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华听娘说过,爹叫欧一峰,是南海风雷门嫡传十六代掌门人,二十年前,自己刚出世那年,爹中了仇人一记“附骨钉”,而且还有几个仇家一路追杀,负伤逃走,隐姓埋名,绝迹江湖,音信久绝,直到最近,才由凌干青捎来一封家书,才知爹隐居茅山,自称活死人。
那么眼前这人自称他就是活死人,又是南海欧一峰,该是爹不会错了,但问题是娘今年已经四十七岁,爹比娘还大上十二年,如今该是五十九岁了,可是眼前这人,看去不过四十来岁,若论年岁,就足足相差了二十年。
是以沈若华只是拿眼望着白衣儒生,脚下逡巡,不敢上前相认,认错了人,岂不是笑话?
欧一峰目光朝沈若华投来,炯炯双目之中,忽然间起了一层雾水,脸色一黯,徐徐说道:“凝儿,除了为父,天底下还有第二个欧一峰吗?这也不能怪你,你一定认为父今年五十有九,应该是一个老人了,却没想到为父还是如此年轻,对么?”
沈若华红着脸,点了点头。
欧—峰又道:“为父昔年中了仇家一记附骨钉,这附骨钉乃是排教中最厉害的掌中钉,打中人身,直入骨骼,不但真气全灭,不死也得终身残废,只有排教中人可以先服下特殊药物,把人放入大蒸笼中,下面用烈火蒸上三天三晚,其钉自出,除了他们这种方法,天下无人能治……”
沈若华脸上不期流露出焦灼之色,颤声说道:“那我爹不是没有救了么?”
“凝儿,为父不是好好的活着?”
欧一峰蔼然一笑道:“当时为父仗着本身功力,封闭住几处重要穴道,想到普天之下,为父只认识一位方外道友,他昔年到过南海,此人一生所学,胜过为父十倍,当时就赶去想请他设法,这位道友,就是小兄弟的令师木道长!”
他转脸朝凌干青看了一眼,接道:“那知为父赶上茅山,木道长恰好云游去了,为父失望之余,只得走下山来,这句话,为父从负伤之时算起,已经赶到三天二晚急路,先前还有丝希望支持着,如今希望已成绝望,一只气就松懈下来,事实上以为父那时的内力,支持上三天二晚,已经是奇迹了,在经过活死人壕之时,但觉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话声甫落,突听远处传来一声嘿嘿冷笑,这笑声就像箭射一般,来得好快,声音入耳,但见两道人影,像流星般泻落,那是两个身穿一式黑袍的老者。
这二人面目深沉,脸上枯瘦得只是皮包了骨,但深陷的双眼却炯炯发光,两人四道目光,一眨一眨注视着欧一峰,一言不发,神情之间,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只要看这两人的貌相,就可断言是左道旁门之士了。
欧一峰骤觊两人,不觉双目冷芒闪动,发出一声朗朗长笑,点头道:“会在这里遇上二位巫兄,真是巧极了!”
左首黑衣人冷冷的道:“欧一峰,咱们兄弟已经找了你二十年,还算巧么?”
欧一峰含笑道:“兄弟此次重出江湖,也正想找二位巫兄谈谈。”
右首黑衣人阴恻恻道:“咱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姓欧的,你准备着吧!”
欧一峰道:“二位巫兄且慢。”
右道黑衣人道:“你有什么后事,就快点交代他们吧!”
沈若华听得怒声道:“你们有什么了不起,说话如此托大!”
右首黑衣人倏地回过头来,冷声道:“小丫头,你是欧一峰什么人?”
田玉燕道:“瞧你们三分不像鬼,七分不像人,一定不是好人了。”
右首黑衣人哼一声道:“该死的丫头!”右手朝田玉燕挥去。
欧一峰喝道:“巫享,你怎可对一个小女孩出手?”
凌干青就站在田玉燕身边,见他右手挥来,口中大喝一声,右手连起“乙木真气”,朝前迎击出去。
那右首黑衣人这一挥原只不过用了三成力道,以他的功力,这三成力道,田王燕也已经承受不起了。
那知凌干青这一掌上,凝聚了“乙木真气”,东方甲乙木,木能生火,“乙木真气”之中,闪蕴道家真火,正是旁门阴功的克星。
右首黑衣人这一挥虽然只使了三成力道,但他积数十年勤修苦练之功,这三成力道和凌干青击出的八九成力道,几乎相等,但力道相等,右首黑衣人就吃亏了!
因为凌干青的“木形掌”,正是克星制旁门阴功的功夫,譬如火势强,可以把水烧干,水势强,可以把火扑灭,其理相同。
两股力道相等,旁门阴功自然遭到“乙木真气”的克制了。
这一段话,说来慢,其实只是双方手势一挥一迎之事,但听“呼”的一声,右首黑衣人挥出的一记阴劲,竟然全被凌干青“木形掌”掌力击散!
右首黑衣人这一瞬间也发觉不对,愕然道:“木形掌,你是木剑道长门下?”
凌干青傲然道:“不错,在下正是木剑门下凌干青。”
欧一峰已经连连摇手道:“小兄弟,这和你们无关,你们快些退后。”
左首黑衣人森冷的道:“欧一峰,原来你有木剑道长给你撑腰。”
“笑话!”欧一峰大笑道:“这位小兄弟和四位姑娘,只是路上相逢,叙叙而已,兄弟何用什么人撑腰?”
右首黑衣人道:“那好,咱们二十年的旧帐,就在这里作个了断。”
他们对木剑道人心存顾忌,是以就没有再向凌干青等人纠缠了。
“了断自然要了断。”
欧一峰朝两人微微一笑道:“不过兄弟认为咱们应该心平气和的谈谈。”
右首黑衣人道:“咱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欧一峰道:“二十年前,兄弟纵然杀了你们排教的一位长老,那是他恃仗排教之势,在岳阳附近做出天神共愤之事,兄弟遇上了自然非管不可,后来兄弟把他本命神符送回贵教总坛,已蒙贵教总柁主谅解,不料贤昆仲邀约同门在半途中袭击,兄弟身中贵教掌中钉,幸得不死,贤昆仲二十年后,还要向兄弟寻仇,岂不和贵教总柁主的谅解相悖了么?”
左首黑衣人嘿嘿森冷道:“你可知道咱们兄弟向你寻仇,是蒙总柁主允准的么?本教可以谅解你姓欧的,但咱们兄弟非找到你不可。”
欧一峰道:“那是为了什么?”
左首黑衣人道:“因为死在你‘天雷指’下的那位长老,是咱们兄弟的亲叔叔,排教可以不向你寻仇,咱们巫家却非报此仇不可。”
欧—峰道:“兄弟中了你一记掌中钉,几频于死,还不够么?”
左首黑衣人道:“但事实上,你并设有死。”
欧一峰双目神光湛然,朗笑一声道:“二位那是非要把兄弟置之死地,才肯甘休了?”
右首黑衣人道:“不错,一命抵一命,这是天公地道的事,所以你姓欧的非死不可。”
欧一峰道:“二人若是杀不死兄弟呢?”
左首黑衣人道:“湘西巫家的人,永远不会放过你的,你若是死了,还有你子女,你子女若是死了,还有你的孙子,和巫家作对,就注定你要绝子绝孙,永无后代。”
欧一峰修眉一轩,沉笑道:“巫元,欧某已经避了你们二十年,我不是怕了你们,而是不愿如此冤冤相报,二位的令叔,当年做了什么事,二位应该心里明白,如此丧天害理的事,只要遇上武林人,谁都非管不可。”
这巫家兄弟二人,左首的叫巫元,右首的叫巫享。
巫享道:“长江上下流,排教所到之处,除了你欧一峰,谁会管咱们的闲事?”
欧一峰怒声道:“剖腹取胎,丧天害理,死有应得,难道欧某杀的不对?”
现在凌干青几人,都听清楚了,欧一峰杀的排教长老,是在岳阳附近,取孕妇的胎儿,这种只有邪门外道的人才做得出来的丧天害理之事,自然死有余辜了。
巫元道:“咱们不问你杀得对不对,你杀了巫家的人,巫家自然要找你讨还这笔帐来了,咱们话已说完,你还是乖乖的纳命来吧!”
管秋霜愤然道:“原来排教都是些旁门妖孽,你们姓巫的做出这种丧天害理之事,还不觉得羞耻,还敢找人报仇!”
巫享双目炯炯朝管秋霜射来,森笑道:“小丫头,你说什么?”
管秋霜道:“你们给我趁早滚,还可饶你们不死,不然像你们这种穷凶极恶的妖徒,姑娘就饶不得你们。”
欧一峰急道:“这不关你们的事。”
毕秋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你们再要和欧老前辈纠缠不清,咱们说不得就要替江湖除害了。”
田玉燕接口道:“对啊!我早就看出他们两个不是好东西了。”
这几个姑娘连大名鼎鼎的斗姆都较量过了,那会把两个排教中人放在眼里?
凌干青虽然看出这两个姓巫的不好惹,但方才一掌把对方挥出的掌风震散,也不觉得轻估了对方。
巫元眼看三位姑娘出言不逊,这要是换了平时,早就出手了,但因方才凌干青说出来是木剑门下,心中不无顾忌,冷冷的扫了五人一眼,阴恻恻说道:“你们也是木剑门下么?”
管秋霜道:“我们不是木剑门下,你待怎的?”
欧一峰忙道:“你们快退。”
身形一晃,朝管秋霜等人身前拦来。
巫享阴笑道:“你自身难保,不用去管人家了。”双手化爪,闪电朝欧一峰当胸抓来。
欧一峰朗喝一声:“巫享,你看看兄弟这是什要?”右手缓缓横胸,挡在前面。
“那好!”巫元“好”字出口,右手如爪,突然凌空朝管秋霜抓来。
凌干青呛的一声掣出了青藤剑来,一道青虹,照得附近山林,全都青蒙蒙的,森寒逼人。
管秋霜叫道:“大哥,他冲着我来的,不用你插手。”
皓腕一杨,又是一道精虹,冲霄飞起!她是听了方才他们说的话,觉得这些妖邪中人,不用和他们客气,所以出手就祭起“诛神剑”。
巫元出手何等快速,但他右手堪堪抓出,就发觉不对,对方虽是一个小女孩,这长剑掷起,尚未下落,森寒剑气,已经笼罩住自己周围,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噤!
要知他敢向欧一峰寻仇,一身所学自非等闲,只是排教的武功,多半出之旁门,管秋霜祭出的“诛神剑”,却是玄门正宗驭剑术,光是从剑身发出来的剑气,已是所有旁门左道的克星了,因此他发觉头顶被剑气笼罩,就会不自觉的打起寒噤来,其实若论功力,管秋霜比他还差得远呢!
巫元这一发觉不对,心头不由大骇,暗道:这小女孩居然会使驭剑术?一念及此,抓出的右手慌忙收了回来,双手向天连劈了三掌,身形迅疾往后退去。
在他想来,他这三记掌力,足可把管秋霜祭起的长剑阻得一阻,那知他劈出的掌力,纵然功力深厚,宛如三团有形之物,但阴寒掌力,遇上了诛神剑散发出来的剑气,竟然如汤沃雪,消失得无影无踪!
拍出三掌,总究耽搁了一下,这一耽搁,诛神剑离他头顶,已只有三尺光景,强力的气,使他透心发凉,心头一慌,赶紧吸气后退,左手挥处,打出一个黑越越的圆形东西,那是他最拿手的锁心锥,人已双脚离地数寸,闪电往后倒飞出去!
但诛神剑乃是玄门的驭剑,管秋霜并不知道如何以气驭剑术,可是掷起之时,却是姜太公教她的法门,已经把真气贯注在剑上了,因此你退得快,它落下之势也快。
但听“嗒”的一声,排教最厉害的两种暗器之一的锁心锥(另一种就是掌中钉)已被诛神剑劈作两半,巫元后退的人,口中也发出一声沉哼,他扬手打出锁心锥的那只左手,同时被剑锋划过,齐肘削断!
这一声沉哼,他人已飞出一丈开外,鲜血也一路洒了出去。
管秋霜还不知道已经削断了对方左腕,使了一记“纵地金光法”身形掠出,一探手接住了软剑,双足落地,还冷冷的道:“你方才口气托大,怎么逃得这样快法?”
再说巫享双爪骤发,—双手就像两只鸟爪,不用说被他抓中了,只要被它占上人身,十二个时辰,一样会毒发身死,可说是旁门中最歹毒的爪功了。
但就在巫享乌黑的双爪快要抓到欧一峰胸前之际,欧一峰要他看看这是什么?
欧一峰横掌当胸,自然是要巫享看看他的手掌了。
手掌有什么好看的?既然他要看,那就一定有名堂了。
巫享在江湖上混了数十年,江湖经验自然极深,听了他这句话,心中不禁一动,立时刹住了身形,举目朝他右手看去。
目光一注,才发觉欧一峰横胸手掌,竟然色如朱砂,红中透,鲜明无比!
巫享心头猛然一沉,暗暗叫了声:“好险,自己若是猛然抓去,这一身毒功就算完了!”
一时不觉神色大变,双手发颤,失声道:“朱砂掌!”
“朱砂掌”专破各种毒功,练毒功的人,就怕毒功遇克,反攻内腑,那就无药可救!
欧一峰朝他微微一笑道:“阁下现在应该知道你们排教巫门,永远无法再向兄弟寻仇,兄弟也不为已甚,你们去吧!”
这边停手之际,也正是巫元左腕被削之时,两人一语不发,掉首疾载而去,转眼就已消失不见。
欧一峰目光如炬,看了地上遗留的半截断臂,不禁摇摇头道:“管姑娘,是你祭起了诛神剑?”
管秋霜道:“这种妖邪,杀了他才是为世人除害,可惜只削断他一条手腕,真是便宜了他呢!”
欧一峰轻轻叹了口气道:“排教有仇必报,姑娘何苦与他们结不解之仇呢?”
管秋霜道:“我才不怕他们!”
欧—峰道:“凭他们两个,老朽要把他们除去,也不是难事,老朽是不愿这样冤冤相报下去,才一再劝说,本来是希望他们知难而退……”
沈若华到了此时,已经知道眼前就是她爹了,走到欧一峰面前,双膝一屈,扑的跪了下去,哭道:“爹,不孝女儿给你老人家叩头。”说着泪流满面的拜了下去。
欧—峰也面有凄然之色,伸手把女儿拉了起来,说道:“孩子,难为你娘,把你扶养成人了,为父真是惭愧得很!”
话声未落,两行老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凌干青说:“恭喜老前辈,父女重逢,这是天大的喜事。”
毕秋云、管秋霜、田玉燕三人也纷纷向欧一峰和大姐恭喜。
沈若华拭着泪,说道:“爹,你老人家方才还没说完呢,到了茅山活死人墓,后来怎样了呢?”
欧—峰道:“为父醒来,发现躺在一处很小的屋中,四周黝暗如墨,便却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叫我不要动,为父才看到身边蹲着一个长发的怪老人,他自称活死人,要为父继承他活死人这一派,从那天起他就给了我一册武功秘笈,但为父却发现了一件奇事……”
沈若华问道:“爹,发现了什么奇事?”
欧一峰打一了个哈哈问道:“你猜猜看,那怪老人给为父的一册武功秘笈,是那—派的武学?”
沈若华道:“这个女儿怎么猜得出来?”
田玉燕抢着道:“老前辈是南海风雷门的人,难不成那怪老人给你的一册武功,会是南诲门的秘笈么?”
“哈哈!小姑娘完全猜对了!”
欧一峰接着道:“当时老朽觉得秘笈上的内功心法和本门的武功十分相似,再翻下去,又发现‘天雷指’的练功心法,老朽觉得大奇,但仔细看来,这册武功秘笈的所载的武学,有许多连老朽都不知道,老朽转过身去,想问问那怪老人,那知他已经玉柱下垂,人已死去多时……”
欧一峰道:“这位老人家大概已经等了多年,一旦有传人,自然可以放心的尸解了。”
沈若华道:“那怎么会是南海门的武功呢?”
欧一峰道:“这也许是很多年前本门的那一位老人家,来到茅山因故死去,才把这册武功秘笈留在活死人墓中,变成了活死人这一派,而我们南海风雷门在百年前,有一次巨大的变故,高深的武学均已失传,而这活死人墓中,却保存了本门失传的武功。”
沈若华道:“爹就在活死人墓中住了二十年么?”
欧一峰含笑道:“为父幸亏有这二十年墓居不出,才能把本门的武功练成,才不怕排教的人寻仇。”
沈若华道:“爹,那我们就回家看娘去吧!”
欧一峰点点头,说道:“这些年,你娘如果不托庇在紫衣帮门下,排教的人早就找上你娘了。”
沈若华道:“那我们就快走咯!”
欧一峰笑道:“为父本来想把你们引开扬州,现在咱们又要回到扬州去了,扬州是仙女庙的势力范围,现在的仙女庙,除了斗姆,还来了不少黑道高手,力量不可轻估。”
田玉燕道:“难道我们怕他们不成?”
欧—峰笑道:“小姑娘,你还不知道仙女庙的厉害,方才如果不是斗姆对姜太公、木道长心存顾忌,你们想出得了仙女庙?”
沈若华催道:“爹,不用说了!我们快些走吧!”
于是一行人,又从又路上赶了回去,不消一刻工夫,便已到沈大娘的茅屋前面。
沈若华抢先推门而入,口中叫道:“娘,我们回来了,你快看看还有一个是谁?”
屋中黑沉沉的没人答应。
沈若华口中咦了一声,说道:“娘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她点起桌上的油灯,大家进入屋中。
毕秋云道:“大娘到镇江去,难道还没有回来么?”
沈若华道:“爹,你先坐下来,女儿去烧开水。”说完,匆匆往屋里跑去。
欧一峰就在一张木椅上坐下,突然目光一抬,哼道:“外面是什么人?”
“哈哈!”屋外响起一声嘹亮的长笑,接着说道:“贫道听说欧兄回来了,突来拜访。”
欧一峰一下站起身,举步往屋外走出,说道:“不知是那一位老哥,欧某失迎。”
凌干青、毕秋云等人,也—起跟着走出,目光一抬,只见月光之下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瘦小朱衣老道,那不是魔手天尊朱九通还有谁来?
欧一峰冷冷的道:“朱道兄来作什么?”
朱九通个子瘦小,但笑起来却声若洪钟,大笑道:“欧兄应该知道这里离仙女庙不远,欧兄领着几个年轻人不该到这里来落脚。”
凌干青嘿道:“朱九通,你待怎的?”
朱九通深沉一笑,说道:“凭欧兄和几个女娃儿能有什么作为么?贫道不妨明白的告诉你,紫衣帮声势并不大,今晚紫衣煞神和冯老大率同一干紫衣帮精锐,找上仙女庙,一个也没有回去,贫道劝你欧兄离开这里,那是最客气的。”
管秋霜叱道:“姓朱的,你少卖狂,姑娘叫你来得去不得!”
说活之时,正待祭起诛神剑!
沈若华从屋中奔了出来,叫道:“三妹,你慢一点,我有话问他。”
一面朝朱九通问道:“你们把我娘怎样了?”
朱九通大笑道:“姑娘就是绝户指沈大娘的女儿了?姑娘要找你娘,不妨跟贫道到仙女庙去走一遭。”
管秋霜道:“大姐,大娘如果落在仙女庙的手里,咱们正好拿下这姓朱的当作人质,还怕他们不和我们交换么?”
“对!”田玉燕道:“我们把他击下了再说。”
边说拿着的饭碗,当胸一竖,右手食、中二指一叠,屈指连弹,便听一阵“叮”“叮”
连响,碎碗片像雨点般,一片接一片激射而出。
朱九通大笑—声,右衣大袖一展,就把接连飞去的碎瓷片一齐接了下来,口中沉声答道:“欧兄既然不肯离去,贫道只好请欧兄屈驾前往仙女庙一行了。”
欧一峰大笑道:“朱道兄这话,似有和欧某较量之意了?”
朱九通道:“难道凭贫道的面子,还请不动欧兄么?”
就在此时,欧一峰、凌干青、管秋霜等人,耳朵中都听到了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你们退到门口去,不用理他们。”
这人如果是施“传音入密”,那么“传音入密”是出我之口,入彼之耳,只能和一个人对面说话,第三者是听不到的,但这人说的“传音入密”,却同时有很多人都听到了。
管秋霜听得心头一喜,那不是师父姜老夫子的声音,还会是谁?不觉张了张口,正想叫出声来。只听那声音又道:“徒儿不许张声,你要他们快退下来,然后祭起你的诛神剑,旁的事就不用管了。”
欧一峰、凌干青等人听到那一缕“传音入密”的声音,心头方自一楞,管秋霜已出声道:“老前辈、凌大哥,你们快退下来吧!”
欧一峰还没开口,凌干青已经问道:“你……”
管秋霜道:“你不用多说,快要欧老前辈一起退下来就对了。”
凌干青看她说得十分认真,一时虽然不知她为了什么,但方才已经听到了“传音入密”,这就朝欧一峰道:“老前辈就请退到门口再说吧!”
欧一峰点点头道:“好!”一手拉着沈若华,和凌干青、毕秋云等人一起柱茅屋门口退下。
管秋霜听到了师父的声音,自然有恃无恐,右手一拦,把诛神剑凌空掷起,人已随着大家一起退了下去。
魔手天尊朱九通眼看欧一峰、凌干青等人无故往后退去,同时也看到管秋霜掷起长剑,人却跟着后退,心中不禁暗暗觉得奇怪。
当然,心里奇怪的人很多,大概除了管秋霜之外,其余的人,莫不暗暗纳罕。但因管秋霜祭起了诛神剑,这使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向凌空射起的长剑投去。
这一看,在场之人,谁都明白过来了,今晚另有一位高人在暗中相助!(这是从方才那句“传音入密”才想到的,如果没有那句“传音入密”,大家就谁也想不到了。)
原来管秋霜祭起的长剑,刚一到上空,就突然从剑身迸发出一片耀目银光,宛如长虹经天,玉龙倒挂,朝朱九通头上飞来。
朱九通山是剑术名家,一看剑光有异,分明是有人以气驭剑,心头猛然一惊,赶忙吸气后退,一个人离地数寸,往后平飞出去,同时“锵”的一声掣出一柄四尺长剑,直竖胸前,以备护身之用。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朱九通长剑堪堪掣出,陡觉眼前奇亮,一般森寒剑气,直逼肌肤,使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噤。
他原是剑术名家,自然知道这眼前奇亮,和剑气逼体,是对方长剑已经到了面前,心中刚叫了声:“要糟!”
连长剑挥出都已不及,这时他人已退出去寻丈之外,那道奇亮的剑光,也早已闪电一般飞掠出去。
等到朱九通定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头上道冠已被削落!不,连须发都被剑光削断了,一头长发立时披散下来!再低头一看,连竖立胸前的一柄百练精刚长剑,也被齐中削断,这下真教号称魔手天尊的朱九通吓出一身冷汗,忍不住伸手去摸摸脖子,脑袋瓜是不是还连在脖子上?
那道剑气森寒,奇亮耀目的剑光,从朱九通头上掠过,宛如过龙盘空,“呼”的一声,循着十数丈久的一片空地上,绕了一个大回旋。
奇亮耀目的剑光,比现在的电炬还要亮上百倍,这一回绕,自然可以把十丈外照耀得丝毫无遗。
本来,无星无月,四外一片黝黑,大家只看到茅屋前面三丈景站着朱九通一个人而已,此时经亮光掠过,才发现这十数丈以外的远处,还有不少幢幢人影,现在连脸貌都照得清清楚楚。
那是排教巫氏兄弟巫元、巫享,仙女庙的八大护法木龙如海、大头鬼王冷伦、黄扇秀才韦三元、过天星汪照延、过关刀刘有绿、白虎煞王进士。
另外还有四五个面情冷漠的老者,不知是什么人。
反正仙女庙的人手,大概已经全体出动了!
每个人经这道奇亮剑光划过,不论你平日在武林有多大的名头,多高的声望,莫不人人面现惊奇之色,悚然后退!
但这道剑光,有如长虹经天,神龙掉尾,来势之速,从你头上一掠而过,快逾闪电,就算你把一颗头缩入脖子里去都来不及,何况只是后退而已。
因此剑光飞过,站在十数丈以外的每个人都感到森寒剑锋从他头顶掠过,一个人如遭电击般,几乎无法抗拒,等他们定过神来,才发觉头顶上的头发,已被剑光削去了铜碗大一块,没在剑下丧生,已是天大的运气了!
等到剑光寒芒倏然敛去,诛神剑又恢复了一柄长剑,缓缓朝茅屋前面飞落,缓缓落在管秋霜面前,管秋霜皓腕一伸,握住了剑柄,返剑入匣。
这一瞬工夫,魔手天尊朱九通和他率同前来,在十数丈外包围着茅屋的一干大小魔头,全已走得一个不剩,踪影全无。
这下直看得田玉燕大为高兴,喜得一下跳了起来,叫道:“三姐,你这一手真是高明极了,怎么不把朱九通的首级取来呢?”
管秋霜笑道:“四妹当是我使的么?告诉你,方才是我师父来了。”
欧一峰吃惊的道:“会是姜老前辈来了?”
只听茅屋中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欧老弟,你们都进来吧,现在已经没事了。”
管秋霜喜道:“师父就在屋中,大家快进去吧!”说完,像一阵风般往茅屋中奔了进去,口中叫道:“师父,老夫子……”
欧一峰、凌干青等人依言一起回入茅屋,只见堂屋中一把木椅上坐着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蓝布长袍,外罩黑布大褂的矮小老者。
这老人生得红光满面,须眉皆白,脸上笑嘻嘻的朝大家望来。
欧一峰小时候也只听说过武林福星姜太公竹坡的大名,但从未见过,现在见了此老,不觉肃然起敬,连忙作了个长揖,恭敬的道:“南海风雷门晚辈欧一峰,今晚何幸,得瞻老辈芝宇……”
姜太公呵呵一笑道:“欧老弟快不可多礼,老朽不过痴长几岁而已!”
这时凌干青、沈若华、毕秋云、田玉燕等人也纷纷上前跟着向这位武林前辈行礼。
管秋霜笑道:“凌大哥、大姐、二姐、四妹,你们还不知道老夫子的脾气,我师父不喜人家多礼的呢!”
“礼多人不怪。”
姜太公一手摸白须,含笑道:“但礼多也近诈,所以老朽还是不喜欢人家多礼。”
凌干青心中暗道:“看这位老前辈还挺风趣的。”
姜太公朝大家点点头道:“大家快坐下来好说。”
沈若华、田玉燕去搬了两条长凳,在下首放好,大家依次落座。
沈若华耽心娘的安危,忍不住问道:“老前辈,不知朱九通说的家母落在他们手中,是不是真的?”
姜太公颔首道:“这话可能不假,仙女庙今晚来人之中,还有两个厉害魔头,井没同来,霍天生一行人全被他们留下,也并不足奇。”
毕秋云道:“晚辈义父真会失陷在仙女庙么?”
姜太公看了她一眼,说道:“原来姑娘是霍天生的义女,咳,你们还不知道那两个魔头的厉害,光凭你义父等人,岂是他们的对手?”
毕秋云道:“老前辈说的两个魔头会是谁呢?”
姜太公道:“乌蒙二怪。”
在场之人,连欧一峰在内,都没听过乌蒙二怪之名,大家方待再问。
姜太公又道:“乌蒙二怪,只是朱九通请来助拳之人,其中另有起因……”
管秋霜道:“霍神君此次向仙女庙兴问罪之师,就是为了弟子一门血案而起。”
姜太公含笑道:“你以为霍天生是为了查究‘紫煞掌’伤人之事?”
管秋霜眨眨眼睛,望着师父,问道:“难道不是为这件事来的?”
姜太公蔼然一笑道:“其实仙女庙和霍天生之间,早就存有了互相争胜之意……”
管秋霜问道:“那为什么呢?”
姜太公一指田玉燕,才道:“你们总记得仙女庙和紫衣帮互争他师父卓一绝之事吧?”
田玉燕道:“仙女庙不是经逢老大的和解,把家祖和家师都释放了吗?”
姜太公笑了笑道:“他们当时尚无把握胜得过紫衣帮,所以卖了个人情,把两人释放了,其实处心积虑已久,岂肯甘休,所以才把乌蒙二怪请了来,才会以‘紫煞无痕掌’企图移祸紫衣帮,让凌老弟和秋霜去找紫衣帮算帐。”
管秋霜道:“那么他们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姜太公道:“你想想看,仙女庙、紫衣帮都要拉拢卓一绝,是为了什么?”
管秋霜道:“卓前辈精于冶剑,他们都想请他炼铸宝剑嘛!”
“你说对了!”
姜太公含笑道:“因为霍天生在秦岭一处山涧中,得到了上百斤的寒铁,非卓一绝无人能冶。”
管秋霜问道:“这和仙女庙又有什么干系呢?”
“大有关系。”
姜太公道:“朱九通是个有野心的入,得到了上百斤寒铁,可以铸成近十把削铁如泥的名剑来,他可以练成三个‘天魔剑阵’,天下就无人能敌了,所以用尽心机,要把紫衣帮的高手,诱去仙女庙,也是为此了。”
毕秋云一呆道:“这么说义父真的失陷在仙女庙了?”
田玉燕道:“霍帮主和沈伯母失陷在仙女庙,我爷爷和师父也一定又落入朱九通的手里了。”她望望沈若华、毕秋云,愁苦的道:“大姐、二姐,这怎么办呢?”
姜太公含笑道:“你们莫急,老朽觉得霍天生也好,卓一绝也好,落到仙女庙手中,绝无危险可言,你们不妨去一两个人,持老朽信物,前去找朱九通,要他放人,但这也只是试试而已,据老朽猜想,目前他们已可能要各走极端,绝不会放人的了,但这一次,却非去不可因为他们纵然不肯放人,也要他们心有顾忌。”
凌干青道:“晚辈去。”
管秋霜抢着道:“弟子也去。”
姜太公颔首道:“好,等天亮之后,就你们两个去一趟好了。”
他伸手从马褂里面取出一块五寸长色呈紫红的竹简递给了凌干青,说道:“你们把竹简给朱九通一看,他应该会认识这是老朽之物。”
凌干青恭敬的双手接过,只见竹简上刻着一行正楷,那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九字,当下就收入怀中。
姜太公回头朝欧一峰道:“目前江湖正是多事之秋,欧老弟的复出,也是时候,因为排教中的许多武功,阴狠歹毒,不是寻常门派的武功所能克制,如今排教和仙女庙已经沆瀣一气,如非你们风雷门武学,就没有克制的人了。”
欧一峰道:“这是老前辈过奖之词。”
沈若华在大家说话之时,已经沏好了名茶,和田玉燕两人,分别端上。大家因有大名鼎鼎的姜太公作主,自然也就放宽了心。
天色渐渐黎明,凌干青站起身道:“晚辈可以去了。”
管秋霜也跟着站起身来,说道:“师父,我们走啦!”
姜太公点点头道:“你们看到朱九通,就把竹简交给他看了,就要他放人,旁的不用和他多说。”
凌干青躬身道:“晚辈记住了。”
管秋霜道:“凌大哥,我们走。”
两人双双走出茅屋,一路奔行而去。
姜太公望着凌干青背影,一手捋髯,点着头道:“木吾这个徒弟,真是不错。”
欧一峰道:“老前辈的令徒管姑娘也不错!”
姜太公目光一扫,拂髯大笑道:“老弟的女公子、霍天生的义女、还有卓一绝的门人,这几位姑娘那一个错了?”
沈若华道:“但晚辈没有好师父咯!”
毕秋云接口道:“对啊,我们如果有一个像老前辈这样的好师父,就真的会不错了。”
欧一峰本待笑道叱喝自己女儿不可对老前辈如此放肆,但毕秋云跟着接口下去,就不好说了。
“哈哈!”姜太公眯着双目,呵呵大笑道:“听你们口气,好像也想拜老朽为师了,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沈若华听他口气,似有允意,这样会岂肯错过?回头望望父亲,脸上也有了喜色,一时福至心灵,赶忙扑的跪了下去,说道:“老前辈那是答应收晚辈做徒弟了?”
毕秋云也立即跪了下去道:“老前辈收了大姐,自然也要收晚辈了。”
田玉燕也跟着跪下,说道:“弟子已经有一个师父,不知前辈肯不肯收录了?”
欧一峰也听出姜太公的口气,坐在一旁,只是含笑不语。
“哈哈!”姜太公掀须大乐,说道:“你们三个女娃儿,倒是机伶得很,既然想拜师,还叫我老前辈?”
三人听得大喜,立即改口道:“师父在上,弟子给你老人家叩头。”
“叩头倒是少不得的,这是咱们的古礼。”
姜太公含笑道:“秋霜是我记名徒弟,你们也记个名好了,不过老朽不喜欢人家叫我师父,这话和秋霜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你们还是叫我老夫子好了,现在你们可以站起来了。”
三女又改口叫了声:“老夫子。”才盈盈站起。
姜太公又道:“你们要想拜我为师,大概就是想我教你们一手了,从前孔老夫子因材施教,老朽既然收你们做记名弟子,自然也少不得教你们一手才成,好!老朽在这里耽搁的时间不多,看你们各人的造化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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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凌干青、管秋霜—路奔行,赶到仙女庙,已经快近四鼓。
仙女庙前面一片广大场地上,早已有了幢幢人影,和一簇簇的灯火,那是摊贩们准备干活了,有的在升火,有的在斩肉调馅,有的在赶着面粉,各忙各的,而且都显得十分忙碌。
他们看到从大路上并肩行来的凌干青和管秋霜,这一对珠联璧合的少年男女,显然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凭地早赶到仙女庙来做什么呢?
上仙女庙,不外乎求神许愿,那么很可能是他们令尊堂得病了,才巴巴的赶个清晨来许愿的了。
因为两人都生得俊美无伦,更引起了广场上的注意,大家都不约而同目送着两人进入仙女庙大门。
仙女庙是朱衣教主魔手天尊朱九通的根本重地,别说进入仙女庙大门了,只要你接近仙女庙广场,里面的人就已知道。
凌干青、管秋霜,在江湖上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在仙女庙,他们两人的知名度可着实不低,可说没有人不知道了。
两人刚跨进大门,就有一个中年道人迎了上来,稽首着道:“观主特命小道恭迓凌施主二位侠驾,请到里面云房待茶。”
凌干青连忙还礼道:“道长好说,在下两人前来,原来朱观主早已知道。”
中年道人含笑道:“二位行踪是向敝观来的,观主如何会不知道呢?二位请。”
凌干青道:“在下二人路径不熟,还是道长请先。”
中年道人又打了个稽首道:“贫道有僭,二位那就请随贫道来。”
转身引着两人穿行长廊,来至一处月洞门前面,便自站住。
月洞门内,早已鹄立着一个身穿鹅黄道袍的小道童,看到凌、管二人,就迎了上来,打着稽首道:“观主请二位入内相见。”
凌干青、管秋霜随着他进入月洞门,越过一片芊芊如茵的草地,来至阶前。
小道童躬身说道:“启禀观主,凌大侠、管大侠来了。”
只听里面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快请。”
小道童回身两人躬身一礼道:“观主有请。”
凌干青、管秋霜也不客气,相偕走入。
这是一间宽敞的客堂,朱九通身穿朱红道袍,含笑站起,打着稽首道:“凌少侠、管姑娘备夜重临敝观,恕贫道有失迎迓,快快请坐。”
两人也不客气,各自落坐。
小道童送上两盏香茗,放到几上,便自退出。
凌干青抱抱拳道:“在下二人备夜来访,有扰观主清修,实在冒昧得很。”
“哈哈,凌少侠好说。”
朱九通打着哈哈,抬手说道:“二位请用茶,凌少侠、管姑娘远来,必有见教,到了敝观,二位即是贫道的客人,咱们且抛开敌对的立场,有话慢慢的说,这茶中贫道可以保证,绝无手脚,二位只管放心饮用。”
“观主不用客气。”
凌干青道:“在下二人远来求见,确是有事跟观主商量来的。”
“哦!”朱九通口中轻哦—声,含笑道:“贫道那就洗耳恭聆。”
凌干青道:“方才观主亲自前去朴树湾,曾说紫衣帮霍帮主、逢老大、沈大娘、卓一绝、田有甲等人,和贵观发生误会,悉被观主留下了,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朱九通脸上似笑非笑的点子下头,一手捋须,说道:“紫衣帮倾巢来犯,对敝观采取敌对行动,双方既已势成水炭,贫道纵有和解之心,也无法善了,因此只好把他们一起击下了。”
管秋霜道:“霍帮主此行,是因为先父和我管家二十八人悉遭紫煞手毒害,向贵观查证来的。”
朱九通道:“敝观没有人使‘紫煞手’,霍天生找上敝观,岂不是无事生非?这和姑娘似乎无关。”
凌干青道:“在下二人是奉一位老人家之命,来见观主,要观主把霍帮主一干人立即释放。”
他把“立即释放”四字,说得特别加重语气。
朱九通是何等人,别说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斗姆的大弟子,就以他魔手天尊的身份,在江湖上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连叱咤风云的紫衣帮都不在他眼里,有谁能以命令口气,要他立即放人?
这话如果听到另一个和朱九通有同样身份的人的耳中,定然会被激怒,但朱九通是个城府极深的人,闻言不怒而笑,而且笑得很和平。
他自然知道能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必然是大有来历之人,他自非问问清楚不可。这就目注凌干青颔首道:“二位不知是奉那一位高人之命而来?”
管秋霜道:“自然是我师父了。”
凌干青这时从怀中取出那方竹简,站起身,双手捧着竹简,神色恭敬的道:“这位老人家把他昔年的信物,交在下带来了,请观主过目。”举步跨上两步,把竹简递了过去。
朱九通看他神色庄重,不觉也随着站起,伸出双手,把竹简接过,目光一注,他本来红润如玉的脸上,刹那间脸色大变,双手捧着竹简,失声道:“姜太公?会是姜老人家竹符令!”
凌干青道:“不错,在下二人,正是姜老人家的差遣而来。”
管秋霜道:“朱观主现在相信了吧?”
朱九通呵呵一笑道:“管姑娘原来是姜老人家的高足,无怪剑法通神,贫道不胜佩服之至。”
管秋霜道:“那么朱观主答应放人了?”
“这个……”朱九通沉吟了下,才道:“二位且请宽坐,容贫道去跟大家商量一下,再作答如何?”他不待两人回答,一手拿着竹简,正待离座而去。
管秋霜道:“凌大哥,朱观主既然看过,师傅的竹符令应该可以收起来了。”
朱九通呵呵一笑道:“管姑娘说的极是,只是贫道若不把令师的竹符令拿去作证,恐怕不易使大家深信不疑,所以贫道必须带去让大家看看,令师符令,自有贫道负责,管姑娘只管放心好了。”
凌干青道:“霜妹,朱观主说得有理,还是由来观主拿去让大家看看的好。”
朱九通颔首道:“委屈二位稍待了。”说完匆匆就走。
管秋霜等他去后,哼道:“凌大哥,你猜猜看,他拿着师父的竹符令,是给谁去看看的呢?”
凌干青微微一笑道:“他没想到我们会拿着姜老前辈的竹符令前来要他放人。兹事体大,他自然作不了主,自然要去向斗姆请示了。”
管秋霜笑道:“凌大哥你想的和我完全一样。”
她望望凌干青,问道:“你看斗姆会答应放人么?”
“这很难说。”
凌干青道:“如果我们今晚没和斗姆闹翻,她碍着姜老人家的面子,也许会放人,但今晚经我们在斗姆殿那一闹,斗姆也是武林中盛名久著的人物,如果各走极端,那就不一定肯放人了。”
管秋霜哼道:“她敢不放人?”
凌干青道:“霜妹,不可意气用事。”
管秋霜道:“大哥和我都有血海深仇,还怕结怨得罪人么?”
凌干青道:“你说的当然也有理,但我们这次以礼求见,是奉姜老人家之命来的,不论朱观主肯不肯放人,咱们只要把姜老人家的意思传达到了,待回朱观主答应放人最好,万一不肯,我们也可以向老人家覆命,此行的任务就完成了。”
说到这里,一面以“传音入密”说道:“霜妹,不论如何,你要多忍耐些,以后的事,自有姜老人家作主,你不可在言语上和他冲突,反倒显得我们小气了。”
两人默默的坐了一回,只听履声咔咔,朱九通手捧姜太公的竹符令,缓步走了进来。
凌干青首先站起,说道:“朱观主和大家商量的结果,不知如何了?”
管秋霜因凌干青站了起来,也只好跟着站起。
朱九通心中暗暗地忖道:“这姓凌的年事虽轻,一身武学已得木道长真传,最难得的还是气度从容,为人谦和,二师妹真不该和他结下血海深仇,此子不出几年,定可领袖群雄,该是黑道中人唯一的劲敌了!”
他心念转动,一面呵呵笑道:“二位快请坐!”
他回到上首一把椅子坐下,目光一掠两人,脸色变得十分凝重,又以极诚恳的语气说道:“贫道身为敝观主,照说本观大小事情,贫道自可完全作主,但最近来了不少昔年旧友,在敝观聚首,紫衣帮霍帮主率众来犯,以贫道一人之力,自然不足与之抗衡,因此全仗诸位道友之力,才把霍帮主一行给留了下来,所以姜老人家要贫道放人,贫道一人就作不了主,必须和大家商量之后,才能决定……”
管秋霜道:“朱观主和大家商量的结果,是不是肯放人呢?”
朱九通道:“姜老人家望重武林,大家尊为福星,有他老人家的符令,武林中人自该一体遵照了,只是……”
管秋霜道:“只是什么?”她言词咄咄逼人。
朱九通依然含笑道:“只是诸位道友之中,和霍帮主另有梁子的,也颇不乏人,尤其……”他目光朝两人看了一眼,又道:“二位今晚也见过家师了,诸位道友见到姜老人家的竹符令,不好明言反对,就托辞家师即在仙女庙,不如请示家师,去作最后决定,于是贫道赶去后殿,谒见家师请示。”
凌干青心中暗道:果然去向斗姆请示,看来放人之事,只怕没有希望了!
管秋霜道:“斗姆的意思呢?”
她当着朱九通,直呼斗姆,朱九通却依然含笑道:“家师看了姜老人家的竹符令,要二位回去转陈姜老人家,他已有数十年不问尘事,如今竹符令,重现武林,既有姜老人家出面,那是最好不过,近几十年,江湖上已经积下不少恩怨是非,也该有个了结,因此家师之意,紫衣帮霍帮主等人,暂且留在敝观,三个月后,正好是重阳佳节,请姜老人家亲临五老峰主持此一盛会。”
管秋霜道:“这么说是不肯放人了?”
朱九通道:“不过家师交代贫道,霍帮主等人,仙女庙在这三月当中,待以贵宾之礼,当在五老峰当着姜老人家释放。”说完,站起身,把竹符令双手交给凌干青,说道:“凌少侠请代向姜老人家多多致意了。”
凌干青双手接过,然后收入怀中,朝朱九通抱抱拳道:“在下自当把斗姆前辈和朱道长的话,转禀姜老人家,在下二人,那就告退了。”
朱九通连忙稽首道:“二位请。”
凌干青、管秋霜举步走出。
朱九通一直送到阶前,才道:“凌少侠、管姑娘恕贫道不远送了。”
两人出了月洞门,一路退出仙女庙,始终不见一个道士。
这时天色早已大亮,两人不好再施展轻功,只得脚下加紧,赶到朴树湾,已经日高三竿。
茅屋门前,一片空地上,这时正有三位姑娘,聚精会神,指手划脚的在练着功夫,对两人的走近过来,她们都似乎一无所觉。
这三人,正是沈若华、毕秋云和田玉燕。
管秋霜正待出声叫她们,凌干青急忙伸手一拦,说道:“霜妹不可造次,她们练的好像是一种极为深奥的武功。”
管秋霜偏头问道:“何以见得呢?”
凌干青含笑道:“第一,如果不是深奥武功,精奇难练,必须在练习之时,苦苦思索,她们不会专心一志,心无二用,连我们走近了都会不无所觉。”
管秋霜道:“还有第二呢?”
凌干青微微一笑道:“第二,你已经看到了。”
管秋霜奇道:“我看到到什么了?”
凌干青道:“她们练的招式步功,你不是都看到了吗?老实说,以我们目前的武功,连大名鼎鼎的斗姆都斗过了,总不能说我们不济吧?”
管秋霜嗤的笑道:“你少自吹自擂了。”
“不!”凌干青道:“你听我说下去呢,我只是拿我们作个比喻罢了,以我们目前的身手,任何武功,只要看上一眼,应该可以看得出一点端儿来,现在你已经看了一回了,你看得懂所练的手法么?”
管秋霜经他一说,不禁呆得一呆,说道:“大哥说得对极了,大姐她们练的是什么武功呢?”
凌干青道:“我们不可惊动她们,快些进去了。”
两人走近茅屋,只见大门土垣上贴着—张长形的红纸条,上面黑酣势劲的写着一行大字,那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
管秋霜看得咭咭的笑出声来,说道:“这又是师父的大笔了,他老人家就喜欢给人家门上贴这九字儿。”随着话声,跨进屋去。
只见欧一峰独自一人坐在客堂上喝茶,闻言笑道:“管姑娘可别小觑了这九个字,姜老人家被武林中人尊为福星,就是只要贴上这九个字,当真是诸邪不侵。这里密过仙女庙,贴上这字儿,就没人敢到这里来正眼看上一眼了。”
管秋霜问道:“欧前辈,我师父呢?”
欧一峰笑道:“姜老人家在里面睡觉。”
管秋霜又问道:“大姐她们在门口练的是什么武功呢?”
欧一峰含笑道:“若华她们都拜在姜老人家门下,作了记名弟子,姜老人家要她们到门口去个别传授武功,她们从你们走后,一直练到现在了。”
管秋霜道:“你老不是说师父在睡觉么?”
“是啊!”欧一峰笑了笑道:“姜老人家在里面睡觉,也就是个别传她们武功呀!”
凌干青听得暗暗哦了一声,忖道:“是了,难怪自己两人来时,沈若华她们全神贯注,没有发觉自己两人,原来是姜老人家以‘传音入密’个别教她们练功,她们每一个人一面仔细聆听,一面比划手脚,就心无二用了。”
欧一峰含笑道:“你们先坐下来再说,见到朱九通了,是不是他肯放人?”
凌干青在下首一张椅子坐下,点头道:“是的,他自己作不了主,还去请示了斗姆,斗姆约下了日期。”把此行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欧—峰道:“果然不出姜老人家所料,斗姆安静了几十年,居然久蛰思动,还敢跟姜老人家订约,当真是胆大妄为已极。”
只听姜太公的声音笑道:“这一点也不稀奇,她知道老朽绝不肯自己出面,几十年来,老朽也从没出过面,当今武林中,除了老朽,她只有对一个人,还有五分忌惮,那就是茅山的木吾道长,但她也料想得到,木吾道长更不会下山,她还惧怕谁来?”
欧一峰道:“但她约了老人家。”
姜太公道:“她约她的,老朽不用理会她。”
管秋霜道:“但斗姆要你老人家去主持重九之会呢,你老人家不去,只怕她到时不肯释放霍帮主等人呢!”
姜太公道:“老朽的竹牌令,不是交给了凌干青老弟了么?到时就由凌老弟代表,这还会有假的?”
凌干青道:“晚辈武林未学,如何能代表你老人家呢?”
“有甚么不能的?”姜太公道:“老朽要你代表,你就是老朽的代表,这还会有假?”
凌干青还是不敢应承,说道:“只是晚辈……”
姜太公笑道:“老弟不用多说了,老朽要你代表我去自然不会叫你把事情办砸,老朽不是有四个记名弟子么?此刻老朽不是正在加紧训练她们吗?到时由欧老弟和你们同去,包管错不了。”
欧一峰听得心头大急,忙道:“老人家,晚辈这点能耐……”
“咄!”姜太公口中“咄”了一声,截着他话头,说道:“你老弟是南海风雷门的掌门人,如今已学得你门中失传已久的武功,还怕什么?老朽是因他们五个年轻人年事太轻了,总要有领头的人,要你去领个头罢了,这有什么要紧?难道凭木吾的传人,和老夫四个记名弟子,还不够打发斗姆?”
欧一峰道:“你老人家不是说斗姆还有几个厉害帮手吗?”
“不错!”姜太公道:“她敢对老朽订下约会,自然早有打算,那几个老不死,大概已经答应捧她的场了。”
欧一峰道:“那……”
姜太公笑道:“老朽已有几十年不管武林中鸡毛蒜皮的事了,这回自然不好为了斗姆,就亲自出面,但她可以约人助拳,咱们难道就不能约几个帮手来么?”
欧一峰心中暗道:“当今武林,除了你姜太公,和茅山木道长,还有谁能和斗姆一较长短?何况听你口气,斗姆还有几个扎硬后台,那有什么人能制得住他们?”
他们心中想着,还没开口,管秋霜忍不住问道:“师父,我们去找那些帮手呢?”
姜太公道:“叫你叫我老夫子,你偏要叫我师父,师父这两个字,比老夫子难听了不知有多少倍,你想想看,大成至圣先师,天下人都尊称他孔夫子,孔老夫子,几时有人叫他孔师父的?你再叫我师父,我就不要你这徒弟了。”
“好嘛!”管秋霜道:“弟子以后就叫你老人家老夫子好了。”
姜太公笑道:“必也正名乎,为师这是非争不可的。”
管秋霜道:“老夫子现在可以说了,我们到那里去找帮手呢?”
“呵呵!”姜太公笑着道:“为师总得想上一想,当今之世,能制得住斗姆的人,已经不多,要制得住斗姆勾搭的那几个老魔头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但办法总是有的,让为师仔细想想,找两个不痛不痒的人来。”
管秋霜道:“老夫子,你说什么呢?”
姜太公道:“你不用多问,让为师且去梦见周公,商量商量再说。”
管秋霜小嘴一噘,说道:“你老人家就是这样,说话喜欢卖关子,你老人家说的话,人家听不懂。”
姜太公不再作声,大概真的梦周公去了。
欧一峰自然听出来了,姜老人家语含玄机,可能早已胸有成竹,因此脸含微笑,说道:“管姑娘,姜老人家可能已经有了安排,你不用多问,到时自知。”
管秋霜道:“欧前辈,你知不知道斗姆约的那些魔头,会是什么人呢?”
欧一峰微微摇头道:“听姜老人家的口气,这几个魔头,似乎比斗姆还要厉害,这点自然可以想像得到,斗姆有把握请出这几个魔头来,才敢和姜老人家订下重阳之约,由此可见她心目中,这几个魔头足可对付得了姜老人家了,像这种人,定是已有数十年不曾出山之人,我对中原武林并不太熟悉,一时之间,可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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