不过半年,云娘在府中之时,自然不会结交这类朋友,必是在江南才相识,但看她们谈笑情形,竟似多年老友。

他这里在店前一犹豫,胡锦雯早看见了,撇撇嘴道:“怎么偷着出去,却又明着回来,是不是又去找铁丫头去了?”

阮天铎不便说明,只得含糊应了两句,那云娘早指着花子般的中年人道:“这位是邱化邱大哥,我们从前在杭州认识的。”回手一指阮天铎道:“这是敝师兄,名叫阮天铎。”

那花子般中年人哈哈一笑,道:“久仰剑侣英名,今天可会着了,来!老弟,我们先干三杯!”说时一把将阮天铎拉着坐下。

这人虽是豪爽得紧,一见面就喊人做老弟,这也罢了,只是身上太以肮脏,阮天铎见他伸出的手,也是污脏不堪,不知云娘和锦雯,怎会交这种朋友,有些看不惯。

但阮天铎可不便露在脸上,笑道:“适才小弟有事,未曾迎候,邱兄贵处就在此地么?”

那邱化哈哈一笑道:“老弟。你看我这个样子,还是有家的人么?我怎能与老弟相比,不瞒你说,人家屋檐下,全是我的家,今儿见你们到了这城中,所以找来吃一顿。”

话才说完,早又大口的喝酒吃菜,全没一点客气样子。

那薛云娘道:“邱大哥,西湖一别,转眼又数月,你怎又来到此间?”

邱化骨碌一声,咽下一口菜,哈哈笑道:“我听说你们要去秦岭,因有一点信息,特来找你们,这可算有缘,竟将你们找到了。”

回头又对阮天铎道:“你们此去秦岭,必经过大洪山,你们可知在那大洪山中,有人等着你们么?”说完又是一声哈哈,只顾喝酒吃菜去了。

三人听得心中一惊,不由相对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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