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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箫声琴音相和谐

秦君燕下山之后,四处流浪,他在木剑道人身上搜到不少银子,倒也不愁生活,只是打听不到师妹的消息,未免失望,而他一时还不敢与统一盟正面作对,只暗中打探同道的消息。

这天秦君燕来至太湖昆仲帮遗址凭吊,昔日巍峨的房舍,如今只剩一堆败瓦。往事如烟,却似昨日,秦君燕感慨万千。

贬眼又是严冬,屈指一数,离上次至今已足足五年,这五年来变化无常,秦君燕唏嘘不已,信步走至湖边。

湖风凌厉,砭人肌肤,秦君燕挺立在湖畔任由湖风吹打,渔船都不知去了何方,天地间似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取出紫竹箫,凑唇吹奏,吹的正是“断肠曲”。

湖风虽然急劲,但此刻秦君燕已非昔日之吴下阿蒙,内力雄浑,箫声沉实,仍能远远送出。

半晌,远处忽然传来一个若断若续的琴音。奇怪的是,那琴音竟然与箫声配合,一起一伏,一抑一扬,紧紧配合,箫声和琴音就似是一对恩爱的夫妇般。

秦君燕虽然闻过几次以琴奏之“断肠曲”,但未曾合奏过,感受不如这次强烈,如今觉天下芸芸众生,唯此操琴者是知音。

秦君燕吹奏不绝,耳朵仍不断找寻琴音来源,半晌才能断定琴音来自对岸,遂信步绕湖走过去。

走了一段,“断肠曲”已尽,琴音亦止,秦君燕急忙收箫,展开轻功驰去。秦君燕生怕见不到对方,情急之下,脱口呼道:“小师妹,可是你?请等等愚兄!”

话说出口之后,他方觉得好笑,小师妹不通音律,如何懂得奏琴?于是又叫道:“在下秦君燕,适才是哪位高人奏琴,请稍候,容在下拜见!”

他一口气驰到对岸,那里有片树林,但林里人迹杳然,秦君燕甚为失望,又呼叫了一番,可惜都没有反应,他仍不心息,忍不住再取出紫竹箫吹奏,但此次再不闻琴音相和,秦君燕颓然而止。

天色渐暗,秦君燕决定在林内露宿,睡至半夜,忽被一阵脚步声惊醒,秦君燕吃了一惊,连忙飞身上树。他内功和轻功造诣已臻一流,况夜风又急,这一跃,真可说是点尘不惊。

俄顷,只见林外走进七八条大汉来,为首那个道:“此林很密,堪可避风,且在这里过一夜吧!”

声音十分陌生,秦君燕仍不敢现身,不久,林中便生了一堆篝火,火光之下,但见为首那条汉子,年约四十,一脸凶狠之色,肌肉横生,一望便知非善类,其他大汉看来也都是凶煞之辈。

众大汉围在篝火旁坐下,都伸手到火上烤烘,其中一个勾鼻的道:“香主,你说凤副盟主召咱们去南海作甚?”

为首那人听了一笑道:“咱们加入统一盟,至今未曾立过什么功劳,今日终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了。”

秦君燕心中暗道:“果然是统一盟的狗贼!”

一个歪嘴的大汉急不及待地问:“梁香主,那到底今次要用咱们是何原因?”

“咱们都是海盗湖盗出身的,有何过人的本领?”

勾鼻大汉道:“莫非要利用咱们攻打千帆帮?”

“千帆帮又怎会在南海那一带?”梁香主道:“听说展劭和莫紫薇匿在南海一个小岛上,凤副盟主为求斩草除根,所以派咱们去干掉他们。”

秦君燕一颗心几乎自口腔中跳出来,暗道:“小师妹果然仍在人间,可是她……她却与展劭在一起!”刹那间,酸苦妒恨惊喜诸情一齐涌上心头,浊气下沉,脚下用力较重,那树枝登时颤动一下,发出沙的一声响。

梁香主道:“似乎有奸细!”那些大汉纷纷起身,到附近查看。

秦君燕早已飞到另一棵树匿藏,幸好那些人也只是随便看看而已,并无认真搜索。

未几,那些大汉重新坐下,在篝火旁吃东西,勾鼻的又问:“香主,这次只派咱们这几个去么?”

梁香主“嗤”的一声笑道:“凭咱们这些人如何成得了事?凤副盟主早已出发了,而且还带了一些人,所以咱们这次方要日夜赶路,何况此次到南海,并不单止为了对付展劭,还希望能搜到些漏网之鱼!”

之后,这些小丑便开始说些风花雪月的事,秦君燕恨不得捉住他们,问清楚莫紫薇隐居在南海的什么小岛上,但又恐打草惊蛇,还担心后面尚有敌人。

过了顿饭之后,那个歪嘴的揉了揉肚子,道:“大爷先去‘清减’一下!”

勾鼻的笑道:“你小心别让人抓去!”

歪嘴的笑道:“你放心,找上我的不是女人,也是女鬼!”

勾鼻笑着道:“这小子想女人想得快疯了!”跟着歪嘴汉子到一角去。

那汉子刚解下裤子蹲下,秦君燕倏地现身,一指点住其晕穴,抓起向外掠去,一直出了树林,到一块大石后,才将他抛在地上。

秦君燕向四处观望了一下,不见有人,解开其穴道,一手按在他的脖子上,冷冷地道:“你要死要活?”

歪嘴大汉三魂不见七魄,忙不迭低声道:“小的命贱得很,请英雄手下留情!”

“要想活命也容易,老实答我几个问题,第一,展劭和莫紫薇匿居在南海什么地方?”

“咱们只知道要去攻打仙人岛,该岛住着什么人却不知道……说不定就是展……展劭他们!”

“真的?”

“小的如有一句虚言,教我让雷劈死!”

“第二,还有什么人跟你们一道的么?”

“照小的所知,没有了,假如有的话,跟咱们也非同路!”

话才说毕,秦君燕已封了他的死穴,然后重新入林,他决定先向这些喽啰开刀,当下大摇大摆直入,梁香主道:“你是谁?”

秦君燕脚步不停,道:“请问诸位有没有干粮,卖一点给在下好不好?”

勾鼻大汉道:“行,一个馒头一两银子!”

“好!在下愿意卖五个!”秦君燕作状掏银,倏地一拳击在他胁下,“给你五两银子!”这拳甚重,那汉子立时断了几根肋骨,惨嚎一声,已倒在地上。

秦君燕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一出手再不停顿,左脚飞起,又将一名大汉踢进火堆,同时向梁香主冲去。

那姓梁的香主到底较有份量,已在这刹那之间,抽出刀来,迎面向秦君燕劈去,秦燕君一扭腰,单刀已落在空处,膝头一提,正好撞中梁香主的下身,痛得他蹲下身去,额头全是汗珠。

秦燕君再一拳击在其太阳穴上,结束了其性命,与此同时,几件兵刃已齐往秦君燕身上招呼,秦君燕抽出紫竹箫来,身子一旋,已将兵刃荡开,他以寡敌众,毫不退缩,着着争先,只七八个照面,又解决了两名大汉,剩下的那七八名大汉,都有怯意。

秦君燕存心全歼,加紧攻势,掌、脚、拳、箫,连番攻击,不一刻又杀倒了三个,最后那四名大汉,一哄而散。

秦君燕向其中一个追去,一个起落,已至其背后,一掌印在其后背上,立即借力向另一边迫去,可是最后还是杀漏了一个人。

秦君燕也不追赶,认辩了方向,折向南行。刚才那些大汉无意中提及千帆帮,勾起往事,他决定去温州找万山商量,向他借一艘船和几名水手,到南海仙人岛,找寻莫紫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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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燕不敢骑马,以免引起统一盟的注意,他日间步行,黄昏歇息,半夜之后,再展开轻功急驰,不一日已到达温州城。

秦君燕与“千帆帮”之交情不浅,也不备拜帖,直趋千帆帮总舵,岂知那里只剩一片瓦砾。

秦君燕心忖必是统一盟干的好事,他满怀希望而来,料不到千帆帮已被消灭,登时如遭冷水淋头,便无精打采地走进附近的一家小酒店,点了两个小菜一壶酒,将小二叫住:“小儿哥,在下有一件事问你,盼你能照实相告,在下必有重赏!”遂取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

小二道:“客官请说!”

“请问千帆帮的人去了何处?”

小二听后立即转头四望,此时尚未至晚饭时刻,店里食客不多,他压低声音说道:“请问客官是谁?与千帆帮有何关系?”

秦君燕如今只有一个愿望,出海见莫紫薇,因此无所畏惧,依实告知,小二惊喜地道:“原来客官便是秦少侠,小的闻名已久矣!”

秦君燕上下看了他几眼,问道:“请问小二哥,因何会听过贱名?”

“实不相瞒,小的是千帆帮的人,自从三年前本帮被袭之后,便留在此处作联络。上次少侠到本帮,小的曾经见过。”

秦君燕又问:“贵帮万帮主、司徒副帮和叶堂主全都无恙吧?”

因为本帮事先得到消息,所以一早转移,实力无损。”小二问道:“少侠要找敞帮帮主?”

“是的,未知万帮主如今在何处?小二哥可否带路?”

“本帮已转移到海外,少侠先找个地方歇息,待小的联络好出海的船只,然后带少侠去。”

秦君燕再道:“如此在下便住在温光客栈吧,等候你的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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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燕进房便倒在床上睡觉,至次晚亥时,那小二才来找他:“少侠,一切联络妥当,请跟小的去!”

秦君燕匆匆披上外衣,便随小二到海边,只见那里停着一艘小船,船上还坐着一个健壮如牛的梢公。

小二道:“请少侠上船!”他指着梢公道,“这位是本帮的胡香主,他会带你去见帮主。”

秦君燕谢了一番,飞身跃上小船,那船只是摇了一下便停定,老胡忍不住赞道:“少侠好俊的功夫!”他挥桨一划,小舟便如箭般射向大海。

老胡十分沉默,除刚才那句话之外,一声不响,只默默地划桨。秦君燕问道:“胡香主,请问要划多久?”

“如果顺水,天亮之前必能到达,只恐半路遇到海鲨帮的船,届时请少侠留意!”

一提起海鲨帮,秦君燕心中便有气,冷哼一声:“他们来了正好!”老胡只用怪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便又用力划桨。

小舟行驶了几个时辰,已至茫茫大海,老胡点了一盏渔灯,过了两顿饭工夫,秦君燕听到声响,便道:“有船来,小心!”

老胡抬头看了一下,道:“是自己人!”

不久,前面出现一艘单桅渔船,老胡将小舟泊向渔船旁,道:“少侠请上船!”

秦君燕见渔船上有人手持千帆帮的徽旗摇晃,他略为放心,提气飞上渔船,便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孔:张弓。上次他被司马彤和葛丹丹迫落海中,便是被张弓救起的。

“秦少侠别来无恙乎?”

“托福!张香主幸会,未知贵帮帮主可好?”

“本来敝帮主欲亲自驾舟来迎,只因恰好来了一位稀客,所以未克分身!”

秦君燕才不注重这些,忙问:“请问张香主,知道南海仙人岛在何处否?”

张弓想了一下,道:“在下少去南海,那边的情况不甚了了,也许帮内有人知道,待上岸之后再替少侠打听。嗯,少侠要去仙人岛?”

“是的,去探个朋友。”秦君燕不欲透露心事,便与他谈论武林形势,他由张弓口中得悉不少事,倾谈下来,滔滔不绝,倒也不寂寞。

由于顺风的关系,黎明前,远处海面便露出一座黑黝黝的小岛,帆船直向小岛驶去,秦君燕问道:“贵帮如今便驻守在那小岛上?”

“不错,咱们将这无人小岛,取名为光复岛!”

未几,船已逐渐靠岸。只见岛上有人摇晃风灯,张弓也提起一盏渔灯晃动,岛上随即响起一阵阵呜呜的海螺声,船也恰在这时靠岸。

张弓道:“请少侠上岸!”他亲自引他踏上渡头,只见黑暗中涌出一大群人来,为首那人正是千帆帮帮主万山,万山背后还跟着叶峰和几位千帆帮的香主。

秦君燕忙上前几步,抱拳道:“秦某何德何能,劳动帮主大驾,可折杀我也!”

万山道:“秦少侠大驾光临,请恕万某未能亲迎。”他看了秦君燕几眼,笑道:“几年不见,少侠可成熟多了。咳咳,几年来咱们到处打听你的消息不果,只道少侠已经……今日重逢,令人欣喜。”

秦君燕叹了口气道:“世事多变,一言难尽!”

叶峰道:“多年不见,少侠令人牵挂,今日一见,少侠英华内敛,神光充足,料武功必有长足进步。”

“不敢当,夤夜打扰,秦某实感不安。”

叶峰哈哈笑道:“大家仿如一家人,少侠这样说,岂不令人感到生份?”

万山接道:“本帮已在山洞里备了水酒,请少侠入内一叙!”言毕在前面引路,与秦君燕并肩而行。

秦君燕心中暗道:“万山武功虽无过人之处,但有一股慑人之豪气,难怪有此成就。”

岛上没有路径,显然是因万山恐怕暴露行藏。众人一脚高一脚低地走了一程,来到一座小山洞前。

“我们被统一盟那班妖魔,迫得走投无路,只好效先祖,过穴居生活,少侠请小心。”

那山洞外口看来又窄又低,人们都得弯腰而行,但走了十多丈之后,便逐渐宽阔起来,甬道亦显得甚高,竟无气闷之感。

秦君燕料不到这山洞深广至此,不由啧啧称奇。

叶峰道:“幸而帮主有先见之明,一早派人修了此洞,否则可没处安身!”

甬道每隔十丈便有一盏油灯,而且还有岔道,秦君燕不断打量,不久便走到尽头,秦君燕微微一怔,只见叶峰上前,伸手在石壁上用力推动,壁上竟然出现一个活动石门来,“少侠请!”

秦君燕透过灯光望进去,见里面是座“大厅”,四四方方的,中间摆放了不少椅桌,还坐了许多人。

一个高瘦汉子奔过来,热情地握隹秦君燕的手,问道:“秦兄尚记得小弟么?”

秦君燕看了他一眼,含笑道:“多年不见,友直兄风采更胜从前,教小弟好生羡慕,未知令弟友谅兄何去?”

一个矮脚汉子自人丛中钻出来,笑道:“想不到秦兄还记得小弟!”原来这两兄弟,大哥叫罗友直,小弟叫罗友谅,合称“天地双杰”,在黄山曾因与凤五娘等魔头对敌,而与秦君燕认识。

万山道:“秦少侠,且让万某为你与诸位高人介绍一下……”

罗友谅拉着秦君燕,道:“秦兄,且先见过贱兄弟之恩师!”说着将他拉至一位长发披肩,髯长及腹,身穿蓝袍的老者前面,道:“这位便是家师东海散人师父,这位便是徒儿上次向你提及的括苍派弟子秦君燕兄!”

东海散人目光炯炯地望着秦君燕,秦君燕忙道:“晚辈素闻散人乃东海奇人,今日有缘拜见,实乃三生有幸。”

东海散人淡淡地道:“某家一向少与人争强斗胜,倒是少侠神光闪蕴,英气勃勃,成就远超年龄所限,实在难得。”

秦君燕连忙谦逊一番,东海散人对他更是刮目相看,心中忖道:“括苍派怎会教导出这样的徒弟来?”

万山走前为秦君燕介绍,指着一位身小头大,但头发疏落的老头道:“这位乃崆峒派掌门!”

秦君燕急忙行礼道:“原来是裘掌门,请恕晚辈眼拙,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

“铁掌震西北”裘致远道:“少侠青出于蓝,请莫客气!”

他身边一位身材奇胖,头戴帽冠的老者应声笑道:“不错,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咱们这批老不死的,是该归隐了!”他说话声音极响,山洞里隐隐有回音。

秦君燕心头一动,脱口道:“前辈莫非便是昔年有‘笑面雷神’之称的昆仑派邹不逊邹掌门?”

那人雷公嘴一呶,又发出了一阵大笑,道:“小子,算你有点眼光!”

秦君燕心中忖道:“江湖上传闻昔年邹不逊与裘致远因同时爱上一个女子,而势成水火,不知因何如今又坐在一起?”

邹不逊似乎看透他的心事,问道:“小子,你是不是奇怪,老夫因何会与裘老头在一起?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前的事都已过去了,且大家如今都已一把年纪,再争风呷醋,岂不要笑掉同道的大牙?何况咱们如今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统一盟!”言毕又是一阵大笑。

“铁掌震西北”裘致远脸上毫无表情,好像完全没有听见邹不逊说什么,他俩一个滔滔不绝,好闲扯,一个沉默寡言,性格颇为极端,当下秦君燕含笑道:“如此真乃武林之福,只要大家同心合力,何惧统一盟!”

邹不逊瞪了他一眼,道:“小子,你说话的口气何其大?凭咱们这些人,还不足与统一盟为敌,除非唯四海突然暴毙!”

东海散人叹息道:“咱们都还活着,那魔头功力通神,又怎么会突然暴毙?”

万山恐怕他们再说些丧气的话,影响大家士气,忙道:“酒菜即将送上来,大家请先入席如何?”

群豪相继入席,万山又替秦君燕介绍各地英雄,秦君燕心中另有所思,一时间也记不上这许多。酒菜送上之后,万山拉着他坐席,秦君燕见同席者,都是身份显赫之辈,连忙推离,但万山执意要他坐:“少侠何必客气,如今你是代表括苍派者!”

秦君燕听他这样说,沉吟了一下,才说了几句门面话坐下。

万山先敬嘉宾一杯,便问:“这些年来,毫无少侠之消息,未知少侠去了何处?”

秦君燕道:“魔焰嚣张,在下武功低微,唯有躲在深山练武,以作后图,本来还想再练几年方下山,不料统一盟竟找上门来,所以……”当下将自己下山后的经过略说一遍。

叶峰道:“少侠刚在江湖上走动过,可知统一盟之木剑道人是被哪位高人所杀的么?”

秦君燕使诈方杀得了木剑道人,自认不是真实本事,不欲张扬,便诈称不知道,万山道:少侠若无其他事,便暂且在敝帮住下吧!”

秦君燕干咳了一声,道:“实不相瞒,在下今日登贵岛,实有一件事欲求贵帮的。”

万山想也不想便道:“少侠有何需要敝帮协助者,但说无妨!”

“未知帮主知否南海有座小岛,称仙人者?”

万山看了叶峰一眼,问道:“少侠欲去仙人岛?未知所为何事?”

“在下闻说敝师妹隐居于该岛,而统一盟却要去攻打,欲对敝帮师妹不利,所以……”

万山忽然哈哈大笑:“少侠不用去了!”

秦君燕大惊,急问:“莫非统一盟经已得手?”

叶峰笑道:“好教少侠高兴,令师妹回到中原了。”

秦君燕心头欢喜,又觉诧异,续问:“叶总堂主如何得悉敝师妹返回中原?”

“令师妹与……上月曾到小岛打探少侠之下落,后来他们便上岸说要找你。”

叶峰知道秦君燕痴恋莫紫薇,故意含糊其词,不敢明言莫紫薇与展劭在一起。但秦君燕聪明机智,由其话中已听出底蕴,一张脸变得雪白,放下竹箸,再难以下咽。

万山干咳一声:“少侠,敝帮菜劣请谅……不过少侠亦应该保重自己身体。”

叶峰接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咳咳,这种事勉强也没意思。”

秦君燕被人说破心事,脸色又由白转红,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邹不逊忽然哈哈大笑道:“裘老头,这小子原来与咱们以前一样,犯了一种无药可救的病。”

秦君燕更窘,只当没听见,续问:“叶总堂主,在下根本没事……多谢关心。嗯,未知敝师妹可曾留言,谓去何处找在下?”

“令师妹只说找少侠,却没说要去何处找寻,而且他们来去匆匆,咱们欲问无从。”

邹不逊摇头道:“瞧你这小子一脸聪明,原来却是位傻子!”

秦君燕忍不住道:“前辈因何认为在下是傻子?”

“红颜祸水呀!”邹不逊好像十分奇怪,秦君燕居然不明此理,“情之一物,最会伤人,你欲在武功上更上一层楼,便必须忘记她!”

秦君燕道:“男女的感情,外人最难理解。”

“老夫不能理解?”邹不逊大叫起来,忽然脱下帽子,现出牛山灌濯的光头来,指着自己头颅道:“你知道老夫怎会变成假和尚么?你又知否老裘的头发,为何快掉光么?”

厅里的群豪,都转头望过来,裘致远轻咳一声,邹不逊说话不顾忌别人是否受得住,瞪他一眼,道:“你咳什么?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

裘致远苦笑一声,低头喝酒,邹不逊将音量提高,道:“咱俩的满头烦恼丝,都是为女人掉光的。哈哈,如此也好,掉光烦恼丝,就没了烦恼,所以老夫劝你一句:尽早斩断烦恼!”

秦君燕望着他那寸草不生的头颅,心中颇有感触,刚才对他不满之情,早已烟消云散,忍不住问道:“未知邹掌门以何方法抑制自己,不去想她?”

邹之逊惨然一笑,道:“老夫有何办法?”他又捋高衣袖,只见一对手臂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伤疤,怵目惊心。

万山问道:“邹掌门手臂因何会伤痕累累?”

邹不逊叹息道:“当年因为老夫无法斩断情丝,每于午夜梦回时,以利器自刺手臂,求能消减内心之痛苦。”群豪听后都耸然动容,秦君燕更为同情。

邹不逊抬头道:“小伙子,老夫也无办法……咳咳,直至她死后,心情方逐渐平复。”

群豪心中均想道:“料不到‘笑面雷神’还是位情痴!”

秦君燕叹息道:“说到底也是情丝难断。”

叶峰道:“像两位这般深情的人,世所罕见。常人若有新欢,便很容易忘记旧爱,也许秦少侠以后遇到另一位红颜知己,届时自会有雨过天晴之感。”

秦君燕心中暗道:“可惜我心中只有一个小师妹。”

万山连忙打圆场,群豪饱餐之后,又分堆闲谈。

秦君燕拉着叶峰问道:“总堂主,你们准备何时攻打统一盟?”

“如今魔头声势浩大,咱们只能先与各地联络,再慢慢计议。”

“既然如此,在下意欲先上岸去找敝师妹。”

叶峰道:“少侠刚到,何必急在一时,何况令师妹找不到少侠,自会回来,届时你们便可见面。”

秦君燕道:“在下恐她四处乱闯,带来危险,家师临终时,将她交与在下,在下不能不紧张。”

叶峰道:“令师妹身边尚有人,但少侠孤身一人,更加危险。”

“在下主意已定,请总堂主替在下准备船只。”秦君燕忽然低声问道:“总堂主,在下问你一件事,敝师妹……是否已经成亲?”

叶峰道:“不曾听她提过,看来尚未成亲。”一顿又道:“少侠要离开本岛,也得等天黑之后方可上船。”

话音刚落,忽然一个帮徒匆匆走进来报告:“启禀叶总堂主,有一位自称‘皓首狮王’的,驾着一块木排来求见!”叶峰一愕,道:“皓首狮王不是二十年前武当派的弃徒?咳咳,他来作甚?”

那帮徒道:“他说他虽是武当派弃徒,但武当为统一盟所灭,他要与本帮共襄大事,消灭统一盟。”

叶峰眼珠子一转,道:“你且稳住他,待本座去通知帮主。”言毕匆匆带秦君燕进一山洞,道:“少侠且歇一下,稍后叶某再来相陪。”

“总堂主有事但去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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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燕上岸之后,但觉天地茫茫,不知何处觅芳踪,他心想师妹既然要找自己,唯一有把握的,便是返回师门,是故立即兼程走去括苍山。

没想到在路上又遇到了凌雪莲,秦君燕本欲避开,不料已为凌雪莲见到,她兴冲冲的走上前,道:“秦师兄,你为何没去‘不醉无归’小酒家找小妹?”

秦君燕心想:“你几时约我到那里见面?”嘴上却道:“愚兄被统一盟的人追杀,慌不择路,待后来去到了酒家已不见你,师妹你可好?”

“多谢你相救……”凌雪莲道:“当日小妹等了很久,不见你来,以为你没法脱困,只好出店,不想又遇到林师兄,再后来到洞宫山,见到你的留字,方知你没事。”

“林师兄呢,他因何没与你在一起?”

“林师兄本来去找他未婚妻的,谁知他未婚妻家己经被统一盟杀光了,如今他去找他义父‘江南鞭神’蒋长义习雪花鞭法。小妹本欲去投靠一位远亲,向他学习剑法,不料他因避统一盟,也不知躲到何处去了。”凌雪莲问道:“秦师兄,如今欲往何处?”

“愚兄欲返师门扫墓。”

“小妹正无去处,未知秦师兄可否允许小妹同行?”秦君燕知她对自己有意,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一时间难以决定是否让她跟着自己,不料凌雪莲又道:“秦师兄,你尚未恭喜小妹!”

秦君燕讶然问道:“凌师妹喜从何来?”

“小妹……已跟林师兄订了亲……”凌雪莲双颊红潮显现,“不过咱们决定等统一盟被消灭后才成亲。”原来她知道秦君燕无意自己,加上林启之未婚妻被杀,两人颇有同病相怜之感,又想起大仇在身,仓猝间便订下终身。

秦君燕一听,大喜过望,道:“那真要恭喜了,届时可莫忘记请愚兄喝喜酒。”

凌雪莲见状心头微感酸涩,便用揶揄的口吻道:“就怕请不到你!秦师兄,如今你肯让小师妹跟着你了吧?”

秦君燕尴尬地笑笑,道:“待愚兄先买点香烛祭品,然后一起上山。”

两人到市集买了应用之物,联袂上山,秦君燕因为没了顾忌,与凌雪莲有说有笑,甚为融治。凌雪莲心中忖道:“由此可见,男女间之感情,实在勉强不得,未悉秦师兄知否此中道理?”

秦君燕见她忽然不语,问道:“师妹刚订了亲,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因何不语,莫非尚存什么心事?”

凌雪莲抿嘴笑道:“小妹的心事,便是担心师兄你。”

秦君燕干笑一声:“愚兄孑然一身,有何可担心的?”

凌雪莲沉吟道:“秦师兄,你可有莫师姐的消息?”

秦君燕脸上的笑容登时不见,冷冷地道:“只知她尚在人间。”言毕转身疾行。

凑雪莲急跟在其身后,道:“恭喜师兄,未知莫师姐如今在何处?”

秦君燕粗暴地道:“不要再提及她!”

凌雪莲心里有点明白,忙劝道:“秦师兄,你又何必为难自己!”

秦君燕恼道:“天下芸芸众生,根本没一人了解愚兄!”

“秦师兄,你知否小妹为何突然与林师兄订亲么?”凌雪莲道:“便是因为小妹忽然之间,明白感情是不能勉强的。”

秦君燕倏地回过身来,冷笑道:“依你这样说,你本来是不喜欢林师兄的?为何他可以‘勉强’得到他师妹,而我却不能?上天对我何不公平?”

“小妹……与林师兄订亲,毫无勉强的成份。”凌雪莲顿了一顿方续道:“也许每个人的性格不同……不过我认为秦师兄和莫师姐都是深情之人,当有人敲开她的心扉,便不会改变!”

这句话如同一个霹雳在秦君燕头顶炸开,他一直没想到这一点,刹那间,只觉心头一片惆然,脑门阵阵发痛,不知身在何处。

凌雪莲吃惊地道:“秦师兄,小姝说错话么?”

秦君燕似没听见,心中琢磨着凌雪莲刚才那句话,不错,莫紫薇性情一向固执,年纪轻轻,只要她决定了的事,就是她父亲也难以改变她的主意。

他越想一颗心越向下沉,只觉手足冰冷,似跌落冰窖,全身没一丝暖气,忽然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凌雪莲大吃一惊,嗫嚅地道:“秦师兄,对不起,小妹刚才胡言乱语,你不要当真……你,你觉得怎样啦?”

秦君燕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前面,一动也不动,半晌才喃喃地道:“我,我为何一直没想到这一点?”

凌雪莲急问:“秦师兄,你没想到什么?”

“小师妹也是个深情的人……我跟她本来是一对……”秦君燕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毫不因为凌雪莲在旁而有所顾忌,反而凌雪莲让他哭得手足无措。

良久,秦君燕才收泪问道:“凌师妹,你说深情的人好不好?”

这个问题不易回答,凌雪莲想了一阵才结结巴巴地道:“深情的人……总比薄幸好!秦师兄,你看开一点吧,这样下去,对你固然不好,对莫师姐也没好处……要是她知道后,心里一定很难过。”

秦君燕激动地道:“我爱她……我宁愿为她牺牲一切,她难过什么?”

凌雪莲嗫嚅地道:“对莫师姐来说,她最大的愿望便是一生一世都与心爱人在一起,不受人骚扰,秦师兄,你肯为她牺牲么?”

秦君燕忽然大叫一声,自地上窜起,放足向前奔,口中不断地叫着:“我成全她,谁成全我?我成全了她,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他状像疯子,去势极快,凌雪莲武功大大不如他,拼尽全身之力,仍追不上他,只好高声叫道:“秦师兄,你等等我!”

话音刚落,忽听秦君燕大叫一声,张口喷出一口血箭,双脚一软,扑倒地上,凌雪莲追至他身旁,这才知道他竟然晕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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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秦君燕醒来时,天色已晚,深山四处静悄悄的,首先映入他的眼帘的是一团火和一张模糊的面孔,他挣扎地坐起来,呻吟似的道:“小师妹,你回来了么?”

可是耳里听到的却是凌雪莲喜悦的声音:“秦师兄,你终于醒来了!”

秦君燕暗叹一声,再次躺下去,缓缓闭上双眼。俄顷,忽觉上身被人轻轻扶起,耳边又听到凌雪莲温柔的声音:“秦师兄,小妹烧了一壶水,你先喝下吧!”

秦君燕的声音,低弱无力,似来自几丈之外,“谢谢你了……”他微张开嘴巴,喝了半壶水,干燥的喉头才稍为舒服一点。

凌雪莲又喂他吃干粮二:“秦师兄,你身子要紧,吃了东西,然后好好运功疗伤,不可再胡思乱想,要不若遇到强敌就……”

秦君燕截口道:“如今愚兄跟死人有何分别?”

凌雪莲吃了一惊,忙道:“难道你不想再见莫师姐一面?”她知道难以劝服秦君燕,唯有以此方法,激发其求生之欲。

这句话正好击中秦君燕的要害,他来括苍山,真正的目的,也是为了见小师妹一面,当下吃了两个馒头,便盘膝于地运功疗伤,除了欲见莫紫薇外,四年前那断剑之辱,他也不能不报。

凌雪莲见状,心头稍为安慰,一夜为他仗剑护法。

待秦君燕再度睁开双眼时,天已大亮,他见凌雪莲面露疲乏之色,不由歉然道:“凌师妹,你一夜没睡,真太谢谢你。”

凌雪莲浅浅一笑,道:“不要紧,你没事就好了。”

“你歇一下吧,愚兄没事了,下午咱们再走。”

凌雪莲见他说得诚恳,便放心倚石瞌睡。

中午,秦君燕猎了一头小獐,两人七手八脚将小獐烤熟,饱餐一番,秦君燕再运功行走了三个大周天,才道:“师妹,咱们走吧!”

“秦师兄,你内伤痊愈了?”

“已愈了八九分,不打紧,就算遇到强敌,咱们也可以绕道避之。”

凌雪莲这才放心,未几天黑,两人仍摸黑前进,至半夜,秦君燕见凌雪莲疲累不堪,只好停歇,在山上过夜。

次日,天一亮,两人再度上山,走了个多时辰,到莫宣武及万鹏程夫妇墓前,秦君燕缅怀往事,不觉潸然泪下。

忽然凌雪莲叫道:“秦师兄,你看,下面好像有人!”

秦君燕瞿然一醒,低头向山下望去,见有一个女子在练剑,他虽然看不到她的面庞,但那背影对他来说,实在太熟悉了,不过奇怪的是,他这刹那居然又觉得有点陌生。

剑光如白蛇吐信,使的正是括苍剑法,但出招变化与括苍派剑法又有点不同,秦君燕默道:“小师妹的武功大有进步,这几年相信她并未有一天荒废。”

秦君燕目不转睛地望着,凌雪莲已猜到下面练剑那女子必是莫紫薇,良久,才听秦君燕喃喃地道:“她消瘦了,难道她跟他在一起并不快乐?”

凑雪莲将他轻轻一推,道:“秦师兄,你还不下去?”

秦君燕心中不断地问自己:“我该不该下去?她还肯不肯见我?”

他主意未定,耳际已听凌雪莲大叫一声:“莫师姐!”

莫紫薇倏地收剑,转身抬头望上来。

只见她双颊明显地陷了下去,但人却比前成熟,亦添了几分沧桑。

秦君燕有点心痛,觉得自己没有遵照师父的遗言,好好照顾她。

莫紫薇见两个陌生的男女站在自己父亲的墓前,怔了一怔,才依稀认出秦君燕,但一时间也不敢肯定,心中暗道:“他是三师兄么?不会不会,三师兄一向英俊潇洒,怎会如此苍老落魄?”

莫紫薇正想发问,凌雪莲忍不住已首先问道:“你是莫师姐吧?他就是你三师兄啊!”

莫紫薇娇躯一震,轻轻叫道:“你真的是三师兄?”

她声音太低,以至山头上的人,只见她嘴唇噏动,却听不到她说什么。秦君燕更觉自己与小师妹相隔了十万八千里般,可望而不可即,良久才颤声叫道:“师妹,小师妹!”

小师妹三个字一入莫紫薇耳中,两行清泪立即夺眶而出,轻叫一声,向山上跑去,与此同时,秦君燕亦自山上跑下来,两人半路相遇,不知如何,四只手己紧紧地握在一起。

秦君燕激动地道:“小师妹,你瘦了!”

“三师兄,你可好……想不到还能见到你,小妹很高兴!”莫紫薇呜咽地道:“三师兄,你怎地老了这许多?”

秦君燕凄然一笑:“只要你活得好,愚兄于愿已足,听说你住在仙人岛,又悉统一盟要派人攻打,愚兄忙走去千帆帮求救,方知你已回来了。”

“多谢三师兄关心,小妹在三个月前已离开,就让他们扑个空吧!”

“愚兄如果不是见到大师兄夫妇的墓,还以为你已不在人间了。”

莫紫薇不忍在此时说出那是展劭埋葬的,轻轻挣脱了秦君燕的手,道:“三师兄,这几年的日子你是怎样过的?”

秦君燕只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久久作不得声。

凌雪莲在旁看见,心中暗道:“这才是爱!唉,但愿秦师兄能早日找到一个真心喜欢他的红颜知已。”

莫紫薇见他不语,心头恻然,忖道:“想来这几年三师兄必定十分痛苦,唉,我又何尝不知他的心意?可惜我心早有所属。”当下强笑道:“三师兄,这位姑娘是谁?怎地叫小妹师姐?”

凌雪莲道:“家父是华山派的凌北风,敝派遭统一盟攻击后,门下星散,小妹流落江湖,前天才在山下遇到秦师兄。”

莫紫薇恍然:“原来是凌掌门的千金,失敬!”

凌雪莲道:“莫师姐,小妹与未婚夫跟秦师兄一样,都很担心你的安危,如今你回来便好了!”

秦君燕忙道:“凌师妹的未婚夫是华山派大弟子林启之师兄。”

莫紫薇还以为凌雪莲是秦君燕新认识的女友,听他们这样说,心头登时一沉,本来还有话要谈的,此刻却不敢开腔,只好收拾心情与凌雪莲寒暄几句。

秦君燕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小师妹,有件事要告诉你,二师兄投靠统一盟,且干了许多令人发指的事,愚兄已代师清理门户,将他杀了。”

莫紫薇唏嘘地道:“想不到二师兄是这种人……要是爹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不知要多伤心!三师兄,二师兄一死,本门全靠你一个人,希望你能振作点。”

秦君燕伤感地道:“愚兄已改学别派武功了,虽然未正式拜师,但已不便执掌本门,师妹乃女中豪杰,继承父业,发扬光大的责任,便得由你承担了。”

莫紫薇脱口道:“三师兄,你为何要改学别派武功?”

凌雪莲道:“秦师兄若不改学别派武功,早已死了好几次!”

秦君燕满怀心事,无从倾诉,倏地抽出紫竹箫来,就唇吹奏,奏的正是“断肠曲”,曲中充满了凄酸愁苦,情爱妒恨。秦君燕已奏过此曲千百遍,但还是头一次在心爱人面前吹奏,满怀心事,全藉箫声倾诉出来,胜过千言万语。

呜咽的箫声,直似道不尽的情意诉不完的凄苦,奏至情怀激烈处,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凛烈的北风,也吹之不干。莫紫薇和凌雪莲被勾起心事,都觉肝肠寸断。

箫声嘎然而止,秦君燕泪如雨下,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莫紫薇。莫紫薇只觉他目光灼灼,似两柄利刀,使她心头怦怦乱跳,心中不由自责道:“想不到我是个不祥的女人!这几年,展大哥既为我至寝食难安,三师兄也为我饱受相思煎熬,教我左右为难,罢了罢了,今日不如死在爹坟前吧!”

她主意一定,便向父亲的坟墓走去,凌雪莲瞧她神色不对,连向秦君燕打眼色,但秦君燕视而不见,如同石像一般,动也不动地望着莫紫薇的后背,凌雪莲没奈何,只好独自跟着莫紫薇。

莫紫薇跪在父亲坟前,凌雪莲替她点上香烛,只见她嘴唇噏动,却听不到她说些什么。半晌方听她大声道:“展大哥,三师兄,你俩莫以我为念!”言毕一头向墓碑撞去。

这一着大出凌雪莲意料,虽然她在其身旁,亦来不及拉住她,只闻“蓬”的一声音,莫紫薇与石碑一齐扑倒。

秦君燕如遭电击,呆了一呆,方大叫一声:“小师妹!飞身奔前,扶起莫紫薇,只见她额上多了一个血瘤,双眼紧闭,了无知觉。

秦君燕放声大哭:“小师妹,你这又何必!”他只道莫紫薇连碑撞倒,必死无疑,不及细看,便抱起她,向后山慢慢走去。

凌雪莲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道:“秦师兄,你莫做傻事。”

秦君燕猛一回头,双眼尽赤,瞪着凌雪莲喝道:“放手!

话音刚落,远处也传来了一个愤怒的声音:“将她放下来!”

秦君燕再回身,便见到一个人自山下飞上来,那人面庞瘦削,看来有点眼熟,又有点陌生,手提一柄长剑,正是展劭。

待得秦君燕回身,展劭也才认出秦君燕来,适才他正在洞内教万小龙练武,隐隐听见箫声,遂出洞寻来,不料此人竟是这几年来,自己欲见不敢见的情敌秦君燕,刹那间,两人均是百感交集,都呆住了,良久才同时迸出一句话来:“是你!”

秦君燕身子更是不已乱抖,连脸与五官也扭曲起来,连凌雪莲自他怀中接过莫紫薇也不知道。

展劭干咳一声,干巴巴地道:“秦兄别来无恙?”

秦君燕失魂落魄地跟他说了一句:“别来无恙?”

展劭语气忽然一转,问道:“你怎样对待薇妹?”

秦君燕激动地道:“她是我师妹,家师临终,将她交给我,我怎样对待她,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展劭脸色大变,喉头一阵耸动,却没说出话来,显然是将话咽回去。只见他长长一叹,转身向凌雪莲走去,口中关切地道:“薇妹薇妹,你觉得怎样?”

秦君燕一个风车大转身,将紫竹箫抽握手中,拦住展劭:“我师妹不用你管!”

展劭脸色再一变,沉声道:“不错,她是你的师妹,但却是我的未婚妻,我管不管得?”

秦君燕怪叫一声:“谁说她是你的未婚妻?”

展劭道:“是她亲口应允的,还有天地为证,秦兄,我念你是薇妹的三师兄,今日之事,不与你计较,请你让开!”

秦君燕乍听师妹与展劭订了亲,如胸中刃,妒恨交迸,喝道:“所谓她亲口应允,只是受你欺骗而已!”

展劭不由更怒,道:“薇妹年纪已不小,她自有主意,何况是婚姻大事,又怎会受骗?秦兄是明理的人,当知男女间的感情,半点也勉强不得。”

他不提犹自可,一提之下,秦君燕更是火上加油,紫竹箫几乎指到展劭的鼻尖:“展劭,亏你还有脸说这种话,当年你在船上答应过的,说要退出……”

展劭叹息道:“就算我肯,薇妹也不肯,而且我不曾使过一丝手段,取得薇妹的芳心,全凭一片真诚。”

秦君燕厉声道:“尽管你舌粲莲芘,今日我都不会放过你展劭,拔剑吧!”

展劭道:“秦兄请冷静!”

“呸!你当然冷静,四年前,你震断我的剑,我便发誓要洗雪耻辱,除非,除非你以后再不用剑!”

展劭脸色雪白,他师父是以剑法驰誉武林,要他不用剑,等于要他另投明师,何况形势也不容他这样做,是以道:“秦兄,当年是小弟鲁莽,如今向你陪罪……”

秦君燕截口道:“不必多说,你是不是害怕秦某?”

展劭见他咄咄逼人,就算泥人也有火气,但仍沉住气道:“秦兄,你我之间,难道没有别的办法解决?”

“没有!”秦君燕一字一顿地道:“快拔剑!”

展劭“唰”地一声,将剑抽了出来,道:“秦兄这几年武功必有长足进步,小弟也想领教一下!”

秦君燕精神陡地一振,抚箫道:“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是想着这一关,我一定要打败你,先出手吧!”

展劭只笑一声:“希望能遂你之愿,小弟先让你一招。”

秦君燕脸色一变,紫竹箫向天虚刺一下,道:“承让了,出手吧!”

展劭忖道:“他年纪虽然大了,但傲气毫不减,罢了,今日这一战若不施点手段,让他瞧瞧,他还以为天下无敌。”当下道声小心,长剑便“唰”地一声刺出。

“来得好!”秦君燕箫管一抬,已将剑格开,顺势反敲对方手腕,这一招连消带打,使得甚妙,展劭也忍不住喝了一声采,手臂一圈,避过箫管,反斩对方的肩膊。

霎时间,只见剑来箫往,双方均欲取胜,都采取以快制快的打法,转眼间已至交换了三四十招,竟然难分轩轾。

秦君燕心中暗道:“我只道改习郭前辈的武功之后,必能胜他,想不到他的武功同样大有进步,且招式尚能推陈出新。”

展劭心头同样一颤:“咦,他这箫管的招式怎地如此神妙?幸好这几年在仙人岛上,不敢荒废武功,否则今日将要败在他手下。”

两人乍遇强敌,更是精神焕发,奇招迭出,互不退让,很快又过了四五十招,仍然平分秋色,谁也占不到一丝便宜。

秦君燕志在必得,叱喝连声,行动矫如游龙,再配合“飞凤身法”,姿势美妙之至,不时冒险抢进对方身前攻击。

展劭剑法多变,招式胜在层出不穷,而且内功比秦君燕稍胜,因此秦君燕攻势虽急,他仍巍然不动,见招破招,见隙反击。

旁边凌雪莲只看得眼花撩乱,看情况两人要分胜负,除非有一个倒下,但两败俱伤的情况,更具可能性,她芳心一急,连忙叫道:“两位都是武林栋梁,请停手!”

展劭和秦君燕对周围的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任她焦急,都没有停手之意。忽然山下跑上一个八岁的童子来,叫道:“师父,你跟谁打架?”

展劭忙道:“小龙快退开,这是你三师叔!”

“师父,你怎会跟三师叔打架?”

展劭和秦君燕之间的恩怨,又怎能对着孩子说出口,当下他只好道:“小龙,快去看看你姑姑!”

万小龙向凌雪莲跑过去,道:“你是谁?为什么抱着我姑姑?快将姑姑交给我!”

凌雪莲道:“我是你三师叔的朋友,你姑姑没有事……她只是晕了过去而已。”

万小龙道:“我不管,你快将她交给我!”

凌雪莲将莫紫薇放在地上,替她推血过宫,刚弄了两下,万小龙突然叫道:“姑姑醒来啦!”

凌雪莲抬头,果见莫紫薇睫毛上下抖动着,喜道:“莫师姐你没事吧?”

莫紫薇睁开双眼,混混沌纯地道:“爹在哪里……咦,我,我还没有死么?”

万小龙叫道:“姑姑你没有死,你不会死的,是谁将你打伤的?是不是三师叔?我替你报仇!”

他这一叫,使莫紫薇倏地坐了起来,转头见展劭与秦君燕打得正紧张,不由叫道:“你们两个作什么?”

秦君燕:“小师妹,你没事便好了,你且看愚兄报那断剑之仇!”

展劭道:“他大言不惭,愚兄今日绝不能退让,否则他还以为愚兄怕了他!”

凌雪莲低声道:“莫师姐,除了你之外,再没有人可以劝服他们。”

莫紫薇站了起来,将剑抽出来,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万小龙吃惊地道:“姑姑,你干什么?师父,你快来!”

展劭与秦君燕斗得正在激烈之际,就是他肯过去,又如何能抽出身?莫紫薇吸了一口气,道:“展大哥,三师兄,你们再不停手,我便死在你们眼前!”

话音刚落,只见两条人影倏地分开,再一个起落,己双双抢去莫紫薇身边。

展劭瞪了秦君燕一眼,道:“猫哭老鼠假慈悲!”

秦君燕好像没听见,道:“小师妹,愚兄刚才还以为你死了,正想陪你一起共赴黄泉!”

凌雪莲道:“幸好碑埋得浅,要不可真危险!”

莫紫薇泪如泉涌,道:“三师兄,小妹是个不祥的女人,你若跟我一齐死,我做鬼也不会原谅你!”

展劭趁她说话分神,伸手去抓莫紫薇手上的剑,不料莫紫薇洞悉先机,退了一步,厉声道:“你俩再上前,我便立即自刎!”

展劭急道:“薇妹,你疯了么?你若死了,我又何能独生?”

秦燕将他推开,道:“让我来劝她!”

“不必!”莫紫薇语气十分坚决,“三师兄,你也莫过来!”

秦君燕肝肠寸断的道:“小师姝,你又何必出此下策,万一有什么错失,你叫愚兄如何心安?小师妹,我求你将剑拿开!”

莫紫薇道:“除非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

展劭及秦君燕同时道:“什么条件?愚兄一定答应!”

“自今之后,你们不许再打架,否则我唯有一死以谢!”

展劭看了秦君燕一眼,首先道:“愚兄答应你!”

秦君燕也只好道:“既然如此,愚兄唯有便宜了他。”一顿又道:“小师妹,你跟他真的订了亲?有谁作证,是谁做的媒?”

莫紫薇粉脸一变,颤声道:“三师兄,小妹再次求你一件事,盼你千万答应,否则小妹还是活不下去!”

秦君燕身子一震,涩声道:“你且说来听听。”

“不,你一定先答应小妹,否则小妹立即自刎!”

秦君燕悲声道:“你不用说,愚兄也已猜到……算啦,我答应你就是!”他似乎用尽全身气力,才将这句话说完,言毕觉双脚发软,几乎站不稳,身子如风中小草,不断摇晃着。

莫紫薇正容道:“三师兄,你一向聪明机智,爹也一向很看重你,希望你无论受到什么打击,都一定要活下去……”

秦君燕忽然仰头悲啸,只见他双眼泪如泉涌,连凌雪莲看了他也觉心痛。

展劭忽然厉声叫道:“秦君燕,你且听我一言,要你好好对待薇妹,我如今尚可退出!”

秦君燕一低头,目光炯炯地望着展劭,展劭涩声道:“难道只有你可以为她牺牲,我便做不到么?”

莫紫薇粉脸一寒,道:“感情可以施舍,可以赠予的么?你将我当作货物?”

展劭呐呐不能言。凌雪莲道:“展少侠你这错了,秦师兄,莫师姐说得没错,感情是不能勉强,假如你爱她的,便要让她好好活着,还要日子过得快乐,如果只求达到自己占有的目的,那只是私心。”

秦君燕忽然大叫一声,倏地转身狂奔而去,莫紫薇和凌雪莲急道:“你去哪里?”两人齐抢前,展劭略一犹疑,终抱起万子龙,在后面追赶。

凌雪莲大声叫道:“秦师兄,你等等我!”

秦君燕越跑越快,毫无停足之意,凌雪莲急道:“展少侠,你快追上去,他,他一定会抵受不住,前天我说了他句,他因此吐了一口血。”

展劭道:“只怕他不肯听展某的话。”

莫紫薇道:“展大哥,你再不追他,以后别想再见到小妹!”

展劭只好将万子龙递给她,展开轻功,向秦君燕追去。

可是秦君燕此刻所受的痛苦,无以复加,放步狂奔,当真疾如流星,展劭不但无法将距离拉近,反而越追越远,只见秦君燕闪到山坳之后,不见踪影。

展劭放足狂奔,绕回山坳一望,哪里有秦君燕的影子,他吃了一惊,便大叫起来:“秦兄,有事但可商量,千万莫做傻事!”他叫了几遍,都不闻回音,心中忖道:“莫非跳下山崖?”

心头一动,展劭便向左首奔去,过了顿饭工夫,已将临崖边,仍不见秦君燕,深崖之下,有霞雾升起,将附近景物笼罩着,展劭在雾里叫了一阵,又因雾浓,触目是一片灰白,心生寒意,害怕自己失足跌下去,只好退了开去。

未几,凌雪莲和莫紫薇气吁吁地跑过来,展劭道:“薇妹,找不到他!”

莫紫薇脸如死灰,喃喃地道:“他是因我而死的……他是为了我才跳崖自尽的!”

凌雪莲心中害怕,一把将她抓住。

展劭道:“也许他是走另一条路也未定!”

凌雪莲接道:“不错,秦师兄刚才已答应你不死的,他是位信人,绝对不会食言,咱们再找找看!”

莫紫薇精神稍振,声音低微地道:“那你们还等什么?快找!”

展劭道:“薇妹,你跟凌女侠一道,咱们分开来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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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呼啸,秦君燕顺风而驰,速度极快,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我要离开所有的人,我要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是以他专挑没路的地方走,耳边虽然不断听到莫紫薇的叫声,他却充耳不闻,眨眼间便绕过山坳,继续狂奔。

忽然他听到展劭的叫声,神志稍复,但随即想到:“我既然已答应小师妹,不与展劭打斗,又怎能食言,罢了,我是个倒霉人,连遭失败,还跟他争什么?”心念一动,见山坡上有块大石,便窜了上去,匿在石后。

未几,即见展劭追过来,展劢只道他求死,不曾细看,便向崖边跑去,他见展劭去远,正想离开,又闻脚步声至,却是莫紫薇和凌雪莲他们,他只好继续躲着。

再过一阵,展劭他们又在脚底下经过,秦君燕听他们的说话,有点奇怪:“原来他们开始时以为我跳崖自尽了。唉,我生无可恋,活着也没有意思,既然他们如今怀疑我已下山,我何不趁此跳崖?如此小师妹便不会难安,她活得快乐,我死得无憾,这又何乐而不为?”

想到此,秦君燕立即自山坡上走下来,向崖边飞去,俄顷,前路已一片白雾,他对括苍山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知道即将到崖边,心头不但不紧张,而且反而觉得轻松,去势遂不减弱。

就在此刻,雾里忽然有一阵琴音响起,弹的居然是“断肠曲”,秦君燕一怔,不由停下脚来,叫道:“干娘!”

雾里琴音不绝,却没有人声,秦君燕又问道:“你是郭丹青郭前辈?”

琴音在凄苦中,似乎夹着几分怜悯,秦君燕身子一震,大声叫道:“你到底是谁?”

“断肠曲”已尽,那人又弹第二遍,秦君燕心中忖道:“不管他是谁,他必也是个断肠人,罢了,我又何须知道他是谁,临死之前,能与知音同奏一曲,岂不快哉?”主意打定,便取出紫竹箫来,凑唇吹奏。

箫声一起,秦君燕便发觉瑶琴奏出“断肠曲”,与自己的感觉有所不同,但再细听一下,又觉每个音符节拍都一模一样,但为何感觉有异呢?

这阕曲子,燕秦君已奏过千百遍,断无听错之理,但同一个音符听来竟有不同的感受,遂勾起其好奇心,他忍住不吹奏,凝神静听,听着听着,心中的烦恼消散了不少。

只觉此调哀而不伤,凄而不惨,且隐隐令人有种苦尽甘来之感,秦君燕不由听痴了。

第二遍亦已奏毕,琴音“仙翁仙翁”地响着,似在邀燕秦君合奏,燕秦君毫不思索,举箫就唇吹奏,吹的当然也是“断肠曲”。

琴音再起,紧紧配合箫声,时而箫强琴弱,时而琴强萧弱。琴音时而若即若离,时而又与箫声纠缠一起,难以分开,但无论如何,都配合得恰得好处,就好像一对相恋多年的情人般。

一曲既终,燕秦君已暂时忘却跳崖之事,朗声问道:“在下燕秦君,敢问哪位高人雅士赐教,祈能现身一见!”

回答他的又是琴音,不过这次奏的却不是“断肠曲”,而是“回春曲”,此曲燕秦君也曾习过,遂仍吹箫相伴,曲子轻快,充满欢乐,燕秦君起初因心情有异,吹来颇觉生硬苦涩,但在琴音引导下,也逐渐轻快起来。那人一气奏了两遍才停了下来。

燕秦君只觉对方在音律上之认识,犹在自己之上,求见之心更炽,又高呼求见。

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平静的女人声音:“你如今还想跳崖否?”

燕秦君心头一跳,忖道:“她是谁?怎知道我要跳崖?”

那女人又道:“假如你此意未泯,叉何必相见?”

燕秦君干咳一声,道:“此乃两回事,在下已了无生趣,临死之前与知音人一晤,也稍可告慰,阁下就没有一丝同情心?”

那女人哈哈笑道:“你自暴自弃,轻易言死,懦夫之志,虽然熟悉音律,但境界不高,既非雅人,也难成家,充其量不过是一名乐匠而已,凭什么要我出来与你相见?”

燕秦君忍不住道:“难道阁下自承是高人?”

“高人两字是你称呼的,我可不曾说过!”那人冷笑道:“学乐乃是为了怡情悦性,奏欢乐之曲,讲究的是乐而不淫,奏悲苦之曲,须哀而不伤,这首‘断肠曲’虽然哀怨凄惨,但其中仍隐含怀念昔日之情和盼望日后重拾欢乐之意,注定吹奏时该走哀而不伤之路,换言之,感情须留有余地,而你却尽往愁苦哀伤方面钻,根本未得个中之味,技巧虽高,也不外是位乐匠而已,我如此批评你,你服不服?”

燕秦君见她分析得合情合理,不由不服,良久都作不得声,可是他直至此刻才醒起对方是个女子,他心头一动,脱口道:“你是干娘!”

那女子顿了一顿,反问:“教你这首乐曲的,是你干娘?”

燕秦君仔细比较一下,觉得她声音比虞雪练嫩得多,知道自己认错,连忙道:“对不起,在下一时情急,认错了人。嗯,姑娘为何懂得这阕‘断肠曲’?据在下所知,干娘并未将此曲授与别人。”

“若有音律天份者,又何须他人亲自传教?听一遍己足够了,更何况你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尚短,她以前的事,你可说一无所知。”

燕秦君又忍不住问道:“听姑娘这样说,莫非你以前与干娘相识?”

那女人叹了一口气,久久不语,燕秦君道:“姑娘若不肯出来,在下过去拜见,未知意下如何?”

那女人忽然道:“且慢,你要过来见我可以,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燕秦君愕然,暗道:“这女子架子好大!”当下问道:“姑娘要在下答应你什么条件?”

“只要答应我一年内不自杀,我即准你过来相见!”

燕秦君又是一怔,道:“在下自杀与否,与姑娘何关?”

“既然你有心求死,我又何须与你相见?”

“为何姑娘又定下一年之期?”

“假如你再活一年,料不会再为此情自杀,当然你若刻意求死,也无人阻止得你!”那女子道:“我只是抱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心而已!”

秦君燕听她这样说,好奇心更盛,更欲与对方一晤,心中暗道:“我大不了再痛苦一年而已。”当下高声道:“好吧,在下答应你便是!”

“我信你不过,你得先发个毒誓!”

秦君燕依言发下毒誓,俄顷,白雾之中传来“仙翁仙翁”的琴音,似一盏明灯,指引秦君燕前进。

秦君燕循琴音寻去,不料一转过一块岩石,便见石后坐着一位黑衣女子,那女子盘膝于地,膝上放着一具瑶琴。

那黑衣女子虽然脸上挂着一面黑布,只露出一对眼睛,但秦君燕目光一及,心头猛地一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不就是……”

黑衣女子道:“不错,我便是那天被你自杨兴家剑下所救的,可惜你越俎代庖,替我杀死那畜牲!”

秦君燕恍然道:“那天在洞宫山出现的琴音,原来也是你发出来的,不敢相瞒,杨兴家乃在下之二师兄,他作恶多端,违反门规,在下不得不代师清理门户。”

“我心中并无责怪你之意,其实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还得多谢你!”

秦君燕苦笑道:“你救在下的次数更多,上次在临海镇也是你用琴音引走葛丹丹的吧?”他见黑衣女子点头,又再问,“你我本不相识,你为何肯冒险为在下引走强敌?”

黑衣女子轻轻一叹,道:“因为你是杨兴家的师弟,可惜,他与你同门,却与你相反……”

秦君燕自然明白她的话,不过却不知该如何劝她。

黑衣女子又道:“幸好我一直坚持要他退出统一盟,否则绝不让他沾及我的身子……咳咳,假如你需要自杀,我更该死两次,你知道不,我给他骗了四五年!”

秦君燕“啊”地叫了一声,对她甚表同情:“姑娘冰清玉洁,气节高雅,见识过人,杨兴家根本配不上你!”

黑衣女子手指在琴上一拨,“铮铮”声中,轻叹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真教生死相许?虽在旁人眼中不觉其是,但处身其中,又觉理所当然,情之所以难以勘破,正是此因,在我眼中,令师妹不爱你,你勉强得之,伊不快乐,难道你会觉得快乐?”

秦君燕神情一呆,黑衣女子以自己是“受害”者的身份劝解,对秦君燕来说,颇有醍醐灌顶之效。

黑衣女子见他沉吟不语,又道:“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何一直跟着你?”

秦君燕轻吸一口气道:“是有点奇怪!”

那女子忽然抬头叹息道:“其实道理很简单,那是因为我跟你有一段渊源。”

秦君燕心头一跳,问道:“就因为我是杨兴家的师弟?”

“那只是一半,另一半是……咳咳,其实你是聪明人,应该猜得到。”

秦君燕又“啊”地叫了一声,喃喃地道:“你懂得‘断肠曲’,干娘又说她不曾将此曲授与别人……”

那女子声音空洞,听来有点遥远的感觉:“我曾经是她的徒弟,不过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啊……原来你是我师姐!”

那女子有点伤感地道:“你干娘知道,一定不让你认我是师姐。”

秦君燕估计她必是被虞雪练逐出师门,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方道:“未知姑娘贵姓大名?”

“贱名冷霜梅!”只听那女子又道:“你既然依约发下毒咒,我也应该实践诺言!”当下抬手扯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欺霜赛雪,美丽绝伦的花容来,瑶鼻之下,两片火红的嘴唇,在雪白的肌肤衬托下,更为诱人。

秦君燕起初尚以为她脸上必有缺憾,方以黑布掩住,不料其美貌无比,不由瞧痴了。

冷霜梅之美与莫紫薇大不相同,莫紫薇是人间佳丽,娇俏动人,但冷霜梅却以似天上之仙子,冷艳得来不吃人间烟火,令人不敢生出一丝冒渎的念头。

冷霜梅重新挂起黑布,道:“蒲柳之姿,不值一顾!”

秦君燕这才定下神来,道:“师姐何故自谦至此?若师姐尚称蒲柳之姿,世间尚有丽人乎?”

冷霜梅双眼露出羞态,道:“多谢师弟盛赞……但红颜薄命,女人长得太漂亮,绝不是福气。男人很可能会因女人外表而君子好逑,倒不如常人,容易寻到诚心诚意的有情郎。”

“那只是敝二师兄不肖而已,天下众生岂无有情郎?”

冷霜梅喟然道:“男女间之感情,最讲究缘份两字,像师父她老人家,这些年来,有哪一天是快乐的?”

秦君燕也叹息道:“为何苍天偏喜作弄有情人?”

冷霜梅轻咳一声,她显然不想再与一位陌生男子讨论这些令人尴尬的事。

“我暗中跟着你,还有一个用意,希望你替我向师父求情,请她老人家收回成命,准我重列门墙!”

“师姐既然诚意重投师门,为何不亲自向她老人家求情?”

“她说过,以后不要见到我。”

秦君燕忙道:“区区小事,在下答应你向她求情。”

冷霜梅双眼闪过一丝感激之色,道:“能否成功在于师父,你替我求情,我便很感激了。”她长身将琴抱起,放入一只布袋中,又道:“我也该走了!”

秦君燕不知如何,觉得对她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到底是因为同为天下沦落人,是同门关系,是因为救命之恩,还是投缘,他一时分不清楚,但却很想跟她多聊几句,“冷师姐……假如你没有其他的事,小弟斗胆请你再多坐一会儿……”

“你有话要说?”冷霜梅剪水似的秋波瞪着他,“在师父未收回成命之前,你莫叫我师姐,也不可自称小弟,我年纪……并不一定比你大。”说到后来,又低下头去,露出半截雪白的后颈。

“对不起……”秦君燕忽然也觉得有点窘,呐呐地道:“假如干娘肯收回成命,我又如何与你联络?”

“我随遇而安,算了吧,有缘自然能相见!”冷霜梅忽又抬头看了看秦君燕一眼,“奇怪!师父怎会收你为养子?”

“是我求她老人家的。”

冷霜梅言自语道:“也许她是因为你是多情又专一的人吧!”

秦君燕脸上有点发热,他见她又欲离开,忙道:“师……冷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能与你再合奏一次‘断肠曲’!”

冷霜梅默默坐下,再将瑶琴放在膝上,秦君燕立即举箫就唇,两人亦无需招呼,便同时演奏起来,时间不差分毫。

这次比上几次,合作更为紧凑,连秦君燕也隐约体会到曲中哀而不伤,苦尽甘来之精髓,凡此精义神髓之处,别人教也教不来,必须自己体会,才能领略。

他俩连奏两遍,都觉这刹那间,大家心意相通,奏的虽是悲伤的曲子,但胸间竟有温暖之意。

萧声与琴音一齐收敛,两人抬头,四目交投,冷霜梅娇躯微微一震,垂下眼皮,收起琴瑶,道:“我该走了!”言毕纵身进入白雾之中。

秦君燕望着白朦朦的浓雾,发了一阵怔,才起紫竹箫,觅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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