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一阵沉默,熊长岛用眼望着王森,王森也望着他。两人都好像能看透对方的心,但又好像并不了解。
大约过了五分钟,苏局长才回来,王森立即注视他的脸色,觉得他神态有点异样,但又堆着笑意。
“刚才咱们说到哪里?啊,对了,这要求非常合理,等下我立即给你打电话,快则下午,慢则明日上午,证明书就会送到你手上!你们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不是条件,是要求!”王森道,“由于熊队长由始至今都负责这宗案子,所以我要请他当我的助手!”
苏局长双眼神光炯炯地望着熊长岛,道:“这个可要问熊队长了,就怕他还有其他的工作!”
熊长岛一直低着头,道:“我相信上面请王队长来,用意很深,我能够有机会跟他学习查案,真是三生有幸,也是难得的机会,相信市委诸大员及苏局长都不会反对!”
苏局长微微一愕,但随即爆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说得好,这是个难得的机会!王队长,第三个要求是什么?”
“希望苏州当局全力支持我,我更希望能尽速破案!”
苏局长涩声道:“这个要求不算,因为这是咱们的责任。王队长这样说,倒叫我难明了!”
王森道:“有局长这句话,相信水落石出之期,指日可待!”
苏局长笑道:“如果能在新春之前破案,苏某就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熊长岛道:“今日已经是腊月廿八,新春之前哪有可能!”
苏局长道:“这是希望,不是命令,不用紧张。只要能破案,就算用上一年时间,又怕什么!”
王森笑道:“今年立春好像是正月初八?希望十天的时间已经够用!”
苏局长脸上的笑意霍地僵住,涩声道:“老熊,这件事便交由你吧,我等下还得去开会!”
王森一离开局子,便道:“熊队长,咱们再去一趟冯家好不好?”
熊长岛道:“当然好。”他跳上一辆吉普车,自己坐在司机位上,王森坐在他旁边,朱国明则坐在后排。车子呼地一声,在街上飞驰。
苏州城不大,车子很快便停在一座庄院前,二人跳下车,门上的龙凤联,还簇新得很,但内外已没有那天的热闹。
门公见到熊长岛便挤出笑容,道:“熊队长,您有何贵干?”
“找你们老爷跟少爷!”
那门公道:“少爷失踪了,老爷正在局子里报案哩,您没见到他吗?
王森与朱国明嘴角含笑,熊长岛则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你们少爷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是今天早上才不见的!”
熊长岛忙道:“咱们快回去!”他把车子开得飞快,眨眼间又返回局子里,三人进去,便有人对熊长岛轻声说了几句话。熊长岛道:“冯世传还在,王队长,咱们一起去问他!”
冯世传正在接受盘问。那记录和查问的汉子,见到熊长岛回来,连忙让位。熊长岛请王森坐在中间,问道:“冯老爷,你公子是在什么时候失踪的?”
“今天早上,我叫媳妇找他,媳妇说下床便不见他了,我还以为他出去喝茶,哪知道等来等去都等不到他,后来派人四处找他,也找不到他!”
王森道:“你估计他会去哪里?”
冯世传不悦地道:“老汉如果知道,还会来报案吗?”
王森问道:“那你认为他为什么会‘失踪’?”他故意把失踪两字,说得重一点。
冯世传转头问熊长岛:“熊队长,他是什么人?是不是办案的?”
王森截口道:“我不但是办案的人,而且是专捉老狐狸和小狐狸的!”
冯世传脸色一变,大声叫道:“真是世风日下,这是什么话?办案的人,指着报案的人的鼻子来骂!老汉要到市委那里告状!”
王森淡淡地道:“老实说,冯老先生,我更欢迎你到省里去告状!你别再演戏了,等你儿子回来之后,咱们再跟他‘算账’!”
冯世传又叫了起来:“你、你……原来是你把我儿子抓去的!”
王森沉着地道:“我很相信你有‘靠山’,你大可以请你的‘靠山’出面!”
熊长岛也弄不清王森怎会说出这种话来,忙打圆场道:“冯老爷子,你先回家吧,一有你儿子的消息,咱们一定会通知你!”
王森道:“老爷子,我还要劝告你一句,你儿子已经‘失踪’了,我希望你不会跟着‘失踪’!”
冯世传脸色“刷”地变白,怒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其实你明白得很,不过我不嫌啰唆,就挑明说了吧!以后老爷子要离开苏州城,必须先向本局申请!”
“老汉犯了什么法?”
“十天之内有效,而且申请书要我或者熊队长批准才生效!”王森道,“这是省里给我的权力,你好自为之吧!”
冯世传铁青着脸站起来,喃喃地道:“我要告诉苏局长!”
王森冷笑一声,道:“你不要把他拖下水!”
冯世传全身一震,几乎摔倒,最后还是挣扎着走出局子。熊长岛忍不住道:“王队长,你这种办案作风,真令人大开眼界!”
王森冷笑道:“十天的时间可不长,打蛇就要一棍击在七寸之上。熊队长,咱们上车吧!”
熊长岛显然有点不满,上了车一直不开腔。王森道:“咱们去留园吧。”
熊长岛身子一抖,却依言扭转方向盘,车子很快便停在留园外。王森反而走在前面。他穿廊过堂,一直走至濠濮亭才停下来,这里一面靠着西楼,其他三面临水,正午时分,不见一个人。
王森递了一根香烟给熊长岛,自己也叼上一根,朱国明机警地走到西楼附近放哨。王森喷了一口烟,问道:“熊队长,今天早上,咱们在观前街说的话,还算不算?”
熊长岛吸了一口气,道:“当然算,你这样问……”
“有你这句话,俺就放心了。”王森道,“我老实告诉你,今早我跟小朱碰到冯俊国!”
熊长岛“啊”地叫了一声,王森道:“咱们一直跟踪着他,后来他到火车站去……”他将当时的情况,仔细地告诉熊长岛。
熊长岛脸色数变,半晌才道:“他为什么这般神秘?难道他……”
“他心中有鬼。大胆地说一句,凶手很可能是他!”
“不会吧,假如是他的话,他不该等到今日才走!”
王森长长吸了一口烟,含笑道:“你忘记我这条‘过江龙’?”
熊长岛目光一亮,脱口道:“不错,但他根本没有杀死林香莉的可能性!”
“这点咱们可以再调查!”王森抛下烟蒂,右脚用力地踩住烟蒂,道,“他这般神秘,除了他是凶手之外,我想不到还有其他理由!当然也不是绝对没有,只是我对他家庭不太了解!”
熊长岛仍有点不能理解:“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你刚才不把这个消息告诉苏局长?”
王森把这个复杂的问题,用几个字回答:“我告诉你,只因为我相信你!”
熊长岛呼吸登时急促起来:“你为什么不相信他?”
“其实他已经知道,那个电话便是告诉他这件事!”王森抛下一块小石子到湖中,湖水立刻泛起一阵涟漪,他笑着说道,“我相信他当时的心情,正像这湖水一样!”
“你这样恫吓冯世传,不怕打草惊蛇吗?”
“我正要打草惊蛇,引蛇出洞,让他们没时间布置一切!”王森转头问道,“老熊,我问你一句话,冯家跟很多官员有来往?”
“他这人面面俱圆,跟官场上很多人都有交情!”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贵省要向敝省求援了,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这个一生从未到过苏州的人,跟这里的人完全没有关系,由我来调查,才会‘干净’!”
熊长岛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我衷心希望你成功!”
“看来苏局长好像不大喜欢你跟我一起办案,你硬是要挤个身来,以后务须小心!”
熊长岛笑道:“所以我一直不敢娶老婆,就是怕胆子让女人和孩子磨小了!”
“这倒是英雄所见!”王森与他相顾大笑。
熊长岛压低声音,道:“我也要提醒你小心一点,你住的地方耳目众多!”
“已经领教过了!我有些话很想问你,但现在不问,因为时机还未成熟!”
熊长岛向他投过一瞥感激的目光。王森又道:“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昨天到这里,为什么向我打眼色?”
“因为我知道冯俊国是经常独自来留园!”
“独自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跟林香莉在一起时,从不来留园。”熊长岛递了一根香烟给王森,“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林香莉的嫂嫂的表哥在省里干事,大概也是他的原因,省里才这般重视!”
“哦!这就难怪,冯俊国来留园干什么?”
“不清楚!”熊长岛眉头又皱起来,“假定冯俊国是凶手,我可有很多个地方想不通!比如林香莉已被证实死于中午,但他已在上午回家,还有目击证人。”
“这一点我也想不通。也许动手杀人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他只是策划和买凶的。”
“这又不对了,在咱们还未抓到凶手之前,他匆匆地逃离苏州,不是自我暴露吗?”
王森一怔,半晌才道:“我还没有时间思索和推敲这些细节。”他掏出袋表来,已是十二点四十分,“老熊,走吧,我还要挂个长途电话到山东!”
车子停在邮电局附近,熊长岛没有下车。王森跟朱国明进邮电局,填了表,付了钱,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接过电话。
“局长,情况怎样?”
“俺刚跟欧阳处长通过电话,他说上海方面在各个大小码头已布下天罗地网,但都不见冯俊国出现!”
“会不会是他们认不得冯俊国?”
“不,根据欧阳处长透露,他们一个星期前便准备抓大鱼,已印了大量冯俊国的相片,分派几个大城市,应该不会被混出去。他肯定仍在上海,因为有人在上海苏州桥见过冯俊国,但却被他撇掉。你要小心他会重返苏州!”
“今早有没有轮船出国?”
“上午有一艘去香港,中午则有一艘去日本。”
“嘿嘿,他真的想溜出国!”
周而勇道:“俺已照你的要求告诉欧阳处长,他说已下令到苏州,着令给你证件和全力支持你。还有,欧阳处长叫你有事直接跟他联系。”他念了两个电话号码给王森,王森记牢之后才收线。
王森的心情有点沉重。他料不到嫌疑这般机警,竟然没有在码头上出现。假如这个时候抓住冯俊国,案情可能即有极大的转变!
不过他回心一想,心头揪得太紧,假如冯俊国有个很好的理由作掩饰,那么自己仍然不能将他绳之以法,因为他有不在场的目击证人。虽然证人很可能他事先安排的,但万一他真的在上午回家,一定还会有其他证人。
不在场——这三个字像一只大铁锤,在他脑袋上猛敲三记!他隐隐觉得这是一种“障眼法”,但偏偏又拆不穿它!
冯俊国机警,冯世传更加狡猾,在他还未找上门去时,便先到局子里报案,这一着很高,可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王森发觉自己现在的处境十分凶险,四周都是豺狼和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