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海面上已微微亮,这时候,徐晋阶方发现海上原来漂浮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冰块,再回头,哪里还有那艘船的踪影!举目四望,四周不见有陆地,亦无船只,徐晋阶不由暗叹一声:天亡我也!
他发了一阵怔,才打量自己所处之冰块!其实说是冰块,尚不甚恰当,因为面积极大,且中间高高突起,如同一座小丘,不如称为冰山尚较为恰当。
太阳终于爬出来,投下微弱的光线,气温没有夜间那么冰寒,可是冰山上没有食物,如何能够生存?
日间水流较缓,冰山移动慢了许多,许多较小的冰块,不断自后赶上,抢越前面去了,由于有太阳,徐晋阶又发现冰块移动的方向,似是向南。流速慢了,冰山亦稳定了许多,徐晋阶抽出刀来,用刀尖抵冰,慢慢向上爬动。当他爬上“冰山”上,方看得见山背的情景,那边比前面更陡直,如同峭壁,根本不能攀登。
阳光越来越猛,气温又更和暖了,但这只是相对而言,实际上依然十分冰寒,也因此甚为消耗体力,徐晋阶肚子咕咕乱叫,奈何除了冰之外,什么也没有。
阳光照在冰上,刺得他双眼发痛,反正前路茫茫,徐晋阶索性盘膝坐在冰上,闭眼运气调息,以免冻僵了手足。
真气流遍体内经脉,果然舒畅了许多,徐晋阶一口气运行了七个大周天,四肢方恢复知觉和柔软。忽然耳际似乎听到一个叫声,他心头一跳,忙慢慢将真气纳入丹田,缓缓散功,耳边又不断听到有人呼叫,叫声越来越近。
徐晋阶连忙转头望去,只见后面有块冰,向“冰山”漂流过来,由于体积不及“冰山”四分之一,是故速度亦快了许多,那上面有个黑衣人,正挥手向自己叫着。
他定睛一望,可不正是段东华?不由喜极,大声叫道:“段东华!”
段东华这时候亦认出他来了,喜极而泣道:“徐晋阶,你……你没有死?”
“你也没有死?啊,小心,撞上了!”
话音未落,两块冰已撞上了,撞力虽不太大,但冰上滑不溜手,两人同时失却重心,都滚落海去。
徐晋阶有了上次的经验,很快便浮上海面,伸手扶住“冰山”,只见段东华猛地冒出水面,又沉了下去,双手露出水面乱挥。
徐晋阶知道他不善泳,急忙游过去,猛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绕到段东华的背后,一手箍住他的脖子,将他拖上水面,然后道:“放松四肢,憋住气,我才放手!”
段东华挣扎了几下,便逐渐放松,徐晋阶松了手,轻轻托住他的后腰,双脚猛跬,费了好大的气力,方追上那“冰山”,段东华忙不迭爬上去,再将徐晋阶拉上去。徐晋阶坐在冰上不断喘着气。
段东华背着他,道:“徐兄,真多谢你救了小……救命之恩……”他身子被海水一浸,冷得牙齿格格乱响。
徐晋阶脱下棉衣,用力拧干水份,披在他身上,段东华又转头谢了一声。
徐晋阶叹息道:“造物弄人,天教咱们再相会,难道我还计较……算啦!你不是说咱们在上岸之前是朋友么?”
他边说边将内外衣裤全脱下,用力拧水,边问:“那船也沉了?”
“是的,你摔落海之后,过了一阵,一块更大的浮冰撞来,便将船拦腰撞断,幸好我一早已捉住了一块木板,落海之后,不敢放松,天亮后,见到那块浮冰,便爬上去了。你呢?你怎会……”段东华边说边转过头去,见徐晋阶脱得赤裸裸的,声音突变:“你干什么?”
徐晋阶仍自顾自拧衣服,道:“若不把水扭出来,很快便会结成冰,你也脱下来拧吧!”猛一抬头,见他背向着自己,又道:“你听不到我的话?”说着将衣裤穿上。
段东华声音颤得甚是厉害:“你穿好了衣服没有?”
“就快好了,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所谓?”
“你说错了!”段东华肩上的棉衣滑了下来,慢慢转过身去,双眼紧紧闭着。
徐晋阶忍不住仔细打量着他,由于衣裤全为海水所湿,都贴在肉上,这时候,徐晋阶才发现段东华的体态跟男人有点不同,似是个女人。
女人虽然可以乔装男人,但衣裤为水湿透,终会露出原形,胸部虽然可以用布扎实,但再瘦的男人也不可能纤腰盈盈。
半晌,徐晋阶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女人?”话说出口之后,慌忙转过身去,把外衣穿上。
“是的。”段东华的声音几乎听不到。
徐晋阶虽然常到靑楼流连,但那种可以出卖肉体的女人,到底不同,他虽是个杀手,却是男人,剎那之间,也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结结巴巴地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是……女人……你怎不早说?”
“没有必要何必说?我……我绝不怪你……要不是你,刚才我已死在海里了。”
徐晋阶又急道:“我真的不知道,刚才叫你脱衣拧干海水,可没有别的目的。”
“我现在已相信你……你虽然风流,却不下流,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现在我就听你的话……”
徐晋阶又紧张起来,心头怦怦乱跳,段东华要宽衣拧水?大海之中,冰山之上,有一美女赤裸迎风而立,那是多么引人遐思的一幅图画啊!徐晋阶只需一回头,便可将美景尽收眼内,可是他却极力忍住内心冲动,挺立如旧,似一尊石像。
光阴似乎被留住,时光停滞,像过了十年八载似的,方听见段东华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可以转过身来了。”
徐晋阶暗中嘘了口气,慢慢转身,只转了一下便停住了,眼光望着前方,又缓缓坐在冰上。
良久,又闻段东华问道:“你生我的气?”
“不,我……我生我的气……其实在船上你不肯与我一齐……咳咳!那时我就该猜到。”
段东华亦甚窘,一时找不到其他的话题,只好道:“我其实不叫段东华,我叫秋华,东华是我大哥的名,因为女扮男装,所以借了他的名用!武林之中,似乎还没有听过女杀手吧?”
“好像没有。”
“其实……你不用自责,我都不怪你了……你这样以后咱们如何相处?你救了我一命,我是绝对不会再杀你的,最多回去之后,我将订金双倍奉回雇主。”
徐晋阶又干咳了一声,然后方转过头来,一瞥之下,又将目光收回,心情又乱了。身旁坐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段东华!
段东华虽然算得是个美男人,但绝不像女人,身旁这人却活脱脱是个大美人,她手上把握着一条白绫带,大概是束胸用的吧?没了这块东西,除了瞎子,谁都看得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而且许多女人都不如她,包括寻芳院的莲花。
半晌,他才爆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你的易容术真是神乎其技,要不是那声音,我实难相信这是你。”
“多谢你夸奖,相信你现在这副面孔,也不是真面目吧?”不知为何,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重隔膜。
良久,段秋华又道:“还是在船上好,大家可以无拘无束!徐兄,你在船上的英雄气概去了哪里?你又不是未曾接触过女人,为何与我在一起,便变了另一副面孔?”
徐晋阶想起在寻芳院那一幕来,心又跳了,不知她何时匿在承尘之下的?帐里的旖旎情景,又是否在其眼底?他徐晋阶当然不会“害怕”女人,只是刚才在她面前赤身露体,把气氛弄坏了,难以自若。
段秋华虽然极欲改变这种尴尬的场面,可惜她到底是个黄花闺女,要有其矜持之一面,许多话不宜宣之于口。良久,她才想到一个话题,问道:“徐兄,你说这冰块会不会溶化?”
“天寒地冻,不易溶化,就算溶化了,化为水,也在咱们饿死之后。”
“这大概是个报应!”
徐晋阶奇怪地转头望着她,问道:“你后悔当杀手?”
“昨晚抱住木板,在海上挣扎时,的确十分后悔!不管谁,也不管那个人有没有本钱,是富是穷,都只能有一条生命,咱们与他无仇无怨,为了钱便将之杀死……咳!以前取人之禄,与人消灾,觉得心安理得,但昨晚却突然生了后悔之心!咱们被人杀死倒无所谓,但那些人有妻儿子女,他死了,你说他家人的感觉会怎样?”
徐晋阶苦笑道:“我如今只想到自己!你不是说很喜欢钱么?有钱便能买到任何东西。”
段秋华亦苦笑起来:“如今看来也有买不到的!你能给钱老天爷,叫他放过咱们么?”
徐晋阶不由默然,段秋华幽幽一叹,道:“对不起!这时候我实在不该说这种话,影响你的心情!不过,我已决定以后不再吃这行饭!若老天爷可怜我,让我上岸,我便走遍天涯海角,去找寻父母。”
徐晋阶哈哈大笑,道:“咱们为虎作伥,老天爷怎会可怜咱们?我当杀手接第一宗生意的时候,便已将一切想淸楚,将来再干不干杀手,都绝不为以前的事而后悔。”
两人又一阵沉默,忽然海面上又刮起风来,“冰山”南流之速度又加快起来。
徐晋阶道:“你快披好棉衣吧!”
段秋华一双媚眼望着徐晋阶:“你不冷么?”
徐晋阶让她看得一阵心乱,忙将目光移开,道:“我不冷,你快穿上吧!”两人都饥寒交迫,段秋华披上棉衣,挪动娇躯,贴近徐晋阶。
徐晋阶连忙盘膝运功调息,可是一颗心不知因何却不能平静下来。过了许久,才能做到天人合一的境界,真气便沿着八脉游行起来。
段秋华比他更差,她一闭上眼,脑海里便涌上徐晋阶适才赤身露体的那一幕来,羞得她双颊染红,心房如小鹿乱撞,久久都没法进入忘我之境。
海风虽大,幸而“冰山”体积甚大,加上中间那座冰丘可以挡风,是故“冰山”前进时,倒也甚为平稳。
徐晋阶直让体内真气运行了十个大周天,才缓缓散功,一“醒”来,肚子也饿得“咕咕”乱响,他一咬牙,以掌震断一根小冰柱,捡了几块冰屑放进嘴巴里咀嚼。
过了一阵,段秋华亦张开眼来,捡了点冰屑吃下。风越来越大,两人一散了功,不一会儿,又觉寒冷起来,禁不住坐贴冰丘,而两人之距离也越坐越近。
徐晋阶见她娇躯不断地抖着,不由道:“你还不再运功?”
“不行,冷得太厉害,恐真气会跑进岔道去!”段秋华忽然回过头来,看了他几眼,道:“徐兄,反正我是不行了,你杀了我吧,拿我的首级去换取那一千两银子。”
徐晋阶哈哈笑道:“我现在虽然一贫如洗,但一千两银子也没放在某心上!何况你也未必会死……假如你死了,我还能活么?”
段秋华娇躯猛地一震,徐晋阶那句话,若果是语带双关,另有含义的,那实在太令人心醉了!当然那也可以解释为,段秋华若因饥寒而死,他徐晋阶也活不了多久。
徐晋阶那句话说出口之后,也有点窘,生怕段秋华误会自己的意思,正在不知该不该解释之际,忽然一双冰冷的柔荑落在自己的掌上,只听她轻颤着声道:“我……我好冷!”
徐晋阶英雄感油然而生,双掌夹住她的一对玉掌轻轻搓动,未几两人的手掌都稍生暖意,两人心头齐有异样感觉,但都不发一言。
徐晋阶觉得空气似要凝结,转头吸了一口气,目光一及,忽然叫道:“段……你看!咱们有救了!”
段秋华转头望去,只见远处有一长条形的黑色物体,横在海面上,她有点不能相信地道:“那是岛峨么?”
“不错!你着那岛面积甚大,必有食物食水。”
段秋华道:“那也好,这里没有别人骚扰,咱们下半生可以安静渡过,徐兄,在这种地方,富有与贫穷根本没有分别吧?”
徐晋阶响往地道:“说得是,如果岛上不乏食物,倒是个理想的居所!”说着话,冰山越来越接近那长岛,岛上的情景已大致可见。
徐晋阶又道:“那里有树,大概也有水!”
不管结果如何,现在却是唯一的希望,两人都有点兴奋,希望水流和风向不变。
希望终于化为真实,“冰山”漂到长形岛之前,便被搁住了,两人忙不迭跳上岸。
那岛有山,居然十分陡直,段秋华体力不支,爬了一半已气喘如牛。
徐晋阶道:“你且坐在这里休息一下,待某翻过山岭看看!”
段秋华居然十分温顺,依言坐在一棵树后。
徐晋阶鼓起余勇,一口气爬上山顶,向下一望,不由傻了眼,原来山背下,有一块较平坦之地,平地之前是沙滩,一座长长的码头,远远伸落海中,旁边停泊着许多船只,有大有小。平地之上,还建了不少房舍,都是以大树干建成。
他料不到这种地方有人居住,心头疑云阵阵,沉思了一下,便慢慢走下去,决定探个究竟。
走了三分一程,忽闻旁边有人问道:“老许,是你么?你奶奶的,今天为什么这么早来接班?”
徐晋阶出其不意,被吓了一跳,连忙闪到一棵大树后面,再回头探视。俄顷,见一个穿棉长袍的大汉自山腹中走了出来,四处张望,叽咕了一声,又钻进去了,估计那里有个山洞,是个峭岗!
徐晋阶畧为思索一下,决定冒险,当下抽刀蹑手蹑脚向那里走过去,探头一望,果然有个山洞,当下小心翼翼走进去。
山洞只深三丈,便拐了个弯,大概建造时是为了挡风,徐晋阶凝神听了一下,里面有个人在哼小调,看来只有一个人,他胆气陡增,猛地干咳一声。
洞里有人道:“你奶奶的熊,老许,还不快进来!你不进来,我也要回营睡觉了!这种鬼天气,一个人窝在这里,可是活受罪!”
声音越来越近,徐晋阶待他转身出来,猛地一指戳出,封住其晕穴,再回头一望,外面无人,他立即窜了进去。
洞里生了堆火,比起外面,这里无疑是天堂,地上铺了层厚厚的干草,有半瓶子酒,还有些吃剩的干粮和肉脯,徐晋阶也不客气,抓起一个馒头,便往嘴里塞去,又吃了一块肉脯,再喝了一口酒,精神才恢复过来。
这剎那,他才想起有个“老许”,可能就快来了,当下忙出去,将那大汉抱进来,再解开其穴道,那人一醒来,便道:“老许,你玩什么?”
话未说毕,颈上一凉,已多了柄雪亮的刀,徐晋阶道:“相好的,识相的便乖乖坐下,要不老子便不客气了。”
“你到底是谁?”
徐晋阶手上微一用劲,那大汉一惊,忙不迭坐下,徐晋阶再度封住其穴道。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把尖细的声音:“老阮,你跟谁说话?”
徐晋阶如箭一般射出,想重施故技,在转角处偷袭,可是已慢了一步,一个白皮尖腮的汉子已钻了进来,徐晋阶情急之下,乘势飞起一脚,那汉子犹在梦中,“叭”地一声,应声倒地。
徐晋阶奔前,一刀架在他后颈,老许急道:“好汉饶命!”徐晋阶一指封了其晕穴,将他拉进洞里,再出洞,探视一下,天已将黑,四周一片灰茫茫,山上有人走动,却不见有人上来。徐晋阶一窜上山,他吃过东西,精力恢复了不少,走势比来时还快!
段秋华一进入山洞,便忍不住欢呼一声:“这里实在太好了!”
徐晋阶拾起老许带来的那只食盘,道:“有酒还有吃的!”打开来看,竟然有三个肉包子,三个烧饼,还有一瓶酒。
“来,段……咱们坐在火旁吃!”徐晋阶又拾起老许吃剩的冷馒头,放在火上烤。
“徐兄,先吃了这个再烤吧!”
“刚才我已先吃了一些,你吃吧!”
段秋华实在忍不住,一口气吃了两个肉包子,一个烧饼,顿时有死而复生之感。
“想不到这里还有这种好地方!”她往火堆里加了一根干柴。
徐晋阶吃了一个肉包,一个烤馒头,又将老阮那半瓢酒喝了,这才道:“咱们先查明此处的来龙去脉!”当下解开老许的穴道,道:“老许,别乱嚷,俺这把刀可不吃素!”
老许忙道:“好汉,俺家里尚有八十高堂……”
“住口,废话少说,俺问一句,你答一句!这里是什么地方?”
“此岛名叫长蛇,是敝帮……不不,是『银沙帮』的总舵……”
天下事真巧,早几天徐晋阶与段秋华还想去银沙帮总舵,想不到居然阴差阳错,漂流到此!当下徐晋阶又问道:“岛上有多少个人?”
“本帮共有二千兄弟,如今在岛上的约有一千五百个,好汉,你跟本帮有仇么?”
“如今是大爷问你,不是你问大爷!”徐晋阶沉声道:“你们帮主可是梁景升?几时做五十大寿?有没有贺客?”
“梁帮主的诞辰是后日,已有了许多个宾客光临。”
段秋华道:“谅不会有什么好脚色!”
“那女侠就说错了,连峨嵋派,靑城派和竹球双雄等人亦到了,估计明后天还有贵宾登岛。”
徐晋阶一怔,讶然问道:“苦茶师太也来?”
“是的,小的怎敢骗你!”
“你什么时候换班?”
“明早已牌便有人来接班。”
于是徐晋阶便问了许多岛上的暗桩,然后重新封了其晕穴,再忙不迭将其衣服脱下来,道:“段兄,你将身上湿了的衣服换上,我到洞口等你。”
段秋华自无不允之理,她换了衫,才将徐晋阶叫进去,徐晋阶亦换了老阮的衣服,两人围在火旁烤衣服。
段秋华问道:“咱们如何处理这两个人?”
徐晋阶道:“这是个头痛的问题,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不过到明午之前,估计是没有什么危险的,今晚咱们饱睡一夜,让精神恢复,再想办法离开。”一顿又道:“只是要离开可也不容易!”
“咱们偷一艘船离开,你懂得驾船么?”
徐晋阶笑道:“哪有这般容易的?第一,假如咱们偷小舟,又恐大海顚簸,你受不了,假如偷大船,速度不快,易被他们追上,击穿船底,则不葬身鱼腹是几稀矣!再者在海上几天,食水食物也得充足。”
段秋华道:“那岂非要在此岛长居?”
“要长居也行!加入『银沙帮』!”
段秋华白了他一眼,嗔道:“亏你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说笑!”
徐晋阶长长一叹:“也不是说笑,若非如此,岂有机会离开?奇怪的是『毒蜈松』梁景升在武林中地位并不高,为何靑城、峨帽的人都会来贺寿?”
“是啊!这的确十分奇怪,莫非他最近练成了什么厉害的武功不成?”
“武林地位与武功是两回事!少林武当历代掌门,武功未必是武林之顶尖儿,但其地位之尊崇,却无可置疑。”
段秋华道:“小妹如今对武林中事已提不起兴趣,还是商量离开这长蛇岛方是正理!”
徐晋阶道:“一切待天亮之后再说。”
这一夜,是连日来,两人睡得最酣的一夜,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徐晋阶立即守在山洞转弯处,过了一阵,洞外果然听到一个脚步声:“老许你爷爷来了!”
随即有人入山洞。
那人刚转弯,已给徐晋阶封了其晕穴,徐晋阶顺手将他手上的食篮夺了过来,交给段秋华,然后将他拖进洞里,解开其穴道,问他:“你叫什么名?”
“俺叫林七,”那汉子望一望地上的老许和老阮一动不动,满脸惊恐地道:“好汉是何方神圣?”
“咱们只是因沉船,而被漂流到此的。今日又来了什么大人物?”
林七道:“有!『镜心铁剑』楚大侠、『靑龙追魂剑』掌门卓远、洞庭湖和鄱阳湖水寨总瓢把子、长江的『三峡会』总瓢把子、东海『黑鲸帮』帮主、华山派、少林寺和点苍派代表。”
他一口气念出贺客名单,使徐晋阶和段秋华更为诧异,忍不住喝道:“胡说!梁景升是什么人,竟请得动这许多人来,你以为咱们是初出道的雏儿?”
林七忙道:“难怪两位不相信!就连咱们兄弟们亦难以置信!今早梁帮主……啊!不!是梁总堂主才宣布,本帮已换了两位正副帮主,正帮主是林英元,副帮主是林英光,所以才有这许多武林显赫人士光临!”
徐晋阶惊呼一声:“林氏兄弟做你们『银沙帮』帮主?”难怪他奇怪,川中双英侠名昭著,怎会当上下三流帮会的帮主?何况“银沙帮”向来以贩卖私盐为业。
林七轻轻一叹,道:“是的,咱们也不太淸楚……这次说是替梁帮……梁总堂主做大寿,其实只是借机对外宣布本帮易人而已。”
段秋华点头道:“难怪连九大门派也派人来道贺。”
徐晋阶又问:“难道你们一直都不知道?”
林七摇摇头,道:“早几天,梁总堂主亲自上岸接川中双英到来,他也没透露出一句!也许是最近才达成协议的,梁总堂主说有林氏兄弟加入,本帮帮务极可能进一步发展!”
徐晋阶摇头道:“不可能,假如是临时才决定的,苦茶师太等人又如何赶得及来道贺?”
林七一脸茫然,看来银沙帮的人,对此事亦不无疑问。
当下徐晋阶又问:“无人反对么?”
“俺还不知道,但林帮主说过准许帮内弟兄们退出本帮,来去自由,待过了新春才再入花名册。”
徐晋阶再问了一些情况,林七有问必答,当下又封了其穴道。两人便打开食篮,大概林七需在洞里吃两顿饭,所以食物甚多,徐晋阶和段秋华饱餐了一顿,便决定下山去探淸情况。
段秋华道:“徐兄,你如不洗掉脸上之易容药,只怕会让他们认出来。”
她顺手将自己的解洗药递给徐晋阶。
徐晋阶洗掉脸上的易容药,大概长期敷药的关系,面皮颇为白皙,而且靑白,看来不太自然,不过其脸庞五官配合恰当,看来颇为英俊。
徐晋阶道:“如此还不行,咱们得化个名,诈称是东北关外人士,是表兄妹,乘船欲去鲁东探亲,半途船沉,漂流到此!才不至被人思疑!”当下商量完毕便大剌剌下山去。
尚未到山下,已被人发现,大声呼声:“来者何人?快站住!”
徐晋阶忙道:“请诸位不要误会,咱们因沉船,无意中被漂流到此的!”但那些大汉还是将他们紧紧围住。
为首那人赫然是“旧相识”姚香主。他看了他们几眼,觉得十分陌生,当下问道:“报上名来!”
“咱们是表兄妹,在下朱新,这位是在下表妹洪秀云。咱们昨夜到此,上面那山洞还有你们三个弟兄,咱们可没伤他们一根毫毛。”
姚香主忙道:“快上去看看!你们的船在何处?由哪里来的?”
徐晋阶将原先想好的“供词”说了一遍:“咱们刚才听见贵帮如今已换了由川中双英主政,方敢下山!”
姚香主冷哼一声:“你们跟敝帮正副帮主有渊源?”
“虽不认识,但川中双英侠名传遍武林,闻名己久,尚乞借艘船让咱们回岸!”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姚香主冷笑一声:“一艘船要多少银两,你们可知道?”
段秋华道:“请贵帮开个价来,咱们愿付银子!”
银沙帮一个汉子忽然叫了一声:“大哥!”然后走近姚香主身旁耳语。
徐晋阶认出当日便是这厮提议让自己饿死在海上的,忙捏了段秋华一下,示意她小心。
果然姚香主脸色阴晴不定,道:“且站在一边,待弟兄们回来再说!”
未几,老许、林七和老阮已被同伴抬下山来,那叫姚香主大哥的汉子是姚香主之堂弟姚雄,大声道:“大胆狂徒,还说不曾伤咱们弟兄一根毫毛!”
姚香主道:“来人,将他俩缚了!”
徐晋阶忙道:“且慢,咱们的确没有恶意,又闻川中双英侠名满天下,才敢下山借船,你们为何要缚咱?”
说着到后山去的帮徒亦回来报吿:“报吿姚香主,后山并无冰山。”
姚雄道:“大哥,这两人分明是奸细!”
姚香主道:“快给俺缚下!嘿嘿,你们不是说要去见帮主和副帮主么?谁知道你们会否使诈!届时偷袭咱们帮主?”
徐晋阶恐被缚之后,会遭受杀害,当下大声道:“你们敢上来,咱便不客气了!”
姚香主大声喝道:“快上!”徐晋阶抽出刀来,首先向他扑去!不料那姚雄居然有几分本领,斜侧里挥出一刀,将徐晋阶的刀挑开;其他银沙帮帮徒,纷纷撤出兵刃,展开攻击。
徐晋阶忙道:“表妹,咱们但求自保,不可得罪林大侠与林二侠。”
段秋华会意,不敢尽展所长,徐晋阶这样做有其原因,他恐怕让对方由武功路数上认出他俩的身份,则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只用五成本领招架,那八九个大汉便近不得身,似走马灯般,围着他俩团团乱转。
正在僵持间,只见码头外又驶来一艘大船,接着山腹里走出几个人来,为首那人赫然是在洛阳露过脸的郝堂主,见状喝问道:“什么事?”
姚香主忙将刚才的情况加油加醋说了一遍:“堂主,这两人一定是咱们银沙帮的仇家派来打探虚实的。”
郝堂主低声道:“如今有嘉宾光临,不可在此动手!”当下大声道:“姚香主,远来是客,岂可不问靑红皂白便动手?你先带他俩到雄狮厅吃茶,待某接了贵宾,再来问他们!”回头又斥了姚香主手下一顿。然后抱拳道:“两位既然漂流到敝岛,乃敝帮之幸,亦是缘份!请恕郝某暂时无空接待,请移玉步到洞内小厅吃茶稍候如何?郝某一有空便来会两位,借船之事,容后再谈。”
徐晋阶见他说得合情合理,态度又诚恳,又觉此人办事稳重,料不会在帮内遽变之下,不问情理下毒手,当下回礼谢了一番。姚香主悻悻然道:“算你们两个走运!走吧!”当下走前引路,向一座山洞走去。徐晋阶与段秋华暗中戒备。
那山洞居然十分大,而且洞中有洞,别有天地。入口是个空地,石壁之后是座大厅,厅内坐着许多人,包括徐晋阶熟悉的“镜心铁剑”楚开南等人。
姚香主并没有停下来,经过大厅左面的甬道,甬道两旁似有石室,他走到最后一处方停下来,然后推开石门,只见里面又是一座布置得十分雅致的小厅,上挂一块牌匾,以草书写着雄狮两个字,居然颇有气派。
小厅摆放着红木椅几,旁角几上尚插着一瓶腊梅,姚香主道:“两位请坐!不知要喝酒还是喝茶?”
“咱们不口渴,不敢劳烦阁下了。”
姚香主道:“你看不起本帮,还是故意要让姚某难堪?”
段秋华还待解释,徐晋阶道:“如此请随便吧!”
“稍候!”姚香主走了出去,石门却不关。
徐晋阶道:“不管他送来的是酒还是茶,最好不要沾唇。”
段秋华轻瞥了他一眼,目光带着几分情意:“这还用你提!总之彼此都得小心,共同进退!”
话音未落,胯下突然“拍”的一声响,那椅子的坐板突然陷落,而椅子下面竟无地板,徐晋阶与段秋华猝不及防,一齐跌了下去。
两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尚未定下神来,已到地底,只震得他俩尾龙骨隐隐作痛,五内好不舒服,适才吃下的东西,都陆续吐出来。
耳际又闻“拍”的一声响,抬头一望,上面的石板又合上,再望周围,方知处身于一大铁笼之中,说是铁笼,实际上并不太恰当,因为三面石壁,只有一面围以儿臂粗的铁枝,铁枝之间,只有拳头般宽的空隙。
徐晋阶刚站起来,便见姚香主嘴角噙着阴笑,大步走过来。
徐晋阶道:“姓姚的,你怎地如此款待客人?”
姚香主哈哈大笑,回顾一下,道:“谁叫你俩今日撞上门来,碰到大爷心情不好,嘿嘿!先饿你们几天,咦!这娘儿原来竟是个美人儿,好极了,大爷乐得先乐一下才送她上西天!”
徐晋阶道:“姓姚的!你不怕川中双英惩罚你?”
“待他俩知道,你俩早已到阎罗王那里报到了!”姚香主冷森森地笑:“谁叫你们一下来便提他俩的名字?算你们倒霉!”说罢转身而去。
徐晋阶两人面面相觑,料不到会弄巧反拙!依此估计,林氏昆仲虽然说服了梁景升,却未必完全控制银沙帮。
段秋华叹了一口气,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里面似是一座监狱!”徐晋阶打铁闸外的情景,见附近还有几个这样的铁闸,又燃起一个希望,道:“林氏昆仲料会下来巡视,咱们还有机会。”
说着前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周围便传嚷起人声,有人骂道:“他奶奶的,今日为何到现在才来送饭?”
只听一女子的淸脆声音道:“因为今早开大会,所以灶房来不及煮饭。”
徐晋阶与段秋华由空隙中望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蹲在地上,往由铁闸隙缝伸出来的手掌上派发馒头。
又有人道:“他奶奶的,又是吃干料!”
小姑娘来到徐段两人附近,篮中的馒头已派光了,她起身欲行,徐晋阶忙道:“姑娘,还有咱们这里未派发。”
那姑娘转身道:“今日没有你们的份,这是上面交代的,我可作不了主。”
徐晋阶目光一及,忽然叫了起来:“你……你不是『香压梅』酒家的掌柜么?怎会来了这里?”
那姑娘眼圈儿忽然一红,快步走了过来,在空隙处望了徐晋阶几眼,道:“你……你到我家酒店喝过酒?”
“是的,你介绍我喝茅台,你还未答复我!”
姑娘向后望了几眼,低声道:“我是被他们抓来的……说要将我送给他们的帮主……幸好他们换了帮主,所以……所以我才暂时……那抓我来的人,便令我来这里派饭。你又怎会让他们抓来的?”
徐晋阶如何向她解释?段秋华不知为何觉得这姑娘十分可怜,居然甚是疼爱她,忙道:“不用怕,川中双英是好人,他们迟早会放你出去。”
姑娘目光一亮,即道:“他们真的是好人?那为什么还不放我回去?”
“他们忙嘛!嗯,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家在何处?”
“我叫小珠,家在吴家店。”
徐晋阶接问:“你家内还有什么人?我不明白,你为何搬出那么多的酒盏,用意何在?”
“我一家大小因瘟疫都死去了……”小珠眼圈又红了:“但我爹教我每日须用酒盏摆一个图案,说我有一位失踪的姐姐,她认得的……他要我起码在那里等三年……可惜到现在我还未找到我要找的人。”
段秋华忙问:“你摆的是什么图案?”
小珠用力擦一擦眼泪,道:“我要上去了,要不他们又要打骂我。”
段秋华咬牙道:“真是岂有此理,他们连一个小孩子也不放过,我一定要救她出去。”
徐晋阶忍不住笑道:“咱们可是泥菩萨!”
段秋华道:“徐兄,小妹求你一件事,请你协助小妹救她离开!你没听她说么?这些人分明要毁她淸白。”
徐晋阶见她情切,有些奇怪,却不忍拂她意思,轻轻点头,说着走廊上又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有人高声道:“本帮新帮主来巡视,都站起来!”
段秋华大声叫道:“林大侠,我有一件事求你!”
走廊上那七八个人立即快步走了过来,为首那人五十多岁,蓄着三绺短髯,给人一种精明的感觉。
那人道:“你们认识林某,要求何事?”
段秋华尚未开口,徐晋阶已抢先道:“咱们是听贵帮的人说的……”他将被捉的经过说了一遍。
另一人道:“那阁下是何人?”
“在下朱龙,祖籍齐鲁蓬莱,但自幼却在辽东长大,她是我表妹洪秀云,因为父母已亡,又过厌了辽东的生活,所以乘船欲还祖家,顺便完婚,不料半路船被浮冰撞毁,幸好咱们抱住木板,后来爬上浮冰,却顺流漂浮到这里。”
林英元道:“两位学过武,请问出自何门何派?”
“宗师本是关内人氏,后来因避仇逃到关外,吩咐过在下不许说出他的名讳,请原谅!”
林英元旁边有个汉子,相貌与林英元有几分相像,闻言道:“咱们如何证实阁下之言是虚是实?”
徐晋阶突然觉得其声音有点耳熟,不知在何处听过,但此时亦无暇思索,忙答道:“凭林大侠昆仲的名头,有谁敢来捣蛋?再说在今日之前,又有谁知道两位执掌『银沙帮』?即使有人知道,料亦都是武林白道的表表者!”
背后的楚开南道:“此话亦有理由!”
林英光续问:“是谁将他囚住的?”
段秋华刚要开口,徐晋阶又截口道:“算了,也许他们一时鲁莽,在下亦不想计较。”
苦茶师太道:“刚才这位女施主说有事相求,但到现在还未说哩!”
林英元道:“来人,先将他俩放了出来。”
段秋华道:“贵帮捉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来,本来欲献给梁总堂主,因为贵帮出现更换帮主,所以暂时搁置,但我认为以林帮主的为人,理该放她回家才对。”
林英元脸色一变,道:“竟有此事?那小姑娘叫什么名?”
“她叫小珠!”
说着铁闸已打开,徐晋阶忙向林英元致谢。林英元命人去找小珠,他又问其他囚犯,有没有寃枉的,剎那间寃枉之声四起,林英光忙对一位手下道:“麦香主,请你带朱少侠及洪女侠到上面休息,稍候本座再去招呼他俩。”
那位麦香主带徐晋阶及段秋华上去上面,引他俩到一间小厅里,问道:“两位吃过饭没有?”
“还没有,不过不饿,只是口渴得厉害。”
麦香主忙着人送了一壶茶来,还有一碟点心,徐晋阶见他陪林氏昆仲去巡视监狱,料是其心腹,因而问道:“未知贵帮为何会更换帮主?”
麦香主脸有难色地道:“在下职位低微,不大淸楚,亦不能信口开河,不过本帮以后会改变宗旨,为武林尽一份力。”
忽然又走进一位银沙帮帮徒来,道:“麦香主,帮主有话交代,请朱少侠及洪女侠留下,待万鸡大会过后,再随贺客们回去!只不知两位有没有意见?”
徐晋阶与段秋华恨不得立即离去,奈何不合情理,开不得口,当下道:“能成为贵帮座上客,岂有反对之理!”
麦香主道:“如此请两位到大厅里坐吧,待麦某介绍几位武林高手与两位相识。”
当下徐晋阶与段秋华随他到大厅。厅内坐满了人,三三两两在谈笑,经过麦香主的介绍,认识了卓远、殷峻、江蛟、看竹和抱石、点苍神剑、少林一禅、武当白松等人,其他的因为名气稍弱,也记不了那许多。
群豪也畧畧跟徐晋阶和段秋华打了个招呼,便继续他们的谈笑,大概是看不起这两个武林后辈吧,这正合徐段两人的心意。老实说,虽然他俩不虞被人认出身份来,但到底心虚,言多难免有失。可是如此却也闷煞人,好不容易方等到吃晚饭。
晚饭时,林氏兄弟、梁景升带着帮内的堂主亲自来招呼敬酒,笑声在山洞里向个不绝。林英光亲自来徐晋阶和段秋华跟前敬酒:“朱少侠、洪女侠,日间敝帮多有得罪,尚请原谅!”
徐晋阶忙道:“副帮主客气,日间的事,在下已经忘记。”
“少侠大量,令人佩服,林某敬两位一杯!”
当下三人举杯虚敬一下,各自呷了一口酒,林英光又道:“林某不曾出过关,不过向来甚为向往关外黑水白山、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情景,不知两人住在辽东何处?”说着目光却望着段秋华。
段秋华不曾出过关,如何敢答?目光不由一阵慌乱。
徐晋阶道:“在下等住在锦县,关外风景不同关内,副帮主实该去开开眼界。”
林英光笑道:“说不定他日要请少侠作响导!啊,关外的『白玉鼠』不是也住在锦县么?少侠与他可认识?”
徐晋阶见他目光闪烁,心头猛地一跳,他虽然出过一次关,但只限于山海关附近,对较远一点的地方,根本毫不知情。他心念电闪,嘴上却说道:“副帮主从何处听到『白玉鼠』这名?在下孤陋寡闻,不曾听过。”
林英光尴尬地笑笑,道:“林某也是听人说的,也许记错了!嗯,少侠以前入过关否?”
“几年前随家父进关贩卖貂鼠和人参。”徐晋阶见其表情,心头更踏实,知道他只是信口胡吹,目的是为了试探自己,心头又升起了一团疑云,忖道:“我在何处听过他的声音?”
林英光哈哈笑道:“关内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少侠宜到各处开开眼界,方不枉此生!”
“在下正有此念。”
林英光吿罪一声,便到别席去了,徐晋阶暗中嘘了一口气,边吃边忖道:“他试探我,只是基于为『银沙帮』的安全,还是怀疑我?”照说第一个理由,他根本不用害怕,第二个原因也不大可能,因为他以前一直都是易容隐身,更常故意用“假声”说话,按理没被认出来的可能性。
段秋华不曾涉足关外,心头就更加不安了,生怕又有人问她有关关外的情况,则“图穷匕现”,势难避免。
两人满怀心事,好不容易才散了席,群豪仍在厅内高谈阔论,麦香主过来问道:“两位是分开住,还是欲住在一起?”
段秋华脱口道:“住在一起!”话出口之后,见旁边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望着自己,羞得她双颊如染胭脂,忙又道:“我……我不惯与外人睡觉。”
徐晋阶听后,心头泛起一阵一样感觉,忖道:“莫她对我生了情愫?”再细思一下,确有蛛丝马迹可寻,心头不由一荡。
麦香主微微一笑,道:“如此两位请跟麦某来!”他引他俩到下一层的一个小石室内,道:“此处过于浅窄,本不宜招呼贵宾,只因客人太多,再也拨不出其他地方接待,请屈就一下。”
徐晋阶忙道:“多谢麦兄费心,我表兄妹感激不尽,比之在海上漂流的情景,此处已是天堂。”
麦香主道:“如此两位请早点休息,有事可到外面说一声,甬道里整夜都有咱们的弟兄巡逻。”
他出去之后,段秋华立即关上门,轻轻拍拍胸口,道:“好险!”她见徐晋阶目光有异,粉险又是一红,忙解释道:“小妹怕他们再问我有关关外的风俗,则要露出马脚了,你真以为我……”
徐晋阶道:“我觉得你的决定十分聪明,假如你露出马脚,对我绝无好处。”
段秋华这才逐渐恢复常态,走到石床坐下,边玩弄着衣角,边问道:“你去过关外?”
徐晋阶点点头,道:“只是山海关外三十里内走过一趟,刚才林英光故意试探咱们,不知是何原因!”
段秋华吃了一惊:“莫非他已怀疑咱们?”
“有可能!所以咱们今夜睡觉时须得小心!”徐晋阶道:“不过适才瞧他之眼神,似已减少了对咱们的怀疑。”
“希望能平安度过这几天。”
“你睡在床上吧,我在地上睡!”
“这怎可以?”
徐晋阶刚一怔,段秋华又忙解释:“还是由我睡地上,你睡床吧!”
“岂有这种道理?你不用与我争了,我已习惯。”
“那就委屈你了!”段秋华心中想道:“他日间对那姓姚的说,我是他未婚妻,要回祖家完婚,不知是否另有含意?”
徐晋阶偷眼见她粉脸无端端发红,心头怦怦乱跳,忖道:“她在想什么?假如能与她……咳咳,那也适合,大家都是杀手出身,少了许多麻烦,而且她容貌武功都是上选……”
正在胡思乱想间,耳际忽闻段秋华问道:“表哥,你还杀不杀我?”
这表哥两字又叫得徐晋阶心跳不已,轻叹一声道:“经过这几日的共患难,若还下得手的,还是人么?”心中却想道:“她叫我表哥,是要我当她表妹?”
段秋华亦叹息道:“世事沧桑,十日之前,谁想得到你我会化敌为友?上次在长安,毁了你的血汗钱,上岸之后,我赔回给你!”
徐晋阶不由吃吃笑道:“钱财乃身外物,何须认真?再说经过这几天,使我对钱的看法有了改变,钱并不能买到一切。”
“不错,钱并不是万能的,有钱并不一定快乐,像咱们这样,如见不得光的蝙蝠,有花不尽的金钱也没意思,像我便不能用钱买到与家人团聚机会。”
徐晋阶见她这样说,不由想起自己的身世,目光登时一黯。
段秋华道:“表哥,你在想什么?”
徐晋阶心头一跳,脱口道:“表妹说得有理,像我也不能用钱买回我的父母!”
表妹两字一进入段秋华的耳中,她一张脸登时红得如同熟透的柿子,娇羞地垂下脸来。
徐晋阶见状亦甚窘,剎那间,石室之内只闻两道急促的呼吸声。
这两只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蚱蜢”,由仇家开始,因为中途遇险,而逼得同舟共济,至今实在已是郎有情,妾有意,只是中间尚有一重隔膜,都不敢向对方表露。
既曰万鸡大宴,虽不一定使用一万只鸡,但为数亦甚惊人。
天未亮,长蛇岛沙滩上,便传来不绝的鸡叫声,数十个大汉,不断持刀宰割,依然弄了个把时辰,才将三千只鸡全部“解决”。
烧水拔毛,剖腹斩件的人就更多了,白净的沙滩上,染满了鸡血。
要应付二千个人一会,山洞里自然不敷应用,因此沙滩上便用油布,搭了个简单的棚子,山洞内外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为了弄这个万鸡宴,梁景升一早便用种种手段,自各地找来了二三十个厨师,再加上银沙帮原有的,就更加可观了,是故沙滩上亦搭了两个临时灶房。
银沙帮的首领,包括林氏昆仲,都是忙碌地指挥着,冷落了嘉宾,而山洞里外出入的人更是不绝,单是将那些藏在地窖里的二三百坛酒抬上来,已要花费不少人力和时间。
这个万鸡宴花费可不少,不过银沙帮做的是私盐生意,比起武林各大门派都要富裕,也不在乎。
午时,林氏昆仲亲自进山洞请嘉宾出洞入席,平地上只摆了三四十张桌子,显然不够,看来帮内的一般徒众只能席地而坐了。
岛上的生活甚为枯燥烦闷,因此办喜事时,便显得更为兴奋了,人人脸上都绽开笑容,即使昨日仍强颜欢笑的梁景升,今日亦不时放怀大笑。
宴会开始之前,帮徒送上好些淸水蒸的蠘(梭子蟹)蚬之类的海产,让嘉宾送酒,一直到未牌,宴会正式开始,首先是由林英光致词,他先向梁景升祝寿,又感谢他让出帮主之位。
少林武当的代表亦对梁景升的慷慨行动,给予极高的评价,最后还望银沙帮造福武林云云。扰攘了好一阵,群豪方开始动箸。
徐晋阶和段秋华挑了一个不起眼的座头坐下,以免引人注目,忽然段秋华发现小珠亦有座位,离他们不远,她忍不住偷偷向她招手。
小珠走了过来,道:“听说是姐姐替小妹说情,很多谢您!”边说边行礼:“未知姐姐贵姓芳名?”
“愚姐洪秀云。”段秋华不知为何,觉得与她甚为投缘,道:“妹妹,你过来吧!”她挪一挪位子,将小珠按下。
席中有位大汉道:“小姑娘坐在这里,待俺与你调个位。”
段秋华忙道:“多谢侠士!”众人忙换位,让小珠坐在段秋华的旁边。每席都有一位银沙帮的人招呼宾客,而这一席的迎宾,赫然是洛阳那位盐商黄香主!
徐晋阶心中暗暗叫苦:“真是寃家路窄!”
黄香主却认不出他,举杯道:“这碟五香鸡子,是金陵古风酒楼的蒋师傅手艺儿,请大家品尝!”
另一个人大声道:“有佳肴,岂能无酒,来,俺敬大家一杯,也祝银沙帮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梁大哥寿比南山!”这人甚是粗豪,头一仰,便“咕嘟咕嘟”地鲸饮起来,酒水淌得满襟都湿了。
黄香主也劝饮,徐晋阶与段秋华只好亦举杯,呷了几口,五香鸡子后又是太白醉鸡、川中酱鸡、叫化鸡、盐卤鸡等等,各有特色,风味亦异,虽然厨师要应付二千人,但依然保持一定的水平,席中赞誉有加,布棚之内,呼酒猜枚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段秋华低声问小珠:“妹子,你贵姓?”
“小妹姓段!”
段秋华脱口道:“你也姓段?咱们倒是……”话至一半,只觉大腿一紧,被徐晋阶紧紧捏了一记,这才瞿然一醒,忙改口道:“倒是有缘!”
小珠眨眨大眼睛,问道:“姐姐不是姓洪么?姓洪跟姓段祖上可没有渊源!”
段秋华忙道:“不是这个,因为先母亦是姓段,不过她是河北人氏。”
小珠笑道:“咱原籍也是河北,说不定还是同乡哩!这倒巧得很!”
“未知妹子原籍在河北何处?”
“河北新乡,令堂可是新乡人?”
段秋华正是新乡人氏,闻言心头狂跳,暗道:“也许她知道爹娘逃荒去了哪里也未定!”嘴上却道:“不是,愚姐曾听先母提及,她有位堂兄名唤段新沛,未知妹子听过否?”
小珠突然搂住段秋华,嚷道:“姐姐,论起来,咱们可是一家人了!”她声音大,惹得旁人都转头望过来。徐晋阶又悄悄用脚踩了段秋华一下。
段秋华似无所觉,颤声问道:“妹子这话怎说?”
小珠眼圈儿又红了,呜咽道:“因为段新沛正是先父,那么姐姐不是小妹的表姐么?”
段秋华“啊”地一声惊呼起来:“你,你……你不会叫小珠吧,名字应该……应该有个华字!”
小珠亦惊奇地道:“表姐,你怎知道?不错,我正是叫段珠华!”
段秋华心中暗道:“不错就是她!就是她!老天若有眼,教我找到家人!”当下一把将段珠华搂在怀中,泪珠直流而下。
忽然黄香主问道:“奇怪!表妹与表哥因何不相似?”说着目注徐晋阶。
徐晋阶鎭定地道:“一表三千里,为何表哥表妹一定要相似?几姐妹分别嫁给了不同的丈夫,她们的子女不一定相似,而且秀云与小珠是堂姑表,在下与秀云是堂姨表……”
话未说毕,同席已有人答道:“一表三千里这句话的确不错,隔了好几代,都是表,认真要算起来,拿算盘也计不淸楚。”
段珠华天真地道:“这样说,我真要叫你表哥了!表哥,你几时去过我店内买酒喝?”
这一句话真要了徐晋阶的命!他刚因解决一个“危机”而松弛下来,一颗心突又悬起,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一时之间也答不出话来
段秋华也吃了一惊,心想这祸都是自己闯出来的,忙打圆场:“表妹,表哥从未进过关,他怎会到你店内喝过酒?他跟你开玩笑罢了!”
段珠华讶然道:“他不是开玩笑的!要是他未去喝过酒,又怎知我用酒盏摆出个星星的图案?”
段秋华用脚踩了她一下,问道:“你为何要用酒盏摆星星?”
“爹临死说,我有位姐姐小时候让人抱走,她因为自小很喜欢星星,所以小名便叫星星,所以爹叫小妹摆出一个星星,假如是姐姐或是姐姐的朋友,他们可能会有反应,而且家祖最喜欢收藏酒具,家里没钱买玩具,爹常把不会打碎的酒盏拿出来,给哥哥姐姐玩!”
话未说毕,只见一个大汉,喝得醉醺醺的,歪着步走了过来,道:“喂!小子,凭你这副傻头傻脑的模样,怎配得上表妹?”
徐晋阶道:“在下的事,用不着你管。”
“我偏要管!俺瞧你脸上的肤色跟手脚不一样,便知道你小子易容来骗女人!”醉汉把手上的酒盏抛开,捋起衣袖道:“来来,你出来,待大爷伸量伸量你!”
段秋华道:“我自己的未婚夫,难道连我也认不出来?”她用手到徐晋阶脸上用力搓之,道:“你瞧淸楚,可有易容吗?”
“有的药是搓不掉的,你以为老子不知道?”
黄香主忙道:“刘兄,请回去,这位朋友是客人……”话还未说毕,那姓刘的醉汉,已把桌子掀了,伸手便向徐晋阶打去。
徐晋阶双臂一举,将他拳头接住,借力一翻,自板櫈上翻开:“林帮主,请问……”
他只说了一半,便止住不说了,因为林氏昆仲不知何时已不在场。
说时迟,那时快,姓刘醉汉又扑前,挥拳就打。徐晋阶不敢露出真本领,只随便应付,不料那醉汉一套“醉八仙”拳,使得极是奥妙,他每拳都是打徐晋阶的要害,逼得徐晋阶不得不尽力应付。如此一来,便逐渐露“底”了。
段秋华低声对妹子说了几句话,跳了出去,道:“表哥,让我来!”
谁知那边抢出两条汉子来,竟是“竹球双雄”!那矮胖如球的裘邦说:“姑娘,待咱们陪你玩玩吧!”
段秋华因自己一时忘形,而致连累了徐晋阶,急、焦、愤诸情齐涌上心头,也不打话,抽出长剑便向裘邦刺去。
她志在救人,这一剑使得又快又毒,裘邦猝不及防,几乎着了道儿,幸而他身子虽胖,但反应极快,双脚一撑,仰天倒地,立即滚开。
“好毒的剑法!”竺盛世掣出长剑,自旁一撩,将段秋华的剑挑开:“姑娘心肠狠毒,分明不是好人!”
段秋华怒道:“那么姑娘便送你上西天吧!”她“刷刷”几剑,全是进手招式,但竺盛世有备,才不会轻易被其击倒。
裘邦又滚了过来,布棚之内安放了好多酒桌,空隙有限,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滚动时,身体之灵活,竟如常人之走路。他人未滚至,便已抽出刀来,向段秋华双脚斩去。
段秋华连忙跳开,同时脚尖一勾,一张板櫈立即向裘邦飞去!裘邦刀一抬一绞,那张板櫈顿时断为两截。
段秋华说:“两个打一个,亏你们还是男人!”
竺盛世长剑又再攻过来,说:“武林中谁不知道咱们两人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段秋华在杀手这一行里,算得上是第一流的,她较欠缺经验,以及内力稍嫌不足,仍可以在杀手行中扬名,说明其武功必然不错(若不是自忖武功有过人之处,又怎敢当杀手?)可是“竹球双雄”能在武林中享有盛誉,亦足以说明一切,以一对一,可称得上势均力敌,但以一对二,段秋华便毫无胜机。
徐晋阶见“竹球双雄”出招十分狠辣,段秋华屡遇险招,徐晋阶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涌上一股热血,什么也不顾,故意卖了个破绽,飞起一脚,将姓刘醉汉踢飞。
姓刘醉汉水牛般大小的躯体飞起丈余,向一张酒席落下,食客们忙不迭伸手接住他,徐晋阶已趁这时候,抽出刀来砍向竺盛世的腹背,道:“你们焦不离孟,咱们也是孟不离焦!”
竺盛世见他势急,不敢怠慢,回身一剑将刀格开,徐晋阶刀一沾剑立即翻腕换招,一口气攻了四四一十六刀,将竺盛世迫开几步,旁边的宾客,纷纷将桌子拉开,人亦闪到一旁去。
段秋华得到徐晋阶的帮助,只暂时解了围,但裘邦的地趟刀可亦不是好对付的。
徐晋阶忙道:“表妹,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你双脚走动总比他用身体灵活吧!”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段秋华依计施展小巧身法,挪腾闪避,消耗了裘邦极大的体力,她另又不断将椅桌,或用手扫、或用脚踢,袭击裘邦,只要他露出空门,段秋华的剑便立即展开杀着。
如此一来,裘邦危矣,但群众岂会眼睁睁看着他被杀,当下又有几个人跳了出来,围攻段秋华。
裘邦喘息稍定,道:“诸位好意裘某心领了,但我们兄弟俩无论对方几个人,都是两人应战,除非身受重伤……”
只听殷峻道:“裘兄差矣,此战不关面子,而是咱们不能让这女魔头再对武林施虐,不必拘泥于常规!”
段秋华连攻三剑,每一剑都十分狠毒,不顾自家生死:“你是什么身份,判我是个女魔头!奶奶说你是狗贼,是不知羞,以众取胜的小人,你敢不敢与姑奶奶单打独斗?”
殷峻在华山派的地位颇尊,是现任的掌门师弟,因常下山行走,武林中认识他的人,反而比认识他师兄的为多。段秋华当众挑战,为华山派的声誉,为自己的面子他都不能不接战。
当下跳后两步,道:“诸位请退,待殷某来会会她,教她口服心服,也别让她将咱们白道的朋友瞧扁了。”
话音刚落,只听苦茶师太站了起来,道:“殷三侠,须知她是武林中人人闻名丧胆的杀手『黑子龙』,下手之际,万万不可大意。”
这一叫段秋华不由吃了一惊,殷峻趁她分神之际,施行偷袭,一剑直取段秋华胸膛。
段秋华怒道:“亏你们还是名门正派,简直无耻!”她存心拚命,出剑全不顾自身,使得殷峻颇多顾忌,居然落了下风。
段秋华精神大振,出剑更快,殷峻将话说得太满,如果输了,不但以后自己在武林中难以抬头,就连华山派盛名亦要受累,他心急之下,冒险进攻,反让段秋华在其胁下拖了一道伤口,旁边观战的人,都“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更有人喊起好险来,殷峻更感无地自容,恨不得将段秋华切成八大块。
可是他心头越急,遇险之次数越密,苦茶师太忙道:“殷三侠,这女魔头不过占了个快字,只须鎭定,觑准机会,先发制人,即可取胜。”
忽又闻林英元笑道:“殷三侠顾面子,且不去说他,谁肯去助竺大侠先杀了她表哥?”当下洞庭湖十一水寨总瓢把子“蛟胜龙”江蛟、鄱阳湖水旱十三寨总瓢把子司徒永安和长江之“三峡会”总瓢把子欧阳浩一齐走出去,道:“竺兄请歇歇,让咱们三个来领教一下这小哥的功夫!”
竺盛世跳开,徐晋阶一个倒飞,反手一刀向殷峻劈去!
殷峻忙不迭闪开,徐晋阶再追赶,已让司徒永安截住。
“小子,你何必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卖命?这种女人也値得你爱么?”
原来徐晋阶所学较杂,身份尚未暴露。
段秋华立即停剑道:“都给姑奶奶住手!不错,我便是『黑子龙』段秋华,我表哥根本不知我另有一重身份,要杀要剁我段秋华,请随便!但请别为难我表哥!”
苦荼师太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段秋华依言将剑抛下。
林英光大声道:“本帮自今起,更换宗旨,欲造福武林,便杀了段秋华以示决心,并以其血祭旗!来人,先将她捆缚了!”
徐晋阶挥刀迫退司徒永安等,跑至段秋华身旁,喊道:“谁敢动她一根毫毛,便先过我此关!”
段秋华急道:“你干什么,快走吧!带珠华离开!”说话间,群众已将他俩紧紧围住。
徐晋阶道:“秋华,你我是两只被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蚱蜢,生死与共,就算我逃得了今日,也未必逃得过明日,既然如此,倒不如死在一块儿,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一顿又将刀抛下,厉声道:“你们为何还不动手?我便是『潜龙』徐晋阶!”
话音刚落,人群中又发出一阵惊讶声。
段秋华芳心感动,投入徐晋阶怀中,喜极而泣道:“徐郎徐郎,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外冷内热,是个有情人,咱们今生做不了夫妇,来生再结连理吧!”
徐晋阶紧紧握住她的柔荑,问道:“你怕不怕?”
段秋华摇摇头,道:“有你陪我一道上路,我还怕什么?”
林英光哈哈笑道:“好一对同命野鸳鸯,来人,给本座乱箭射杀!”
他笑声刚起,徐晋阶心头便是一跳,暗道:“怎地笑声一模一样?”目光落在其颔下,心头又是一跳,忽然轻轻推开段秋华,亦大笑起来。
林英光怒道:“死到临头,你还笑得出来!”
那些银沙帮帮徒已纷纷搬出弓箭来了。
林英光大声道:“这对狗男女,为了金钱,不顾道义,残杀不少无辜,今日教他们万箭穿心,绝不为过!”
徐晋阶道:“林二侠,那张三百两的川东银号银票,我还未去兑换!”
林英元与林英光脸色齐变,喝道:“你胡说什么?快射箭!”
忽然人丛中跳出一个年轻的道人来,道:“且慢!”
林英元亦急喝道:“停!放下弓箭!”
徐晋阶见那道人是抱石,心房又是一动。
林英光问道:“小道长有话等下再说,先收拾了这对狗男女,免得夜长梦多!”
少林代表一禅大师亦走到抱石身旁,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可否先听贫僧一言?”
林英元寒着脸道:“大师有什么话说?”
“适才苦茶掌门亦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贫僧瞧这两位施主,是性情中人,何不让他们改过自新,造福武林?”
林英光笑道:“大师久居山中,不知此两人之顽劣,以他俩之作为,又怎会改过自新?弄个不好,又不知要连累多少无辜?”
抱石道:“不然,小道瞧他俩亦非大奸大恶之辈,相反,最该诛的却是以钱买凶的人!敝派董师兄亦被杀手所杀,小道比两位大侠更痛恨杀手,但亦不必急急杀之。”
苦茶道:“抱石,贵派大仇你不愿报,反而袒护这种人?还不回座?即使令师在场,他亦不会反对!”
谁知看竹道长亦长身道:“师太,贫道可否求个情?今日是大喜之日,不宜杀生,况敝派掌门弟子被杀,贫道亦想问问他俩。”
苦茶道:“道长此言差矣,董小武又非这两人所杀……”
不料看竹词锋极为犀利,只听他长笑道:“听师太此言,莫非知道敝派掌门弟子是被谁杀的了?”
苦茶悻悻然道:“贫尼不在江湖上走动,又如何知道?”
“不然,是次咱们来参加此万鸡宴,还是由师太通知的,证明师太虽身在山中,却能知天下事。”
苦茶脸色大变,愠声道:“道长怀疑董小武是贫尼所杀的,好!你过来将贫尼杀掉,替董小武报仇吧!”
看竹心中暗道:“这老尼今日说话总是这般不讲道理?”嘴却笑道:“师太言重,看竹胆子再大,也不会怀疑你!不过贫道赞成先将两人关押起来,再慢慢查明,当然如何处置他们,这可是银沙帮的事,靑城派不敢强出头。”
苦茶冷哼一声:“谅你也不敢!”转头望向林氏昆仲。
林英元干咳一声,道:“敝兄弟素来嫉恶如仇,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了,所以一知此两人乃杀手,便恨不得将其杀掉,以免殆害江湖,既然诸位都这样说,敝兄弟又岂敢一意孤行?来人,先将他俩关押起来,过两天再慢慢拷问,诸位请入席……”
徐晋阶与段秋华又被关押在原先被囚的地方。
徐晋阶苦笑道:“想不到咱们又旧地重游!”
段秋华道:“徐郎,刚才你说那张三百两的银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怀疑是他雇我杀你的,而雇我杀死董小武的则是林英元!”
段秋华脸色大变,涩声道:“可是真的?”
“这是我的一种直觉,昨天我见到他俩已觉得他们的声音不知在何处听过;雇我杀董小武的人,脸上围着一块极长的汗巾,汗巾下角几乎长及胸腹。”
段秋华截口问道:“这又与林英元有何关系?”
“你没发觉他留着髯,若不用大汗巾围住,岂非要露出马脚?”
“徐郎,小妹还有一事不明,你刚才因何不直指其非?如此咱们也不必再被关押了!”
徐晋阶叹息道:“一来咱们没有证据,二来人家不会相信两个杀手的话,弄个不好,反会迫使对方立即下手。”
段秋华道:“说真的,小妹也觉得那林英元好像便是雇我杀你的人!”
徐晋阶心头一跳,问道:“你是凭什么怀疑他的?”
“身材和声音!”段秋华忽然提高声音道:“徐郎,你有没有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不是他俩雇请咱们的,为何会怀疑咱们?那个姓刘的醉汉,故意来找麻烦,分明是受林氏昆仲指使的。”
徐晋阶道:“这亦正是我适才怀疑林氏昆仲的一个原因。秋华!咱们要小心提防他们派人来暗杀咱们。”
段秋华叹息道:“我已不将生死放在心上,只望舍妹能安全溜出去!”
“她很聪明,定会要求一禅保护她!”徐晋阶一顿又道:“我想不通的是林氏昆仲为何要杀董小武!”
“对!”段秋华沉吟道:“按说董小武自小便在靑城学武,至今未下山,他们之间应该没有仇隙方对!”
忽然甬道上传来一阵杳杂的脚步声,两人十分紧张,立即提气运功,准备最后一击。
走进监牢的人少说也有二十个,人人均手握兵刃,不过没有一个是林英元或林英光。
徐晋阶甚是奇怪,那些人只有一个是他熟悉的,便是郝堂主。
郝堂主令手下将监牢打开,道:“你们一个个排好队,上去接受重新审问,多数会获得释放。”
那些囚犯都兴高采烈,高举双手排着队,偌大的一个地牢,只剩下徐晋阶和段秋华两个人。
“带他们上去。”郝堂主回头看了徐晋阶一眼,忽然把手一扬,一团黑墨墨的东西,便由铁枝隙缝中飞了进来,徐晋阶急忙伸手一抓。
郝堂主又道:“你们两个最好识相点,不可轻举妄动,上面有咱们的人守着,又有机关,插翅难飞!”言毕随那些人上去。
徐晋阶撕开那团小布团,原来里面竟然是几支钥匙!他大喜,连忙将双脚和双手的铁链打开,再替段秋华解了。
“秋华,不可拿掉铁链,以免被人发现,你听不出那姓郝的是在提醒咱们么?”
“奇怪!咱们与他非亲非故,他为何要给咱们钥匙,会否是个陷阱?”
徐晋阶摇摇头:“不像,看来梁景升的旧部,不服林氏昆仲!”
话音刚落,前头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两人再度紧张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昏黄的火把光芒下,只见走来的两个人,竟是林氏昆仲,两兄弟脸上神情都十分阴沉,眉宇间透出杀机。
徐晋阶仍然坐在地上,故作轻松地道:“徐某早预料到你们会来,只是料不到这般心急。”
林英光沉声问道:“你怎知道咱们会来?”
徐晋阶打了个哈哈,道:“要杀人灭口,最好是自己动手,若假手于人,岂非多让一个人知道内情!”
林英元吸了一口气,问道:“你已知道了?老夫不明白的是在哪里露出过马脚?”
“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正如在下亦让你俩认出来!”徐晋阶道:“你们当然是做错了事,要不徐某又怎么知道?”
林英光问道:“咱们在何处出过错?”
“马脚处处可见,有何稀奇,虽然我是明白你们雇我杀段秋华,又雇段秋华来杀我,都是为了灭口,以免内情被泄露出去,但不明白的是你们杀人的目的。”
“如果董小武不是被立为掌门弟子,咱们才不管他!”林英光道:“不过咱们绝不甘心失败!”
段秋华道:“你们与董家有仇?”
“当然不是,不过因为……”
林英光未说毕,林英元斥道:“二弟,不许再说!”
徐晋阶又打了个哈哈,道:“徐某本来还有点内疚,干这种杀人的勾当,到底不大好听,但想不到更令人痛恨的买凶者,竟然是侠誉满天下的川中双英!还有什么好内疚的?”
林英光脸色微微一变,目光竟有痛苦之色,他沙着声道:“每个人都有其秘密,亦有外人不知的痛苦,老夫当然不例外,相信你们做杀手,亦有苦衷!”
徐晋阶道:“没有,我只想赚钱,想过好日子!”
林英光厉声道:“只为求钱,便充当杀手,以你之武功和机智,若想赚钱,大可以去当镖师!”
徐晋阶冷笑道:“林二侠说得真好听,可惜只懂得责人,而不懂得自责!”
林英光不由语塞,林英元沉声道:“不知你相信否,我平生只做过一件错事!”
“不止吧!最低限度你今晚很想错上加错。”
林英元脸色又是一变,但随即笑了起来:“不错,这是迫不得已的,不杀你俩,老夫今生寝食难安。”
段秋华道:“咱们发誓不将秘密说出去,假如咱们不顾职业道德的话,日间早已当众宣布了。”
“除非两位变成死人,老夫才能安心!念在此点份上,老夫给你俩一个全尸,算是报答……”
话音未落,徐晋阶忽然狂笑起来,紧接着,段秋华亦大笑起来,笑声不绝于耳,林氏昆仲互望一眼,亦笑了起来。
半晌,林英光才道:“老夫实在想不到,一个快死的人,也会这般开心。”
林英元则沉声道:“你以为可以用笑声通知一禅那些老不死的么?”
徐晋阶故意大声道:“反正咱们手脚被缠住,不可能反抗,此处之囚犯已被你们调开,何不说说你的所谓苦衷?啊,你要杀死董小武,是因为聆竹老道立他为掌门弟子……嗯,莫非你有子侄在靑城学艺,亦有机会角逐下任掌门?所以……”
“不错!”林英元沉声道:“老夫有一位私生子在靑城出家,老夫一直觉得对不起他,希望帮助他成为下任掌门,如此老夫才能心安!”
徐晋阶只是随口问问,想不到真的如此,而且大名鼎鼎的大侠林英元,竟会有个私生子在靑城派当道士,这是个大秘密,是以,林英元声音一落,便听到一片惊呼声。
只见林英元林英光一阵风般转过身去,但见走廊上有一男一女,男的正是靑城派的抱石,女的则是段珠华。
林英元脸色大变,颤声道:“你……你怎么来了?”
抱石一跃站在珠华身前,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林施主,请你及早回岸!”
林英光怒喝道:“还不快滚!”
抱石居然抽出剑来,道:“有我抱石在此,便不准你们行凶。”
林英光骂道:“孽畜!这两个是杀手,老夫杀死他们有何不对?”
抱石道:“两位雇人杀死敝师兄,小道尚未跟你们算账哩!小道以前一向十分敬佩两位,想不到你们竟是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小人!”
林英元脸色大变,踉跄地迈了一步,悲声道:“你……你居然骂我!”
抱石戟指道:“我为何骂不得?贫道还要将你们杀人的事,吿知敝派掌门以及吿知全武林!”
林英元又退了一步,林英光骂道:“孽畜,咱们杀人还不是为了你这小畜牲!”
“为我?”抱石一呆之后,斥道:“胡说!贫道几时叫你们杀人?”
徐晋阶哈哈笑道:“抱石,你现在还不明白?你便是林英元的私生子!”
这一说,地窖里突然静了下来,抱石身子乱抖,望着林英元。
林英元神情十分奇怪,一副请求谅解的神态,使得他不敢再斥徐晋阶胡说,半晌才听抱石颤声问道:“这,这可是真的?”
林英元叹了口气,道:“他没有说错,假如董小武不死,你如今又怎有机会取代其位?”
抱石神态若狂,大声喝道:“胡说!师父说我是孤儿,是他在山上拾来的!我……贫道没有这样的父亲!难道你养不起我?”
“因为,因为……”林英元始终不敢将实情吿于儿子,双眼又露出请求谅解的神情。
林英光道:“如今此事已为他们所知,你说该不该杀?而且连这小妮子也不能活!”说着已向前扑去!
抱石长剑一横,喝道:“住手!”
林英光骂道:“孽畜!愚叔与你爹,为了你受了多少委屈,你知不知道?为了杀董小武,咱们在梁景升身上下了禁制,迫他拿出巨款来,也为了绝后患,才雀巢鸠占,走来这里当什么劳什子的帮主!你今日竟敢与我动手?”
抱石沉下脸道:“假如你希望我好的话,今日这些话,往日杀人的事,便不该说,不该做!”
林英光怒哼一声,一个倒纵,反向铁闸飞去,他迅速取出钥匙来,要将锁打开,抱行抱剑飞前,向林英光后背刺去。
抱石道:“有我在此,便不许你行凶!”
林英元左袖一拂,将其剑弹开,喝道:“小畜牲,我为你几至身败名裂,你竟敢无礼!”
抱石道:“你既然不教养我,便不该生我!”
“你又怎知你母亲是什么身份……”
话未说毕,抱石已截口道:“你莫说,我不想知道!”他依然挥剑刺向林英光。
林英光回身接战,道:“大哥,今日不教训教训他,异日后果不堪设想!”
林英元退开一步,忽然又转身掠前,一把将段珠华抱住,喝道:“畜牲,你再不停手,老夫便先毙了她!”
“你……”抱石跳后一步。“你连一个小姑娘也不放过?”
徐晋阶与段秋华一直在等待时机,希望等到林英光进来,然后猝然发难,合力将其擒住,并以此威胁林英元,让他俩离开长蛇岛,却料不到林英元竟然连段珠华亦不放过。
剎那间,段秋华突然自地上跳了起来,甩掉手脚上之铁链,将铁闸拉开,冲了出去。
徐晋阶见状只好亦走出去,道:“林英元,快放下人来,否则徐某便将你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世!”
林英元哈哈笑道:“你说的话,在别人心目中,就如狗屁!”
林英光拔出剑来,道:“你真以为今日可以逃得出去!快退回铁闸内,否则便先要了那小妮子的命!”
林英元亦道:“听到没有,快进去!”
抱石则傻了一般,扶墙而立,对于他来说,今晚实在太意外了,就像做了一场梦。
就在此刻,甬道上又传来了一声叹息:“施主,悬崖勒马尚来得及,千万莫一错再错,至泥足深陷!”
林英元一回头,只见甬道上已多了一个道人──看竹,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
林英元脸色又是一变,喝道:“老道,你来作甚?”
看竹道:“贫道本不想来,却又不得不来,这小姑娘无拳无勇,你且先将她放下来,一切好说话!”
林英元神态有点疯狂,哈哈大笑道:“老夫正想叫你退出去,否则便先杀了这小妮子!”
段秋华叫道:“林英元,你敢杀我妹子,便与你拚命!”
看竹鎭定地道:“要贫道出去又有何难,可是一禅等人已全在上面等候。”
话刚说完,林英元怪叫一声,忽然将段珠华举起向他抛去,看竹标前一步,急忙伸手来接!说时迟,那时快!林英元抽出佩剑,向看竹的小腹刺去。
这一着十分毒辣,幸而看竹亦非省油灯,双手一接住段珠华,便将她往后一抛,自己亦顺势向后打了个筋斗。
林英元一剑不中,次剑又再刺出,看竹人在半空,剑刺其背,眼看他必溅血剑下,谁知他双脚一横,撑住两边石壁,身子突然升高几尺,林英元那一剑,刚好在其膀下刺空。
与此同时,段珠华不顾一切向甬道外冲,林英光一剑斜刺,徐晋阶冒险挥掌,双掌一合,挟住剑刃!
林英光手臂运劲翻腕,欲转剑刃,徐晋阶及时松掌退开,林英光大喝一声:“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挥剑疯狂进攻。
徐晋阶空拳赤掌,有点抵御不住,不断后退,这时候林英元亦转身改攻段秋华。今日之沦落至此田地,归根究底,都是这两个杀手累事,他恨不得吃其肉,寝其皮!
看竹见状当然挥剑而上,将林英元迫退,再将剑反递与段秋华:“拿着!”
段秋华一剑在手,精神大振,但林英元成名数十年,岂是省油灯?她极力拚斗,都没法平反败局,眼角一瞥,见徐晋阶赤手斗林英光,更为危险,奋不顾身,一口气攻了七剑,将林英元迫退一步,飞向徐晋阶。“徐郎,这剑借与你用!”
徐晋阶忙道:“我不惯用,还是你自己用吧!”
林氏昆仲双剑合璧,威力更大,只杀得徐晋阶以及段秋华险象横生。
看竹道:“两位林施主,胜之不武,杀人灭口,更加要不得,贫道没奈何,只好出手了!”言毕趋前几步,与徐晋阶、段秋华合斗林氏昆仲。
林英元厉声道:“看竹牛鼻子,你多管闲事,莫以为我不敢杀你!”
林英光接道:“今日在场的人,都得死,否则你我两人今后岂有立足之地!”
五个人在地窖里舍生忘死大战,抱石仍如石像一般,呆立在墙角,无人发现段珠华已悄悄爬上去。
徐、段两人在看竹加入之后,形势渐稳,方可喘一口气,但看竹与徐晋阶因没有兵器,加上地方狭窄,不利施展小巧功夫闪避,因此仍然落在下风。
林氏昆仲双剑纵横,心意相通,又合作惯了,越来越得心应手,不由狞笑道:“你们如今还有何话可说?”
看竹怒道:“贫道只恨自己眼盲,看错了人!”
林英元长剑一绞,急切其臂,看竹见他剑势凶猛,连忙撤臂微退,可是林英元突然变招,将刺向徐晋阶的那一剑,改戳其胸。
这一剑如流星曳空,不但事先毫无先兆,且速度之快,无以复加。
看竹后背已靠近段秋华,再退必然会撞倒她,可能会带给她危机,正在犹豫间,只见徐晋阶左臂一直,曲指向剑脊弹去,同时飞起一脚,急踢林英元的下阴。
这一着,他根本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林英光虽可杀看竹,但自己亦难免受重伤,是故只见他身子一偏,手腕一翻,长剑随势一绞,“嗤嗤”一声,徐晋阶左前臂,已应声跌落尘埃。
血光暴现,看竹方瞿然一醒,飞起一脚,将林英光迫退,与此同时,徐晋阶亦发出一声痛呼!
段秋华大吃一惊,急问:“徐郎,你觉得如何?”
林英元趁她说话分神,“刷”的一声,在其胁下刺了一剑,段秋华踉跄一退,踩着徐晋阶的断臂,猛失重心,跌落地上。
林英元冷笑一声:“待老夫送你上西天吧!”
“当”的一声响,一把长剑将其剑架住,林英元回头,见阻止他的竟是抱石,不由骂道:“畜牲!你疯了么?”
原来适才徐晋阶的痛呼声,惊醒了他,及时挥剑架住林英元那一剑。只见他神态亦有点疯狂,大声道:“疯的是你,不是我,你既然不养我,不教我,又何必来管我的事?”
“难道你至今还不知为父是为你好?”林英元忽然温声道:“洗象,你且让开,待为父的杀了他们,咱们父子再慢慢谈!”
“洗象!洗象是谁?”
“便是你的小名,是你娘起的!”
这时候,甬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英元声音大变,急道:“快让开!”他出其不意,一掌将抱石推开。
抱石大叫一声,横剑架在自己脖子上:“你敢伤他们一根毫毛,我便自杀!”
这一来,林英元、林英光都不由自主停下手来,急道:“快将剑放下!”
“阿弥陀佛,须放下屠刀的是林施主!”只见一禅带着一群人,自甬道那边走过来,林氏昆仲脸如死灰,“当郎”一声,长剑跌落地上。
段秋华不顾自己的伤口疼痛,上前扶住徐晋阶,道:“徐郎,我替你包扎伤口!”
看竹道:“大师,幸好你们及时赶到!”
一禅道:“若非那小姑娘来报讯,贫僧亦想不到林施主竟然会雇杀手……咳咳!”
看竹问道:“苦茶大师为何没来?”
“她说她身子不适,回房休息,不来了!”
林英元脸色大变,急问:“那小妮子可有……可有提及抱石的身世?”
一禅看了抱石一眼,道:“提及了!”他衣袖突然飞起,拂在抱石臂上,长剑登时脱手飞出,钉入石墙上。
一禅又宣多了一声佛号,道:“孩子,这与你无关,何必自寻短见,靑城派还待你发扬光大!”
林英元大叫一声,向甬道里飞去,殷峻身子一横,拦在其身前,林英元双掌齐出,将他扫开,道:“苦茶,苦茶她……”话未说毕,他人已消失在甬道尽头。
林英光急道:“快去看看!”众人立即齐冲了上去。
苦荼师太在客房内,只见苦茶盘膝于床,一动不动,而林英光脑袋凹下一角,亦倒在地上。
林英光尖声道:“真是寃孽!洗象,快过来拜你母亲!”
抱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叫我……谁是我母亲?”
“苦茶便是你亲生母亲,她与你爹在峨眉洗象池结缘,而怀了你。”
抱石呆呆地走过去,双脚一曲,跪在床前,没有悲伤,没有眼泪,一脸的惘然。
司徒永安问道:“林二侠,你家田产不少,为何要将抱石送去靑城,而又不敢相认?”
“因为家兄斯时早已成亲,是指腹为婚的,而大嫂又十分……咳咳,总之家兄有季常之僻,因大嫂没生孩子,他本想将洗象抱回家抚养,诈称是拾来的弃婴,奈何大嫂反对,劝说无效,唯有抱上靑城,待聆竹经过时,将之弃在石上……”
殷峻叹息道:“想不到苦茶师太也破了色戒!”
“她本想还俗,怀了洗象之后,借故下山行走江湖,替家兄生下他。本来相约,日后远走高飞,又念师恩,遂回山欲禀明师尊,不料到峨眉时,方知其师病重,临终授以掌门,所以……”
一禅轻叹道:“上一代人为下一代人安排一切,虽为其好,却也未必尽善,若林施主与苦茶不一蹈覆辙,又怎会沦落至此!”
楚开南接道:“天下父母无不疼爱自己骨肉的,可惜过分亦往往适得其反!林大侠不杀董小武,抱石不能当掌门,但亦可能另有成就,如今只怕他做了掌门也未必快乐。”
海上有两艘大船,正向西航行,前面那艘载的全是银沙帮的人,后面那一艘,只有郝堂主、姚香主,还有徐晋阶、段秋华和段珠华,他们是趁群豪赶去看苦茶师太时,乘人不觉,悄悄离开的。徐晋阶和段秋华都受了伤,但却捡回一条命,身体虽然虚弱,但心情反而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轻松。
两人经过这番风浪,情浓如蜜。段秋华倚在徐晋阶身旁,低声道:“徐郎,咱们带妹子找一个荒岛住下吧,现在我什么都不要,只求能永远与你在一起。”
徐晋阶忍不住伸出右臂围住她的纤腰,道:“到今日我才深切了解心安理得这四个字,天下间有许多东西都比金钱好!”
十年之后,武林中出现一位“独臂大侠”,他行侠仗义,从不留名,亦不以真面目示人,但声誉之隆,却直迫九大门派之掌门……
(全文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古龍”OCR并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