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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热的午后,虽然阳光晒不到屋子里,但是空气仍是带着一股灼人的热,好像是无数的嘴,在吸着人身上的水分,吸得皮肤干干的,连汗都已流不出来。

更可怕的是在这屋子里的硬炕上,还有着无数有形的嘴,吸着人身上的血,牛老三被臭虫咬得实在受不了,忽地坐了起来,可是在他身旁的那个年轻人却低声地呼喝着:“躺下!”

喝声并不怎么有力,但是牛老三却吓了一跳,想躺下去,受不了臭虫的骚扰,不躺下去,却又不敢违抗,窘迫地憋着嗓子:“头儿!我……要出去方便一下。”

“少作怪,在这儿连汗都烤干了,你还会有尿,我知道你打着什么主意,又想溜出去找酒喝。”

想到那红红的、凉凉的、甜甜的却又带着十足冲劲的葡萄酒,牛老三干渴的喉咙就像是火在烧,而那许多臭虫,却似乎在他的心里爬动着,痒得叫他要发疯。

不自然地挤出一丝干笑,用枯瘪的舌头舐舐焦裂的嘴唇:“头儿!这个鬼地方什么都不好,就是那玩意儿还真够味儿,听掌柜的说是纯真葡萄酿的,不掺半点花儿了。”

“不错!这儿的水比酒贵,两袋还换不到一袋子清水,做生意的人不会白贴老本。”

“头儿!我实在渴得慌,就喝那么一小袋行不行?”

“不行!渴了可以喝水,水壶在桌子上。”

“头儿!您是知道的,我牛老三打从十三岁出来闯荡,就没喝过水,那玩意儿碜牙!”

“还是不行,这不是在咱们垛子窑里,这是且末城;出门在外,入乡随俗,你就得忍着。”

牛老三嘟着嘴:“他奶奶的,这么个鬼地方还能叫城,连咱们那儿一个小镇都比它热闹,几间破房子,一条穷巷,白天热得像火炉,晚间又冷得像冰库,连鬼都不肯呆。”

年轻人笑了一笑,咧开嘴说:“牛老三,出来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了,是你自己要来的,不过现在才走了一半,你要是受不了,回去还来得及。”

牛老三急了:“头儿,自从五年前我跟朱七入了雪山的垛子窑,就跟定了您满天云白爷了,哥儿们都把我们叫成哼哈二将,您上哪儿都少不了我们俩。”

“这一次不同,不是堂口上的事儿,是我的私务。”

“那有什么分别,咱们跟的是您白老大,不是冲着雪山那个堂口,凭那儿的三狼一条虎,跪着给我当凳子坐,我牛老三还嫌他们骨头硬砳屁股呢。”

年轻人声音中有些轻微的懊怒,说:“牛老三,这话不是你该说的,他们再不才,却是我的结义兄长。”

牛老三是个坏性子,尽管他对这年轻人有着无比的敬畏,然而却只拜一尊佛,不烧二炷香的,立刻一瞪眼睛:“头儿!甭说是在这儿,在堂口里我一样敢说,雪山大寨里十多位弟兄,心目中只有您这一条龙才是真正的头儿,凭另外那四块料,连十个人都拉不住,忠义堂上您排行是老五,但弟兄们谁不是倒着往上数的?”

“牛老三,你要死了,满口胡说些什么?”

声音中有了真正的愤怒,牛老三打了个冷噤,尽管屋子里还是热得能烤熟白面薄饼,他居然感到了冷意。

可见这个看起来俊得有点儿像大姑娘的年轻汉子,只要稍微带点怒意,却能使铁人都吓得软了下来。

事实上也如此,这个牛轻人是西康境内闻名的黑道煞星,他不是江湖出身,半道上突然冒出来,一人一杆枪,摸上了鲜水河畔的雪山大窑,那时的雪山大窑还只是个没人瞧得上眼的小黑帮子,两三间破屋子,聚了二、三十个亡命之徒,由一个叫黑龙的杀人犯带着,拖了几杆土枪,打劫一些零星客商穷混日子,万不该黑龙有一次抢了一对过路的姑嫂,而且还犯了黑道之忌,奸了那两个女的,为了这件事,他手下的四个头目大为不满,大家都在内地犯了事,才躲到这个地方来的,干了这种事见,一定会招起公愤,甚至还会引起官兵的清剿,于是这三狼一虎商议着火并了黑龙,放了那一对姑嫂。

姑嫂下了山,这个年轻人却在第二天单人单枪地找了上来,一杆枪放倒了七八个悍匪,制服了全帮弟兄,他是来寻仇的,那个大姑娘是他的妹子,少妇是他的寡嫂,三狼一虎再三解释,年轻人兀自不信,扒出了黑龙的尸体,年轻人还是要他们偿命交人,人已经送下了山,哪儿交得出?幸好送她们姑嫂的老喽啰赶了回来,把年轻人带到山下的客栈里,见到了他的嫂嫂与妹子,也证实了四个头目确是火并了黑龙,放了她们。

年轻人这才向四个头目磕头道歉赔罪,把嫂子跟妹子送走后,他又回到雪山,入了雪山的伙。

雪山有了这年轻人的加入,声势顿时壮了起来,他不仅身手了得,神枪无敌,而且还精于算计,懂得谋略,一年多两年不到,他们不但干了几票大买卖,扫了邻近几个富豪大户的寨子,更并吞了西康境内的几处大帮。

把势力达到川西云南成了一股相当大的黑道势力。

雪山去掉了一条黑龙,加入了一条小白龙,由二十几个人,五六杆土枪的散帮扩成十来个弟兄,几百杆长枪的大堂口,在云山上建起了寨子,树起了旗号,重排忠义堂,小白龙不忘本,自居老五的地位,把三狼一条虎抬在上面,满天云是他自己起的外号,江湖上称他为小白龙,只有跟他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叫白朗。

所谓最亲近的人并不多,牛老三算一个,还有就是先走一步,拿着小白龙的拜帖打前站的判官朱七。

这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个壮,一个短小精悍,也是黑道出身,却都是挂单的独行客,不知怎么被小白龙收服了,就成了他的左右手与贴身跟随,白朗走到哪儿,他们跟到哪儿,忠的程度使人无法想像,有一次小白龙在打箭炉逛窑子,看中了一个红姑娘,留宿香巢,他们两人就一前一后,整整地在外面守候了一夜。

白朗的本名弃而不用也是有道理的,因为这两个字念起来跟雪山的老大白狼熊坤的外号完全一个音,容易弄错,所以他干脆收了起来,报了个满天云的号,人家以为是他的名字,他也不加否认,五当家的、满五爷、小白龙这些称呼一叫出来,人家都知道是谁,就没人知道他叫白朗,正如他的那一对长随宝贝一样,牛老三叫门神,那是由长相而得号的,有人称他三爷,有人称他牛爷,少数的几个人称他的大名进宝,只有白朗知道他叫牛老三。

判官朱七的名字叫招财,那是白朗为他起的,因为他跟白朗比牛老三晚了几个月,将就牛老三的大名,凑成招财进宝一句好口采,而掩下了他的本名朱七。

这次他们远离雪山大寨,说是一件私务,其实却是给人当保镖与向导,事实是三个堂客,两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一个三十出头的少妇,两位姑娘是亲姐妹,姓秦,大的叫秦莎莎,小的叫菲菲,少妇是他们的仆妇。

姐妹俩长得像朵花,美而娇弱,少妇却既艳且媚,身上香喷喷的,皮肤水浸浸的,细皮嫩肉,根本不像是做粗活的仆妇,可是她还真能干,把两位小姐侍候得周周到到的,她们的目的是进沙漠。

据说是去找寻她们老父的骸骨,可是又不能说出确切的地点,只指定了一条路线,说他们的父亲是个跑单帮的珠宝商人,懂得回语,专门跟一些回族的王公们打交道做生意。

十年前一去不回,去年才有人带了个口讯给她们,说她们的父亲死了,要她们去把骸骨搬回来。

由于她们父亲身上带着价值几万贯钱的珠宝,死后埋在一起,所以不敢说明埋骨的地点,但是她父亲在出门前就考虑到这个可能,预作了筹划,他一定会在自己的坟地上做个特殊的记号,这记号只有她们姐妹看得懂。

这番话简直漏洞百出,但是江湖门槛精明绝顶的白朗居然完全相信,答应了担任她们的保镖与向导,还把两个助手拖了出来,讲明的条件是两千两银子,护送她们进沙漠绕一圈儿再回来,找到了先人的骸骨,另加两倍,找不到就只有这么多了,因为她们只有这么多银子,外加的银子必须要等寻出珠宝后才能支付。

这两千两银子是先付的,除了作为酬劳之外,还要包括沿途的花费,吃喝拉撒,全在里面。

这可以说是赔银子的生意,一行六个人的行程开销,由康定出来,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因为她们娇生惯养吃不得苦,行程歇宿,要住最好的客栈,最好的房间,吃东西也不肯委屈一点,进沙漠之后,开销虽然省了,可是得为她们准备马匹,还得另外准备驮马,载她们的行李箱笼。

牛老三合计过,除非是能找到她们父亲的骸骨,得到那两倍的奖金,勉强对付个够本儿,力气是白贴了。

但生意是白朗包揽来的,而且表现得兴致勃勃,他跟朱七也都没话说了,起先他们以为白朗是认识她们的,可是一路行来,发现彼此很陌生。

牛老三只想到头儿是看上她们中间哪一个小妞儿了,所以才出力巴结,那倒也值得,可是走了几天看来又不像,白朗对两个大姑娘只是客客气气,跟那个仆妇玉花儿倒是有说有笑,一路打情骂俏。

玉花儿长得不错,但是两个人都知道头儿只是逢场作戏,拿着解闷儿,绝不是为了这块料而卖劲儿,但是在两个姑娘家面前跟个佣妇如此做,万难得到人家女孩儿垂青了,想来白朗的目的不在此。

牛老三问过朱七,那是个没口儿葫芦,冒出来的话能气死人:“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去问头儿?”

“我问了,他说是为了成全人家一片孝心,还有,闲着没事儿,借机会上沙漠里去玩玩。”

“那不就结了,咱们头儿虽然落了草,却也经常做好事行侠仗义,再说上沙漠去玩一趟也不赖,陪着这三个花不溜丢的妞儿,还有比这更轻快的事儿吗?”

“但是我知道头儿一定另外有目的。”

“头儿自己告诉你的?”

“没有!只是我猜想而已。”

“老牛,你最好少自作聪明,头儿做事一向如此,该告诉人的绝不瞒咱们,不能说的,他自有打算,你要是多嘴多舌误了他的事,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他怎么说你怎么听,这次头儿不但对人用了本名,咱们哥儿俩也用本名,就是为了怕人知道,你小心着点。”

朱七的话不多,但是说出来的话也不浪费,轻描淡写,却点明了要处,牛老三一想这是少有的事情,果然就不再开口谈论这件事了;跟白朗在一起,他必须习惯很多事,朱七提醒他的一件就是最重要的。

白朗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没什么架子,顾全人的面子,有问必答,但如果他随便给了你一个答复,就是暗示你不必问下去了。

不去追究根底牛老三受得了,不要他喝酒,实在要他的命,因此他仍然涎着脸恳请着:“头儿,我只喝一小口袋行不行,您知道我的量,一小口袋醉不倒我的。”

“不行!”白朗的语气是断然的,可是紧接着这两个字后面,门外响起了一串像银铃似的声音:“巧极了!牛大哥,我就是来请你们到地窖里去喝酒的。”

随着话音一落,那扇虚掩的门被推开了,跳进了一个穿着一身翠绿的女孩子,绿绸短衫,绿裙子盖到了脚面上,半掩住一双绿面的小巧鞋子,包在玲珑的脚上。

她带进了一屋的绿,却为她自己添了一片红,红生于脸颊,那是被两个大男子的装束引起的,牛老三黑得像半截铁塔,白朗却白得像一尊瓷像,只是两个人都只穿了一条布裤子,光着上身,因为屋子里实在太热。

尽管脸红,但已经进来了,她也就不在乎了,而且还把眼睛看着白朗,似乎对他那一身雪白而又精壮的肌肉,感到十分欣赏,而且,那也的确值得欣赏,因为白朗的身上光亮亮的,像是涂上一层釉色,而又那么线条分明,表现出男性的美与力,充满了雄性的魅力。

所以,那女郎竟然看得呆了,直等白朗含笑披衣坐起:“二小姐,妳怎么还没休息,跑到外面来了?”

她是秦菲菲,被白朗一问,才醒觉过来,脸上再度涌起了红晕:“底下太热了,热得我们都睡不着,可是又记起了白爷您的吩咐,白天一定要睡,养足精神,晚上才好赶路,所以姐姐想喝点酒,看能不能帮忙快点睡。”

白朗笑了一下:“多喝为水就睡着了,心静自然凉,喝酒自然也能帮忙睡得熟,可是这儿的葡萄酒太醇,喝了会使人四肢发软,一觉睡下去,到明天天亮才能醒,那又不能赶路了,三位还是将就点吧。”

“白爷,您骗人,昨天我们喝过了,甜丝丝的,又提神、又润喉,也没把人醉成您说的样子。”

“那时是晚上,妳们又坐了一天的车子,喝一点还可以活血驱寒,再说有足有的时间休息睡觉。”

“您是向导,这个我可争不过您,白爷,这是你们睡的房间啊,怎么热得像个烤炉似的,我在底下地窖子里已经够热的了,没想到上面还热上几倍呢。”

这不假,她就来了这一会儿工夫,身上的紧身绸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不但紧在身上,而且还把她的肌肤隐约地显了出来,敢情这位小姐除了这一件绸衫之外,里面打的也是空心灯笼,而绸衣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一沾水就成了半透明的了。

看这位二小姐平时身形瘦巴巴的,只是人活泼一点,这回子去了束胸,居然也结实得很,圆鼓鼓的,像一对小山丘似的挺着,牛老三不敢看,却又偷偷地瞄,白朗却毫不在意,正面对着,如同没看见,淡淡一笑:“是啊,所以这儿的人,家家都有地窖子,每到夏天的时候,日里受不了酷热躲在地窖子里,晚上天凉了才出来活动,这会儿妳出去看看,连个人影都没有。”

秦菲菲似乎也没注意到自己是曲线毕露了,不胜闷热地解开了领子上的扣子:“白爷,你们就在这儿睡的?”

“可不是,且末城就是这一家客栈,又只有一所地窖,让给妳们睡了,我们只好在上面委屈一点了。”

“那怎么受得了,干脆你们也到下面去吧。”

“不了!谢谢,我们还受得了,而且,二小姐,今天晚上,我们就要开始进入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了,维吾尔人把它叫大戈壁,这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如果走得快,要半个月才能到阿集托,才有这么个样子的屋子地窖,半个月里面,妳们也得像我们一样,在大太阳下烤了,趁着还有五六个钟点的时间,好好去养养精神吧。”

“不行,我们已经睡够了,实在闷得难受,姐姐想喝酒,叫我来邀二位下去一起喝。”

“我说过了,不能喝。”

“白爷,我们当初约定时就说定的,我们要什么,只要是店里有的,都可以随着我们的意思!”

“不错,我也没小气过呀。”

“那我们要喝点酒,您可没理由拒绝。”

白朗叹了口气:“好吧,妳们要找罪受我也没办法,不过我先声明,到时候妳们要是走不了,我绝不多躭搁,把妳们绑在马背上,也要出发的。”

“你尽管绑好了,反正我们也不会骑马,绑上还稳当些,白朗,你自己不喝,我请大哥喝两杯行吗?”

牛老三眼中立刻射出了希望的光,白朗笑了一笑:“底下就是一间地窖,他要是去了,妳怎么换衣服。”

“换衣服,我要换衣服干吗?”

“不换衣服,连我都不敢跟妳在一起,那太诱惑人了。”

他朝她身上指指,秦菲菲这才看见自己的妙状,尖叫一声,双手抱着胸,急急回头溜了,白朗却哈哈大笑起来。

秦菲菲没有再上来邀人下去喝酒,牛老三也没有再提要喝酒,因为他知道,白朗说不准,就是不准。

一半是使性子,一半是生闷气,牛老三只好捞起白朗所指的那个水壶,准备狠狠地灌他几口。

他当然不是向白朗生气,打从跟了这个年轻人之后,头儿就是他心目中的神,没有人敢,也没有人会向神明生气的,他只是对自己生气,对肚子里的酒虫生气,提着那沉甸甸的水壶,他已经开始低声嘟哝着:“没出息的东西,不该犯瘾的时候,你们偏偏要作怪,老子把这壶淡得出鸟的冰水全灌下去,活活地撑死你们。”

可是当他打开盖子,把壶口对向嘴唇时,一股触鼻的酒香冒了出来,壶里竟是上好的烧刀子,热辣辣的、香喷喷的,逗得他喉头的那个硬结都跳了起来,猛灌了几口,全身上下,只感到一股无比的舒服。

直着脖子,吐着大气,他又灌了几口,在他的估计中,约摸倒下了半斤,这是一把可以装两斤的水壶,提着沉沉的,里面应该还有四分之三的酒才对,可是壶中只滴下了几滴残沥,没有了,就这么多。

他拿着那口锡皮的水壶一阵摇晃,里面倒是晃啷啷的直响,像是装了许多小石子儿,可就是没酒了。

可是牛老三已经够了,他感激地望着白朗,眼睛有点润湿,头儿毕竟是最了解他的人,而且也对他够宽大了,酒是他的命,只要有几口酒,他整个人就有了精神,但是酒也能要他的命,放任他喝下去,他能把自己灌个烂醉如泥,扔在河里都泡不醒,至少也得躺上两三天,现在可没有那个空闲容许他醉倒下来。

白朗没有理他,开始用他那低沉而富有男性魅力的嗓音,轻唱起大漠上的民歌:“男儿岂能不饮酒,男儿岂能不挂刀,男儿岂能无骏马,男儿岂能身畔无美女……腰中跨着宝刀,囊中载满美酒,胯下乘着白马,驰向沙场时,却不会回头看一下,昨夜在枕畔伴着他的娇美如花……”

歌声很雄壮、很豪放,却有着那么一丝薄幸的惆怅。宝刀、骏马、美酒、娇娃,这四者堆砌而成一个草原上的男儿写照,但是在英雄的岁月里,他必须撇下那美丽的伴侣,独自去迎向那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厮杀生涯。

这是一首很古老的战歌,白朗却是用汉语唱的,使得牛老三也听得懂,也唱得这汉子胸中热血沸腾。

“借问那马上的少年郎,为什么不敢回头望一望?”

有一个低细而柔美的女音,和着他的曲调,也在门口轻轻地唱起,娇媚婉转,荡气回肠。

牛老三跳了起来,正准备出去看看,但是白朗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紧张,然后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又继续用那低沉的男音唱着:“寄语美丽的姑娘,莫怪我铁石心肠,我如回头望一望,就不再有勇气离开妳的身旁,因为我要去的地方,不是妳能去的地方。”

“马上的儿郎,你不了解草原上的姑娘,她的笑靥美如初升的朝阳,她的纤手,却像你一般的坚强,她嫣红的嘴唇,在吮吸过敌人的鲜血后,将更艳丽芬芳,如果你回头望一望,就可以看见,她正披上战袍,磨亮了腰刀,牵着战马,跟你一起共赴战场。”

白朗的眉头皱了皱,遂接唱了下去:“姑娘,妳一定是找错了账房,或者是觅错了情郎,不然就是我瞎了眼睛,找错了伴侣,我爱的姑娘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女郎,她那仁慈的心肠,不忍见到一头小鸟的受伤,玫瑰的枯萎都会使她伤感低头,怎么会凶恶得如同草原上的母狼。”

唱完后,他朝着牛老三,眨眨眼睛笑了一下,门外传来了一声低微的诅咒:“该死的白朗,你别想把我撇下来,跟着两个骚狐狸精在外面逍遥。”

白朗的肩头一皱,带着点斥责:“小丽!快回去,否则我就把妳綑上,叫人送妳回去。”

“不!我不回去,我要跟着你……”

“小丽!我再说一句,这是最后一句,如果我再看见妳,我们之间一切都完了,就当我们没认识过。”

声音并不严厉,但是非常的坚决,似乎已无转圜余地。门口声音略顿一顿后,传来了一阵低低的饮泣……

“白朗!你不能这样子对我。”

“是的!小丽,照我的规矩,我应该早就把妳赶出去了,在我手下的人,从没有一个敢违抗我命令的,妳这已经是第十九次不听约束,擅自行动了,我为自己立了个限制,我容忍妳二十次,因此只要我再见到妳,就是限制满了,妳知道那后果的。”

又经过一阵难堪的沉默,门外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似乎有点哽咽的声音:“好,白朗!我回去,可是你早点回来,不能撇下我一个人……”

“该回来的时候,我自然会回来的。”

“不许跟不三不四的野女人勾三搭四。”

“那我第一个就不该理妳,看看妳现在野成什么样子,妳现在的谈吐,哪里像个淑女的样子。”

牛老三忍不住移向门边,低声道:“小丽,做个乖女孩儿,快回去吧,咱们是在办正事儿,惹火了头儿,他会翻脸不认人的,还有,我是站在自己人的立场上劝妳一句,以后学得乖一点,别叫寨子里那些野婆子把妳带坏了,那么凶巴巴的样子,连我牛老三都吓得不敢领教,还能让头儿喜欢妳吗?挺俊挺可爱的一个小女孩儿,干嘛要学得像头母老虎呢,头儿要是吃这一套早叫妳姐姐给套上了,还会轮到妳这小丫头吗?”

一面说,一面把眼睛凑上门缝儿,想瞧一下外面,哪知他的头才凑过去,忽然像挨了蜜蜂刺了一下似的,猛地后退,因为就在他要张望的门缝中,塞进了一截雪亮的钢刀,门缝上有一粒米那么宽,比刀身还窄一点,但是这把刀还是硬塞了进来,可见在外面塞进这把刀的人手劲儿很大,而且落手也很准,因为这把刀的刀尖对准了牛老三的额角,上面还扎了一个小小的破口。

这是他退得快,否则两寸来长的刀身全部扎进前额,牛老三就成为死老三了。

望着那亮晃晃的刀刃,牛老三吁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埋怨道:“小丽,妳真胡闹,这种玩笑也是随便开得的,要是再低上一寸,我这只眼睛就完了。”

门外传出一声冷笑,倒是白朗一笑道:“老三,你说这个话可就真的不长眼了,假如小丽存心要你一只照子,还会差上这一寸吗?”

门外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充满了少女的欢欣与娇憨:“听见没有,臭老三,还是大哥明白,臭老三,姑奶奶不是要你一只照子,而是给你添上一只照子,叫你看看清楚,别再满口小丫头的乱叫,姑奶奶哪点儿小了,比比个儿也矮不了你多少。”

牛老三摸着脑袋瓜笑笑:“是!是!算我说错了话,妳是大姑奶奶,不是小丫头。”

“知道就好,下次我再听你叫一声小丫头,那可甭怪我不客气,你连大小都分不出来,这对照子留着也没用。”

“可是……头儿也是满口叫妳丫头啊!”

“他可以叫你不行,他是大哥,你不是。”

白朗在榻上伸个懒腰:“小丽,好了,闹够了,妳也可以回去了,别尽在这儿搅了我的事儿。”

“是的!大哥,我这就走,不过你放心好了,那两个狐狸精在地窖子里喝上了,至少要三四个钟头才会醒呢。”

“怎么会呢,她们不像是女酒鬼。”

“当然不是,她们连一滴酒都没下肚,可是不喝酒的人,就一定要喝水,在这店里的水也一样能把人醉倒的。”

白朗又忍不住笑了,笑容中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又是妳这丫头闹的鬼,妳到底要干什么?”

“为你方便呀,你要是真喜欢她们,这会儿可以到她们的屋子里去,两个软绵绵的大美人,活色生香,随意摆布,准保不会挨耳刮子。”

白朗差一点扬起眉毛要骂人,但是想想又忍住了,牛老三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笑笑着道:“小丽,那妳可白操这份心了,头儿如果有意思,还用得着妳帮忙,她们一路上直抛媚眼儿,就差没有自己送进屋里来。”

“我知道,我又不是瞎子,一路上的情形我都知道。”

白朗眉头一掀:“小丽,妳缀着我们多久了?”

“从一开始我就缀在后面了。”

白朗的眉头再度扬起,似乎要骂人了,屋外的女郎好像看得见屋里的情形,连忙道:“大哥,不是我故意要违背你的吩咐,实在是我太不放心。”

“笑话,难道妳还怕我们被几个娘们给吃了,有我老牛保驾,头儿包准稳似泰山。”牛老三拍拍胸膛,觉得受了侮辱似的。

可是,门外的女郎这次却没有跟他拌嘴,却以诚恳的声音道:“大哥!我知道你英雄了得,可是这两个女的不简单,尤其是另外那个叫莎莎的,表面上斯斯文文的,其实却一肚子的鬼。”

白朗笑了一笑:“我知道,小丽,妳放心好了,一个热如火,一个冷如冰,但是如果她们是想用美人计,还扳不倒妳这个大哥的,我又不是省油的灯。”

“还有,我是踩着另一伙人下来的,一共是七个,由一个矮墩墩的老胖小子带着,装成皮革商人,从兰州开始,就一直缀着你们了。”

白朗这次倒是微微一震:“会有这回子事儿。”

“我盯着他们四五天了,看准了才向你报告的,这伙人跟踪的技巧很高明,始终不跟你们照面,有时还故意落后一个宿头,本来我还不想说的,可是过了这个宿头,明儿开始就要进入沙漠,我无法再盯住了,再跟下去,他们不发觉,你却会抓住我了,所以我才知会你一声。”

“很好!妳懂事多了,再也不像以前那么毛躁了,有没有把那伙人的底子摸清楚呢?”

“摸不出,都是陌生脸孔,他们说是皮革客,身边带的货也是真玩意儿,看不出假来。”

“那或许真是皮革客人呢?”

“大哥!皮革客人只有从沙漠上买了货往内地卖,哪有在兰州办了货往大漠里运的,老实说,这次我是听了你的话,不准备跟了来的,何况你行前也没有留下去向,我是盯着这批人,才发现了你们的。”

牛老三张大了嘴,但是白朗挥挥手不让他发言:“我知道了,以后我自己小心就是了。不过也许是妳多心……”

“不是我多心,假如他们真是皮革客人,我应该见过才是,我不认识,就证明他们有问题,行有行规,这条道上的皮革买卖都是几代的祖传行业,不准外人踏一脚进来的。”

“好!记妳一功,我会当心就是。”

“大哥!我要走了,后面那一伙儿,你保下的这几个娘们儿底子都叫人摸不清楚,也许是一条线上的,也许是对头,但一定有着关连,因为他们始终不照面,尤其是后面那一伙儿,始终不超前去,故意慢上一脚,现在他们就歇在十里后的小龙集上,也在作进沙漠的准备。”

“乖女娃儿,小丽,妳要是一直这么懂事,大哥就会多疼妳一点儿了,好好儿回去,替我照顾着一点寨子。”

“好的!大哥!我走了,往后的路上你要自个儿小心了,牛老三,妳去照应着大哥,别离开他一步。”

“小姑奶奶!那还要妳吩咐吗?有我老牛在……”

“牛老三,你那两把刷子我还会不清楚,大哥如果是靠你保护,脑袋早叫人摘去了,你唯一的用处是能讨人厌,有你跟大哥在一起,那个狐狸精不敢明目张胆地来勾引大哥,你也就做好这件事就够了。”

牛老三忍不住叫屈道:“笑话!小丽,妳真是门缝里瞧人,把我给看扁了,我老牛跟头儿是比不了,但是在……”

门外没让他吹下去:“我不会从门缝里瞧人,可是会从门缝里扎人,你留神点,如果大哥有什么失误,我的刀子不剔了你这一身死牛肉就是你的妹子。”

“别!别!我牛老三没这么好的命,有妳这位好妹子。”

哼的一声轻笑,已经远去了,白朗双手托着脑袋,又在榻上躺下来,牛老三却摸着头发怔,半天才问道:“头儿,小丽的话你听见了。”

“嗯!这丫头总算还办了点事,居然踩出了后面踩了一帮子,不过也没什么希奇的,在我的预想中,原也该会有人才对,否则就不够热闹了。”

“头儿,你说姓秦的两个妞儿果真是去寻她们亲人骸骨的?”

“不单是找骸骨,也还有一票珍宝在一起,人家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你吗?”

“您相不相信她们的话?”

“人家这么说,咱们就这么听,何必一定要相信呢。”

“话不是这么说,假如叫人给栽了,那可太不上算了。”

“有什么不上算,咱们吃了、喝了,也玩儿了一趟沙漠,没什么好损失的,如果你是个大姑娘,还怕叫人给占了便宜,你是个莽汉子,只有占便宜的份儿,还有什么躭心的。”

牛老三不开口了,他知道头儿的脾气,如果正正经经的说话,就表示他需要人家的意见,假如他开始说俏皮话,那就是不再谈下去的表示了。

屋子里依然闷热,但是白朗居然闭上了眼睛,认真地休息了,牛老三也清楚,头儿很少闭上眼,如果为了必要,他可以三天三夜不闭眼,但如果他闭上了眼,那就是真的在休息养神,不再容人打扰了。

所以牛老三憋了一肚子的话,也只好不开口了,再度地倒在发热的炕上,牛老三也想睡一下,似是实在睡不着,他的眼前幻出了一个秀丽的影子——小丽,那个刚才扎了他一刀的女郎。

美得像一朵花,野得像一匹马,狡猾得又像一头狐狸,她是寨子里的宝,每个人都喜欢她,但也是寨子里的一块魔,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吃过她不大不小的亏,叫人恨得牙痒痒的,又拿她无可奈何,因为对着她如花的笑脸,就是铁打的人也生不起气来。

小丽不是黑道上出身,她的老子是个很有名的武师,因为跟人打架闹了事,流浪逃亡,把女儿送到寨子里来,托白朗照顾她,算起来她是白朗的师妹,因为白朗在他老子门下学过武,就是那么点渊源,小丽进了大寨。

来时才十五六岁,梳着条大辫子,一付逗人喜欢的样子,一晃五年了,小姑娘长大了,可是淘气得成了精,除了白朗,她没有第二个怕的人,就是对白朗,她还有七分畏惧、三分温柔,对别的人,可就是十分的头疼了。

美是美,可像朵带刺的玫瑰,扎手得厉害,因为她不但人美,手下功夫也扎实,去年在兰州,有个不长眼的粮行少东看见了她,想吃她的豆腐,结果一顿鞭子,连那个少东带上七八个帮闲的汉子,全部被抽得头破血流。

那群人在兰州很有点势力,那位少东挨了打还不死心,一直打听到她是多刺玫瑰井小丽,白狼大寨里白大寨主的师妹,这才算死了心,认了;因为谁也惹不起白狼大寨。

“多刺玫瑰”这是公送小丽的雅号,倒是没人记得她的本名井小丽了,牛老三摸着额上被扎破的那个小伤处,想起了小丽的种种,不由得笑了,对小丽,他没有邪念,仅有着一份像长兄对幼小的弱妹那份宠爱的感情。

但是他却很奇怪,多刺玫瑰对白朗的爱恋很大胆,为什么这次这么乖,跟下了七八百里路,只在门口说了几句话,连面都不见就走了。

不仅是井小丽的一切,牛老三不懂,连带着他又想起了那一对姐妹花,他们目前的女雇主。姐儿俩一般的美,一般的娇,只是妹妹秦菲菲热得像火,姐姐秦莎莎娇得像丝,冷得像冰,不管她多冷,但是牛老三瞧得出她对着白朗时,眼中总有点特别的东西,那也不能说是女娃对英俊男人的思慕,牛老三跟着白朗几年,对这一类的眼光看得多了。

因为很少有见了白朗不受吸引的女孩子,甚至于连出了阁的少妇,规规矩矩人家的小媳妇儿也好,头上拴着白绳儿,明告诉人家是守着节的孀妇也好,看见白朗,不是莫名其妙地红了脸,低下了头,然后又偷偷地瞧他两眼,再就是出了神似的,死盯着白朗看个不停,这两种看法上有大胆与胆小之分,骨子里的含意却是差不多的。

就只有秦莎莎的眼光略有不同,她除了那种少女慕情之外,另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牛老三说不出来,一定要想个比喻来,就像是一头母猫瞧着一头肥肥胖胖的老鼠,既把牠当作一顿可口的美餐,却又不急于享用。

肥肥胖胖的老鼠在猫儿的眼中当然是道鲜美可口的好菜,所以猫儿的眼中充满了贪婪和欲望,但是老鼠肥肥胖胖的,行动就不会太敏捷,所以猫儿很从容,只要牠高兴,随时都能伸出爪子攫了来,大可不必着急,所以猫儿的眼中居然还能带着残酷的笑意,带着欣赏。

牛老三不懂得猫儿,却懂得女人,但是他不懂得秦莎莎,一个女孩子能把他们的头儿白老大看成一块到嘴的肥肉,看成一头圈儿里的羔羊,这个女人不是他妈的发了疯,就是他妈的怪得邪门。

好在白朗的反应却很冷淡,既没有把自己当作是老鼠,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是羔羊或是肥肉,所以牛老三才很放心,只不过想到秦莎莎时,他多少总感到不舒服。

就这么迷迷糊糊的捱到了黄昏,太阳下山了,晒得发烫的砂土还在喷着热,如果用水洒上去,准还能冒着热气。

只是这儿的水太珍贵了,除了老天爷不懂得爱惜,用倾盆大雨把水泼下来,没有人会舍得用水来洒洒地的,所以由着大地发烫喷火去,不过风里已经有了凉意,这股冷风会把热气很快地吹散,把发热的砂土吹得冰凉,使热昏的人感到沁骨的冷意。

大漠上就是因为这种暴热暴寒的气候,使得那些亘古的巨石突涨暴缩,加速了它们的风化。

也因此才使得那些风化碎裂的石层变成那一片浩瀚的沙海。使得这一片草原成为不毛之地,成为死亡的绝域。

只不过沙漠在千万年来,好像不变它的面貌,它的冷热动静与呼吸脉搏,生活在沙漠上的人却以智慧在死亡的经验中找到了征服自然、征服沙漠的方法。

所以,沙漠对一般的旅人虽然还是充满了危险,对一个有经验的行客,却已经不再那么恐怖了,避开它的锐锋,攻取它的弱点,就这样,人们征服了沙漠,把死亡的旅程易为康庄。

牛老三为空气中的凉意感到睡意正浓时,白朗已经醒了,摇醒了打呼的牛老三。

“懒虫,该睡的时候不睡,该醒的时候你倒阴过去了,不过这是最后的一次,今儿我们就要开始进入大戈壁,你可得把身上的懒筋抽一抽,再也没有这么舒服了。”

牛老三一下子跳了起来,睡意都被驱走了,这汉子还有一个长处,就是他很少做梦,也可以说从不做梦,所以他只要闭上眼睛,就是在真正的睡眠中,哪怕只要一会儿工夫,就能把疲劳完全恢复,而且真到必要时,他骑在马上,甚至于一面挪腿不断地走路,一面也能睡着。

他没有白朗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本事,但是他能利用每一分钟不用大脑的时间休息养神,补充体力的损耗,所以他看起来,也像是永不会疲劳的铁人。

跳起来之后,他伸手就去抓堆在屋角的两个大马包,行动很俐落,完全是一付准备启程的样子。

白朗却笑一笑:“老牛,别忙着拿东西,先把衣服穿好。”

牛老三发现自己还是光着脊梁,只穿了一条短裤头儿,而头儿却已经是衣履整齐的了,不禁有点不好意思:“头儿,我非得穿上那个捞什子。”

“是的,要整肃仪容,不但要穿戴整齐,而且连衣领的钮扣都得扣好,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堂堂正正的镖客,不是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何况我们护送的是两个年轻的堂客,不可以失仪。”

牛老三在肚子里暗暗的嘀咕:“他奶奶的,你明明是西康道儿上鼎鼎有名的大瓢把子,居然讲起规矩来了,难道这就是‘盗亦有道’吗?”

他突然觉得自己挺有学问了,居然能说出“盗亦有道”这么有学问的话,只可惜这番幽默只能放在肚子里,供他一个人自我陶醉,却不敢在口中说出来。

等他穿好衣服扛着行李到门口的时候,里面的小褂裤已经被汗水浸湿了,被外面的冷空气一吹,才感到舒服一点,却看见白朗已经牵着几匹马走了过来。

“老牛,下去,到地窖子里去看看,那几位客人准备好了没有,催催她们要上路了。”

牛老三立刻又苦着脸:“头儿,我刚穿好衣服……”

“当然要穿好衣服才能下去,总不能那个赤身露体的样儿去见人家堂客。”

“不,不是的,头儿,您知道的,我老牛打了赤膊扔在冰堆里冻一夜都不在乎,就是闷不得,这会儿外头刚凉快,下到那个鬼洞子里,又要憋一身汗。”

“那就憋一身汗吧!反正你这身衣服常年放在箱子底下没机会亮相,扔了又可惜,就利用这几天多穿穿洗洗。”

白朗又在说笑话,那就是不准打回票的意思,可是这次牛老三鼓起了勇气道:“头儿,我怕见娘们儿,尤其是那一屋子都是娘们儿,阴气太重,我怕一晦气。”

他不愿意再去沾那一对姐妹才是真的,因为小丽先前说过在她们的酒里下了迷药,这会儿恐怕还是鬓乱钗横地倒在榻上,或许还敞着胸,掀了裙子的满室春光,刚才秦菲菲上来时,那股子劲儿已经够瞧的,有白朗在一起,他镇得住自己,要他一个人,他实在没那份儿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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