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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飞虎锄奸队的狙击

温州城的三香茶馆虽然破旧一点,地方也不大,但真正喜欢饮茶的“茶痴”、“茶癖”都喜欢来这里品尝,什么茶都喝和只懂当水喝,不懂得细品的“茶罐子”却绝少会来光顾。

三香茶馆已有七十多年的历史,由经营手法至一切布置装饰,都几乎和七十年前一样,因此很多都认为它没有气派,好谑者还称之为棺材馆,因为常客一般都是老头子。

但七十年来,三香茶馆的特式却一丝不减,茶香、饼香、瓜子香,这三项赖以驰名的绝艺仍然保持下来。

快交已时了,三香茶馆已显得十分冷清,有些伙计已在磕瓜子。这时候,自外头却走进一位胖胖的中年汉,那中年汉子一身风尘,一望便知是经过长途跋陟的,臂弯里还挟着一柄洋纸伞儿,一个白布搭裢却沉甸甸的。

伙计眼尖,见他指上的汉白玉戒指,已知道这个人是花得起钱的,连忙迎了上去。

那胖汉一直走到靠柜台的一张空桌儿才坐下。小二哈腰问道:“大爷是头一遭来的?您要喝什么茶?”

“有什么茶?”

小二豪气地道:“别看咱店小,可天下名茶全都在这里,您叫得出来,咱就给您送到!”

“那好,替我泡一壶安溪铁观音!”小二一愣,涩声道:“铁观音?咱可没听过!”

胖汉不屑地哼了一声,抬头对掌柜道:“掌柜的,你怎么请这个一点也不内行的人跑堂?连铁观音都不晓得,那铁罗汉就更加没听过了!”

掌柜忙陪笑道:“客官莫怪,他是新来的!这铁观音小号也有,不过因为产量少,又是新产品,价钱可不便宜,咱们只应酬老主顾。”

“那一壶要多少钱?”

“一两银子。”

“不贵,一两呢?”

掌忆沉吟道:“本店规矩一壶茶只下四至五钱茶叶,不是零沽店。”

胖汉道:“这样少岂能喝,你好歹开个价来!”

“还是客官自己出个价!”

“三两银子。”

掌柜摇头,胖汉又道:“四两,四两黄的!”一两茶叶卖四两的黄金,那小二听了吐了吐舌头,心想掌柜一定肯卖,谁知掌柜还是摇头。胖汉睁开双眼,道:“五两黄的卖不卖!”

掌柜道:“不过一两不卖,起码两两!”

胖汉道:“谁说我只买两两?给我半斤!”

小二一听几乎傻了,这人虽然有钱,也不该如此乱花,明知掌柜是吊他胃口,再来敲他竹扛的,偏有人肯引颈就戮!掌柜道:“您付的是现钱?”

“不,是汇通钱庄的票子!”

“好,请进来!”掌柜推开背后账房的木门。胖汉自然随他进去,不久带着一包茶叶出来,喜孜孜地坐下,掌柜对那小二道:“小朱,送一壶铁观音给他!”

小二泡好了茶,胖汉又点了几样糕饼和一个龙舟粽子。他着着实实地吃了一顿才会账离开。掌柜又道:“小朱,叫老周来账房找我!”

夜渐深,湖风吹来,颇有点秋意,把秋老虎日间的威力全扫除,但秦淮河里仍一片热闹,河中的楼船仍灯火辉煌,湖风不时带来阵阵的莺歌燕语和男人的调笑声。

楼船旁边停泊着许多瓜皮快艇,有载人的、有卖吃的、也有卖歌的,许多快艇都由船娘操桨。

岸上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楼船上的人才逐渐乘瓜皮快艇上岸,但灯火依然绚灿。这时候,一直泊在岸边的一艘比瓜皮快艇稍大的游艇才开始向当中最大那艘楼船驶去。

游艇离岸,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了几个人,其中一个竟是女的,只见她跳落一艘瓜皮快艇,原来那船上的船娘,一声不响,便上岸去了。那几个人分乘三只快艇,分先后向河中驶去。

游艇去速不慢,船上有两条汉子,粗壮的赤着上身,双臂肌肉贲起,运桨如飞,站在船头那位瘦削的汉子,年纪较大,看来已有四十靠边。瘦汉一袭蓝袍,甚是宽阔,湖风吹来,猎猎作响,衣袍全贴在前身肌肉上,他却站得稳稳当当,如同一杆标枪。

游艇终于停在最大那艘楼船边儿,蓝袍中年汉轻轻一跃,跳了上去,往里面钻。此刻,那由女子摇桨的瓜皮快艇,一马当先,也接近楼船。

艇上还有一个驼背阁老头,喊道:“醒酒汤、桂花水蜜糕,麻酥团子,吃过包您再买!”

老头的嗓子十分大,在宁静了的秦淮河上,显得格外瞭亮,远远传出去。

不久,只见楼船里走出三位汉子来,除刚才那位蓝袍瘦汉之外,正中那位年纪未到五十,浓眉狮鼻,一张国字形的面孔围满了一匝短髯,显得甚是威风,右首那一位年纪较轻,不到三十,剑眉斜飞,穿一袭白袍,腰悬长剑,看来有几分潇洒。游艇上那操桨的汉子连忙长身道:“属下拜见帮主及右护法!”原来那国字脸的男人,便是近年来,在江夏一带崛起的“天水帮”帮主余百飞!

“天水帮”崛起甚速,几年间,巳将长江上游两岸的大小帮会和水旱寨收服。余百飞平定了上游之后,又向中下游扩展势力。

长江一向由三个老帮会:“飞鱼帮”、“白水帮”和“望海帮”控制,并各自占据地盘,分庭抗礼。但自“天水帮”崛起之后,“飞鱼帮”已被消灭,“白水帮”已降,如今只剩下一个“望海帮”。

“望海帮”老帮主已死,其大子万平波接位两年,与其弟万平涛合力苦苦经营,先不求有功,但求能保住地盘,防止“天水帮”的蚕食,因此竟出现中兴的现象。不过余百飞却没有将这两个后生小子看在眼中!

为了进一步了解“望海帮”的情况,余百飞悄悄带了几个得力亲信,包括“天水帮”的左右护法巫溪和方斗山来江南一带踩道。

当然饶得余百飞目中无人,但深入虎穴,仍然不敢大意,改名换姓,一切保密,以免为“望海帮”发觉,而陷身于重围。操桨的大汉是“天水帮”“凌波堂”长江第一分舵的副舵主孟雄,此人不但熟悉水性,臂力过人,且对长江水流暗礁等江面江底情况,了如指掌,可是他那句话却得到一个凌厉目光的回报。

孟雄自知一时失言,连忙低下头去。余百飞沉声道:“快回去!”今夜他逛秦淮河春光,颇有收获,心情愉快,不想重责手下,信步去进舱里坐下,那游艇便缓缓退后两丈,然后转头往码头方向驶去。

“醒酒汤、水蜜糕、麻酥团子!大爷们要那一种?”卖小食的老头已接近游艇,又放声高呼。

蓝袍人巫溪道:“通通不买,莫再吵!”'

谁知那老头仍不死心,回头道:“闺女,唱一曲给大爷们听听!”那船娘边操桨边唱江南小曲,尾随着游艇而去。她貌甚平凡,但嗓子之佳,令人刮目相看,把软绵绵的一阙小曲,唱得又柔又甜,教人听了骨头都酥了。

余百飞颇有惊喜之色,回头对手下道:“想不到连个普通的船娘,也有此造诣,秦淮河之名,果不虚传!”右护法方斗山,眉头一扬,转头紧紧瞪着后面的小船,道:“只怕有跷蹊,大家小心!”

余百飞被他提醒,这才发觉那瓜皮快艇来得甚快,一直与快艇,保持二三丈的距离。

孟雄臂力之强,余百飞知之甚详,那船娘能边运气唱曲,尚能操桨如飞,岂是寻常女子?

巫溪忙道:“孟雄,快!”余百飞低声道:“不,逐渐减慢,让他追上来!”

随即扬声道:“也罢,老子今晚喝了不少酒,头有点晕,就尝尝你的醒酒汤!”暗中又向两位护法递了个眼色。

巫溪和方斗山跟余百飞已有数年,自然知其脾性,当下立即暗中戒备,那老头着其女儿操桨过去,并排停泊在游艇之旁。

两船停定,余百飞道:“来三碗!”

巫溪问道:“你闺女叫什么名字?学过歌舞么?”

老头道:“河上长大的丫头,那有机会学什么歌舞?胡乱唱罢了,倒让大爷们见笑了!珊瑚,还不快谢罪!”余百飞道:“反正你在做生意,不如着你女儿过来唱两阙,赏钱自不会少你的!”

老头道:“丫头鸦叫,有污清听,岂敢!”

方斗山冷笑道:“原来老丈还读过书,说话比咱们还文雅!”

老头脸色一变,忙道:“这是老汉在船上常听客人说的,胡乱学几句……嗯,珊瑚,大爷要你过去唱曲,你自个意下若何?”

珊瑚(船娘)站起行了一礼,道:“奴未见过世面……大爷若是一真的赏睑,奴便在此唱一曲,请指教!”

余百飞顾盼之间,见另有两艘瓜皮快艇驶过来,心头更加雪亮,睑上却不动声色。道:“也罢,你唱吧!喂,老头,你的醒酒汤怎还不拿过来,可是故意消遣咱们的?”

老头见同伴已至,双手各持一大碗汤,慢慢站起,道:“大爷,醒酒汤来了!”话音刚落,忽将那两只大汤碗泼了过去,同时双脚一蹬,小舟登时退后几尺,那珊瑚早有准备,双桨一撑,快艇迅速滑后!游艇上四个人都有一身本领,岂会被汤泼着?那方斗山反应最快,白影一闪,人已竟出游艇,向瓜皮快艇飞去!他一掠近三丈,瓜皮快艇虽然退得快,却也不如他,不过珊瑚对操舟之术甚为精湛,左手桨一沉一拉,小舟忽然打了个旋,假如方斗山直落而下,便将落河。

方斗山年纪轻轻便能够坐上“天水帮”右护法之位,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只见他双臂凌空一划,一撑腰,身子滴溜溜地一转,斜飞四尺,仍向船头落去。

那老头也不空闲着,双臂如弓,倏地发出一股凌厉的旋风,向方斗山袭去!与此同时,另外那两艘瓜皮快艇已驶近,艇上六个人,两人操掌,两人挽弓搭箭,箭上缚了棉花,另两人为箭引火!两根着火长箭向游艇射去。

当方斗山跃出游艇之后,余百飞及巫溪亦同时发现一件事:船上多了一股刺鼻的味儿!孟雄已首先叫了起来:“不好,那老不死的,泼的不是醒酒汤,而是煤油!”

余百飞当机立断,喝道:“你别管,只顾操桨!快!”孟雄双臂用力划动,只是游艇虽然比较豪华舒适,那及得轻快的瓜皮艇的灵活快速?”

那两艘瓜皮艇上的人见同伴动了手,便加快前进,游艇欲逃,岂肯放过?

火箭“飕”射出后,余百飞又喝道:“不要让箭射上船!”

他飞身跃上船头,双袖力拂将火箭扫落河中,而巫溪则拔出长剑,跳至船尾,用剑将箭拨落!这一着亦显然在对方意料之中,两个射箭的继续发箭,另外两个则用暗器偷袭,让对方无从拨挡。而操桨的汉子亦十分精明,将舟停在游艇三丈左右,不让对方跳过来!

暗器和火箭乱飞之下,巫溪终于为了要拨落一根火箭,而使右臂中了一柄飞镖!只听他大喝一声:“贼子敢尔,错过今日,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帮主,属下中了毒镖,您请小心!”

他又急又乱之下,更加不行,让一根火箭飞进舱内,只闻“蓬”的一声响,船巳着了火来!惊呼声中,孟雄亦中箭落水!余百飞果然名不虚传,双袖急舞,如同撒下天罗地网,连蚊子也飞不过,更遑论火箭和暗器了。

可是当船舱起火之后,他亦知道“大势”已去,猛地尖喝一声‘双脚一蹬,“卜通”一声,纵身落河!巫溪已觉右臂麻痹之感,越来越强烈,见帮主逃跑,也跟着跃落河中。那边厢的方斗山武功似乎犹在巫溪之上,而且机灵善变之至,老头的掌风一临身,他双掌一抵,反而发力腾空,再一个“鹤子翻身”,在老头和船娘中间落下!这一记,身法之利落,时问拿捏之准,无一不恰到好处,而且艺高胆更高,使到那船娘一呆之下,也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方斗山一立定,长剑立即出匣,厉声道:“拿命来!”他身子似欲向前冲,谁知长剑反而向后刺出!

这一剑更加出人意表,老头冷不及防,直至长剑将临身之际方醒觉,用力撑腰之下,胁下仍然中了一剑,他是条老狐狸,知道已无胜算,顺势跳落河中!

方斗山一剑得手,又向船娘刺出,不料这女子并不简单,当方斗山回剑刺前,下盘不稳之际,猛地转舵,快艇神龙摆尾,方斗山猝不及防,骤失重心,亦跌落河中。

那船娘心中大喜,忙不迭双手操桨,向码头方向驶去,可是她高兴得太早了,方斗山如果是这般脓包的,又如何能在如日方中的“天水帮”膺重任?

瓜皮快艇正驶出丈余,便闻“笃”的一声响,一柄长剑由水底刺穿船底,由船娘的双股之间戳进,船娘惨叫声划破寂静的河面,瓜皮快艇在河中打旋,周围的一切,又似乎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秦准河西岸有杨柳树、有芦苇,此际已枯黄凋零,幸好还有几棵榆树,尚能抵挡秋日的肃杀,免至于大煞风景。河风送来四更的梆子声,天上星疏月淡,芦苇摇曳,只见一个人自河中冒出头来,钻进芦苇丛中。“呱呱呱!”那人对着河面发出一阵阵像水鸭的叫声。

过了一阵,又见河面上有一阵急促的喘息声。

岸上寂静无人,只余风吹芦苇之声,但听一个人道:“趁望海帮的人未到,速溜!”听声音竟是余百飞。

两道人影小心翼翼自芦苇中钻了出来,果然是余百飞和方斗山。

两人刚离芦苇丛,便见旁边一棵榆树上跳下两个黑衣蒙面人,落身其后,提防他们借水遁。与此同时,岸之对面又出现了八九个蒙面黑衣人,将余百飞和方斗山紧紧围住。

此刻饶得余百飞素来目中无人,亦忍不住惊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是不是望海帮的?万平波昆仲在何处?叫他们出来见我!”'

“万平波?他是什么东西?”一个蒙面人大笑道:“咱们是飞虎锄奸会,专杀为清廷卖命的走狗!你俩纳命来吧!”

余百飞脸色大变,却故意打了个哈哈,道:“什么锄奸会,老子可没听过!不过既然标榜锄奸,自是正义组织,为何鬼鬼祟祟要用布蒙面?”

方斗山接道:“咱们是谁,诸位到底看清楚没有?万勿杀错良民!”

“天水帮帮主和右护法,身份显赫,岂有看错之理?”那蒙面人道:“你们借助清廷力量,除掉长江西岸无数汉人组织,莫以为别人不知道!废话休说,今日此处便是你俩埋身之所!上!”

先后岀现的两批蒙面人共十个人,立即展开围攻,这十个人的身手均是不凡,余百飞和方斗山只接触了几招,便魂飞魄散。

蒙面人显然将余百飞视为第一目标,攻势都集中在他身上,不过几个照面,余百飞已中了一刀,但他仍不甘心伏诛,拼命击出一掌,将那个伤他的蒙面人,打得口吐鲜血倒地。

“谁敢伤老子一根毫毛的,老子便百倍讨回!”

可是那些蒙面人并未因有一同伴重伤,而生怯意,相反攻势更急,余百飞连开腔说话之机也丧失。

方斗山智勇双全,一开始的时候,便知道今日硬拼根本没有机会,因此一直苦思脱身之计,他只守不攻,幸而只有三个人围攻他,他尽量不显才华,等候良机。余百飞又中了一剑,前襟已为鲜血染红,他脾气倔强,不想溜掉,存了拼死之心,倏地虎吼一声,左脚急踢,对面那个持短斧的蒙面汉,闪避不及,小腹中了一腿,身子倒飞,可是他斧头仍然劈下、刮掉余百飞小腿一层皮,后肩被一杆枪戳了一记!他身负四处伤,插翅亦难飞,为首那个蒙面人又道:“大家收紧一点,十招之内,取其首级!”

这句话激起余百飞的凶性,猛地暴喝一声,转身向那蒙面人攻去。大喝声中,方斗山亦同时发难,左手向后一扬,叫道:“看毒针!”长剑第一次展开攻击,向对面那人刺去!

这一剑,势如长虹贯日,对面那个吃了一惊,不由自主退倒几步,而背后那一个使刀的见方斗山扬手,已恐其发射暗器,立即滑步退开。

方斗山全然不顾第三个蒙面人,对面那个蒙面人退后,他亦倒退三尺,双脚一顿,拔身而起,左掌在榆树树干上一拍,再借力弹飞!

说时迟、那时快,那第三个蒙面人的一条长鞭已“毕啪”一声,如蛇儿般在他后背上抽了一记!

鞭梢扬起,带起几片碎布,如蝴蝶般在夜风中飞扬!方斗山就像钢铁铸成的一般,那一鞭居然阻止不了其去势:“卜通”一声,已投入河中!

使鞭的蒙面人叫道:“快下河追!”

为首那位蒙面人也道:“万不能走漏一个,以留有后患!”使斧和使刀的蒙面人立时跳下河去,另外围攻余百飞的一个使枪的蒙面汉亦翻身跳落河中!使鞭的回身攻击余百飞,他长鞭在半空“毕毕啪啪”作响,影响余百飞的心神!余百飞怪笑道:“好好,方斗山你走得好!你们可知道他的厉害么?今后你们休想有安乐日子过了!”

他道说话一分神,长鞭立时沉下,在他后脑上抽了一记,打得余百飞眼前发黑,说时迟、那时快,为首那蒙面人长剑已扎进其胁下!

余百飞暴喝一声,双掌齐出,向他印去!这一掌乃余百飞毕生功力之所聚,加上怒吼,如天神下降,把栖息在附近的宿鸟也惊醒,振翅飞起!

为首那蒙面人见状不敢硬接,弃剑倒飞,但胸膛仍为余风扫及,但觉心口发闷,气血翻腾!

与此同时,另一个使刀的大汉,已自后悄悄扑上:“噗”的一声响,余百飞馆脑袋已离腔,跳落地上,向芦苇丛滚去!

为首那个蒙面人顾不得调息,急道:“快拾回首级!”余百飞的首级终于找到,但下河追方斗山的三个蒙面人先后回来,都报称找不到方斗山。

其中一个问道:“如今咱们怎办?”

使斧的道:“雇主要的只是余百飞的脑袋,如今已完成任务,管他娘的!”他边说边揉着瓣子,把水挤出来。

为首那蒙面人抬头望着天空,冷冷地道:“刚才诸位没听见余百飞说的话么?”

使鞭的接道:“不错,斩草除根,否则以后姓方的难免要找咱们报仇!”

为首那个不徐不疾地道:“今晚虽说大家都蒙着脸,但假如姓方的细心,不难记下咱们说话的口音、武功之路数,再慢慢调査……所以不能放过他,要不他跟清廷一说,咱们日后便寸步难行!”

说至此,他目光一掠,在同伴脸上扫过,续道:“咱们八个人分四组,每组两人,分左右河岸上下游追赶,正午在河神庙后见面!”当下他分配好人,又将已死的两个同伴抛落河,八个人便分头奔去。

天上的乌云逐渐变白,晨曦终于照到秦准河岸上,一切如常,只是草丛中多了几滩血……

太阳已逐渐移到中央。这个时候,河神庙一向都比较清静,今天就更加不见人迹了,因为庙上贴了一张红纸,写明今日休息停止进香一天。

庙外素来有各式各样的小摊贩,今日也一个不见,只偶尔见到黑衣人自后墙跳进来。

殿堂不大,但要坐一二十个人还是宽敞得很,现在坐在里面的,就一共有十五个之多!他们“飞虎锄奸会”一共十八个人,已死了三个。

十五个人依然如昨夜的装束,八个黑衣蒙面人,七个身穿渔家衣服,但脸上亦蒙着布的人。为首那个坐在正中,两旁各坐七个人。

“都到齐了,没有方斗山的踪迹?”

十四个人一齐表示没有。为首那人目光十分凌厉,道:“难道他插翅飞走了不成?”

“一号,你莫长他人志气,也许姓方的吃了六号一鞭,晕死过去……在河中溺毙了!”

一号便是为首那个蒙面人,只听他冷哼一声,沉声道:“简直岂有此理!十号,某家不知道你是凭什么被雇主照上的!单听你说的这几句话,便没资格当杀手!”

十号(使斧头蒙面汉)闻后亦怒而相讥:“一号,你又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指挥咱们?”

一号悠悠地道:“某不知你们每一个人的身份,你们除了知道某襟上用金丝绣上了一只仙鹤之外,亦一无所知,不过某却受令于雇主,统筹这次刺杀余百飞的计划,而你们十七个人也全归某指挥,相信你们受聘之时,雇主亦向你们交代过!”

原来他们根本不是什么“飞虎锄奸会”,只是十八名来自不同地方的杀手。这些杀手声名、地位、武功自然有参差,但却各有所长。有的长于策划;有的长于应变,有的轻功好;有的水性熟悉,不过有一点相同的:他们都有职业道德!

当下六号道:“一号,这些咱们都知道,快说下一步计划!”

一号道:“某建议再分头行事,一路人去附近继续秘密搜索方斗山;另一路则到江夏一带埋伏,务求方斗山在回“天水帮”总舵前,将其击杀!”

十号道:“我反对,多杀一个方斗山,颇费不少心血时日,但酬劳却全无增加!”

一号沉声道:“这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咱们在座所有的人!”他转头目注左首第一位蒙面人。

三号(昨晚割掉余百飞首级的蒙面人)缓缓地道:“本人赞成一号之建议,因为那姓方的不是省油灯,他若活着回去,把一切吿诉清廷,日后大家行动都不甚方便!嗯,还有谁反对的,大可以提出异议,供大家硏究!”

他这一说,大家都觉得有理,无人反对,十号孤掌难鸣,只好默许,不料他对面却有人道:“在下不反对,但我因有事不能参加……”

一号急问:“九号有何事?”几乎所有人都注视着他。

九号的声音听来甚为清润温文。“因为在下家中有事,不宜再耽误。如果一号认为我不参加猎杀方斗山,要扣酬金者,在下不反对!”

十号又吼叫起来:“谁知道你会否去官府处报讯!”大家都赞成十号之看法,目光变得十分凌厉。

九号怒道:“在下若果是这种人,雇主也不会请我参加!”

四号道:“难说得很,一则雇主对阁下亦未必深知;二则人乃善变之动物!”

一号急道:“九号,你不必再说,大家既然不赞成你半途退出,你便留下来,以免日后有事,你反而脱不了嫌疑,某这句话可是为你好!”

九号想了一下,终于点头,道:“但不知这计划可有限期,否则假如方斗山从此以后,匿在深山野岭,咱们十五人,岂不是要共同生活至死?”

这句话提醒了旁人,十一号(卖醒酒汤的老头)道:“此话有理,一号好歹须定个日期!”

一号道:“此去江夏,来回也须不少时日,嗯,就以二个月为期如何?”

“太久了!”九号反对:“此去江夏快马二十日已够,应以一个月为期方合!”

二号道:“彼此折衷一下;就以一个半月为期吧!”

当下众人均无异议,十一号又道:“某之义女已死,而余百飞亦已伏诛,未知何时去取酬金?说句难听的话,众人去追杀方斗山有什么闪失,嘿嘿,这宗生意岂不是白做?”

一号道:“你无须担心,酬金已在某身上,每人一封,如今便派发,至于死了的五号、八号和十八号那三份,除十八号那份交给你之外,余两份某已退回给雇主,请他自己处理!”

当下他取出一叠火漆信封来,按照信封上的编号派发,事毕一号又道:“信,某未拆过,数目对不对某亦不知道,你们如今可拆开来看看!”他扬一扬手中那封信,接道:“包括某这封亦未拆!”他首先撕掉封口,自内取出一张银票来,只看了一下,便纳回怀中。

其余的杀手,自二号以下,亦纷纷拆开来检视,无人有异议,料雇主守诺言,并无克扣酬金。

一号干干咳一声,道:“如今分配人了!十一号,这一带你比较熟悉,便由你负责捜索……”

十一号截口道:“你如何知道老汉对此地较熟悉?”

一号道:“某不会去调査你们任何人,是雇主说的。还有,杀了方斗山,雇主愿每日多付两百两银子,故此也不是白做!假如无人反对,某现在便开始分配!”他目光忽又凌厉起来,往在座之人面上一扫而过。饶得在座都是杀人不眨眼之杀手,一接触到一号之目光,都有点心底发寒,忍不住都泛上一个疑问:一号到底是谁?

自三天之前,这十八个人第一次接触之后,便一直由一号主持一切,他计划周详,头脑冷静,对其领导地位,无人产生反感,相反大家有敬畏之心,幸好昨夜围攻余百飞时,他露展过武功,虽然技艺不

凡,却未至令人震惊的地步!

二号、九号和十一号此刻同时道:“幸好此人武功并不可怕,否则以后难以安枕!”

一号分配完毕,道:“去江夏的八人,由某和二号负责,咱们先行一步,留下的那一队稍候离开。”

八人去后,厅内只剩六号、九号、十一号、十二号、十四号、十五号、和十七号。除了一二号之外,其他的编号并不代表其身份地位,不过既然一号交代过由十一号率领,其余六人也乐得清闲。

十一号忽然长长一叹:“一号是在为难老夫!”

六号讶然问道:“阁下此是何意?”“咱们七个人如何逐寸捜査,何况又不能堂然皇之进行!”十一号反问:“六号你有何高见!”

六号想了一下,道:“反正有个半月时间,咱们可以慢慢调査!”

十一号冷笑道:“此亦算是良策么?”

六号恼羞成怒地道:“莫非你又有好办法?”

“某就是一时想不起才问诸位,只是你连这种办法也敢提,岂不令人失望!”

六号霍地站了起来,手指已抓住长鞭鞭柄,怒目而视。十一号道:“如果阁下欲与某调位置的,某欢迎之至!”

杀手有两类,一是冷静机警,以智取胜;一是凶残成性,脾气暴躁,以力取胜,六号却介乎两者之间,他到底不是莽夫之马,一怔之下,长笑道:“在下自知才疏德浅,不敢夺人之好,还是由老兄主持!”

十二号道:“不管谁做主持,总得有个办法,方能奏效!”

“我有个办法,只不知行不行得通!”

众人转头望去,说话的原来是九号。十二号忙道:“九号请说!”

“想方斗山吃了六号一鞭,后背受伤不轻,他受伤之后,料会去找大夫治理,否则也会去药店买药,咱们由这方面下手调査,说不定能找到他,或得到其有关的讯息!”

十七号年纪看来较轻,开口赞道:“好办法,你怎不早说?”

十一号瞪了他一眼,干咳一声道:“在无更好之策下,这还不失是个好办法,就由此进行调查,三日之后,咱们在江宁府连升客栈东一院见面!”

七个人离开河神庙之后,各自向一个方向赴去,首先他们必须找个地方改换装束。

九号匿在一棵大树后面,直至其他六个人都去远,他才钻进树丛后改换装束,良久,在树丛后走出来,已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书生,这书生唇红齿白,英俊之至。他肩上还挂了一个搭裢。

虽然已有了好办法,但江宁府这般大,秦淮河流域又广,大夫和药店也不知有多少,从何落手?方斗山到底在何方?

方斗山到底会去了何方?九号脑海中不断盘旋着这个问题。

照常理推测,假如方斗山伤势不重,他上岸之后,必然会立即向西逃,无论如何,到了江夏自然安全得多!

若然是此点,那根本又无须找他了,就把任务交与一号他们那八人去完成。但设若方斗山受伤非浅,他又会躲在何处养伤?

九号立在岸边,望着滔滔不绝的河水,只觉心潮比浪还高。

尚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方斗山受伤被困的机会大,还是扶伤逃脱的机会大?想来想去,他觉得方斗山受的伤不轻,留在附近养伤的机会较大!

正在想得出神之际,耳际忽闻人声:“客官要渡河吗?到对岸去只收二文金。”

九号见舟子年纪才十六岁,一脸的憨相,但骨骼粗壮,肌肉结实黧黑,有了好感,一跃而下。舟子料不到道又文弱书生的身手居然如此潇洒,呆了一呆,问道:“客官要到对岸?”

“不,去府城!”九号心头一动,脱口而道:“快一点!”不错,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照九号的直觉,方斗山是个聪明顶透的人,否则又怎会在重重围困之下逃脱?

他一直皱着眉头,直到此刻,眉头才舒展,嘴角泛起一抹浅笑,舟子看了心中想道:“这客官好俊,我若是女子也会看上他!”

九号不是无意识地笑,而是他觉得已在千万条线头之间,抓到了一条,他很有信心线子的另一端,拴着的正是方斗山!

方斗山此刻一定是在江宁府城内!

方斗山此刻果然是躲在江宁府城内!

提起江宁府可是显赫之地,三国孙吴建都于此,称建康,明初建都于此,称为应天府,迁都之后,改称南京,至清方复宋之名称,江宁府。

方斗山虽然躲在江宁府,但九号只猜到一半,他固然受伤,但伤势并不沉重至没法乘马回江夏,他留在江宁是另有用意!

长江流域老帮会之一的“望海帮”总舵便设在江宁城,方斗山的确不简单,否则余百飞也不会委以右护法之重任。

当他忍痛跳落秦淮河后,便拼命向上游游去,他水性之佳,连余百飞都自叹不如。游了一阵,便至岸边,藏身于芦韦丛中喘息。

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假如他继续前进的话,难免会被“飞虎锄奸会”成员发现,他匿在芦苇中直至天亮。

天亮之后,秦淮河又开始了它之繁忙,舟艇川流不息,方斗山一直等到一艘有舱的单桅货船驶近,才游过去,爬上去,诈称遇到海盗被推落水。

船上的船夫都足老实人,见他长相斯文,不由信了,不但奉上伤药,还拿衣服给他替换。

方斗山喘息既定,便决定暂时留在江宁城,还有两层含意,第一避敌;等二是打探“飞虎锄奸会”的底细,以便日后报仇。

他今年廿七岁,二十一岁下山,二十四岁加入“天水帮”。二十六岁与巫溪因积功而同时被委任护法。除了武功超众之外,最重要的是他的谋略和机智!他往往在失败之时,便布置反击之道,并迅速布置,反败为胜,令人防不胜防一。

方斗山入城之后,到药店买了两包伤药,一为内服,一为外敷,然后投店。这时候,他刚午睡醒来,躺在床上,回忆昨晚的经过,记忆犹新,昨晚之风暴历历在目。“天水帮”三个巨擘,一夜之间去了两个,只剩下他方斗山一人,形势逆转,使他不得不仔细考虑,亦不得不重新布置。

方斗山的阅历不如余百飞和巫溪,但他俩也没未听过“飞虎锄奸会”的大名,因此很可能是对方临时杜撰的。

余百飞以为他们是“望海帮”的人,不但已为对方所不认,而且他亦认为不是!因为这些人武功高而杂,招式平淡而实用,出手快,认位准。“望海帮”岂有这许多好手,因而方斗山认为这干人可能是杀手!

是谁有这般大的手笔,一口气请了这许多杀手,须知一个职业杀手的酬劳已不低,十八个杀手需费多少银子,又有谁与“天水帮”有这种不共戴天之仇?方斗山首先便想到“望海帮”万氏兄弟来,一者“望海帮”处江南鱼米之乡,油水多财力雄厚,二则此处是“望海帮”势力范围,三则“天水帮”久已有灭彼之心,“望海帮”又焉会不知?故先下手为强便不足为奇了。

方斗山居然痛恨万氏昆仲,但对他们线眼之广及锐利,以至组织杀手狙击之能力,又不能不佩服!

万平波及万平涛比他们老子万里望还难对付!接着方斗山又泛上一个新问题来:“望海帮”会否趁余百飞及巫溪被杀,自己受伤流落在江宁,而发奇兵突袭“天水帮”?

一想到此,方斗山再也躺不住,立即披衣下床,首先乔装一下,扮成一位商贾,然后才悄悄离开悦来客栈。

余百飞、巫溪和方斗山不会贸贸然来江南,他们事先已联络了两位在江宁城内的朋友,在万一出现危机时,有个退避之所,这两位朋友,一位是孟雄的表哥,在城内做小生意;另一个则也是武林中人,不过此人并不活跃,住在东三巷内,姓梁名双通。

方斗山离开客栈首先便去找梁双通打探“望海帮”的动静,因为梁家世居江宁,人面甚熟。

可是方斗山一到东三巷便听见一阵哭声,他心头一沉,隐觉不妙,果然见梁家门外挂着白纸灯笼,不用问也知梁家有人过世了,方斗山还估料死的是梁双通。

到门外,见纸灯上的蓝字果然、难怪已方一切行动都落在对方眼中,连梁双通亦被杀,还有什么话好说?这刹那,方斗山忽然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颤。

不过他仍存有侥幸之心,“飕”地一声跃进小院之内,一个家丁立即询问道:“你是何人?敢来梁家乱闯!”

“请问梁公子在家么?在下来自江夏,乃梁家乔梓之友,烦你通报一声!”

梁双通的儿子今年十七岁,曾与方斗山见过面,当下闻报出来,方斗山立问:“公子,令尊是犯病而死的?”

“不是!”梁双通之子咬牙道:“家父是被人杀死于街头的,时间是昨夜,今早有人见到才来报讯。方护法可知是谁下的毒手?”

方斗山苦笑道:“连在下也想找寻凶手,敝帮主和巫护法亦遭了毒手!”

梁子大惊:急问:“当时难道你不在场?”

方斗山遂将经过扼要地说了一遍,梁子又问:“是谁雇来的杀手?”

方斗山反问:“这几天有人在府上外面徘徊?”

梁子急怒攻心,道:“寒舍根本没有人留意,事实上咱们也不过见了一次面!咦,莫非是‘望海帮’干的?”

“在下正有此想法,故此来打听“望海帮”的动静!还有,从今天起,公子须小心提防,若有可能者,最好去远亲处暂避一下!”

“望海帮那方面倒听不到什么动静,至于躲避亦无可能,总不能不为家人办身后事!”

“堂上有什么人?”

“尚未发讣,只有家人。”

“如此待在下到灵前上一炷清香!”

孟雄的表哥朱子云刚回家休息,准备吃饭,忽然窗子被人震开,跳进一条汉子来,不由大吃一惊,方斗山忙道:“朱兄莫怕,在下方斗山!”

朱子云拍拍胸膛,道:“在下被你吓坏了,为何不走大门却踰墙而入?”

方斗山又将他们三个受袭的事说了一遍,再询问朱子云几个问题,可惜朱子云什么都不知道。方斗山又叮咛了他一番,抱拳吿辞。

朱子云忽道:“方兄,今午听人说河上捞到这好几具尸体,你要不要去看看?衙门内倒有个相熟的朋友……”

方斗山不想他淌此浑水,忙道:“不必了,朱兄珍重!”说完仍由后窗跳出去。后窗对着围墙,方斗山一跃而过。

这一次,“天水帮”一行十二人到江南,由于怕人多太过触目,故此分开行动,去秦淮河逛楼船,余百飞只带巫溪,方斗山和孟雄,另有两个亲信在岸上接应,当夜那两人毫无动静,方斗山估计他俩已被“飞虎锄奸会”所杀,不过另外那六个人则可能尚未暴露。

方斗山精神稍振,又转向南行。街上行人并无多大的异常,亦不见大群人一齐行动,竟似十分平静,方斗山到顺天客栈西院,看到外面里面静悄悄的,不闻一丝声息,方斗山心头登时一沉。

他猛吸一口气,转头向四周一望,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的感觉却吿诉他有危机,正在不知进退之际,忽见走廊上有小二走过,心头一动,忙问:“小二哥,这是东院么?”

小二道:“这是西院,东院在那边!”

“谢谢!”方斗山立即向东转去,他刚踏上走廊,便闻西院那边传来一阵衣袂声,方斗山不敢怠慢,见厢房里,扇门虚掩着,立即闪身进去。

房内无人,但被褥却甚凌乱,料房客刚出去。方斗山推开窗子,忽又缩回去,弯腰窝到床底下。果然他刚藏好身子,房门忽被人推开,方斗山只能看到两对薄底快靴慢慢走进房来,但突然加速,并由窗子跳了出去。

方斗山反应亦快,由床下爬出来,跃起推开承尘,再钻了上去,弄好承尘之后,俯身而下,凝神静听。

俄顷,又闻两个轻微的脚步声,估计那两个人出窗追不到人,又回房搜索。忽听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道:“会否在上面?”

方斗山一颗心立即揪紧,又不闻下面有声音,不知他俩如何行动,心中更是紧张,他五指紧紧抓住衣内的剑柄。就在此刻,下面忽然传来一道惊叫;“喂,你俩为何跑进俺房内?来人呀,有贼!”

“别叫,快滚!”

“喂,掌柜的,你们客栈怎地可以任人进出客房?”他话未说罢,便又传出一道尖锐的叫声。

方斗山当机立断,双脚猛力用力一顿,木格断裂,一大片承尘“哗啦啦”地跌了下去,这一着,下面的人冷不及防,惊叫怪叫齐起,方斗山双脚一落地,便用力一弹,身子缩起像一只煮熟的小虾,由窗口弹了出去。

窗外是条通道,方斗山脚一落地,轻轻一转,面对围墙,振衣翻过去,外面是条小巷,方斗山头也不回,便向巷口冲去。

小巷连接大街,正是华灯初上之时,街上行人如鲫,茶楼饭肆高朋满座。方斗山见附近便有一间酒楼,忙不迭随人群挤了进去。

他不在大堂停留,直入后头,一头钻进茅厕,把上衣脱下,原来里面还有一件蓝袍,再由腰带里抽出一把描金扇来,然后将原来那件外衣抛落茅厕。

金陵酒楼是江宁城有数的大酒楼之一,楼高两层,方斗山慢慢拾级而上,恰好靠窗那张座头有人会账离开,他不慌不忙走过去。

斜对面又有一间酒楼,那便是方斗山刚才抛下外衣之处,街上行人无异状,似乎无人发现他已转来此处。

“客官吃点什么?”

“来碟板鸭,再来两个可口的小菜,一壶陈年状元红!”方斗山打发小二去后,脑海里立即浮上刚才那一幕来。他肯定在顺天客栈内追他的,也是杀手,亦可能是“飞虎锄奸会”的成员。

“天水帮”六位高手住在顺天客栈内,他们是不是也被杀害了?方斗山却希望他们是听到风声而转移了。

自古以来,茶楼酒肆都是龙蛇混杂之地,亦是各种消息、“谣言”和闲话的传播场所。故此方斗山便暗中留意四周的食客。

果然不断听到议论秦淮河上浮尸的闲话,多数认为是“望海帮”处决叛徒或反对者。忽然有个壮汉大吼一声,道:“谁敢再胡说是咱们望海帮所干的?”所有的食客都望着他,楼上的吵杂声也在这刹那间消失。

那壮汉似乎有点得意,说道:“咱们望海帮办事向来光明正大,是咱们干的,绝不否认,不是咱们干的,却不甘背黑锅!”

有个年轻人问道:“卜大哥,那是谁干的?”

那姓卜的壮汉道:“要是咱们知道的,还会在此喝闷酒么?他娘的,那些不长进的狗贼,到咱江宁撒野,居然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方斗山心中暗暗冷笑:“万氏昆仲真会做戏,故意叫手下到外面否认一番!”

蓦地一个念头翻了上来:他们天水帮十二人到江宁至昨日为止才四天,望海帮可以在四天之内,找到十八位杀手?这是个极大的破绽!方斗山暗觉自己为何至今才醒觉。尽管那些“飞虎锄奸会”的成员,他一个也不认识(根本无从认识),不过从他们的武功路数上却也看得出,他们来自各个不同的地方,因为包括了东西南北各方专长的武功!

菜送来了,方斗山斟了一杯酒,边吃边思索。

假如上述的推论正确的,则这一宗暗杀计划并非望海帮做的!除非是事前漏了消息。可是天水帮暗中下江南之事,事先只有余百飞、巫溪和自己三人知道,其余几人也是在上了路之后才知道要去何处,以及各人的任务。

再假设那几个人之中有人走漏消息,也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以如此短促的时间去雇请十多个杀手不太难,难得的是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

方斗山越想越乱,不由又喝了一杯酒,猛扒几口菜。

余百飞不可能会泄漏消息,巫溪亦无可能,自己则一定守口如瓶,那么消息是如何泄漏的?

方斗山觉得在此情况下,绝无可能解开谜团,因此草草填饱肚子,便着小二会账。

当方斗山走下楼梯时,下面恰也有位穿蓝袍的青年走上来,那人低着头,几乎撞到他怀中,幸好方斗山及时闪开。

那人低声道歉,勿匆自他身旁上楼,可是他登了两级忽又住脚,这剎那,方斗山心头突生异样,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那人也在望着自己,目光十分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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