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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捉鬼反被捉 助女尼救徒

二更将尽,三更将届。

太清换了那件经过檀香熏过的道袍,又换了一对新鞋,然后出房,长廊上没有一个人,静得像死了一般,太清心灵无端端地一寒,快步走过去。

到了小院,太清忽见村后有人影闪过,他大惊,脱口呼道:“谁?”

树后露出一个高大的人来,正是周成。

周成道:“道长,时候不早了,你请早点施法术吧。”

“庄主他们呢?”

“都在房内安歇了。”

“你在这里作什么?要陪贫道去捉鬼么?”

“不,不!”周成一颗头摇得像卖货郎的摇鼓般:“在下是来查看一下……”

“哼,你怕贫道会临阵退缩?”太清冷笑一声,大步挺胸自他身旁走过,直赴后院,他轻吸一气,双脚一顿,飞越围墙。

一进围墙,太清使感觉到那股阴森之气,他一对眼睛向四周瞥了一下,立即向后花园跑去,边跑边嘀咕:“怎地今晚的情况跟下午,好像有点不同?”

到后花园,香案上一切仍摆得好好的,太清抬头一望,天上的月亮几像圆盘,照得大地一片光亮的。

太清暗道:“这是个好天气。”他立即摸出刀石,用力敲打着,好不容易才将香烛照亮。

太清抽出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他面对围墙,背靠房舍,挥动着桃木剑时,忽然一阵阴风吹过,烛光摇幌,大地忽然一暗,太清心中奇怪,抬头一望,天上不知何时吹来一片乌云,将月亮遮蔽住。

太清口中嘀咕,急念咒语,忽然抓起一把白米一往地上一抛,喝道:“何方的野鬼,有贫道在此,还不赶快离开。”

他不说犹自可,话音一落,天地更昏暗,阴风一阵紧似一阵,围墙上忽然升起了几点绿幽幽的鬼火。

太清大惊,桃木剑一指,喝道:“孤魂野鬼,速速退。”

那此鬼火不退反进,向香案飞了过来,任太清如何大叫,都没效,眨眼间,自围墙外飞进来的火越来越多,在太清香案上空飞舞,好像要将太清吞没。

太清含了一口酒,向上一喷,喝道:“退!”

话音刚落,鬼火倏地一落,在太清眼前摇幌,阴风吹来,令人毛骨悚然。

太清惊极而叫:“野鬼,你有种的便出来吧!”说着又念起咒语来,然后大喝一声:“疾,还不给我现身。”后花园一切如旧,太清忽然听到一个尖细的凄叫声,若有若无,时高时低。

太清鼓起了勇气,大声叫道:“操你奶奶的,有种的便出来,让道爷看看你长得怎样。还不出来,你怎还不出来?”

忽然背后有人道:“老子早已出来了,你眼睛不会转动而已。”

太清吃了一惊,霍地一个风车大转身,只见一扇房门外,倚着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太清见他完全不像是个鬼,胆子一大,问道:“你是谁?”

那大汉冷哼一声道:“你是客人,反问主人是谁?岂有此理,你刚才说要操谁的奶奶?”

“你是主人?”太清忽然大笑起来:“你姓叶?你是叶莲舟第几儿子?”

大汉把脸一板,冷冷地道:“老子刚才的话,你还未答复。”

太清笑道:“道爷要操恶鬼的奶奶,与阁下你何关?”

“谁不知道,但咱们有两个人,你要操的是老子的奶奶,还是要操我娘子的奶奶?”那大汉左臂一摇,指向房门口指了一指,只见房门红影一闪,一个俏生生的俊娘子,盈盈地走了出来,那女子好像刚梳妆完毕,一边走还一边插着凤钗。

“官人,你大叫小嚷作甚?莫气坏了身子。”

“娘子,这小道士要操咱们的奶奶,你说可恶不可恶?”

太清一怔,脱口问道:“贫道要操的是……难道你们就是,就是……”他说到后来,上下牙已格格地响个不停,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汉道:“咱们便是你想操的鬼。”

太清这一惊非同小可,跳了起来,后背几乎将香案撞翻,那娘子春葱似的手指向他一指:“这小道士乳臭未干,说话怎地这么难听?”

那大汉道:“娘子,你不是说要找个小厮么?为夫看这个小道士说话很逗人喜欢,不如就将他收在身旁,叫他烧水给你洗脚吧。”

那娘子上下看了太清几眼说道:“不错不错,他年纪再大一点,在我身边你不放心,年纪小一点,他又没气力,只怕他不肯。”

那虬髯汉子仰天大笑:“凭他那一丁点技俩,还怕他不肯?喂,小道士,你听见没有?”

太清忙道:“道爷不肯,你们去找别人吧。”

虬髯汉子慢慢向他走过去,太清一双手乱摇:“你们莫过来!”但那人依然走个不停,太清急中生智,抄起桌上那坛鸡血,忽然向对方泼了过去。

虬髯汉子被他泼个满头满脸,他仿似没觉,右手食指向脸上一刮,再将食指塞进嘴巴,“唧”地吸吮了一下,脸上现出享受之至的神色:“好味道,这是公鸡的血。”

太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娘子讶然问道:“小道士,你笑什么?”

“喂,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跟贫道开这个玩笑?刚才差点没吓死我。”

那娘子更是惊愕:“咱们几时跟你开玩笑?”

太清指着虬髯汉子道:“你既然知道这是公鸡的血,还敢吃?”

虬髯汉子愕然道:“老子为何不敢吃?哼,这些鸡血不新鲜,起码已放了三个时辰。”

“你说得一丝没错。”太清道:“好啦,你们快离开,不要骚扰贫道捉鬼。”

这次轮到虬髯汉子及他妻子大笑起来,太清怒道:“你们再不离开,误了时辰,自个向叶庄主解释去。”

“捉鬼!”虬髯汉子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你凭什么本领要捉咱们?”

太清摇摇头暗道:“这两个疯子真令他没办法。”他抬头一看,头上的鬼火已不见,便道:“等下贫道念咒时,你们不要骚扰。”说着便喃喃地念起咒来。

一忽,那女的忽然道:“官人,为妻的头有点痛。”

“喂,臭道士,听见了没有,别念咒了。”

太清道:“贫道念咒与你们何关。”

虬髯汉子道:“怎地无关,你念的是‘驱鬼咒’。”

“什么?”太清心头一动,慢乎乎地道:“难道你俩真的,真的是……是那种东西?”

“谁跟你来开玩笑,咱俩是不散的冤魂。”

太清脸色一变,但他心念一转,暗中吐了口气,长嘘一声:“你俩别再胡闹了,假如你俩是鬼的话,你们一见鸡血便唯恐逃之不及,怎还会吃得津津有味?”

虬髯汉子道:“谁告诉你所有的鬼都怕公鸡的血?”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鸡血只能驱散那些孤魂野鬼,对咱们这种冤鬼,毫无影响。”那女的道:“喂,小道士,你说完了没有?到底你肯不肯做咱们的仆人?”

太清双脚有点不自在,但仍强振精神:“哈哈,你们不要再开玩笑了;鬼那有这样好看的。”

虬髯汉子哈哈笑道:“原来如此,这还不容易?”他左手往脸上一抹,当他手掌离开脸庞时,脸上的肌肉及虬髯、鬓发全不见了,只剩下一具白皑皑的骷髅头。太清这次无论如何也相信他俩是那种东西了。

“小道士,你现在该相信了吧?”那骷髅头的嘴却能噏动,发出尖细的声音,那女的也格格地笑了起来,太清只觉她的笑声,有说不出的恐怖。

虽然上次他在杨家寨,也见过骷髅头能说话,但他却相信这次一定是真鬼,因为他有股阴森的鬼气。

女的道:“小道士,你怕不怕?肯不肯做咱们的奴仆?”

“贫道是人,怎能做你们的奴仆?”

女的格格的笑道:“这还不容易?把你弄死,七日之后,你的魂魄便可跟着咱俩。”

太清大惊失色,急忙抓起一把白米,往他们身上洒去,刹那间,那女的脸上也只剩下一具骷髅骨,但身体依然玲珑浮突,饱满丰盈,太清一急之下,不由自主地念起“脱衣咒”,只见他大喝一声:“脱!”桃木剑向那两具东西一指!

“卜卜”两声,那两只东西的腰带一齐中断,裤子、跟裙子一齐滑下,露出四条白皑皑的腿骨。太清大惊,速忙提笔醮朱砂,在黄纸上画符,那男鬼忽然怒啸一声,叫道:“岂有此理,你脱了老子的裤子也就罢了!竟敢脱我娘子的裙。”言毕向太清迫去!他走动时,双脚离不着地,说是走,不如说是飞更加贴切。

幸而太清此刻巳画好了符,连忙插在桃木剑上,伸至蜡烛上焚烧。

刹那间,只见那两只鬼如遭电殛,倒退了两步,头骨上似多了些皮肉,但看来却更加恐怖,接着,便见他们倒在地上乱滚。

太清心头略松,连忙再画第二张符,那男鬼的右臂忽然一挥,袖袍一卷,一阵呼呼的阴风吹过来,香案上的蜡烛,“噗”的一声熄灭,只剩香上的三点红光。

太清大惊,提着桃木剑向后倒退,这时候,他根本不顾什么脸子,向围墙上飞去。

忽听一声尖锐的叫声,当太清飞下之时,面前忽然多了一具白骨,他大叫一声,桃木剑用力一砍,那男鬼袖袍一卷,太清的桃木剑如砍在一堵无形的墙上,臬子立即向后倒飞。

当他双脚落地时,忽然后腰一紧一凉,却多了两条白臂骨,只觉全身冰冷,不能动弹,他知道自己已被那女鬼捉住,一惊之下,脱口叫道:“救命!”

只见背后传来一个格格的笑声:“傻子,你能服伺我,那是你的福气。”

太清像疯了一般,叫道:“贫道不要这种福气,你快放开我!师父,救命!”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是连云山的抱琴道长。”

“哦?原来你是他徒弟。”

太清道:“你知道他的厉害了吧?还不快放开我,否则等他找上你们时……”

话音未落,那男鬼已飘身至他的身前,接口道:“咱夫妇不会怕他!嘿嘿,咱们在阴间,早听人说那臭道士,法术很有两下子,正想见识一下了。”

太清暗叫:“我命休矣!”只觉那两条臂骨越来越紧,使他连呼吸也困难起来了。

男鬼道:“你再忍一忍,一下子便没事了。”

“怎会没事?”太清几乎哭了起来。

男鬼道:“当你停止了呼吸,你的魂魄便会离开躯壳,轻飘飘的,好像是一片白云,在天地间飘呀飘的,优哉悠哉,好不过瘾。”

太清搜索枯肠,想不到办法,只好在心中暗暗念“退”字咒,他念得好不辛苦,因为女鬼双臂越来越紧,关节勒勒而响,忽闻他大喝一声:“退!”

男鬼如遭电殛,“蓬”的一声,连退两步,那女鬼的双臂也不由一松,太清双脚一顿,向上挣扎飞跳。

忽然那女鬼尖叫一声,凄厉之极,太清魂魄也几乎被她呼走,真气一散,又跌了下来。

不料那女鬼啾啾大叫,松开双臂,不断后退!太清见机不可失,挥动着桃木剑,边劈边向围墙走去。

男鬼问道:“娘子,你怎样啦?”

女鬼叫道:“他,他是个童子……精关未泄……我刚才摸到他的……他的……嘻嘻,我现在全身发热”

男鬼怒道:“臭道士,你竟敢引诱我娘子,待老子来勒死你。”他话音未落,身子已如纸张一般,倏地飞起,向太清卷了过去。

太清边闪边忖道:“原来他们阴间的东西是怕童子!贫道何不……”他主意打定,立即扯下裤带,让裤子滑了下来。

那男鬼大怒:“臭道士,小小的东西,也敢在老子面前耀武杨威,老子不怕。”他继续向太清迫去。

太清暗叫一声:“他奶奶的,贫道这次白让他看了一遭。”连忙扯起裤飞逃,可是他去到那里,都被那男鬼阻挡着。

“小道士,这次你不答应,咱们也要拘你做奴仆了,娘子,你好点了没有?”

太清桃木剑劈了过去,却被男鬼一手夺去,双臂一弯,“喀嗤”一声便断了,随即飘飞,一手搭住太清的肩膊,用力一拉,太清不由向后一退,男鬼的另一臂便圈了上来,围着太清的脖子,向后回拉。

太清惊得救命也忘记呼喊,事实上那男鬼用力甚急,他要喊也喊不出来。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天上响起一个焦雷,云散月现,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喝道:“孽障,还不放手。”

太清这时候才懂得高呼救命,话音刚落,头上又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霹雳声响,随即见到一位老尼,冉冉地自围墙上降落。

太清耳畔又听到一阵勒勒而响的骨头关节碰撞声,只觉脖子一松,他立即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老尼足不沾地走了过来,太清喃喃地道:“女菩萨请救命。”

老尼笑道:“贫尼不是菩萨,小道兄受惊了。”言毕声色转厉,喝道:“孽障,还不放手。”她口中念念有词,太清即听到一个尖锐凄厉的号叫声,接着臂骨便松开了。

太清奔至老尼背后,只见那一对鬼在地上打滚,嘶叫道:“老尼,咱们的事,与你何关,要你来多管闲事。”

老尼厉声道:“你们伤害无辜,有伤天和,还说与贫尼无关,快起来说话。”

那一对冤鬼相搀相扶,慢慢站了起来,由于只有白骨没有皮肉,因此行动时,动作十分怪异,太清心中暗暗叫骂。

天上的乌云不见了,鬼火也不见了,那对冤鬼也慢慢“长”出皮肉来,恢复红衣娘子和虬髯大汉的模样。

“你俩为何不归九泉,却来此作祟作甚?”

男鬼道:“这后院是咱们的,为何来不得?叶莲舟若非请人要拘捉咱们,咱们又怎会作祟?你可问他,咱俩夫妇可有出过这后院没有?”

“贫尼已经问过了,这后院的房地,是叶施主向原屋主买来的,为何说是你们的?,”

女鬼恨恨不平地道:“他趁旱灾人活不下去时,即将价钱压低,如何不恨。”

“你们是原屋主?”

“不是,这是我爹的。”男鬼道:“当时我到城内做长工,我爹不懂好坏,将房子卖掉,到城内找咱,可是那地钱实在太便宜,恰好我被解了雇,因此要回来理论,不想到半路更患急症死了。我娘子见我死了,舍不得夫妻情爱,撞墙自尽,追随我于黄泉……娘子,你给她看看。”

红衣女鬼忽然半转着身,举手在头上一抹,那些鬓发皮肉都不见了,只见头颅上多了一个茶盅口大小的口子,里面红艳艳的,好像还有些鲜血在滚动,太清看得毛骨悚然,连忙转头别开。

老尼道:“这又与人何尤?”

红衣女鬼厉声道:“枉你这老尼这身的造化,却不明事理,叶莲舟骗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你不去怪他,怎反来怪咱们?哼,你莫以为有点法术,便可以欺压咱们阴间的人!老实说,咱们可不服气,就算回到十殿阎罗殿,也要告你一状,折折你的阳寿。”

老尼面色微微一变,冷哼一声,问道:“你们阳寿是否已尽?”

那对冤鬼不答,老尼又道:“既然如此便不该留到阳间作祟,叶施主虽然不对,但你大可以请求阎君惩戒他……嗯,你们回去吧,过了叶施主的六十大寿,贫尼便替你们做一场功德,再送一栋房子与你们。”

男鬼道:“你若肯送一栋房子与咱们,免得咱们受风吹雨打,夜间畏冷,日间畏热之苦,咱们便不再来找他晦气。”

女鬼接道:“但假如你食言,便可别怪咱们来叶府,闹个鸡犬不宁。”

“阿弥陀佛,贫尼若是对你们打诳,岂不坠了我自家的身份?”老尼袖管一拂,道:“去吧!去吧!”

男鬼倏地跃起,但身子在半空便自隐去,那红衣女鬼大叫一声:“夫君,你等等我!”随即亦隐去。

大清直至此刻才定下神来,向老尼稽首道:“无量寿佛,多亏师太相救,否则贫道这条小命,今日便将丧于此了。”

老尼笑了起来,满面皱纹耸动,但却十分慈祥地说:“小道兄免礼,贫尼观道兄之相,额上虽有乌云,前途略为阻滞,但英气内敛,中正透着灵光,将来必有一番事业,只盼道兄勿因今夜之事气馁。”

“多谢师太指点迷津,小道感激不尽,”太清恭声地问道:“尚未请教师太法号?”

“贫尼乃峨嵋慧明。”

“原来是峨嵋派掌门!请恕小道失察了。”

慧明笑道:“你小小年纪便敢驱鬼,令人敬佩,不知你是那位道兄的弟子?”

太清忙道:“贫道太清,家师乃连云山抱琴道长。”

慧明含笑道:“原来是故人之后,抱琴道兄有徒如此,也该满足,嗯,不知令师找回了那具古琴没有?”

太清一怔,反问:“家师几时失去一具什么古琴?”

慧明道:“听你这样说,必未曾找回来,嗯,此事你将来可亲自问令师。”

太清心中暗道:“师父道号抱琴,莫非这老尼没有说错,他失去一具什么古琴,嗯,必是如此了,若没有琴,师父又为何叫什么抱琴道长?只是我为何从未听过师父提及?”

当下问道:“师太远在四川峨帽,怎会来此赣境?”

慧明笑道:“贫尼因为在闭关期间,突然心血来潮,是以掐指一算,知道小徒李湘湘有难,因此连忙赶来,路经此镇,发现鬼气阴森,又见大门外的灯笼写着一个叶字,估量是徒孙青青之家,所以进来求见!问了真相,恐你不敌,所以赶了过来。”

太清叹了一口气:“师太来迟一步,小道便完蛋了。”

慧明微微一笑,道:“咱们出去吧,免得他们久候。”说着拉着太清的手,喝了声起,太清双耳听到一阵呼呼的风声,身子如同腾云驾雾,一顿之后,已落足院子中。

太清心中暗道:“好厉害的老尼,看来她的本领,不在师父之下哩。”

当下慧明师太叫道:“施主们都出来吧,那对冤鬼已被贫尼驱散。”言毕,屋内涌出叶氏父子及一千护院家丁,纷纷向师太致谢。

太清见叶青青也在里面,神态大窘,假装没看见,匿在慧明背后,只听慧明道:“你们不可单只谢贫尼,这位小道兄更是功不可没。”

叶莲舟忙向太清长长一揖,道:“老朽拜谢道长,宗儿祖儿,你们还不来谢道长。”

太清忙道:“不用不用!”叶青青向他扮了个鬼脸,瞧她的样子是绝不会上前向他道谢的,慧明道:“诸位施主听着,后院仍然关着,改日贫道做了功课再开放,免得里面的鬼气,还害人。”

叶莲舟道:“一切遵师太之嘱。”

慧明道:“叶施主若要办大寿,可照办,不过,事后得准备一栋纸屋,形式与此的后院是大同小异。”

叶莲舟一怔,问道:“师太要纸屋何用?”

慧明道:“自有用处,待贫尼办了事回来,再与施主详谈。”

叶青青问道:“师祖婆婆,您要去那里?”

慧明慈祥地道:“孩子!我要去救你师父。”

叶青青吃了一惊,道:“弟子师父有难?”

“不错,延不得。”

“弟子也要去。”

慧明略一沉吟,道:“也罢!就让你去见识一下,叶施主,你肯让青儿跟贫尼去么?”

叶莲舟那里有不肯之理:“师太肯带她去,那是她几生修来之福,弟子怎会阻挠?”

太清也道:“师太,小道也想去见识一下?”

“好好,都去都去,走!”慧明一手拉着一个,弹身而起,两个起落已出了围墙,到了街上,慧明一边观星斗,一边掐指,道:“在北方!快去!”她仍拖着两小奔跑,疾如星丸。

叶青青又惊又喜,暗道:“想不到师祖本领这般大,这岂不比骑马还快还省事?我若有她的一半本领!也就心满意足的了。”

慧明师太一口气奔了二十多里路,仍然气不喘,脸不红,她闭目算计了一下,道:“不错,湘儿就在里而。”三人立即闪进一条村子。

慧明一直向东北而行,至一间砖屋之前,忽然站住,向里面指了一指,太清耳畔随即听到一个又细又清晰的声音:“小道兄,你可替贫尼去探看一下么?”

太清巴不得领此任务,当下他便悄悄接近那砖屋,此刻已是黎明前夕,正是人们睡梦最酣的时候,不料窗缝里竟有灯光透出,太清将耳朵贴在窗上,他隐隐听到一个女子的呻吟声。

太清不敢轻举妄动,立即返去将所闻告诉慧明,慧明脸色一变,问道:“小道兄可曾听到有人声?”太清摇摇头,慧明师太旋即窜出,她学太清伏耳在窗上听了一下,又见她嘴部噏动,随即把手一指,那窗子“卜”的一声弹开。

慧明探头一望,只见房内有一张简陋的木床,木床上躺着一个女人,正是自己的俗家弟子“飞凤”李湘湘。

李湘湘双眼紧闭,眼缝却沁出清泪,她身子如蛇儿一般蜷缩蠕动,不时发出一两声呻吟,慧明一掌震开窗棂,飞身进房,在李湘湘身上戮了几指,李湘湘倏地睁开双眼,呆了一阵,嘴唇才噏动两下,却发不出声来。

慧明道:“你是不是服了毒?”

李湘湘轻轻点头,泪水又自眼眶中滚下,慧明忙再问:“你服的是什么毒?”

李湘湘不答,慧明忽然又在她身上点了几指,接着一掌击在她后背上,李湘湘哇地一声,张口吐出一堆绿水来,慧明道:“赶快集中精神,气沉丹田,保存心头那一点暖气。”言毕即抱起李湘湘,飞身出去。

叶青青见状立即迎前,问道:“师祖婆婆,师父受伤?”

慧明唔了一声,道:“你俩快跟贫尼来。”她提气飞前,叶青青与太清紧跟在后,慧明虽然抱着一个人,但速度仍比两小快得多,眨眼间便将两人远远抛掉,一忽,她便飞进一座树林。

叶青青道:“师祖一定是要替师父疗伤,咱们快去。”

太清道:“只怕你不能快!”他猛吸一口气,倏地自叶青青身旁掠过。

叶青青哼了一声:“姑娘今日便跟你比比脚程。”她加速奔前,但始终是退后两步,到树林外时,她赌气道:“你起步在先,不算。”

太清转头向她扮了个鬼脸:“你乘惯了马,自然比不过贫道。”只听慧明在林内道:“你们两个一人守住一边,不能让人进来骚扰。”

“师祖,您是不是要帮师父疗伤?”

“不错!你师父服了毒药,婆婆要用内力将其体内的毒性迫出,假如被人骚扰,不但救不了你师父,连婆婆也有‘走火入魔’之虑。”

叶青青“啊”地叫了一声:“婆婆,师父为什么服毒?”

“婆婆也不知道。”慧明声音转厉:“记住婆婆的话。”

叶青青与太清连忙应是,太清道:“你守在这边,贫道到那边去。”说着他便走到林子的另一端去。

俄顷,天上便现出鱼肚白,天色渐亮,路上亦开始有了行人。叶青青匿在树后双眼不断向外探视,但她挂念师父的安危,心中不能平静。太清则跳在树上,坐在树枝上意态优悠,一双脚不断地幌动着。

头上鸟儿吱吱喳喳地叫着,都准备觅食去了。天色大亮,极目望去,郊野里一片绿油油,令人心旷神怡,太清累了一夜,此刻精神一松,睡意袭上心头,竟然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叶青青可不敢像他那般大意,她不断眺望远处那座村子,心中暗忖道:“师父为何会跑去那条村子,又为何会在那里服毒?”

就在此刻,她忽然发觉远处有个黑点,迅速地向这边移动过来,那黑点来势极快,眨眼间便已看出,那是一个黑衣的汉子。

黑衣汉子去势不绝,眨眼间离树林不过三四十丈,叶青青暗暗吃惊,可是又不敢作声。那汉子相貌看来颇为俊朗,身材修长,皮肤顿白晰,令人一见顿生好感。

黑衣汉子来至林前,倏地站住,就像是将树干插进稀泥里,一动也不动,叶青青见他武功这般高,更加惊悸,心中暗暗祷告:“希望他不是师父的敌人。”

黑衣汉子双眼向树林内扫射,倏地尖啸一声,树上的鸟儿扑簌簌地飞了起来,黑衣汉子侧耳听了一下,忽然叫道:“湘湘,湘湘!你在那里?你听我解释嘛。”

叶青青芳心怦怦乱跳:“咦,他怎地认识师父?他跟师父有什么误会?”

“湘湘,你不出来,我便要进去了!我知道你身子不好,不可能走得太远,一定藏在里面。”黑衣汉子在林外自言自语一阵,见林内没有反应,便举步进林,不过他神态紧张,举止谨慎,走动也甚慢,好像怕林内有人会施袭般。

叶青青见他要进林,吃了一惊,连忙现身拦在他身前,黑衣汉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问道:“小姑娘,你是谁?”

“你不能进林。”

黑衣汉子年纪看来该在三十七八,但皮白如玉,乍眼望之,只当是二十多岁。他嘴上留着一抹短髭,颔下也留着短髯,看来不但英俊,而且威武,斯文又有丈夫气概,叶青青一看便生了好感,直觉上认定他是个好人。

黑衣汉子眉宇间傲气甚盛,只见他眉头一杨,问道:“为什么?”

“你不许问……总之一个时辰之内,不许你进去。”

“难道有妇女在林内解手不成?”

叶青青粉脸泛红,嗔道:“你胡说什么?”

“哼,那为何我进不得?”

叶青青大眼睛一眨,道:“且慢,你叫什么名?”

黑衣汉子哈哈一笑:“刚才某家问你姓名,你不答反来问某家,是何道理?”

“我……我藉藉无闻,告诉你,你也不知道。”

黑衣汉子冷冷地道:“此乃礼貌,难道你要我说久仰么?”

叶青青只得说道:“姑娘姓叶,名青青。”

“谁的门下?”

“你还未答我。”

“某家复姓百里……单名卫。”

叶青青将百里卫三个字在心中念了几遍,暗道:“这名倒也陌生。”当下只得道:“姑娘是峨嵋派的俗家弟子。”

百里卫哈哈大笑:“原来咱们是一家人哪。”

叶青青一怔,道:“难道你也是峨嵋派的弟子?”

“非也,某家与湘湘是好友,而你又是湘湘的徒弟,咱们还不是一家人么?”

“你,你怎知道我是她的徒弟?”

百里卫又是一笑:“那是湘湘告诉我的,说她收了一个女弟子姓叶,刚才某家没想到会是你,你师父在林内,我更加要进去。”

叶青青双手一拦道:“你若是师父的朋友,便不能在此刻进林。”

“为什么?我有急事要跟你师父商量,延误不得。”百里卫便要自旁进去。

叶青青急道:“师父正在林内疗伤,可骚扰不得。”

百里卫眉宇间闪过一丝喜色,却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她受伤么?是谁将她打伤的?”

“她不是被人打伤的,我听师祖婆婆说她是服了毒药的。”

百里卫哦了一声,有点犹疑不决,叶青青岂知人心险恶,只道他担心师父安危,便道:“师祖婆婆正用内功替师父迫毒,相信再过一阵,便无危险。”

百里卫眉头一跳,问道:“师祖婆婆替湘湘疗伤有多久了?”

叶青青想了一下,道:“大约顿饭工夫。”

百里卫哈哈一笑,道:“那么某家更加不能不去看看她。”说着倏地飞身跃起,叶青青大吃一惊,也忙跳起,那知百里卫早提防她有此一着,身子刚离地,忽然左掌拍在旁边的一稞树上,身子借力横飞一丈,落地即向林内飞去。

叶青青急得几乎哭了出来说:“你进去是会害死三个人的!”她口中的三个人是指自己,师父和师祖。

百里卫哈哈笑道:“最多两个而已!”话音一落,忽见他如马匹打蹶般,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叶青青在后面急追,忽见百里卫的裤子滑下,她又喜又羞,连忙举手掩脸,喜的必是太清赶来了,羞的是男人的臀部,实在非礼勿视。

百里卫也颇觉尴尬,连忙抽起裤子,就在此刻,他心中忽然升了一个念头,退后,念头刚生,他双脚已向后退去,一退三步,觉得有点奇怪,连忙用力站住。

他立即把裤子弄好,可是当他精神轻松的时候,心中又再翻上退后的念头,不由自主又退了几步,此刻他心中之诧异,实在无以复加。

就在他一退再退时,叶青青已拦在他身前,道:“你再敢进去,可别怪姑娘无礼了。”说着巳抽出宝剑来。

百里卫喝道:“让开!”话音一落,他自己退了一步,他心念电转,忽然再度窜起,叶青青立即挥剑刺出,百里卫冷哼一声,只见他手臂一挥,使出一招“手挥琵琶”,食中两指弹在剑脊上,叶青青的剑登时被弹开,百里卫左足尖在右脚面一点,硬生生再拉高几尺,在叶青青头上越过。

可不是也奇怪,他的裤子又掉了下来,百里卫立即拉着裤子,正想起步,只见树后闪出一个小道士来,笑嘻嘻地道:“施主喜欢凉快,不如索性把裤子脱掉。”

百里卫又羞又怒,一边弄着裤子,一边喝道:“原来是你弄的鬼。”

这小道士正是太清,他本已睡着,却被百里卫的尖啸声吵醒,跑过来看个究竟,见百里卫要进林,便念咒戏弄之。

“青青,他不是好人。”

叶青青听他第一次这般亲热地叫自己的名字,心头有点异样,但却无时间跟他计较,问道:“你怎知道?”

“假如他真的是你师父的朋友,听了你的话,便不会硬闯进去。”

百里卫冷冷地道:“小道士胡说八道,某家要进林为她护法。”

“你真的要为她护法,便请在林外,林内已有她师父。”

“假如慧明师太力不能逮呢?”

“就算她力不能逮,你进去也没有用的。”

百里卫不知虚实,仍想说服他:“不论如何某家也得去见见湘湘。”

“等下再见。”

“臭道士,你知道某家跟湘湘的关系么?”

“贫道不用知道,我只知道要阻止你进林。”

“某家身上有解毒的药丸。”

太清右手向前一伸,道:“拿来!”

百里卫冷哼一声:“某家未见过她,怎知她服了什么毒药?”

叶青青道:“太清,不如让他进去看看吧?”

太清虽然与叶青青同年,但他小时候便跟着一个凶恶狠毒的女人生活,所以比叶青青成熟,当下他道:“不成,一步也不能让他进去。”

叶青青问道:“为什么?”

太清道:“说不定你师父便是为他服毒的,那栋砖屋也可能是他的。”

叶青青怔一怔,深觉左右为难,太清又道:“更有可能是他将你师父幽禁在屋内。”

百里卫怒道:“简直岂有此理。”

“哼,若不是如此,你为何会这样快赶来,一定是你发觉她不在屋内。”

叶青青忙问百里卫,道:“是不是这样?”

召里卫忽然仰头大笑,笑声未了,他身子如离弦之箭射出,直奔太清,太清来不及闪避,忽然大叫一声:“脱裤!”

百里卫裤子已连番滑下,闻言不由住脚低头观看,太清立即拿起一根木棍,向百里卫扫去!

百里卫右手一抓,已抓住木棍,立即用力向怀内一拉,太清敌不过他的气力,被拉向前,幸而叶青青的宝剑及时刺向百里卫的后背。百里卫听声辨位,连忙向旁一闪,叶青青长剑当作钢刀使用,翻腕向其手臂砍下,百里卫没奈何,只好松开木棍。

太清退了两步,立即又踏前,木棍向百里卫下盘扫去,同时道:“青青,你攻他后背,不要让他进去。”

叶青青应了一声,身子半转,长剑遽出,向百里卫后肩削去。

百里卫冷笑连连,倏地一蹲身让开宝剑,右臂暴长,铁拳直捣叶青青胁下。

叶青青见他来势汹汹,急忙一退,太清木棍当作长枪使用,猛力戮去,直指百里卫胸膛。

百里卫上身向后一仰,打了个没头筋斗,双脚一软,拔空而起。

叶青青叫道:“那里跑!”也斜跳而起,宝剑急截对方双脚。

百里卫右手探出,抓住一根横生的树枝,身子一攀飞上,叶青青那一剑登时落空。

百里卫落在树枝上,轻轻一跃,跳至另一棵树,随即向对方那一棵树飞去,太清追之不及,叶青青急道:“你还不快念咒。”

太清边跑边念咒,百里卫一手按住裤头,仍向林内飞去,他武功实在有过人之处,几个起落,巳到林中心,但见一棵大树下,盘膝坐着两个女人,一个是老尼姑,另一个正是李湘湘。

老尼姑将手掌按在李湘湘的后背上,头上腾着丝丝的白烟,李湘湘则满头大汗,身上衣服尽湿透,泛着绿光,看来两人正在要紧关头,百里卫心中大喜,但他十分谨慎,来至身前便停步,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道:“湘湘,你这又是何苦?”

李湘湘没有回答,就连慧明也如石像一般,百里卫道:“湘湘,你服的是什么毒药?快些告诉我,我巳带来了解药。”

李湘湘眼皮微微一动,接着娇躯一阵抖动,半晌才慢慢静止,慧明头上的白烟却更浓了。

百里卫知道她俩如今正在紧要关头,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没法理会,心头大喜,不由分说立即走着,一脚向慧明后背踹去。

这是他谨慎的地方,因为在平日他是没法克制得住慧明,所以该乘此机会杀死她,只要慧明一死,其他人根本不足畏惧。

刹那间,百里卫那一脚已踹在慧明的后背上,只闻“蓬”的一声,百里卫忽觉一股不可抵御的大力,自脚上传来,他前胸中掌,身子倒飞,抛落在两丈外。

慧明上身一俯,但随即坐正,可是嘴角已经沁出血来。

百里卫若用掌击慧明的天灵盖,十个慧明也没有生存,他慢慢自地上爬上来,只觉左脚痛入心肺,已被慧明的护体神功震断。

百里卫大怒,瘸着腿慢慢走前,右掌高高举起,幸而叶青青与太清已赶至,一个用棍,一个用剑将他拦住,百里卫腿断自知难以得手,单脚一顿,拔身而起,跳上树顶,一手抓住树枝,用力一荡,飞到另一棵树去。

叶青青举步欲追,却让太清喝住:“穷寇莫追,保护师太要紧。”

他立在慧明背后,全神戒备,叶青青只得仗剑守在师父身前。太清只觉慧明头上的白烟越来越浓,慧明就似在雾中,不由骇然:“这师太内力之深,当真令人咋舌,只怕师父也有些不如。”

有些不如那只赴太清抬举自己的师父吧了,若论武功抱琴道长与慧明还有一段距离,他们连云派木非以武功取胜,而是以法术驰誉江湖,不过到抱琴这一代,因为他天生异禀,在武功方面才有了突破!

一阵风吹来,白烟散掉,只见慧明松了双掌,轻轻一叹,随即将双掌放在丹田上,掌心向上,似在练功。太清忍不住道:“师太,李女侠的毒解了没有?”

慧明替徙弟驱毒,刚才内腑又受了伤,没答他,只缓缓点头,旋即运功调息起来,俄顷李湘湘忽然睁开双眼,道:“青青,你怎会来此?”

叶青青道:“是师祖带弟子来的。”'

李湘湘回头见了慧明,见到她嘴角的血色,心头悲痛,叫道:“师父……您为弟子受伤了。”

太清道:“这不是他内功消耗过度,影响内脏,而是受到外袭。”

李湘湘惨白的脸容,更加难看,颤声道:“难道,难道是他……”

叶青青说道:“师父,刚才有一个自称百里卫的男人,说是你的朋友,青儿不让他进来,但结果咱们还是没能阻拦得住……他,他踢了师祖一脚,但后来又逃跑了。”

太清接说道:“他是被师太震断腿骨的。”

“百里卫?莫非是百里清潮那冤家,他长得怎生模样?”

叶青青将百里卫的容貌外表描述了一番,李湘湘咬牙道:“果然是他,他好狠的心,害我还嫌不够,还要杀师父,真是衣冠禽兽。”

叶青青天真地问:“师父,他是你的朋友呀?”

李湘湘哼了一声,转头问道:“这位小道长是谁?”

叶青青道:“喂,你自己介绍吧。”

太清便将自己的身世及师门来历简述了一下,李湘湘点点头,道:“令师大名,如雷贯耳,可惜无缘拜识。”

“改天贫道替你引见一下。”太清到底年纪还是小,听别人抬举自己的师父,难免是有点得意忘形。

叶青青道:“师父,您现在没事了吧?嗯,您为何要服毒?”

李湘湘惨白的花容现上两团红晕,轻斥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管。”

叶青青嘟着小嘴道:“人家已经十四岁了,什么小孩子?”

李湘湘幽幽一叹:“这种事说给你听,你也不懂……再过两三年,也许就会懂了。”

太清心中暗道:“原来青青师父的年纪也不大,只是面色白得怕人,要是红一点就好看了。”他那晓得李湘湘本来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美人儿,否则外号岂有个凤字?不过近来精神憔悴,心情欠佳,加上刚服了毒,自然大失光采。

叶青青问长问短,李湘湘精神不济,唔唔嗯嗯答之,太清又疲又饿,甚感不耐,幸而不久慧明便睁开双眼来,她第一句便问道:“湘儿,刚才那个便是百里清潮么?”

李湘湘忙跪倒,道:“累了师父受伤,徒儿心中难安。”

“哼,幸好他不知死话,贸贸然加上一脚,假如他用兵刃,慢慢探进,到了喉头再发力,为师的护体神功再厉害,也得丧命于此。”

“弟子知罪,请师父惩罚。”

慧明叹了一口气,道:“俗世儿女,男欢女悦乃天公地道之事,此事怎怪得你?只是你为情所困,灵台受蒙,分不清好坏……唉,此也是冤孽。”

李湘湘眼泪像决堤黄河,扑簌簌淌下,呜咽地道:“弟子已死了心……”

“到底如何,你且简单说一说。”

李湘湘看了一下徒弟,慧明道:“青儿在又何妨?也好让她有个警惕,日后免得蹈你覆辙。”

“是。”李湘湘顿了一顿才道:“弟子是在十年前认识他的……”

叶青青问道:“便是刚才那个百里……清潮?”

慧明道:“青儿不要打岔!”

李湘湘点点头续道:“那年徒儿与‘铁拐老翁’冲突,正在不敌,幸得他解围,之后咱们同道同行……徒儿见他谈吐斯文,而且天文地理,武林掌故无所不知,又学富五车,胸怀大志,不兔动了情……”

慧明点头道:“如此也难怪你……”

太清心中暗道:“这老尼倒比较通情达理。”

“徒儿跟他相处了月余,又见他行为端正,更是芳心暗许,而他也隐约向徒儿表示爱慕……”李湘湘说至此,脸上不期然又浮上两团红晕:“后来徒儿说要回师门,他表示难舍,更谓希望能再见……但他又不订下再会之期。徒儿跟他分手之后,路过叶家镇,见青儿资质甚佳,便央叶……”

慧明道:“这些可以从略。”

“两年之后,徒儿忍受不住相思煎熬,下山去他家找他,不料他父母已死,家中无人,幸而他有一位姐姐嫁在邻村,徒儿厚着脸皮,写了一封信,托他姐姐代转,又到四处溜达了三个月,找不到他便失望而归。”

李湘湘说至此,喘了一口气,道:“一年后,弟子收到他的信,相约重阳到黄山始信峰相会,徒儿接信之后,喜不自胜,匆匆下山赶去黄山。”

慈明道:“斯时为师已看出端倪。”

叶青青听得入神,不由问道:“师父,你找到他没有?”

“徒儿在重九前夕便赶到始信峰,等了三天都不见他来,心中伤心失望之至,到第三天的黄昏时,才有人捎信上来,原来他被仇家打至重伤,不能赶及……”

太清插腔道:“他不能来,你可以去找他呀?”

“奈何信上没有写明地址,且又谓待他养好伤,再另订日期,所以我只好回山了。”

“到第五年,他才来信,约徒儿于中秋节到杭州西湖赏月,徒儿怀着忐忑和羞涩之情赴约,这次果然找到他。”李湘湘说至此,脸上红晕更盛,垂下螓首不语。

叶青青道:“师父,您见到情郎一定很高兴了。”

李湘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是的……那时我的心情又羞又喜又惊,又甜蜜又凌乱,他赁了一艘游艇,咱们在湖上泛舟,把酒赏月,其乐融融,那一天我已期待了五年,终于盼到,只望时光不可流逝……”说至此她抬起头来,双眼泛着泪光,脸上满是追忆之情,看来当日的情景,必深深刻在其脑海中。

叶青青问道:“师父,后来呢?”

“到了三更,檀郎已半醉,仍饮个不绝,我便劝他莫辜负明月,万勿烂醉,不料他却问我:‘湘湘,你知我为何约你今夜来此么?’我当时心头怦怦乱跳,只盼他向我求亲,当下便道:‘你不说我如何知道?’他道:‘因为我命已将绝,只剩半月左右时日?不过我心中还有几个愿望未能达成,其中一个便是要与你相见,是以约你来此,如今玉人在身畔,共渡良宵,一醉又有何妨?’‘当时我震惊莫名,急问:‘清潮,我见你好好的,为何说只剩下三个月命?’他道:‘我中了万妙仙姬的九阳极乐散,三个月内没有解药便得血枯而亡。’”

慧明道:“他脸色可是青白,但双眼的眼白泛红?”

“不但如此,而且奸门赤红,手掌田宅宫也似塗血。”

“闻说此正是中了‘万妙仙姬’的‘九阳极乐散’的迹象,痴儿,你必是因此失身的了。”

李湘湘脸上如染红霞,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太清道:“他中毒跟你失身有何关系?”

李湘湘待羞涩之情稍褪后,然后续说下去:“我忙问可有解药否?他答除非得到万妙仙姬的独门解药,另外只有一个办法。我问什么办法,他说有办法等于无办法……”

太清道:“这话好糊涂。”

慧明道:“孩子你听下去便知道。”

“我再问他:‘清潮,你跟万妙仙姬有什么仇?’他苦笑一声:‘被她看上的男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有几个是她的仇家?我百里清潮乃堂堂男子汉,岂能作那淫妇之玩物?今日我虽奈不了她何,但也要教她明白什么是威武不能屈。”

“我急得几乎要哭,忙问:‘清潮,你刚才说还有一个办法,到底是什么办法,你倒说说。’他起初不肯说,后来被我迫不过来,才说那药虽然霸道,但只需与处女合体,其毒自解,不过与中毒者合体的处女,若没有武功修为的,事后大都阴虚而死,能幸存者,也都成为残废,有武功修为的,事后也得减少几年功力。”

“他反问我:‘湘湘,你说这办法有岂不等于无?’我心中揣摸了一下,问道:‘这办法真的有效?’他答:‘我查过三四个中毒后生存下来的,他们都这样说,事实如何,我也不能肯定。’于是我忽然鼓起勇气道:‘清潮,咱们就在今夜成亲吧。’……”

李湘湘继续说道:“百里清潮连饮三杯酒,才叹了一口气,道:‘湘湘,实不瞒你,不是我矫情,也不是我看不起你,更不是我怀疑你不是处子,实是我如今还不能成亲。’我忙问:‘为何不能成亲?何况你双亲已死,没人可以阻拦你!’他道:‘因为先父母是被人杀死的,先父临终遗言要我替他报仇,仇若未能报,便不能娶妻。’”

“我呆了一呆,又问:‘仇家是谁?’他道:‘天山雪魔!’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想那天山雪魔是武林有数的魔头,这仇可真难报,忍不住又问他:‘天山雪魔远在天山,你怎么会跟他结下冤仇?’他道:‘我杀了他一个徒弟,老魔找不到我,所以杀了先父母泄恨。’”

“我为了救他,忘了羞耻和矜持,要他求生,他却谓反正他活下来也没法报仇,又何必偷生,我见苦劝无效,心中十分悲痛,于是陪他喝了不少酒。未久,他就忽然跳了起来,叫我赶快棹舟上岸,说药性发作了,我手足无措,他的双眼黄赤,不断撕扯他的衣服,央求我离开,免得污了我的清白……”

树林里突然沉默起来。

良久,才听见李湘湘轻微的声音:“那时我忽然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但他却将我推开,可是我决定为他犠牲,终于点住了他的麻穴……把清白交给他。”

叶青青道:“师父,他……那个百里清潮为何至今还不娶你?”

“次日他醒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将我大骂一场……”

太清接口道:“这人岂有此理,你救了他,他还骂你?”

“他骂我令他失却孝道,我忍着眼泪说是自愿的,只要他不嫌弃我,我可以等他报了仇,然后再成亲。他当时感动得哭了出来……后来咱们在西湖过了半个月,他身上的病征,完全消失,便与我分别,说要去练武报仇,当时我一言不发,便点点离开。”李湘湘说至此,长长地一叹,道:“也许当时我不该离开他。”

慧明道:“痴儿,男人若要变心,就算你片刻不离,也没用处。”

太清道:“后来呢?你们五年一直不再相见,直至最近?”

“不,我回山之后,发觉怀了孕,幸好慧光师叔知悉内情,悄悄在面汤里下了一把药,把孩子打掉,我想这也好,否则檀郎又不肯立即娶我,我带着个孩子也实在不象话的,何况佛门乃是清净之地!”

“过了两年,我养好了身子,便再下山找他,我本来不敢怀着奢念,不料却在西湖畔找到他,他告诉我武功有进步,但仍不是与天山雪魔颉抗,要我原谅。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自然不怪他。不料十天后分手时,他竟劝我另择他人,我大怒,问其原因,他说怕今生都报不仇了,会误我的佳期,我告诉他,今生非他不嫁,他说他心中难安,我叫他宽怀,咱们又在西湖住了两天才分手。”

“后来我再下山一次却找不到他,但心中却无时无日不记挂着他。恨不得他早日练成了绝艺,报了父仇,好与我共谐连理。”

叶青青道:“师父这次你又遇上他,所以嘱徒儿在三星镇等你?”

“为师本想过了令尊的六十大寿后才去他故乡看看,可是路经那附近,便再也忍不住要先去探望他,所以嘱你先去三星镇等我,不想……”

太清道:“他不在家?”

“他在家!”李湘湘倏地吸了一口气:“但他家内还有一个女人。”

叶青青脱口道:“他,他好坏。”

慧明道:“痴儿,你有没有问他?”

“徒儿问过了,他说他再次中毒,那个女子跟徒儿一样献身救他……”李湘湘说到此,眼泪簌簌淌下。

太清道:“那有这般巧的?”

李湘湘道:“这也难说,那万妙仙姬是出了名的淫娃儿,而且霸道之至,为求达到目的,是不择手段……”

慧明又叹了一口气,道:“只怕太清说得对,否则你后来又怎会服毒?”

“那女人也承认是这样,徒儿不信也得信……”

“她是谁?”

“听将是江南‘回风柳叶刀’史怀安的么女史翠翠。”

慧明道:“闻说史怀安刚正不阿,乃吾道中人,他女儿料非淫娃。唉!若真如此,两女共事一夫也没问题,你又何必服毒?”

“史翠翠邀徒儿住下,徒儿心情虽不好,但终还是留下来……”

慧明插腔问道:“晚上他可是在你房中留宿?”

“第一晚他在史翠翠房中过夜,第二晚便过来……不料他竟向徒儿提出一个要求,叫徒儿将本派的内功心法传与他……”

慧明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他打的好主意。”

“他说他家传的内功心法,不如咱们佛门的正宗,他若不学正宗内功,今生绝报不了仇,还说史翠翠也将她家的刀法及轻身功夫传授与他,徒儿说本派与史家规矩不一样,武功不能外傅,而且授女不授男,是以徒儿劝他另想办法……”

“他如何说?”

“他很不高兴,问徒儿想不想做他百里家的媳妇,若想的话,便得要听他的话,师父,当时徒儿内心又急又惊,又焦又虑,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徒儿固然爱他,但师恩难忘,门规难违,教我如何做?”

慧明摇摇头,喧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为师看他只怕没藏好心,这种男人不嫁也罢。”

“徒儿再三向他解释,他反说徒儿不爱他,徒儿向他表白,他问徒儿肯不肯让她处置,徒儿答他,除了师门武功不能传授外,其他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于是他便将徒儿关在房中……”

话音未落,慧明已忍不住骂道:“好个负心汉,你早该离开他。”

“但……徒儿还是指望他会改变主意,所以宁愿默默忍受,师父,若非如此,你教徒儿如何自处呢?”

慧明喃喃地道:“冤孽冤孽,后来又如何?”

“前天他忽然没来问我是否回心转意,每顿都由史翠翠那贱人送饭,徒儿问她,她说他出去找朋友。徒儿枯来在房中,无聊烦闷之至,便不断呼叫她,她都不理,可是徒儿一发狠,便由午叫至晚上……”

太清截口道:“你好傻,那窗子是木做的,你大可以打破窗子出来。”

李湘湘似甚不高兴,瞪了他一眼:“你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

慧明叹息道:“太清没有说错,在别人的心眼中,你是的确傻。”叶青青见太清累自己师父受责,向他瞪了一眼,太清吐吐舌头,向她扮了个鬼脸。

李湘湘道:“那婆娘给徒儿吵得睡不着觉,便走到门外道:‘贱人,你叫什么?’徒儿怒道:‘你才是贱人。’史翠翠道:‘你死了心吧,檀郎要娶的是我,他只对你们峨嵋派的内功心法有兴趣!’我反唇相道:‘檀郎认识我时,你还不知道在那里哩。’不料那贱人听后,竟然哈哈的大笑起来。

“我怒叱道:‘你笑什么?我可有说错?’她冷冷地道:‘你没说错,小妹知道你是在十年前认识檀郎的,十年前,哼,你今年好像三十岁了吧,可惜小妹风华正茂,今年才二十岁,给檀郎时才十八岁。’当时徒儿又气又自伤,真恨不得出去打那贱人一顿。”

“不料那贱人又道:‘你认识檀郎十年,他跟你睡过几天,我这两年来一直住在他家里,与他几乎日夕相对,你以为他念旧情,笑话,当时是你自己要他的,是女霸王硬上弓,不过是另外一个万妙仙姬而已,而小妹呢?却是他跪在天上苦苦哀求的。’”

李湘湘说至此,眼泪又似断线之筝般淌下,慧明爱怜地抚着她的头发,安慰她:“她争风呷醋罢了,怎当得真。”

“当时徒弟几乎傻了一般,以后她再说什么都听不见了,后来她尖叫一声:‘你听见没有?’徒儿一怔,反问:‘你说什么?’她道:‘你试想想,假如檀郎若真的爱你,岂会让你回峨嵋山?就算碍于父亲遗言,不能结婚,也可以与你合籍双修,待报了父仇才正式成亲,何况你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徒儿怒道:‘没有名份岂能,岂能……’她哼了一声说:‘没有名份你怎会跟他睡?别臭美了,我且问你,他求过你来这里住没有,没有是不是,这便证明他不爱你了,只是你不自知而已,哼,也不照照镜,你凭什么跟我争,我要是你呀,早就服毒自杀了。”她说罢门缝下便飞进一个小纸包来,徒儿问道:‘这是什么?’

“她道:‘毒药!’言毕便再听不到她的声音,徒儿思前想后,觉得她说得也有点道理,一时想不开,便将她的毒药咽下了。”

李湘湘言毕饮泣不已。良久慧明才叹道:“傻弟子,你为何要轻生?”

太清接道:“对啊,假如那百里清潮真的是个负心汉,你便该想办法杀死他,假如是那姓史的贱人搬弄是非,你更要对付她,你轻生岂非反成全了那……那一对狗男女。”

叶青青道:“你说了这许多话,只有这一句说得最对。”

慧明轻斥道:“姑娘家说话不许如此,湘儿,太清说得对,你绝不该轻生,为师却不赞成你报仇。”

叶青青忍不住道:“师祖,这是为什么?那男人这般坏,你还要袒护他?”

慧明轻骂道:“小丫头说话没轻没重,婆婆怎会袒护他?事实上是你师父自己不带眼,送羊入虎口。”

太清道:“师太,您这话可就有点不对啦,不管李姑姑是不是送羊入虎口,她总对他有恩,他就算不想娶她,也该说个明白,假如他一早说明白,相信今日姑姑是绝不会自尽,也不会受那婆娘的鸟气。”

“出家人说话,怎地这般粗俗,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又谓自作孽不可活,百里清潮若是贼子野心的,他会受到报应,又何必亲自去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再说那史丫头,说不定,她也是受害人。”

太清心中大不以为然,却不便反驳,李湘湘轻泣了一阵才道:“是,徒儿跟师父回山之后,便请师父为徒儿落发。”

“痴儿,为师看你尘缘未了,只怕你落了发之后,心仍没法宁静,此事还是从长再计议吧。”

叶青青道:“对,师父,徒儿也不赞成你落发。”

李湘湘斥道:“小孩子懂得什么!”

太清道:“师太,咱们好像还要到叶府去是不是?”

慧明抬头望一望天色,日已近午,便笑道:“贫尼只顾得说话,倒是忘记了时光,咱们这就回去吧。”

太清笑嘻嘻地道:“现在再不走,等下小道只怕走不动啦。”

叶青青白了他一眼道:“你又没受伤,作甚走不动?”

“小道的肚皮早贴到背脊去啦。”

慧明笑道:“等下老尼教你一个小玩意,补偿你的损失就是。”

叶青青忙道:“师祖,你要教他什么玩意儿。”

“小丫头,婆婆不会偏心,也一并教你就是。”慧明说着长身道:走吧,迟了回去,你爹也会记挂。”四人出林之后,立即向叶家镇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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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受宠幸的韩贵妃无端陈尸宫中,皇帝为她茶饭不思。遂从全国调集四大名捕来京查案,并亲自委任刑部尚书之女程小蝶为捕头,两月为期,要辑拿元凶。此案不但牵涉人命,而且牵涉到江山易主,况宫禁森严,宦官弄权,又屡遭明暗两股势力的阻扰。追査下,案中有案,线索交错,扑朔迷离,要破此案,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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