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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奇人奇事

浙江南临闽粤,北辅金陵,西走饶歙,东邻大海,海面之上,岛屿甚多。有舟山、伏龙山、蛟门山、金塘山、普陀山、桃花山、六横山、双屿、双塘等大小岛屿数百个……

在这数百个岛屿之中,有的为海防要地,控扼湖海门户,形势险要,如蛟门、伏龙等山。有的是佛家圣地,香火鼎盛,号称“海天佛国”的普陀山即是。有的却是细山秀峦与万倾鲸波同收眼底,风光明媚而兼壮阔,却推桃花为第一。

那桃花山位在昌国故城的东南海面,岛虽不大,但登高四顾,水天相连,景致绝胜。

这时,时近午夜,月到中天,万籁静寂,银宇无声,海面上是一片静悄悄的,但在这桃花山滨海,一块突出海外,高约十丈的大石之上,却正有着五个装束年貌气宇神情各不相同的女子,围炉品茗。

这五个女子,一个乃是年约六旬的青衣道姑,一个乃是朱颜银发的黄衣老媪,一个乃是鸡皮鹤发的黑衣老妇,另一个却是颈系念珠,顶上牛山濯濯的白衣老尼,最后一人,却是个风姿娟然,美若天仙,看似年约二十多岁的红衣少妇。

突石上有一张天然石桌,桌上放着干鲜果品,石桌旁壶水正沸,骨突突地冒着热气,一只周身油光水滑,高约尺许的白色小猱,正在炉前守火,那小猱长得火眼金睛,臂长过膝,周身银光闪闪,找不出一根杂毛,看起来灵慧解意,十分逗人喜爱。

五人围桌而坐,谈笑风生,青衣道姑目光一扫,微笑道:“碧海昊天,水月争辉,今年今日来此祝贺大姐的百龄华诞,小妹不才,却已穷数年之力,谱成一曲,名之曰:‘瑶池上寿曲’,乘这清波明月,银汉无声,高奏一阙,聊充贺意……”

朱颜白发的黄衣婆婆闻言笑道:“三姐妙解音律,江湖上赠号‘玉琶飞声’,一柄翠玉琵琶,拨弦数声,就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也是禁受不起,这一曲之奏,座上能有几人,抵受得住。”

青衣道姑闻言,双目微瞪,尚未答话,一旁的白衣老尼,善目睁处,射出二道亮如银电的眸光,含笑说道:“上官四妹说得不错,三妹的玉琶神音,具无上降魔威力,无坚不摧,天敌不克,尤其是‘残形’、‘崩石’二操,一经奏弄,岩石崩裂,风云变色……”说到这里,语声微顿,口气转处,重又说道:“但五音之变,不可胜穷……。三妹的‘幽闲’、‘流水’二操一奏,却是天机活泼,光明平和。‘出塞怨’、‘哀松露’、‘沈湘怨’诸曲一奏,却又天地为之鸣咽,草木为之含悲。还有‘易水操’、‘大雄引’诸曲,慷慨悲怀,激荡忠义,却又是另一番境界,那可能发必伤人呢!”

说到这里,白发女尼还想再加发挥,却见那被称为“玉琶飞声”的三妹姜芳蘅,业已含笑撤下背上的翠玉琵琶,接口说道:“二姐太过谬赞,其实这一点微末之技,算得了什么,比起大姐的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学,二姐你的欧冶神技,四妹的精湛医道,和五妹的轻功暗器火器绝技,不免瞠乎其后,望尘莫及!”

话犹未毕,四女一起出声笑道:“多年未见,三妹的嘴皮子又变得厉害了些,好,我们还是洗耳恭听你这一阙‘瑶池上寿曲’吧!”

玉琶飞声姜芳蘅面含微笑,斜抱玉琶,纤长的玉指轻拨琴弦,“叮咚”数声,就已美妙无比。

只见她十指尖尖,迅快地落在丝弦之上,海面上浮起一脉仙音,当这万籁俱寂的当儿,乐音随波而去,远传百里之外。

四女听得如醉如痴,称妙不已,只因乐声美妙还在其次,最难得的却是乐声圆润和柔,乍听如在耳边,仔细一听,却又仿佛远在数十里外,自天飘坠,使人疑真疑幻,怪诧不置。

这四人都是行家,自然识得其中奥妙,一曲甫毕,红衣少妇首先叹道:“想不到十载阔别,三姐武功业已到达大成之境,气功神妙,已能借着乐音,远去百里之外……”说到这里,语声略顿,转面向中座的雉皮鹤发的黑衣老妇说道:“三姐已奏曲上寿,小妹不才,就在这月白风清的千顷碧波之上,略献薄技,为大姐的百龄诞辰,添点余兴节目……”

其余四女,一起含笑凝眸,她们都知道这一位五妹,看来虽是风姿娟然,年青貌美,其实她因昔年服过一种驻颜圣药“天府玉莲”,所以青春永驻,望若二十许人,其实她的实际年龄,早已古稀,又以她一身最出色的技艺,乃是轻功和暗器二项,这时既言献技,倒要看她如何表演?内家功力却又进步到何种田地!

红衣少妇笑吟吟地站将起来,就在石桌之上,信手拿了十来个胡桃,走到石边,也未见她挺臂作势,双足微点,身形业已拔空直上,只见一条红影,飘飘地上升六七丈,忽然双臂一伸,化成“俊鹘摩云”之式,在空中回翔一周,身法既灵巧又自然。

却见她身形俯冲而下,疾如飞星泻丸,向海面直扑而下,众人不由惊噫一声,微微变色。说时迟,那时快,红衣少妇去势奇快无比,瞬眼之间,离水只有数尺,只见她不慌不忙,双掌霍地向下轻按,腰干微折,却又向上仰飞而起。众人不由自主的齐声叫好,只因她刚才表演的一手,在十余丈的高空之中,电疾俯冲,这一股势子力量,何等猛急,却是说停就停,凭着双掌轻按之力,居然还能仰飞而起,这种轻功造诣,何等惊人,四女自忖,倘若换了自己,一定是办不到的。

红衣少妇斜斜飞起二丈,起势将衰,忽的左指微弹,一颗胡桃悠悠飞出,只见她身形一动,如电上升数尺,右足一点,却恰好点在射出的胡桃之上,只见她身形剧升,窜起二丈多高……。那胡桃一颗接着一颗的不断弹出,红衣少妇双足互换,节节向上升起,瞬眼之间,离开海面业已二十多丈。黑衣老妇仰面击节叹道:“十载阔别,五妹轻功精进至此,你们看她一口气不换,下降上升业已超过五十多丈,这轻功不但堪称独步宇内,就是内功气脉的悠长,亦已不在你我之下!”

这时那被称为五妹的红衣少妇,业已停止了上升之势,就在空中展开身法,鸢飞鹰跃,鹘击鹞翻,带起一片呼呼风声,在明月清风之下,盘飞不停,就好像身已化为禽鸟,在半空中翔舞不已。

玉琶飞声姜芳蘅失声叹道:“五妹的鸢鹞十三式身法,果然神妙无比,配上她那霸道异常的暗器绝艺,难怪武林中的巨凶大魔,一闻到千手飞鸢戈红娘之名,立即望风远遁,不敢稍撄其锋。”

众人齐齐颔首,连那蹲在一旁的银猱琅琅,也连连点头不置。

千手飞鸢戈红娘身法一窒,长啸一声,宛如柳絮随风般,飘飘荡荡的降落下来,双足却刚好落在原来纵起的石崖边上,分毫不差。

众人齐齐鼓掌,起立致贺,千手飞鸢戈红娘却含笑道:“区区薄技,有污上乘法眼,小妹惭愧无已……,还是请诸位姐姐各显神功,一饱小妹眼福。”

朱颜白发的黄衣婆婆应声笑道:“好一个千手飞鸢戈红娘,不但身轻如燕,就是嘴皮子也是学得又轻又薄哩!说什么‘薄技有污上乘法眼’啊!‘惭愧无已’啊!这样说来,姐姐我这一点上不了桌面的微末之技,却岂非变成了‘薄之又薄技’,‘惭愧之外还带上千万惶恐了吗’!”

千手飞鸢戈红娘横眸一笑,她深知这位四姐,虽已年逾古稀,但却十分诙谐,最爱逗人,当下微微含笑,故意反唇相讥道:“四姐以医术名世,江湖上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女华陀回春手上官玉姬之名,但小妹的内心里确有疑惑,不揣谫陋,却要考你一考。”

那身穿黄衫的女华陀回春手上官玉姬,不由仰天一阵大笑,笑声一停,接口说道:“好好好,说得好,姐姐我行医数十年,倒还没有被人考过,这确是十分新鲜有趣的事。不论你提出什么问题,医理、丹道、药物、脈理、脏腑、经胳,上自‘素问’‘灵枢’‘金匮’‘伤寒’,下至‘本草’‘脉经’‘方论’‘医例’,中至‘名医传略’以及‘陶宏景’‘孙思邈’的‘名医别录’‘千金要翼’,还有使中国医药大有发明的‘金元四大家’,姐姐我是有问必答,看看是否当得‘女华佗回春手’六个大字!”

众人不由大感兴趣,一齐倾听着这一位素以刁钻著称的五妹,是个什么问法。

千手飞鸢戈红娘娇嗽一声,开口说道:“小妹问题倒有一个,只是目前良夜将尽,行见启明星耀,不如先由二姐表演一手,区区问题不妨留到最后!”

白衣老尼闻言起立,探手入怀,摸出一个长方形的盈尺玉盒,含笑说道:“四妹、五妹的医理阐发,留殿今日之会,愚姐不才,却化了三年炉功,采集苗山钢铁精英,铸了一口短剑,作为今日筵前献礼,这口短剑虽然比不上‘干将’‘莫邪’之类的前古仙兵,但切玉断金,吹毛折铁,却也十分锋利……,诸位请看!”

说到“请看”二字,白衣老尼指上微微用力,只听得“嘶”地微响,盒盖开处,露出一柄长约八寸五分,宽仅指半的带鞘短剑,绿鲨为鞘,穗饰华丽,剑柄上镌着“玉璃”两字,微微鼓出。老尼探手取出,拇指微轧剑柄,轻轻一拔,只听得“呛”然一响,银光耀目,寒气森森,贬骨侵肌,锋刃奇薄,剑身之上,如笼云雾。

众人齐齐叫声“好剑”,脸上泛起惊诧钦佩之容。白衣老尼朗声一笑,蓦地提聚真气,振腕一抖,只见短剑光华,倏然大盛,尤其是剑尖之上,射出一道奇亮的银色奇光,照耀得附近海水,都蒙上了一层银衣。

鸡皮鹤发的黑衣老妪啧啧夸赞道:“二妹不但铸剑冶炼之术,大有进步,而内家神功,竟能透过短剑,发出森森剑炁,已具御剑伤敌之能,较诸十年之前,进境尤多,实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就在众人取剑传观之时,只见远处天际,飞来一朵彩云,原来是一只硕大无朋的彩鸾,原已投向东南,此时即被这冲霄剑炁所惊动,航程略变,飞将回来。

那彩鸾来势奇快,瞬眼之间,已到头顶,离开海面尚有数十余丈,两翼带起的风力,已使得平静波面,平添出浪涛滔滔……

五姥抬头仰观,心中疑惑不定,却听得彩鸾背上,传来一声长啸,啸声高亢洪亮,只觉得耳鼓一震,心神微跳,人影闪处,鸾背上飞下一个身穿黄葛布衣衫的老者,袖袂翩翩,降落石上。

老者长得狮鼻海口,脸如硃砂,状貌威武。着地之后,抱拳行了一礼,哈哈笑道:“老朽庐山黄袍翁,不速而至,打扰诸位清谈雅兴。五位就是当今武林中人,尊为泰山北斗的南天五姥么?适见剑炁烛霄,上冲斗牛,谅是太白神尼欧冶神技的最新杰作,老朽久仰神尼冶炼鼓铸之精,能否赐予借观,一开眼界?”

他来势突兀无比,但太白神尼慨然颔首,双手将所铸“玉璃剑”,连鞘捧过,说道:“久仰神翁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幸何如之。区区铸冶劣品,却恐有污尊目!”

黄袍翁小心翼翼的捧过,拔剑出鞘,反复细看,不由频频点头,脸上浮起诧喜交集之容,口中喃喃低语道:“果然是神物利器,不愧出诸当今第一铸剑名家之手,妙!妙!妙哉!”

五姥见他喜容满面,神态微微激动,不由暗暗好笑,黑衣老妪右手略摆,肃客入座,朗声说道:“岛居无物款客,黄袍道友请饮一杯武夷山绝顶所产的香茶,略洗征尘,愚姐妹再行饱聆雅教。”

一旁的小白猱,早就捧来一盏香茗,黄袍翁伸手接过,不由微愕,只因那小白猱身量虽小,但一双火眼,暴射金光,分明气候湛深,已具数十年吐纳导引之功,寻常的武林高手,已难当它一击。但黄袍翁所惊奇的,却不是白猱的修为功深,而是奇怪世间果有这等巧事,这南天五姥所豢养的白猱,无论大小、身量、毛色、外形,竟和他的守洞神猱康康长得一模一样。

五姥越看越奇怪,这盛名籍籍的庐山黄袍翁,先是对着短剑发愣,现在却又对着银猱琅琅发起愣来。

黑衣老妪轻咳一声,黄袍翁蓦地惊觉,自觉失态,掩饰地哈哈笑道:“今日得见神尼的豉铸精品,更觉见面胜于闻名,老朽不才,却有一椿买卖,作成神尼去做!”

五姥齐齐微讶,相互对视一眼。那颈系念珠的太白神尼善目大睁,口诵佛号,徐徐笑道:“雕虫小技,贻笑大方,怎敢当得老檀越谬奖,却不知道有些什么买卖,作成贫尼?”

黄袍翁一睁那精光闪闪的鹞眼,目光徐徐扫过五位老人的脸上,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缓缓说道:“倒不是老夫吹牛,这宗买卖,可说是天字第一号的买卖,倘若不是像神尼这等欧冶名匠,未免辜负了上天生成的天材地宝!而神尼将这些天材地宝铸成兵器之后,老夫也敢夸句海口,绝不会让春秋时欧冶子所铸的名剑‘巨阙’‘龙渊’,和干将莫邪夫妇所铸的干莫双剑专美于前呢!”语声至此,略略一顿,重又接下道:“……自来人以剑传,剑以人传,绿水荷渠,相得益彰,神尼浸淫欧冶之道数十年,现在不妨看一看这二块材料,就知老夫有无虚言。”

座上五姥齐齐动容,却见黄袍翁探手入囊,取出二块拳头大小,黑油油的多角矿石,乍看并无奇处,但太白神尼却善目大睁,两道银白色的修眉,斜斜飞起,口里连道:“善哉善哉”!矍然问道:“老檀越此石,是不是就是武林七宝之一,人称‘太白牟尼之石’的‘庚辛钢石’吗?”

黄袍翁用力猛击一下手掌,夸赞道:“神尼端的见闻广博,令人钦佩!这正是武林七宝中的‘庚辛钢石’呢!”

神尼伸手接过,反复细看,爱不忍释,一面看一面频频颔首,自言自语地道:“果然是‘太白牟尼之石’,‘太白牟尼之石’,以此铸成兵器,将是普天之下的第一利器,普天之下的第一利器!”

这老尼修持将近百年,佛法精深,早该断绝贪痴,但却因她幼时曾遇异人,传授“铸剑冶兵”之术,迄今九十余年,佛法愈深而冶炼之技也愈洗练,但却因铸冶的佳材不易得到,总没有一柄足以媲美前古仙兵的名剑铸成,多年以来,耿耿在怀,就形成了修持过程中的魔障。此时一见到梦寐以求的武林七宝中的“庚辛钢石”忽然出现,不由得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五姥之中,也有知道武林七宝和庚辛钢石来历的,但大部分因归隐日久,对于武林七宝之名,甚觉生疏,黄袍翁见她们脸上浮起诧异之容,不由朗声一笑,开口说道:“这‘太白牟尼之石’,产自西天,数千年来,一共出现了三次,第一次在春秋时候,越王得宝之后,饬名匠欧冶子和他的弟子干将,铸成宝剑五口,也就是‘湛卢’‘巨阙’‘胜邪’‘鱼肠’‘纯钩’等五剑。第二次也是在春秋之时,距第一次只有十多年,吴王阖闾游微山湖,得石于湖心深处,因当时名匠欧冶子已死,就以重礼聘请欧冶子的入室高弟干将莫邪夫妇主持冶炼,一连炼了三年,铁汁不濡,莫邪乃断爪剪发,投入炉中,于是铸成两剑,雄曰‘干将’,雌曰‘莫邪’,以纪念干将莫邪夫妇。这几口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原因却在这太白牟尼之石,含有西方太乙真金,经过名匠铸炼,不难成为神物利器……”说到这里,语气略顿,目光一扫座上五姥,只见她们听得入神,齐齐注视着自己,不由微感得意,朗笑一声,继续说道:“我这两块石头,可说是吴越二王之后的第三次发现,虽是无价之宝,却因尚未铸成兵器,因此在武林七宝之中,排名最末……”

千手飞鸢戈红娘蓦地微嗟,惊讶地道:“像这等旷古罕有的天材地宝,尚且列名第七,那这武林七宝的其他之宝,却又是些什么价值连城的奇珍瑰宝?”

五姥把目光一齐扫向黄袍翁,只见他干咳一声,举盏啜了一口香茗,又取了一只杨梅,慢慢食用,然后开口说道:“五位道友名山归隐,潜修上乘大道,对于近十余年来的武林动态,难免生疏,这武林七宝却有几句话头可以说明,容老夫念将出来,诸位请听……

“怀玉宝刀心魔剑

翠玉琵琶青帝笛

龙珠烛重霄,金丹说大还

太白牟尼称一绝。”

玉琶飞声姜芳蘅失声笑道:“有趣有趣,真正有趣,黄袍兄一席高论,替今日此会生色不少,快快再把这武林七宝的几句话头,解释一遍,也好让小妹长点见识,广点听闻……”

黄袍翁尚未答言,一旁的女华佗回春手上官玉姬含笑说道:“好一个长点见识,广点听闻,其实三姐的翠玉琵琶,在武林七宝之中,就已名列第三……嘻嘻……”

玉琶飞声姜芳蘅莞尔一笑,摇摇头道:“四妹切勿张冠李戴,我这翠玉琵琶若能列名武林七宝,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黄袍翁和太白神尼同声正色道:“翠玉琵琶确实列名第三,谁说不是!”

姜芳蘅眼珠微转,忽若有悟于心,微笑道:“那么‘翠玉琵琶青帝笛’中的‘青帝笛’,谅就是那个自命不凡,居于东极小神山,自称青帝之子陆云翔的成名兵器——紫龙笛了。”

黄袍翁浓眉微皱,点头道:“这紫龙笛和您的翠玉琵琶,有异曲同工之妙,除了不畏宝刀宝剑之外,更能藉着乐声,勾起对方七情六欲的变化,摧敌于无形之中,是以在武林七宝之中,名列第四。”说到这里,目光一扫同座五姥,只见她们一个个的默默无言,似乎有很大的心事,他忽然警觉,暗忖道:“果然传言无讹,她们五人和我东极的五位老友,芥蒂很深,回头取出冶铸的图样之前,还得拿话将之扣住,否则难免要变卦呢!”心里想着,口里却不停,继续说道:“这青帝之子陆云翔,五位一定不会陌生,乃是和五位齐名的东极五奇中人物,排行第三……”

五姥在鼻子里低哼一声,算是回答,黄袍翁心里暗叹:“武林中人对一切均可淡忘,唯独意气争名之心,无法以‘淡泊宁静’四字,将之消除,就以南天五姥而言,修为将近百年,但嗔念至今未除,余人可想而知。”想到这里,感慨良深,但却依旧说下去道:“怀玉宝刀在七宝之中,名列第一。此宝现在南昌藏龙堡中,堡主老龙神卢烈钧在武林中的地位,十分崇高,不在武当、峨嵋、青城等……有名的六大剑派掌门之下。这怀玉宝刀光色纯白,锋芒不露,但即使是百炼精钢,也难当得轻轻一触。”

“……心魔剑在七宝之中,最称歹毒,长不盈尺,光色暗紫,不但剑的本质,亳不逊于怀玉宝刀,剑身更以奇毒淬炼,运用内劲一逼,毒气溢出,弥漫空际,只要嗅入丝毫,立刻无救,此宝却是天外三魔中毒心老魔所有。各位道友异日见到一柄九寸来长的暗紫色短剑,还需特别小心防范呢!”

太白神尼仰天浩叹,感慨地说道:“如此毒物利器,却为邪魔外道助长凶焰,此乃是武林不幸,苍生之劫!”

千手飞鸢戈红娘冷笑一声道:“我不怕他的‘心魔剑’,异日倒要叫他尝一尝我的‘诸天绝灭神火’,和‘火龙珠’的味道!”

太白神尼刚要插言,玉琶飞声姜芳蘅已先开口道:“黄袍兄快把这武林七宝讲下去,‘怀玉宝刀心魔剑、翠玉琵琶青帝笛’这两句已经了解,而最后一句的‘太白牟尼称一绝’谅必就是黄袍兄的庚辛钢石了,而那‘龙珠烛重霄、金丹说大还’,却又是什么奇异宝物?”

黄袍翁含笑看了姜芳蘅一眼,却不答话,然后却把目光徐徐扫向女华佗回春手上官玉姬的身上,微微含笑,众人都感到奇怪,目光跟着扫到上官玉姬身上,却听得黄袍翁朗声说道:“武林七宝中的第六件异宝,就在上官女侠的身上……”

太白神尼和南天五姥中的大姐——身穿黑衣的天一神婆黑姥姥,均都面含微笑,并不说话,只有那千手飞鸢戈红娘略为一想,当即恍然大悟道:“原来四姐所炼的‘九转大还金丹’竟也列入武林七宝之中,哎呀!妙哉妙哉!”

黄袍翁正色说道:“九转大还金丹药效奇特,不论伤病多重,一丸在手,药到病除,端的是起死人而肉白骨的恩物。尤其是武林中人,若能得到一粒,服用之后,足可抵得三十年旦夕苦修之功,这是练武的人梦寐以求的异宝,在七宝中列名第六,我着实为之大抱不平呢!”

上官玉姬微笑一下,接口道:“黄袍道友谬赞,上官玉姬愧不敢当,金丹虽然贵重,主要的却得力于两种主药,由于药物采集很难,只在二十年前炼成一炉,共只三丸,除一丸自用,一丸救了一位至友之外,目下只剩下了一丸……”

天一神婆黑姥姥此时才开口道:“物稀为贵,倘若多得满坑满谷都是,虽有奇效,又有什么稀罕!”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只有那银猱琅琅,圆睁着一双火眼,不解地望着众人,最后也咧开了大嘴,学着样,嘻嘻哈哈的又笑又跳。

笑够多时,这才言归正传。黄袍翁重又说道:“……那第五宝‘龙珠烛重霄’乃是东极五奇中老二烈火神君的一枚宝珠。相传此珠乃宋时西辽国进贡的一件异宝,功能分水、辟火、照明。宋亡之后,宝珠流入江湖,辗转到了烈火神君之手,老夫曾见过此宝,确有奇效,名不虚传,烈火神君管它叫‘螭蓝珠’,乃是因传说此宝乃蓝螭丹元所化,但武林中人却嫌‘螭蓝’二字,难说难记,又因螭乃龙属,故此称之为‘龙珠’。”

话声至此略顿,太白神尼含笑说道:“老檀越见闻广博,贫尼佩服,但武林七宝虽然各具神效,然论其价值,却不如一块最近出现在江湖之上的小小玉佩……”

这一席话,引得在座的五位高人,齐齐诧愕难言,黄袍翁矍然问道:“莫非这块玉佩,玉质奇佳,就像荆山之下的和氏之璧,使残暴的秦王,愿割十五城市,交换此璧?”

太白神尼连连摇摇头道:“玉质极其普通,毫不贵重。”

沉寂半晌,上官玉姬开口道:“莫非这玉佩乃是武林中的一件信符,得到了之后,就能号令天下英豪,称霸宇内?”

太白神尼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

又沉寂了半晌,玉琶飞声姜芳蘅出声摧道:“你这老尼姑别卖关子了,快快说罢。”

太白神尼哈哈一笑,看了姜芳蘅一眼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只说这一块玉佩,方圆只二寸有奇,上雕麒麟九头,因此又名‘九麟佩’。”

话声至此,玉琶飞声姜芳蘅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喔!我知道了,若是此物,它的价值确是要超过武林七宝……”太白神尼目光一扫,见众人都露出恍然之容,也就住口不言。

明日渐西,黄袍翁站将起来,伸手指着放在石桌上的两块“庚辛钢石”,面对太白神尼道:“良夜将尽,老夫打扰已多,就此告辞,这一宗天字第一号的买卖,谅来必能成交了罢?哈哈哈……”

太白神尼慨然道:“黄袍兄所命,贫尼自当效劳,但不知要打件什么兵器,可有图样?”

黄袍翁探怀取出一卷图画,徐徐开口道:“这件兵器是替小女铸的,但最多用去一块‘庚辛钢石’。余下的一块,老夫留下无用,送给神尼,不论造件什么兵器,留赠有缘。”

太白神尼合掌称谢,双手接过图样,展开一看,不由脸色微变,双睛暴射精光,沉声问道:“道友此图,莫非取自东极那五个老鬼,难道那五个老鬼,竟肯把独门不传之秘,教授令媛?”

其余四姥闻声吃了一惊,移目看处,只见图样之上,画着一柄似剑非剑,似笛非笛,似杖非杖,似拐非拐,似尺非尺,可伸可缩,可长可短的奇异兵器,要知道东极五奇所用的兵器,每人均有独门传授,式样完全不同,但此一兵器,生似综合了五奇之长,看来竟能完全适应五奇的独门招式。

黄袍翁哈哈笑道:“小女今年三月诞生于庐山,未满周岁,已蒙东极五位道友收归门下。东极五奇武功路子各各不同,所用兵器和招式,也各有妙用,为了能把各人的武学精华,悉数传授小女,综五家之长,为未来武林放一异彩。因此由东极五奇中老四神机子范湘,凭着胸中学养,别出丘壑,综合了他们五人兵器的特点,绘成图样一幅,将来才能将五件兵器的招式,完全传授小女……。老夫已蒙神尼面允按图铸兵器,就此告辞,未知需时多久,才能完功?”

五姥相互对看一眼,脸露不豫之色,但武林中人最重信诺,既已答允铸炼,岂能反悔。只见太白神尼高宣佛号,善目中射出二道慑人精光,一个字一个字的缓缓出口道:“三年之后的今日今夜,贫尼仍在这桃花山的突石之上,恭候大驾!”

黄袍翁道声多谢,便要离去,目光移动处,忽见海面之上,远远飘来一点黑影……。黑影愈来愈近,耳中听到南天五姥中的老四上官玉姬微噫一声,低声说道:“是谁如此残忍,竟把这出世未久的婴儿,弃之海中,罪过罪过!”

敢情那点黑影,竟是一块二尺来长的木板,木板之上,用彩色缎带绑着一个锦绣襁褓。

木板漂近突石,千手飞鸢戈红娘略调真气,方欲飞身而下,却听得天一神婆黑姥姥大吼一声,震得脚下地面,微微晃动,只见她满头银发,根根竖立,双手扬处,相隔数十丈外,漂浮在海面上的那块木板和襁褓,忽然离水而起,冉冉地到了她的手中。

这一手气功的显露,看得众人大感佩服,尤其是黄袍翁,更是大吃一惊,方知天一神婆的功力,确实名下无虚,比起自己,竟还要高出一筹呢。

襁褓全被海水浸湿,却露出一张白中透青的小脸,果是一个未满周岁的男婴,谅因堕海时久,业已闭气晕死。

女华陀回春手上官玉姬,伸手一探鼻息,又看了孩子脸上的气色,长眉微蹩,随手几下,扯断彩色缎带,解开襁褓,赫然发现婴儿颈上,竟悬挂着一块上雕九只麒麟的白色玉佩。众人虽都修为功深,此时也不禁目射奇光,低声惊呼道:“九麟佩!”

天一神婆仔细看了婴儿几眼,又伸手略按头面及全身骨骼,不由暗吃一惊,忖道:“好一副仙根慧骨,真正是武林中数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最佳资质,有朝一日,倘能尽得我们五人传授,不难造就一位称霸未来武林的绝世高手,光大南天武学,又何必畏惧那东极五个老鬼呢?”

原来那东极五奇,除了老二烈火神君蒋无尘,老三青帝之子陆云翔,老四神机子范湘之外,老大姓石名独,长年一领儒衫,逍遥飘逸,有鬼神不测之机,惊天动地之能,尤其对于机关消息之学,土木建筑之术,允称独步当世,因此武林中人赠号土木老人。老五道号浮云子,以剑术名于江湖……

这东极五奇人颇正派,但却是南天五姥的最大敌人,原来在南天五姥甫入江湖之时,行侠江南,在此同时,北方武林中也出现了五位年少英侠,武功各具真传,厉害无比,数年之后,就已名满北五省。于是武林之中,把天一神婆等五女,称为“南天五侠”,而把出现北方的五男,称为“北天五侠”,而好事之徒,却又编了几句歌谣,叫什么:

南方一片天

北方一片天

若要碰一碰

必坍一片天

由于江湖中人,名心奇重,所以当这话传到了当事人的耳中,终于造成南北五侠之间的第一次激斗,却是不分胜负。但双方因此而成了强仇大敌,各自觅地苦练武功。

此后,双方在数十年之中,前后决斗了五次之多,互有损伤,却没有一个决定性的胜败。近二十年虽已不再拼斗,但仇恨更深。近年来天一神婆隐居南方,而北方五侠却归隐在极东一带,自称东极五隐,但江湖中人却称之为东极五奇。

南天五姥和东极五奇搏斗数十年,深知五奇之能,尤其是武功路子各具一格,相辅相成,现在听到了东极五奇竟自破例收了一个弟子,综合五人之长,合力培植,这一消息传入耳中,使五姥哪能不惊,哪能不奇!

此时天一神婆黑姥姥的炯炯双眸,射在婴儿身上,一个念头,掠过心际,不由大喜起来。面对着女华陀回春手上官玉姬微笑说道:“此子骨骼资质,均属上乘,尤其是身藏武林奇宝九麟佩,必定大有来历,四妹好生施治,异日我等……心……愿……,只怕要借手于他,才能使南天武学,发扬光大呢?”

她说到“心愿”两字,语声微微拖长,含有深意的瞥了四人一眼,最后目光微扫,却落在皱眉深思的黄袍翁身上。

上官玉姬聆声会意,长眉微皱,就怀中取出一只径寸锦盒。四姥蓦地微惊,玉琶飞声姜芳蘅诧道:“四妹!你……”

上官玉姬淡淡一笑,说道:“这孩子闭气已久,海水寒毒业已深入肤里,普通药物虽能奏效,但痊愈之后,元气大伤,以后就不能练武了。这一颗九转大还金丹,功夺造化,不但病痛立祛,普通练武人服了之后,足抵三十年旦夕苦修之功,但给他服下之后,却可抵得……哈哈……哈哈……”

众人瞪圆双睛,等待下文,尤其是作客此地的庐山黄袍翁,更是关心,要知道“九转大还金丹”,为武林七宝之一,目前芸芸江湖之中,只剩下了一粒,这一种奇缘,殊不寻常。

上官玉姬向众人电扫一眼,接下去道:“但给他服下了之后,却可抵得六十年苦修功力,原因是此子未满周岁,人间烟火之物,很少食用,留存体内的浊气渣滓很少,任督二脉亦未关闭,是以服用此药之后,效果之大,比普通人增加一倍……”

太白神尼双手合十,低宣佛号。其余三人亦自脸露喜色……。黄袍翁鹞目一睁,精光四射,朗声说道:“恭喜五位道友,有此传人,异日定能光大南天武学,为未来武林放一异彩,老夫不才,今日既然躬逢其盛,倒有一点小小的意见提供……”

天一神婆含笑说道:“神翁请说……”

黄袍翁咳嗽一声,然后说道:“老夫刚才曾说替小女打造兵器,只需一块‘庚辛钢石’,余下一块,请神尼另铸神兵,留赠有缘。现在五位道友,已有了这位资质奇佳的传人,何勿再综合五位的兵器特点,另行设计图样,就以这块多余的‘钢石’,铸成一柄神物利器,赐给此子,索性为武林之中,再添上一段佳话……”

这一席话,说得五姥目射神光,耸然动容。天一神婆单掌轻击石桌道:“神翁此言,正合吾意,就请二妹设计图样,负责冶铸。”

太白神尼朗诵一声“阿弥陀佛”,双掌合十,低眉敛目道:“贫尼领命。”

此时,上官玉姬已打开锦盒,一股淡淡的香气,浮沉空际,只见盒中端端正正地放着一颗龙眼大小的蜡丸。上官玉姬双指一伸,拈在指尖,微用内功一挤,只听得“剥”地微响一声,蜡丸破处,异香馥郁,一粒金黄色的丹药,已经到了手中。

只见她更不怠慢,立刻纳入婴儿口中,一面又施展功力,为之推拿全身穴道,果然片刻之后,婴儿脸色渐转红润,醒了过来,只见他一点也不怕生,才一睁眼,就挥舞着一双小拳头,牙牙欲语,痴笑不已,看得六位老人心生怜爱,脸上挂满笑容。

千手飞鸢戈红娘甚喜婴儿天真,伸手抱起,却见婴儿襟下,露出一星纸角,姜芳蘅手快,早就取到手中,却是一张折合在一起的小纸,血迹隐隐……,打开一看,竟是一封血书。姜芳蘅略看几行,修眉一蹙,长叹无语,天一神婆微吃一惊,开言问道:“这书中写了些什么?”

姜芳蘅双手递过道:“大姐请看,果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九麟佩虽是旷世奇珍,却是一宗祸患隐伏的不祥之物呢!”

五姥一齐观看血书,每人的脸上,都浮起恻然之容,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扫到天真活泼的婴孩身上,微微摇头叹息。

隔了半晌,太白神尼沉声说道:“善哉善哉!想不到此子身负如此血海深仇,看他双眉间煞气隐隐,行将替身未来武林中,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千手飞鸢戈红娘微微一笑道:“老尼姑不要假慈悲了,常言说得好,‘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那些为了‘九麟佩’而杀害他父母的人,既然心怀贪念,谅也不是心术端正之士,血仇血还,死了活该,倒是这封血书,既然关系着此子血海深仇和身世之谜,倒要好好保管,待他长大之后,再行交付与他。”说到这里,语声略顿,重又说道:“今天是大姐的百龄华诞,又得庐山黄袍翁道友光临,山林增辉,目今官良夜将尽,我们且喝点吃点,把肚子填饱再说……”

说得众人哈哈大笑,一齐动手。不一会,远天露出一丝曙光,东方泛出鱼肚般的白色。黄袍翁豪爽一笑,起身告辞,众人也不挽留,只见他招来彩鸾,乘坐入云而去,瞬眼不见。

朝噋东升,海天相连。南天五姥目送彩鸾远去,微微叹息,回头看了一下躺在千手飞鸢戈红娘怀中的孤儿,正自熟睡。那苹果似的小脸上,笑意隐现。五姥不由对望一眼,一声嗟叹……一声苦笑……

光阴如箭,日月如梭,就在这桃花山之会十年后的一天,武林中突然爆发了一件大事,弄得所有的江湖好手,均都惶惶不安。这件事逐渐逐渐地扩大,扩大及整个江湖,整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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