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杯少酒店”在信阳之西的骆驼店外。由西城门走,约莫七八里路便到了,那店名好听,却原来是建在路旁的一座小酒寮。
酒寮虽不大,但因在大路旁,加上掌柜有良心,从不在酒里掺水,因此生意颇佳。
徐晋阶先在城内一家客栈落脚,换了衣服,易了容然后乘马去“千杯少酒店”
到那附近,他伸手往脸上一抹,已多了一张人皮面具,模样儿十分斯文,白面细皮,似一养尊处优的财主爷。
他来此不是为了喝酒,是为了做生意,所以不走前门,走后门,这酒店老板连伙计共是四人,劳掌柜夫妇及其一对儿女。徐晋阶走进后门,劳妻刚好蹲在后院洗碗,见到他立即堆下笑容,道:“恩人,你来啦!快进房里去。小妮子,快通知你爹,说恩公来此找他啦!”
徐晋阶是识途老马,径自走进房内,未几,那个四十岁的劳掌柜便进来了。徐晋阶问道:“老劳,生意不错吧?瞧你又添了几件家具。”
劳掌概忙道:“恩公,这还不是您的恩典,若不是您,咱们一家四口,不但全被那巫剥皮迫死,更莫说有这家店子了。”
徐晋阶道:“以前的事别提了,而且你已替我办了五年的事。”
“哎!收收信叫什么办事?嗯!近又有几封信给你的。”劳掌柜打开柜子,再取出一只盒子打开锁,揭起盖子,自内取出三封信交给徐晋阶。
徐晋阶接信放入怀内,道:“麻烦你啦,我要走了。”
劳掌柜哪里肯放他走,道:“恩公,今天刚熬了只老鸡,还有几条海鲜,无论如何,您也得让俺请您喝一顿,要不俺一家难以心安。”
话刚说毕,他老婆也跑进来了,道:“这五年来,你连名也不留,饭也不吃,叫咱们不安,虽说施恩不望报方是真善人,但一顿饭算不了什么,再说咱们如今也请得起,要不便是您看不起咱夫妇。”
徐晋阶沉吟了一下方答应:“那就简单一点吧,在房内吃,我晚上还有一个约会。”
“俺知道您的意思,小成子快关门,今日不做生意了,丫头,快将鱼洗净,等俺亲自下锅。”那劳掌柜就像孩子过新年一般,说不出的高兴。
徐晋阶看在眼内,心头难免有了感触:“一个人也未必要富贵才有快乐,瞧他一家人没点愁容……”忽然心头又泛上一个念头:“我身上也有千多两银子,假如找个地方,做点生意,其实生活也过得下去,何须再往刀头下讨活?”
他脱下鞋子,躺在炕上,望着屋顶,顿感内心十分平静,可是这种生活是他向来追求的么?徐晋阶心里又乱了。
宿香莲一宵,便须花上千两银子,这怀内的银子,还不够两夜风流,日后的生活又如何过?“不,我不再赚十万,也得赚五万才收山。”
徐晋阶刚有了决定,劳掌柜已来催促了:“恩公,菜已烧好了,请出来吃。”对于劳掌柜,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世上真有这样老实,而又真心求报恩的人么?何况经历上次长安之险。
徐晋阶悄悄用银针试过酒菜,见无异状,仍不肯独自享用,坚持要劳家四人一齐吃,那一家人见状,满心欢喜地坐下,徐晋阶不觉微生惭愧。
那三封信当然都是求徐晋阶杀人的,他不以日期先后作准,先挑一封约见地点最近的赴约,因为信上写着,逢七在黑风坡白松林内见面。
黑风坡离千杯少酒店只不过七里远。
风本来无彩无色,黑风坡上之风,岂真是黑的乎?
松干本深褐,独坡上之松白耶?
风既非黑,松亦不白,只不过坡上之泥土特别黑,而又处风口,北风一至,黑沙蔽天,故名黑风坡,泥土特黑,显得松树枝干较白,故名白松。
黑风坡上北风怒号,泥沙吹打在人身上,肌肤疼痛欲裂,幸而白松林树木茂且密,风沙被拒林外。
三更,在黑风坡上白松林内,其黑如漆,伸手不见五指,风声中,忽然传来三下猫叫声,叫得甚是凄厉,可是厉而沙哑,此猫不知何种。
徐晋阶一早已到,闻猫叫声,精神为之一振,引腔学狗之吠叫。
“汪汪汪……”
“咪咪咪……”
“猫”“狗”逐渐接近,终于互相感觉到对方就在面前不远处,因而齐停。
“猫”先发话:“昔有公孙氏……”
“狗”答曰:“我有子孙根。”
牛头不对马嘴,但“猫”却颇为高兴,哈哈笑道:“你终于来了,你可知道今晚我已是第二次来此喝西北风。”
“照信上所写之日期,若你有诚意者,今晚确是第二次。你要杀何人?”
“段东华。”
“段东华?”徐晋阶微微一怔,他杀人的目标,大多数是名人,“何方人氏,相貌如何?”
“无人知其祖籍,亦无人见过其真面目。”
徐晋阶不悦地道:“如此阁下找错人了,你应该先去找双鹰神捕传人,先将其人底细查淸楚,再来找某。”
那人语气亦不快:“你以为我在消遣你?试问有谁知道你之祖籍,又有谁见过你之真面目?”
徐晋阶冷哼一声:“我是我,他是他,岂可相提并论?”
“你与他正可相提并论,”那人幪着脸不慌不忙地道:“因为他跟你一样,也是个职业杀手。”
这话大出徐晋阶意料,忍不住出声惊呼,半晌笑道:“找一个职业杀手去杀另一个职业杀手,当真奇闻,潜龙不肖,却不想去残杀自己的行家。”
“你不杀他,他却要杀你,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接不接生意,不接的话,其他的便免提。”
徐晋阶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中失态,急道:“且慢,你怎知他要杀我?”
“我早有除他之心,一直留意他,所以知道,而且我出不起高价,只有在此情况之下,方请得动你。”
徐晋阶阶冷冷笑道:“他既是职业杀手,要杀他比杀靑城派掌门聆竹道长还困难,价钱绝对不菲。”
那人急问道:“你为何拿聆竹比喻?”
徐晋阶道:“聆竹、苦茶和少林掌门贤光都是一样,他们武功虽高,头脑却不灵光,正如君子可欺其方,你出多少钱?”
“一千两银子。”
徐晋阶还以为听错:“只出一万两,便想请我杀这样的人?”
那人纠正道:“你说错了,是一千两,不是一万两;这一千两你根本是白赚的,因为人家出五万两雇他杀你,这是机会,无人给钱你,你也会想办法杀死他。”
“既然如此,你何必再花一千两银子?”
“因为我怕你死在他剑下。”
徐晋阶心头猛地一跳,故意说:“某怎知道你所说是真是假?”
那人笑道:“我很难拿出证明,不过我知道他在长安已下过手,只是你命大,借那妓女挡了他一剑。”
徐晋阶大喝一声:“你怎会知得这般淸楚!”说着竟向那人迫去,那人身子急退,闪到一棵树后。
“潜龙真令人失望,本末倒置,何能成大事?”
徐晋阶吸了一口气,极力使自己冷静,只听那人又道:“你莫忘记杀手信条,每一个杀手都不该知道太多东西的,当然,如果你肯接下这宗生意,我自然会提供一些对你有帮助的数据。”
徐晋阶再吸一口气,道:“好,我答应你。”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接住。”
风声急响,徐晋阶伸手接住一团纸,纸中包了一块石块,他抛下石头,将银票端入怀内
那人道:“假如你兑了那张银票,便不能毁约。”
“你放心,现在开始,你便得将段东华的数据吿诉我。”
“段东华出道只三年,名气不浅,但向在西北活动,不知为何最近会南下,他有个外号,叫『黑子龙』。”
徐晋阶失声道:“原来黑子龙便是他,此人武功如何?”
“子龙两字乃形容他既有赵子龙之勇,又有子龙之智,只因长年穿黑衣,所以方在子龙之前再加一个黑字。”那人道:“至于他武功到底高至何等程度,就难以确定了,实际上我所知道的亦仅此而已。”
“你如何知道有人雇他杀某?”
“我不是说过,我想杀段东华么?”那人自林后走出来:“所以一直跟着他,无意中让我见到他接生意,那人说明要杀你。”
“你与段东华有仇?”
那人沉声说:“你怎么连规矩也忘记了?”
徐晋阶不由语塞,半晌方道:“既然你一直跟踪他,应该知道他如今大约在哪里吧?”
“半个月之前,他由郑州城北上,欲去何处便不知道了,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你找不到他,他也会找到你。”
徐晋阶心中暗道:“若让他先找到我,我焉还有命在?”当下又问道:“杀人可有期限?”
那人笑道:“一千两银子要你杀『黑子龙』,怎敢订下期限,你再没有其他话要问了吧?我可要走
了,先此祝你成功,事成之后,请你在『千杯少酒店』外面,插下一枝黑色的旗子,我即将余款交给劳掌柜。”言毕闪身向坡下奔去。
徐晋阶望着他的背影,发了一阵怔,也不下山,就在林内过了一夜。
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所以徐晋阶立即下山北上去找段东华。
他出道五年,最便宜那一宗生意,也收五千两银子,从未做过这般贱价的生计,而且要杀的人,还是在各方面都不在自己之下的行家。
可是严格来说,这根本不是“生意”
只是自保,说来可笑,他徐晋阶以为只有人雇他杀人,不想如今竟然有人雇其他杀手来杀自己,他暗下决心,假如情势有可能者,必先追问段东华,问淸楚是什么样的人雇他追杀自己的,否则杀了段东华,还有别人,岂非永无宁日?
一路北上,徐晋阶的心情就如天色一般,灰灰沉沉,似压了一块大石。
天上下着鹅毛雪,四野一片白皑皑,两旁的腊梅却开了花,好一派冬日的景象。
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路旁就有座草棚,迎北风,斜挑一枝酒招。徐晋阶勒马下鞍,抬头一望,只见酒寮居然还挂着一块金漆的牌匾,上刻“香压梅”三个字,观此,料主人家也好两分风雅,只怕卖的酒也不赖,信步走进去。
不料寮内竟无一个刘伶,只见堂中坐着一位荆布小姑娘,对着炉火打瞌睡。炉上温着酒,中人欲醉,教人闻一口便飘然。
徐晋阶随便找了一个座头坐下,解下范阳笠子,边弹挥衣上雪粉,边道:“小姑娘,掌柜何去?”
小姑娘瞿然而醒,抬起头来,居然眉淸目秀,双颊被炉火烤得红扑扑的,更添几分娇艳,她婷婷袅袅走过来,轻启朱唇道:“客官,你要喝什么酒?”
“贵店最好的是什么酒?”
“有一坛茅台,虽卖出了一半,但仍用泥封着,只是此酒性烈如火,怕客官不喜。”
“久闻茅台之名,未偿一尝之愿,不想山野小店也有此货,那就来半斤试试吧!”
姑娘竟走进后堂,徐晋阶心头忽然一动,忖道:“怎会只有一位小姑娘把持,又无一个饮客,莫非此乃黑店?”心中动了疑,便暗暗提防。
俄顷,那姑娘手持一壶酒出来,道:“茅台宜冷饮,此坛酒埋在后院中,此刻饮之正宜。”徐晋阶并不斜酒,目注姑娘脸上,问道:“姑娘,令尊不在么?店内只有你人?”
“家父若还在人间,又何须奴在此守此破家当?这些酒也是家父在生时留下的。”
“哦?为何无客人光顾?”
姑娘冷哂道:“如今知音人固然少,懂得喝酒的人也越来越少!”说着在桌子上放了五六只不同颜色和不同质地的酒具,乜斜着徐晋阶。
徐晋阶暗道:“这话似乎在说我,她在考我么?”再细看一下;那些酒具,居然有铜、有瓷、有骨、有木、有牙,形式亦有爵、有杯、有斗、有盏,不由傻了眼。
姑娘冷冷地道:“原来阁下也是个只懂得牛饮的人!”她袖子一拂,将酒具全收进袖子去,又走进内堂。
徐晋阶趁此良机,以银针试探壶中之酒,毫无异状,便问道:“姑娘,贵店没有送酒之物乎?”
只听那姑娘的声音自内传出来:“没有,你不愿喝,可以随时离开。”
徐晋阶忖道:“这姑娘脾气好怪,难怪没有主顾!”当下随便取了只杯子,斟了半杯,放到唇上一呷,一入喉,但觉那酒烈而醇,又甘又美,酒下肚,立生暖意,酒意迅速在腹内扩散,连四肢都觉暖和。那酒气只在体内盘旋,绝不上头,与一般烈酒下肚,立即气冲脑门,绝不相同,不由脱口赞道:“果然不同凡响!”当下尽将杯中酒喝个涓滴不剩。
外面风雪渐紧,刮得酒招“猎猎”作响,密如炒豆。徐晋阶独饮无味,又因店内无其他东西可吃,便将那壶酒倾入随身之羊皮囊中,抛下一锭银子,正想离开,忽闻外面有人声传来:“表哥,此处有酒卖,我们进去喝他三杯,暖和一下!”
另一个声音较沉的应道:“也好,顺便买点带上路饮。”徐晋阶听那两人的声音,在凛冽的北风中,仍然紧而不散,分明是中气极足,是练家子,当下又坐下来。
旋见两个大汉走了进来,一个瘦而高,就像一根竹嵩,另一个却极矮,而又长得圆肥,这两人本就难看,走在一齐,就更加令人有滑稽之感;但徐晋阶却笑不出来。
江湖上有“竹球双雄”,徐晋阶虽未见过,一看也料得着。那高的姓竺名盛世,矮胖的姓裘名邦,好谑的人,用其谐音谑之,称之“竹球双雄”。这两人是表兄弟,出道只七八年,但声名已直追“川中双英”。
“怎么店内无人?”裘邦大声叫道:“掌柜的!”
姑娘又没精打彩地走出来,问道:“两位客官要喝什么酒?”
“你们店内有什么酒?”
“包罗万有,岂能一一细列,你要喝什么酒说吧!”姑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似乎不想有顾客上门。
徐晋阶甚是奇怪,忖道:“既然如此,何不索性关上门,不做生意?好,待我看看她弄什么玄虚。”
裘邦一对眼睛本来长细如缝,突然一睁,却像一对铜铃,嘎声问道:“难道你们连西域的葡萄酒也有?”
“只剩小半坛。”
竺盛世道:“也有陈年状元红?”
“那就更多了!”
裘邦道:“好,每样先来一壶试试!”
姑娘进内取了两壶酒出来,又把酒具放了一桌。
裘邦讶然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随你们挑一具用!”
竺盛世取了一只德化窖制的白细瓷杯,只见那姑娘双眼突然放亮,接着裘邦却取了一只夜光杯,姑娘问:“你可知此杯何名?”
“这不是夜光杯么?我家邻居是卖酒具的,我还知道一点。”
姑娘急问:“因何取此杯?”
“喝葡萄酒当然要用夜光杯,难道姑娘自己也不知道?”
竺盛世道:“表弟,她是在考你的!这状元红色作红褐,用白细瓷杯衬之,显其色,增其红,以合酒名之红字。姑娘,在下可有答错?”
姑娘大喜,脸上神情颇为兴奋,好像看到久别的亲人一般,只见她把桌上之酒杯拿起,又放下。
徐晋阶因在远处,看不淸她将酒杯排成什么图案,只听裘邦问道:“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倒好像小孩子在玩耍。”
竺盛世则问:“姑娘,此也与饮酒有关乎?”
姑娘脸上之笑容倏地不见,随之是一脸沮丧及失望之色,连眼圈儿也红了
裘邦讶然问道:“小姑娘,你怎地不高兴了,是谁欺侮你么?”说着看了徐晋阶一眼。
姑娘不知为何哭了起来,说道:“客官请喝酒,我自个伤心,与他人无关。”
竺盛世担心的道:“小姑娘,若有人欺侮你,你不妨直说,在下便替你出头。”
姑娘忽然发怒了,瞪了他俩一眼,道:“你们两个是什么英雄侠义?有酒不喝,啰唆什么?”说着一溜烟跑进内堂。
徐晋阶再度长身欲走,裘邦道:“慢!阁下何人,因何欺侮一个小姑娘?”
徐晋阶冷哼一声:“简直乱弹琴!”
话刚说毕,但觉眼前一花,裘邦已纵身在酒寮门口,拦住徐晋阶,他身形肥胖如同一个皮球,但行动灵活,速度之快,却大出徐晋阶之意料,甚至看不淸,他是用何种身法!
裘邦道:“你若不交代淸楚,今日便别想离开这酒寮。”
只听内堂传来小姑娘的声音:“你们在胡闹什么?我只是在联络一个亲戚而已,我在此等他三年,自个在伤心,谁说他欺侮我,真是自作聪明!”
裘邦脸上不由发热,讪讪地向徐晋阶拱手道:“阁下请原谅,是在下鲁莽了!”
徐晋阶不再计较,转身走出去。
不料迎面又驰来一批人马,居然还有马车,徐晋阶起初还以为是镖局中人,再细看方发现不似,看那些汉子的气质,估计是跑私货的下三滥。徐晋阶自顾不暇,也无心理会,继续前进。
不料沿道竟见到不少这等人色,黄昏他在路旁的一间小饭店饱餐一顿,因贪走路,错过了宿头,便索性连夜赶路;夜里风紧雪大,即使人受得了,马亦受不了。
此际来至河旁,见岸边泊了几艘船,他挑了一艘较大的,唤醒船家,跟他说明借宿,多付了钱,船家又搭了一块跳板,让他拉马上船。
河风虽猛,但船楼内到底可御风雪,一踏足里面,顿觉暖和。
徐晋阶料理了马匹,因日间赶路疲累,一坐下便睡着了。
未几即被一阵马蹄声惊醒,一听声音,就知道只有一骑,但闻岸上有人叫道:“船家,谁肯借宿?”
徐晋阶那船大概因为已有人借宿,因此便索性道:“过来吧,连人带马宿一宵,一两银子!”
徐晋阶心头一跳,忙道:“船家,我多给你二两银子,不许你再租与他人!”
船家一听忙对岸上道:“对不起,请你到别处去吧,不做你的生意了。”
可是那人已经拉马踏上跳板,徐晋阶又对船家道:“快拦住他!”
不料那人己“飕”的一声进来,道:“三两银子阻不了人,船家,我给你二十两。”
船家呆了一呆,半晌才大喜道:“好好,请您随便,俺替你拉马过来。”
当他走上甲板时,徐晋阶亦跳了上来,双眼瞪着那人,那人一身黑衣,不知是不是怕夜风大,用一块汗巾,围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两眼和额头,这时候也望着徐晋阶。
徐晋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人亦同时发笑,但他的声音比较尖和轻,不过十分冰冷。
那船家刚拉了马过来,见状不由傻了眼,傻兮兮地道:“原来两位客官还是旧相识!”
徐晋阶咬牙切齿地道:“不错,的确是旧相识!”
那人道:“有一件事我得先说明一下,你那迭银票,绝大部分已被剑气纹裂,能用的只有十分之三,不过我还是很多谢你,不过我也没白取,我本想给你多活三个月的,不想这样快便遇上了,只能怪你自己无福!”
他不提犹自可,一提之下,徐晋阶心窝似被人扎了一刀,咬牙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段东华你既然自己送上门来,某便给你得个全尸!真是皇天有眼!”
那船家一听他们的话,看出不对,忙道:“两位大英雄,俺一身家产在这艘船上,请你们行行好,到岸上去吧,银子俺不要了。”
那人闻声之后,目光一变,涩声道:“你怎知道某之……”
徐晋阶嘿嘿笑道:“你既可知道某,某亦可了解你,如此才公平。”
那人果是段东华,只听他讪然一笑:“好好,是公平!难道也有人雇你杀某?”
“正是,否则如何称得上公平?”徐晋阶见他那副模样,颇有快意:“不必多说,念在行家份上,某不愿施暗杀,亮兵刃吧,今日你我便以真功夫见个高低。”
那船家又叫了起来,段东华道:“徐晋阶,你和我便到岸上去吧!”
徐晋阶心想道:“他邀我上岸,岂非他是旱鸭子,那就更非在此决战!”
他左臂一挥,袖里飞出八锭银子在船头:“拿去吧,别噜苏!”
船家见状果然取了银子上岸去了,徐晋阶怕段东华溜上岸,抽刀在手,挥舞急砍,喝道:“今日也叫你尝尝被人追杀的滋味吧!”
他一口气劈出七刀,一刀比一刀快,只见刀风啸啸,慑人心魄。刀光罩住段东华四周,更将其退路封死。段东华长剑亦及时出匣,但闻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急如炒豆,徐晋阶那七刀尽皆被其挡开。
徐晋阶猛吸一口气:“果然有几分真实本领,再吃我一刀!”他手腕一翻,那刀便由一个“死角”劈了过去。
这一招乃徐晋阶精心之杰作,可是段东华挡了七刀之后,亦趁对方换气转式之际,立即刺出一剑。
这一剑几乎是贴着徐晋阶之刀刃,直取其胸!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同时收刃,向后一跃,也在这剎那,双方都知要想杀死对方,绝不容易。
霎时间,船楼外之风声全听不见,只闻粗重的呼吸声,这时候,即使段东华想上岸亦不能鲁莽,因为一转身,便极可能将后身卖给徐晋阶。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又同时动手,在黑暗中动手,进攻较占便宜,而刀法快就更加占便宜了,两人换了几十招,段东华忽然改变打法,不断腾挪闪避,不想他在这等情况之下,仍有此表现,徐晋阶虽然恨不得一刀杀了他,仍禁不住暗暗喝采。
段东华在适应了黑暗之后,双眼逐渐能视物,他自忖急斗不如对方,因此施展小巧功夫闪避,再等机反击。
又过了三四十招,徐晋阶刀急如风,段东华不由暗暗心惊:“怎地这风流汉,内力竟然如斯悠长,今日无奈,只好厚颜施暗器了。”
刚好徐晋阶一刀劈下,段东华及时挥剑将刀挑开,他左臂一抬,两把小飞刀已直取徐晋阶,同时立即准备反攻。
可是徐晋阶上次在长安,饱吃他飞刀之苦,早有准备,但见他左手也亮出一柄短而宽的刀,将两把飞刀击落地上,依然无损,虽然如此,右手不由稍慢,段东华岂肯错失良机?挥剑急攻。
徐晋阶失了先机,不禁骂道:“说明用真实本领见高低,怎地又使暗器?”
段东华冷哼道:“我几时答应过你不用暗器,你一厢情愿罢了。”边说边又从囊中摸出三把飞刀来。
徐晋阶想想他说的话也有道理,便不再开腔,两人愈斗愈烈,徐晋阶经过五六十招,方才扭回颓势,但段东华再发三把飞刀,霎时他又陷于苦斗。
“徐晋阶,你死在某手中也不太寃,不如投降吧!”
“放屁!就算落海龙王那里某也跟你斗到底。”
话声刚落,猛听甲板上马匹惊嘶,接着船楼居然一抖,这剎那,两人方知道不知在何时,那艘船居然离了岸,在河中漂荡。
段东华咬牙道:“这船家解下船缆,好不可恶!”徐晋阶更认定他向在西北活动,不善水,心头暗喜,当下亦改变打法,只严密防守,准备待对方晕眩时方作雷霆一击。
那河靠近黄河,未几船便漂流至黄河,去势突然加速,船舱摇得十分厉害,彼此出手都常有偏差,亦因此几乎被后发者所乘,故而速度猛地减慢,要觑准方下杀手。
激斗间,船速突然一慢,段东华失却重心,倏地滚落地上,徐晋阶心头狂喜,握刀急扎。
段东华和衣一滚,他惊而不乱,倏地挥手抛出三柄飞刀。
这一次因为在极近的距离抛射,待徐晋阶发觉时,已经近身,大惊之余,亦忙滚落地,幸好段东华因在特殊情况下抛射,其中两柄失了准头,第三柄斜射在徐晋阶左上臂。
徐晋阶忍痛跳起,挥刀拚命砍下,段东华急滚而去,“砰”的一声,刀刃嵌在船板上,一时抽不出来,段东华见状,又将最后两柄飞刀射过去。
这一次徐晋阶已有防范,右手宽刀一撩,即将飞刀扫落地;而段东华滚动时,自己亦被自己刚才发出,而钉在地上的飞刀割伤。
他忍痛慢慢拔出飞刀来,缓缓站起来,但徐晋阶这时候亦已将刀抽了出来,霎时间,两人挺立如山,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在找寻机会进攻。
外面浪声水声,不绝于耳,大大影响了听觉,这对段东华较为有利,他正想挥剑进攻,再伺机发飞刀,忽然船头传来“蓬”的一声响,整艘船倏地一横,两人冷不提防,同时摔倒甲板上。
那船打了个转,又向前急行,徐晋阶熟悉水性,知道此刻船速极快,几乎是一泻千里,若再遇到暗礁大石,不难被撞穿,则必然落水。
黑夜里,掉落黄河中,可不是好玩的,不识水性的段东华固然难以活命,就是他自己亦毫无把握游上岸。
他虽然知道危险,但绝对不会开口,以免给对方耻笑,而段东华似亦知道危险,慢慢退至楼壁,根本没有攻击之意。
在恐惧的气氛之下,两个舍生忘死恶斗的对头人,都不由自主停下手来,在大自然的威力之前战抖,船舱内只闻粗浊的呼吸声。
船楼内的呼吸声越来越沉,气氛当真有一触即发之势,幸而天色亦逐渐亮了。
徐晋阶忍不住跳出甲板观看,只见河水浊黄,波涛滚滚,自后方向前奔腾,那船便在波涛中起伏,顺流直下,急如流矢。
再观两岸之景物,不由暗暗叫声侥幸,原来一夜之间,竟已流入鲁境,能够安然无恙实在是侥天之幸!
淸晨天气严寒,冽风吹来,令人有裂肤之感,但徐晋阶却感精神大振,与夜里在楼内大不一般,忍不住长长吸了几口气。
忽然他头低,见前面有一团黑色的物体突出水面,心头一跳,暗叫一声不好,不及细想,低头鑚进船舱,向船后奔去。
只见段东华立在船尾,望着后面,徐晋阶不由叫道:“快转舵!”话未说毕,已伸手去抓舵把,段东华突然转过身来,一剑向其心窝刺去。
徐晋阶忙不迭向后一跳,堪堪避过一剑,叫道:“你作甚,前面有礁石,还不快把舵?”
“你,你怎不早说?”段东华急急向后一跳,徐晋阶急忙抓住舵把向左一拉。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船头那边传来一声巨响,大船突然一震,微微偏身,又向前滑去。
那一震之力较大,将段东华抛摔在甲板上。
徐晋阶亦跌坐板上,嚷道:“快去前面看看船头撞破了没有,有礁石便呼喊!”
段东华竟然一声不响,爬起来钻向船楼,再走向船头。
这时徐晋阶留下神来,不用段东华报吿,他亦知道船已被撞破,河水正迅速涌入,因为船速已逐渐减慢。
果然段东华惊慌地叫道:“不好了,船头破了,哎呀!船舱进水。”
徐晋阶也不理他,转头望后,只见上游有一艘船正驶下来,徐晋阶微微松了口气,又恐那船未到,此船已沉,于是挥刀力砍船舷。
段东华满面惊恐,又钻了回来,喝道:“你干什么?”
徐晋阶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哂一声,低头挥刀再砍,这时候就算有人付十万两银子给他,他亦不用动手杀段东华了。在湍急的黄河里,除非有一等一的水性,否则莫想上岸,适才他那一瞥,已如望着一个死人。
段东华亦是个聪明人,很快便明白徐晋阶的用意,当下亦挥剑砍另一边船舷,可是刀重剑轻,岂有那般轻易?而河水之大量涌入,使船下沉之速度,越来越快。
这时候,徐晋阶已拚尽全力砍下一大块木板,回头看见段东华,不由冷冷笑了起来,道:“朋友,我们来生再见了!”
段东华急得眼里全是泪水,慌道:“你,你的刀借我用一用好不好?”
徐晋阶不由暗笑起来,半晌方道:“朋友,你这是什么话?借给你,让你活命?念在行家份上,我已忍住不亲手杀你,而将任务交给河神!哈哈……”
话未说毕,船已几没顶,徐晋阶抬起木板,叫道:“来生再见!”一纵身跳落河中,那河水极是湍急,眨眼间便已将他冲出十来丈。!
与此同时,也不知那大船是不是撞到暗礁,居然断成几节,徐晋阶忍不住大笑起来,却被河水呛着了,而他自己也被河水冲得更远。
他双手紧紧抱住木板,此刻强敌已去,担心的只是自己。河之两岸全是峭壁,水流湍急,一时之间也难以登岸,不过他倒也不太惊慌,因为河面不可能都这般狭窄,且如今是冬季,水量不大,总有缓下来的地方,到时以他一身本领,自可上岸。
寻思间,去势忽被阻,他脚伸前一探,水底下有块大石,便将之抵住,喘息起来。
过了一阵,上游一艘船又出现眼内,顺势而下,来势甚快,徐晋阶心念一闪,忖思道:“我何不上船去?”当下又抽出刀来,暗中准备。
约莫两盏茶之后,那船已临近,徐晋阶双脚在石上一撑,极力拔起,反握手中刀,用力一刺,“笃”的一声响,刀尖刺进船壁,他挺腰一翻,已上了甲板。
那船颇大,与徐晋阶所乘那船,只大不小,船上似乎还装载了东西,但人却不甚多。
徐晋阶见船尾有个舱口,便将之揭起,向下一望,尾舱堆了许多麻包袋,不见有人,当下纵身跳下。
徐晋阶躺在麻包袋上,喘了一阵气,觉得全身乏力,他昨夜只吃了点东西,又激斗了半夜,再在水中挣扎了一阵,气力几已用尽,禁不住伸手到麻包袋里摸索。伸手出来,却是个白薯。
白薯可以生吃,徐晋阶用手擦了一把,便咬嚼起来,薯汁居然十分甘甜。徐晋阶一口气将之吃光,伸手再拿第二个,再吃了之后,心头一动,忙道:“这许多口袋子,装的不全是白薯吧?”
他待眼睛适应黑暗之后,便逐口麻包袋摸索,舱内的东西,分列两行,徐晋阶这边,堆栈得十分整齐,对面那一堆便有些凌乱了,且极多空隙。徐晋阶认为这一边都是白薯,对面那些可能是别的东西,当下跳了出去。
当他走到一口袋子之前,忽然麻包弹开,一柄长剑急刺过来。
变生肘腋,徐晋阶大吃一惊,后背出了一阵冷汗。剑刃割破了他肩膊处之衣服,紧接着,他双脚向后一跃,退后而去,可是与此同时,他小腹处着了一脚,几乎使他喘不过气来。
徐晋阶不愧是久经锻练的杀手,猛吸一口气便定下神来,同时横刀于胸,黑暗中只见麻包后走出一个人来,定睛一望似是段东华。
那声音果然是段东华:“徐晋阶,你想不到我还未死吧?嘿嘿!真是皇天有眼,教你还得死在我剑下!”
徐晋阶笑道:“真是狭路相逢,想不到你我今生缘份未尽。”
段东华脸上之汗巾已不见,想不到他还是个美男子,只见他目光倏地变得凌厉起来,冷声道:“不用花言巧语,最多让你多活一时三刻而已!”
徐晋阶不由失笑起来:“你一定能赢得了我手中刀?哼哼!昨夜你有飞刀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何况如今!”他喘息已定,便慢慢踏前。
段东华忽然道:“我们在此打斗,会惊动船上的人?”
“你害怕了么?”
“扰乱了船上人,会否又撞到礁石?”
徐晋阶暗道:“不错,你既然害怕,老子还犹豫什么?”当下扑前挥刀便砍。
段东华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两人便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舱内地方狭窄,加上有那许多麻包,绝招都施展不开,可又不能闪避,却更形凶险了。
两人斗了一阵,都已汗流浃背,麻包慢慢倒塌,掉在地上,地形更为恶劣,但仍然苦斗不止,也不知斗了多久,两人同时被绊倒,不约而同,坐在地上喘息起来。
忽然段东华伸手进麻包,扯出一根玉蜀黍来,徐晋阶忙亦取了一根白薯,往嘴里塞去。
段东华吃了两根玉蜀黍,气力稍为恢复,在地上喘息道:“徐晋阶,你果然厉害!”
“你如今方知道我刀法凌厉,不嫌太迟?”
段东华冷哼一声:“我佩服的不是你的刀法,难道某之剑法不如你?”
徐晋阶一怔,问道:“那么佩服我什么?”
“气力,我休息的时间比你长,居然无法强过你。”
徐晋阶问道:“你懂不懂水性?”
段东华目光一变,道:“你为何不问某,是如何上此船的?”
“有人将你救上来?”
段东华冷哼一声:“你心肠狠毒,要让我死于水中,谁知皇天有眼,那船突然撞散,教我落在一块木板上。”
徐晋阶冷哼一声:“我心肠狠毒,难道你就慈悲为怀?那么你躲在寻芳院内偷袭我,就没想到这问题?”
段东华忽然一笑:“多谢你使我赚了一大笔钱,我杀了你,便不用再干此行了,去找个偏远的地方住下来,快快乐乐过着下半生。”
徐晋阶忽然觉得这人不太实在,就像小孩子般,对未来的日子幻想得极为美丽,回心一想,自己岂亦不是如此,不过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假若不是希望下半生能过奢华舒服的日子,又岂会干这一行?
徐晋阶道:“你喜山还是喜水?”
“山!”段东华毫不思索地道:“水有什么好!”他忽然岔开话题:“喂!想不到你的身价居然値五万两,真使人意外。”
徐晋阶哈哈笑说:“你知道你自己値多少银子么?哎呀!当真气死人,才値一千两银子!”他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想我出道第一宗生意,杀一个恶霸,人家也付五千两哩!”
段东华目光大变,一跃而起,挺剑便刺:“你竟敢侮辱我,一千两银子你肯干?”
徐晋阶一边挥刀招架,一边道:“喂!你不用生气,我还未说毕……”
段东华怒道:“你还嫌未侮辱够?刀剑见真章,何须口舌逞利!”
徐晋阶亦怒道:“难道某家怕你不成?”两人又舍生忘死的恶斗起来,当真是势均力敌,依然不分胜负,直至段东华力尽倒地,徐晋阶踉跄走前,问道:“你认输了吧?该死得瞑目了!”
段东华忽然抓起地上的甘薯,不断向他抛去,徐晋阶挥刀乱挡,忽然一缕金刀破空之声传来,白光一闪,一柄小飞刀居然挟在甘薯中射来。
徐晋阶这一惊非同小可,忙不迭扭腰一闪,谁知脚底踩到一个白薯,“砰”的一声,仰天跌倒,再也爬不起来。
段东华拍手道:“你如今该知道到底是谁厉害了吧?”
徐晋阶挣扎地坐了起来,道:“吃饱之后再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段东华抛了几根玉蜀黍给他,道:“换几个白薯来!”
徐晋阶畧为沉吟一下,也回敬他几个白薯。徐晋阶吃量比他大得多,段东华已经吃饱,坐在那里望着他:“喂!你口喝不?咱们上去偷些食水喝!”
徐晋阶抬头望了望那舱口,慢慢长身道:“好,我上去偷!”段东华也突然站起,道:“不,我上去,你留在这里!”
徐晋阶已先抢过去,段东华“刷”地一剑急扎其后心。
徐晋阶回身一刀将剑格开,道:“你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哼,你刚才抬头望上面,九成是想先上去,伏在舱口,待我上去时,再偷袭我!”段东华再一剑将徐晋阶迫开,道:“还是让我先上去。”
徐晋阶一退即进,一连几刀,又将段东华迫退:“哼!你心肠狠毒,某又怎信得过你?”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各不相让,过了一阵,实在忍不住口渴,都有退让之意,但一则仍不放心,二则又不肯先开口,以免让对方讥笑。
忽然一个念头翻上徐晋阶脑海,不由失声道:“奇怪!咱们斗得如此激烈,为何船家不来探视?”
“也许他们都在船头吧?”
徐晋阶冷笑道:“咱们上船已有多久?他们不会一直坐在船头吧?”。
段东华觉得有理,问道:“你上船可有见到有人?”
“没有,我自船尾上来,一上来便跳舱里。”
“某亦是如此!”
徐晋阶又叫道:“奇怪!为何我今晨上船时,不见船尾有人把舵?”
段东华失声说:“我也不见!”
话音未落,徐晋阶己趁他说话分神之际,“嗦”的一声,跃了上去。
一上甲板,风如刀刮,四周一片漆黑,原来竟然是晚上了,两人在舱内舍生忘死的恶斗,居然不知时光流逝。
徐晋阶呆了一呆,竟忘记偷袭段东华,直至听到风声才突然一惊,慌忙跳开。
“原来已是晚上!”
徐晋阶道:“咱们分头自两侧,沿船舷向前进!”他首先去左首那边,段东华却走右首。
两人又在船头相见,同时摇头,徐晋阶向段东华打了一个手势,可是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隔远看不淸楚。
段东华大声问道:“什么事?”
徐晋阶道:“分头进船楼。”
船楼突出甲板,徐晋阶见门没关上,已十分奇怪,蹑手蹑脚潜进,凝神屏息而听,竟然无一丝呼吸声,正在奇怪之际,忽闻对面有一声怪响,随即闻到段东华一道轻呼。
徐晋阶忙跳出去,跑向船头,再转向右舷;谁知段东华亦跑过来,两人未经接近,但又一齐退后。
徐晋阶道:“你鬼叫什么?”
“我踢到一件东西!”
“胆小鬼!”徐晋阶低哼一声。
船头风大,吹打过来,似流水一般,直往人的衣领、袖口钻进去,冰寒透骨。
段东华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你踢到的是什么东西?”
段东华道:“软软的,似是一个人。”
假如是人的话,被人踢怎没有发声,徐晋阶忙道:“你可有火折子?”
段东华道:“有!但被海水弄坏了!”
徐晋阶道:“咱们再进去看看!”
两人分头再进,这次徐晋阶亦踢到一具物体,他伸手到处摸索,终于让他摸到一只小几,几上竟有刀石,他敲打了好一阵,才将灯点燃。
灯光一亮,两人都齐声惊呼,原来船舱之内,倒着好几具尸体,身子僵硬,脸上肌肉全是黑色。
段东华叫道:“他们是中了毒!”
徐晋阶道:“奇怪!是谁下的毒手?看他们像是武林中人!”
下面还有大舱,徐晋阶又道:“咱们下去看看!”但他双脚却如石柱般停立着。
段东华道:“放心,我段东华若在这种情况下偷袭你,教我不得好死!”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徐晋阶又加了一句,才放心了。
只见下面十分凌乱,舱板上亦躺着七八具尸体,除了两个是中年汉之外,余者全是靑壮的汉子。
徐晋阶蹲下身,草草检视一下尸体,不见有伤口,料是吃了有毒的东西。
段东华也悄悄走了下来,见柜上放着食物,道:“咦!可不用再吃玉蜀黍了!”
徐晋阶急道:“不可吃,这些人可能是吃了有毒的东西才……”话到一半突然住口。
段东华笑道:“你后悔提醒我么?不用费一丝气力,就可结束对手,的确是件美事!可惜我用意是提醒你去抢东西吃!”
徐晋阶哈哈一笑道:“徐晋阶可不是呆鸟!”
“这些是什么人?”
“谁知道?”徐晋阶忽又叹了一声:“你瞧舱内这般凌乱,可能是遭海盗洗劫!”
段东华道:“既然如此,那些食物,可就吃得了!”言毕又齐声大笑。
徐晋阶道:“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无人把舵,黑夜行船,后果堪虞!”话未说毕,段东华已跳了上去,徐晋阶却不上去。
果然未几段东华探头向舱口道:“喂!你还不上来把舵?”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这一带河面情况又不熟悉,把不把舵倒没有多大的分别。”
“那你又不早说。”
“快找找船上有没有锚,抛锚停定了船方是正理!”
待段东华消失在舱口之后,徐晋阶才走上去。全船竟然不见一个锚,料是被海盗偷去了。
段东华自后走过来,道:“奇怪,那舵把轻得很,好像坏了!”
徐晋阶长叹一声,道:“如此咱们只能听天由命了!”说着那船流速突然减慢,而且有点不规矩,方向亦忽左忽右,但终是向前走。
未几,又闻舱尾“砰砰”的响着,似有什么东西撞击,徐晋阶十分紧张,忙闪进船舱,将几子抄在手上,准备万一船沉,可以救命。
那船越来越不稳定,段东华连忙走进船楼,徐晋阶也随后进去,两人盘膝面对趺坐,这时候他俩既忘了饥渴,也忘了仇恨、仇杀,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希望尽早上岸。
岂料老天爷似乎故意跟他俩作对,长夜漫漫,久久都未露出曙光。
天际终于慢慢露出一丝光线,段东华转头由舱门望出来,忽然大声叫了起来。
徐晋阶被他的叫声惊吓了一跳,连忙转头问道:“什么事?”
“你看!”段东华声音依然充满惊恐:“船……好像已来到大海!”
徐晋阶也吃了一惊,忙回头望出去,果见四处一片白茫茫,一望无际,不正是来到大海么?他信步走出甲板,一股寒气由脚踵直冲至头顶。
在茫茫大海中,乘着一艘没有舵没有锚的船,等于与死神搏斗。
忽又闻背后的段东华道:“咦!原来这是『银沙帮』的船。”
徐晋阶转头随其手所指望去,只见大舱之旁一根桅竿,上面挂着一面黑色的三角旗子,正中绣着一个草书的银字,这果是“银沙帮”的标志。
段东华忽然低声问道:“徐兄,如今咱们怎办?”
徐晋阶心中有点得意:“你终也要求某!”可是想起自己的危机,也笑不出来。半晌才道:“先将那些尸体抛落海,他们一向都是用海葬的,然后再搜索全船,看看有什么东西,最要紧的是食水!”
当下两人将船上之尸体全抛下海,再到大舱和船尾舱搜索,船上载的都是些粮食,不见任何一件贵重的物件,幸好还有一缸半的淸水。
船出了大海,除非遇上暗礁,否则也不虞被撞沉,可是两人都是愁眉不展,盖长此下去,终无结果,何况那一缸半水只能用十天八天。
段东华干咳一声,又道:“徐兄,咱们如今理该同舟共济,在上岸之前,不许偷袭和攻系对方,你认为如何?”
此刻的确需要同舟共济,否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是以徐晋阶一口应允。
段东华又道:“口说无凭,最好击掌为证!”
当下两人击了掌之后,段东华道:“我去煮些东西吃!”徐晋阶这才猛然觉得肚饿。
段东华煮了一锅玉米白薯饭,居然十分香甜,两人斗了一夜,气力早已使尽,只一阵工夫便将那一锅子饭,吃个淸光,然后躺在甲板上,望着灰沉沉的苍穹,一派听天由命之态。
忽然段东华道:“船上的尸体足有十具,他们只备了几缸食水,证明『银沙帮』的总舵,可能就在这附近。你知道『银沙帮』总舵设于何处么?”
“某亦不知道!”徐晋阶道:“船上没有舵,即使知道又有何用?”
段东华突然幽幽地一叹:“想不到我不死在你刀下,却要葬身鱼腹!”
徐晋阶随口道:“这也是死于非命!”
段东华不由奇而问道:“听你之口气,似乎丝毫不将生死放在心上?”
徐晋阶禁不住也轻轻叹道:“生死全由不得人,放不放在心上,根本不能改变其后果。”
“你倒洒脱!”
那大船一直向前随风顺水而航行,前面一望无际,徐晋阶忽笑道:“这也好,咱们不用溺死,大概会死于缺水吧!”说着他索性躺在船头。
段东华依然正襟危坐,本来这时候他若要杀徐晋阶,实是一个良机,不过杀死他又有何用?自己之生死尚未卜,万一自己亦要葬身大海,岂非枉作小人?何况每一个人都希望在最危险和绝望的时候,有朋友在身旁,一齐渡过难关。
半晌,段东华方道:“徐兄,你不怕我会偷袭你?”
徐晋阶双眼望着天,悠悠地道:“杀人一定要有目的,如今你杀死我,只有害处而无好处,而且推己及人,我不会免费替人杀人,料你亦不会。”
“说得好,这时候咱们生死与共,正如人家说的是一条绳子缠住的两只蚱蜢一样!不过,咱们真的没有逃生的希望?”
徐晋阶转头望前,见远处似有帆影,不由脱口道:“也不一定,假如咱们遇到渔船,自然有机会!”他再回头,见段东华双眼神光大盛,心头一跳,急不及待地坐了起来,满脸都是戒备之色。
假如可以获救,段东华会否立刻改变主意,便很难说了。
段东华却无杀他之心,指着远处而道:“徐兄,你瞧,那是不是渔船?”
“好像是,太远了,看不淸楚,希望是。”
段东华道:“那就太好了!能够活下去才有希望。”
徐晋阶亦感慨地道:“不错,一个人若连生命也保不住,再多的钱亦无用,生命真是宝贵。”
“生命最是宝贵……”段东华声音忽然弱了下去,头亦垂下,似乎又有什么感触。
徐晋阶心中有点奇怪:“瞧不出他竟有婆妈之情,又怎会做杀手?当真奇怪!”
半晌,他忍不住问道:“段兄,在下问你一个问题,你当杀手是不是受人控制?”
段东华抬头讶然问道:“你怎会有此疑问?”
“这样说来,你倒是自愿的了?”
段东华点点头,走到船舷,望着大海道:“我家数代都十分贫苦,父亲更是个穷秀才,我父母共生了七八个儿女,我是第三的,当我八岁时,因为最小的妹妹出生了,爹便将我卖掉……不卖掉我,一家大小根本活不下去,所以我自小便痛恨穷困,很早便立志以后一定要赚钱,而且要赚很多的钱!我不允许自己他日以卖自己的骨肉度日。”
徐晋阶哈地一声:“你父母将你卖掉,而不卖别人,一定是因为你小时候很顽皮。”
“不是,那是因为我是……”段东华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父母临卖我前一夜的情景,我到现在还难以忘记,他们实在舍不得,可是又迫不得已,幸而那一夜恰好我的师父经过,便丢下一笔钱,将我带走。”
“听你口气,全不怨怪父母,下山之后可曾去找过他们?”
“我找过了,可惜找不到,听村人说早几年逃荒去了,不知去了何处。唉!也不知道几时才可以一家团聚!”
徐晋阶叹息道:“你比我还好,我连父母是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姓徐!”
“你是孤儿?”段东华问后,忽又兴奋地大叫起来:“快看,那是船!”
徐晋阶急忙转头望去,远处那几个黑点,现在已大了许多,隐约看得出是船,他亦禁不住雀跃起来。
段东华道:“一共有四艘,收留咱们两个人,绝对没有问题!”
“咦!看来好像不是渔船。”
“这有何关系,只要是船便行了!”
“若这是银沙帮的船,你说他们肯让咱们过去么?”徐晋阶心思比较仔细,没有段东华那么乐观:“再说他们见咱们乘他们的船,又不见帮里的人,只怕还会使什么手段对付咱们。”
段东华白了他一眼,道:“你就不说一句好话!”
这时候,双方距离更近了,徐晋阶叹息道:“真不幸,让我猜中了!”果然前面那四艘船已逐渐迫近,桅杆上是黑色三角旗,已可辨认。
段东华急道:“这如何是好?”
徐晋阶走到他身旁低语一阵,段东华虽然不断点头,但神态极不自然,两人先后走进船楼,未几第一艘船已至跟前,只见那艘船的船头站着一个大汉,大声叫道:“江老四,江老四!”
徐晋阶与段东华自然不应,那船向对方直驶过去,那大汉吃惊地道:“江老四,还不快转蛇?”船上的舵手见情况不妙,忙不迭先转舵了。
当两船擦身而过时,徐晋阶与段东华并肩自舱内冲出,飞身跃上对面那船,那大汉叫道:“你们是谁?”
徐晋阶先发制人,飞起一脚,将他踢下海中,这时候,船上的“银沙帮”帮徒,纷纷跑了过来,两人挥动兵器便杀。
徐晋阶一边喊道:“借咱们一艘船回岸,便饶你们!”
一个中年汉子使一柄厚背刀,瞧来似是头目,闻声怒道:“放屁!你们杀了咱们的人,还想借船,难道本帮是好欺侮的么?”
段东华忙道:“咱们没有杀人,咱们是跌落水,巧遇贵帮的船,爬上去方发现他们全被人毒毙了!”
那些“银沙帮”帮徒如何肯听?攻势更急,徐晋阶道:“假如人是咱们杀的,为何会自己弄断船舵,致要漂流海上?”
这时候,这边已有人跃上那艘船看过,回来报称:“姚香主,船上没有一个弟兄。”
那头目怒道:“杀人毁尸,好大的狗胆,今日便教你们葬身大海!”
另一个道:“不错,定是船上的弟兄被他们迫落海,兄弟们不甘心,故此弄断了他们的舵!”
徐晋阶见对方另外三艘船,亦逐渐逼近,一时间又不可能解释淸楚,当下立即向段东华打了个眼色,段东华会意,两人同时施展绝招,那些“银沙帮”帮徒如何是他俩的敌手,眨眼间,已被杀了两个,伤了三个,已有几个被迫落大海。
姚香主见势色不对,忙道:“点子硬,风紧扯呼!”带头跳落大海里,其他受伤的,亦纷纷跃下海去。
段东华喜道:“咱们得救了!”
徐晋阶冷冷地道:“莫高兴得太早,提防他们凿破船底!”边说边向船尾跑去,只见船尾一道人影刚跃落海,他急不及待赶去,那船已开始打旋,低头一望,船舱已被毁了,不由暗叫一声苦也!
跳落海的“银沙帮”帮徒纷纷浮上海面,只听姚香主大声笑道:“臭小子,敢与本帮作对,教你们尝尝厉害,凿船!”
只听另一个道:“大哥,且慢,如今船已无舵,附近又无其他船只、让他们慢慢渴死饿死,岂非更好?”
姚香主大笑:“不错不错,就这样办!兄弟们上船去!”那些人纷纷游向后面的船。徐晋阶这船打了个旋,向左上方航去,渐渐距那三艘“银沙帮”的船远了。
段东华道:“真是一场欢喜,一场空!我们刚才亦不应该动手,理应先向他解释才对!”
徐晋阶怒道:“刚才你又不反对,到如今才来怪我!大丈夫做事岂能反反复覆!”
段东华叹了一口气:“男子汉气概这般狭窄亦不多见,我顺口说说而已,你又何必生气,目前还是想办法逃生才是上策!”
徐晋阶将船上的尸体抛落海,到舱内探搜,幸而这艘船的食粮和食水都很充足,要维持半个月,绝无问题。
段东华下舱拿了米,道:“有活鱼有腊肉,还有咸菜,你喜欢吃什么?”想来他必当下厨。
徐晋阶见状气头一消,道:“随便你!”他见桌上有一块茶饼,喜道:“俺泡一壶茶喝!”
“你懂得生火烧水么?都让我来吧!”
“那我到甲板去。”徐晋阶走上甲板,这又发现,原来风向转了,船改向东北驶去。可是远望前方,均是无边无际,这时候连“银沙帮”那三艘船亦看不见了。
天气越来越寒,绕得徐晋阶有一身武功,在甲板上坐久了,亦禁受不住,走进船楼内,让他找到一件棉衣披在身上,这才有了暖意。
未几,段东华已煮好了饭菜,把饭菜连一壶茶端了上来,两人便在楼内吃饭,想不到段东华的手艺儿还真不错,烧的菜又香又甘。徐晋阶忍不住赞了几句,段东华道:“以前服侍师父惯了,他要求很高,烧得稍差,便要挨骂!”
“令师还在么?”
段东华悲伤地道:“死了三年了,要不他还不会让我当杀手!”
“这跟我倒是一般!”
段东华问道:“你为什么会当杀手?”
徐晋阶一阵心虚,干笑一声,以掩饰窘态,嘴上却轻松的道:“有什么比做杀手能赚钱,反正我孓然一身,生死与人无尤!”
“是的,有钱真好,要什么有什么。”
两人本来是仇家,但造化弄人,将他们之生死安排在一起,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两人让闲话,却都觉得没有杀死对方的必要。
那一壶茶已经快喝光,段东华问道:“那雇你的人,真的只付一千两?难道你以为我真的如此不堪一击,而接下这宗生意?”
徐晋阶将情况吿诉他,段东华这才释然,忽道:“我……我要小解,不许你出去偷看。”
徐晋阶一怔,道:“我也要去,咱们一齐出去吧!”
段东华忙道:“那你先去!”
徐晋阶暗道:“这人倒有点奇怪!”当下出楼站在甲板上,对着大海撒了,他回船楼,段东华才出去。
谈笑之间,不觉已是傍晚,段东华又去烧饭,徐晋阶在舱底搜到一坛子酒,喜得他大声嚷道:““段兄,今晚咱们可以共谋一醉了!”
晚饭时,徐晋阶果然不断喝酒,段东华浅尝即止。
徐晋阶道:“段兄,不喝白不喝,说不定今晚遇到什么意外,便要到水晶宫报到,怕什么醉?醉里断气,做个醉鬼也不错!来,喝一碗!”
段东华道:“不是小弟不陪你,只是这酒呛喉,实在喝不惯,你也留些明天吧!”
徐晋阶才不理,喝了一碗又一碗,那罐酒未喝干,徐晋阶已醉倒,段东华将他放在甲板上,因船上有些棉被,取了两条替他盖上,自己却溜下舱底睡觉。
那船不断摇幌,段东华睡了一阵,觉得有点晕眩,时醒时睡,甚是难受,爬到上面,见徐晋阶醉得像条猪,蜷缩在甲板上,不省人事,段东华怔怔地望了他一阵,轻叹一声,吹熄灯,爬下去。
过了一阵,耳际忽被一阵“砰砰”的撞击声惊醒,再一听,发觉声音来自舱壁,不由大惊,忙不迭爬上去,大声唤道:“徐兄,有人凿船!”
徐晋阶毫无反应,段东华用力摇他的肩膊:“徐晋阶,快醒来!”他见徐晋阶还是熟睡如泥,情急之下,抓起酒坛,将坛内的酒,尽泼在徐晋阶脸上。
这一记果然有效,徐晋阶登时有了反应,转了个身,含糊地道:“好酒好酒……段兄干一碗!”
段东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下面舱壁上“砰砰”之撞击声,虽时断时续,但声音却一记比一记重,连上面也听到。
段东华大喝一声:“徐兄,沉船了!”
徐晋阶突然一醒,一骨碌坐了起来,惊问道:“你说什么?船沉了?”
“你听!这是什么声音?是不是有人凿船?”
徐晋阶听了一下,酒意消了一大半,连忙爬落船舱,道:“奇怪!是谁来凿船?假若是『银沙帮』干的,岂不蠢钝?日间不凿,晚上来凿,自身亦有危险。”
段东华道:“先别研究原因了,首先想个破解的办法。”
“先上甲板看看!”
两人到甲板,夜风吹打在身上,比刀尖还凌厉,徐晋阶被海风一吹,酒意全消,两人刚走到左舷,但闻“蓬”的一声响,船登时一侧,力度之大,无以复加,徐晋阶竟被抛落海去!
他耳际只听见船上段东华的叫声:“徐兄……”便“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海水,身子也往下沉去,幸而他及时鎭定下来,闭住呼吸,四肢展动,向前游了一程,然后徐徐浮上海面。
四周漆黑,水寒刺骨,徐晋阶心房比水还寒,黑暗之中,浮沉在大海,不被溺死,也被冻死!但任何人在未到最后一刻,都会作出挣扎,他拚命向前游去,不辨方向,只是一种求生之本能。
俄顷,忽觉水流有异,前面似有一大团东西漂过来,他才下意识地伸出手掌一撑,双手一触及那东西,方知不是船只,而他也来不及细辨,已因那一撑而退了开去。
徐晋阶猛吸一口气,再向前游去,然后伸手摸索,这次方知前面那物是冰!海上因何有冰?徐晋阶不及细思,便展尽平生所能,慢慢地爬了上去。
那块冰山不断随水而流,而且上面滑不溜手,故此徐晋阶不敢妄动,双手紧紧握住一个尖角,未几即觉手脚僵硬,连忙活动一下,忽听身上一阵“劈劈拍拍”的声音,原来他身上的棉衣吸了许多海水,此刻被海风一吹,已结成冰屑,双臂挥动时,冰屑碎裂,发出异响。
徐晋阶忙脱下棉衣,用力将水扭出来,再解下衣裤拧干水份,然后小心翼翼穿回去,这时候,他一颗心尚未定下来,估量一下,自己所乘之冰块,极是巨大,但因水急风大,漂流速度甚快,却不知要漂到哪里!
天空大海成一色,风利如刀,冷寒透骨,徐晋阶顿觉自己如同处身于地狱中,身子不断颤抖着,如今他只望黑夜尽快过去,起码在白天也多几分安全,忽然间,他想起段东华,不由忖道:“不知船有没有被冰块撞沉?他如今在何处?”回答他的只是飕飕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