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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福祸相依

祁逸夫飞身而出,一剑下劈,柳如昔视如未见。

倒是闻道远举剑架开了道:“祁兄,你以什么罪名杀死她呢?”

祁逸大道:“她出言犯上,目无尊长,就是死罪。”

柳大树道:“要杀就得先杀你的儿子,刚才祁百合对闻老二的态度,难道不算欺尊犯上?”

祁逸夫怒声道:“我是青城山主!”

柳大树道:“青城山主不是一个人。”

闻达道:“祁兄,你这话就不对了,难道老二不是青城山主,令郎就可以任意无礼了吗?”

祁逸夫见自己无意间又把闻道远得罪了,不禁急道:“闻老大,你别多心,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大树道:“是这个意思也没关系呀,青城对外称三老同尊,对内谁都知道是一祁独尊,你儿子瞧不起闻老二是应该的,我的女儿得罪了你,当然就该死了。”

闻达皱皱眉说道:“柳兄,这就是你故意在呕气了。”

柳大树含笑道:“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这个感觉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偏见,更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

闻达轻轻一叹道:“柳兄,说句老实话,逸夫只是喜欢揽事而已,性情也许容易冲动一点,同时我们三家,只有他有儿子,第三代的话不必去谈,下一代的青城山主,势必归于他家不可,因此我们对他稍予容让,别的人也是同样的情形,倒不是逸夫自己有独霸青城的雄心。”

柳大树道:“他敢吗?我们三家剑法各有所长,没有放开手一战,谁也不知谁强,可是,他利用我们两家无后的这一缺陷,处处为他的儿子揽权这也是事实。

以前是儿女亲家,我为了菲菲将来的幸福,不便跟他争执,现在菲菲已经跟他家解除了婚约,我就不必再存顾忌了,一定要把问题做个彻底的解决,不再受他的窝囊气。”

闻达道:“柳兄的成见太深了。”

柳大树冷笑道:“这是成见吗?我们潜居青城,与世隔离,图的是一个安逸,大家都过着淡泊的生活,惟独他在家中蓄养剑士,独揽大权,前些日子,他叫他儿子远走天山绿梅谷,外结奥援,这都是他心谋不轨的证明。”

祁逸夫知道自己在青城山人缘较差,刚才说了几句不得体的话,使自己更孤立,为了避免处于更劣的情势,一直忍住不开口,至此实在忍不住了,沉声说道:“柳大树,我的一切都是经过你们同意的。”

柳大树冷笑道:“我们不同意又能如何,你还不是照样一意孤行,以你儿子西走天山为例,事前我与闻老大都认为无此必要。绿梅谷中跟我们并无深交,天南地北,各处一方,用不着去联络感情,你还是叫他去了。”

祁逸夫顿了一顿,忽而冷笑道:“我叫百合去一趟是为了大家好,你既然对我有成见,我也不加辩白了,反正将来倒了霉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柳大树冷冷一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绿梅谷地处穷荒,很想往中原发展,青城的剑谷是他们最理想的根据地,可能会对我们存有觊觎之心。”

祁逸夫一怔道:“你怎么知道的?”

柳大树笑道:“你儿子回来一声不响,就打听到这么一点虚实,你以为很了不起吗?”

祈逸夫道:“百合在那儿示之以威,剑挫他们十一名高手,打消了他们的野心,我保持缄默是事情已经解决,用不着告诉你们而为之烦心。你既然早知道他们的存心,一声不响又是什么意思?”

柳大树道:“这该问你自己了。”

祁逸夫道:“问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指哪一方面?”

柳大树道:“你有个能干的儿子,把问题全部解决了,我又何必多嘴呢?反正青城在目前还不会有威胁,将来安危,与我们无关,我又何苦费神去操心呢?”

祁逸夫沉思片刻后忽然道:“不过,天山那边对于这件事保持极度机密,百合去后,旁敲侧击,才得知这么一点迹象,你居然先知道了,可见你有问题。”

闻达皱眉道:“祁兄、柳兄,天山那边真有这存心吗?你们怎么不告诉我知道呢?”

祁逸夫道:“百合只是有这个感觉,未敢确定,兄弟才不敢贸然提出,倒是柳大树说得如此肯定……”

柳大树冷笑道:“你不用往我身上栽赃,你的消息来源虽然比我精确,却是泄露不得,闻老大以后我可以详细分析给你听,但现在不愿多做解释。”

闻达想了一下道:“青城是我们共同的基业,此事非同小可,我希望二位摒弃成见,共谋对付之策。”

闻道远道:“那毕竟是以后的问题,目前我们在对抗乾坤剑派,这才是当务之急。我已经落败了,如何保持青城山的名誉,要靠你们三位之力了,因此我希望我们先别内讧,把事情解决了再说。”

闻达点点头道:“这话不错,老二,你先回来。”

闻道远回到座位上。

闻达朝齐碧霞道:“小姐剑术高明,老朽十分佩服,小姐是否有意继续赐教?”

齐碧霞还没开口,阮雄朝齐碧霞道:“不,齐师姐是四海镖局的主持人,不轻易出手,胜一场足够了。”

齐碧霞却一昂首道:“不行,柳如昔在金陵欺我太甚,用一块银子来侮辱我,说我是歌妓,玄武湖畔更逼我下水,我一定要把这一笔账算算清楚。”

柳如昔微微一笑道:“金陵之事我自承孟浪,何况我也被逼得落水,我们的账应该清了,再说,那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齐碧霞道:“那只是一场误会?你说得轻松,你侮辱我的原因是为了林佛剑,我现在找你也是为了林佛剑,不过可不是你所想的原因。

林佛剑一开始就找我们的麻烦,他所表现的轻薄行为让我看了只有恶心,所以对你的误会我更不能谅解,你为什么把这样一个人跟我想在一起?”

柳如昔道:“林佛剑的游戏态度,只是一时的刺激所致,实际上他是个心地忠厚的正直君子。”

齐碧霞怒道:“胡说,我认定他是个坏蛋。”

柳如昔有点生气了,道:“你说我怎么对不起你都行,却不能批评林佛剑,即使他的行为有点怪僻,也是我造成的,我不允许你如此毁谤他。”

齐碧霞冷笑道:“你凭什么?”

柳如昔锵然出剑道:“我本来不想跟你再斗,可是为了林佛剑,我倒是不辞一战,除非你收回对他的那些坏话。”

齐碧霞道:“我绝不收回。”

柳如昔纵身出场道:“你非收回不可。”

两个人眼看着就将交手,展毓民才喝道:“碧霞,回来,你这一战算是什么?”

闻达也道:“菲菲,现在是青城与乾坤剑派之争,你们私人的问题,可不能扯到这儿来解决。”

柳如昔回头道:“闻大伯,你别把我算在内,青城的问题轮不到我出面,这算我自己的事好了。”

祁逸夫道:“在青城山中没有私人的事。”

柳如昔冷笑道:“祁伯父,你把自己的儿子管好再说,他在巴东闹的那些事可不能代表青城。”

祁逸夫气得直叫道:“那还不都为了你。”

柳如昔冷冷地道:“我可不认账,我既没有叫他去,他也没理由去为我多事。”

祁逸夫厉声叫道:“柳大树,你是怎么教的女儿?”

柳大树道:“大家都有儿女,你怎么教儿子也没问过我们的意思,我的女儿也不必你操心代劳管教。”

闻达皱眉道:“柳兄,你又在闹私人的意气了,撇开管教问题不谈,菲菲这一场私斗总不能在此时此地……”

柳大树微笑道:“兄弟可不认为是私斗,乾坤剑派是菲菲身上引来的,一切问题都该由她去解决,她解决不了时,我这个做老子的会出头,绝不会麻烦到别人。”

柳如昔忙道:“爹爹,这我可不承认,祁百合在巴东杀了四海镖局的人,与我可扯不上关系。”

柳大树道:“那个我自然不管,可是现在人家指着你来,你就在自己的责任方面作个交代好了。”

祁逸夫愤然道:“这样也好,我们干脆分开来对付,假若对方是为了找百合而来的,任何事由我一肩担负。”

闻达怫然道:“二位这么说,今天根本就没有敝兄弟的事,我们大可以置身局外了。”

祁逸夫道:“闻老大,这可不是我先提议的。”

柳大树冷笑道:“话是我说的,万一我需要帮助时,只以私人的交情央求闻老大兄弟助一臂之力,说什么也不会求到你就是。”

闻达一叹道:“青城多年合作无间,就因为两位的意气之争而有了裂痕,二位难道不能慎重考虑一下吗?”

柳大树道:“合作无间四个字,闻老大说来也不见得痛快呢?祁逸夫心中何尝有别人,以前为了孩子我不得不忍着,今天菲菲已公开宣布解除婚约,我也不必再受这种窝囊气了,要想恢复旧时的制度,我也不反对,但一切就得照规矩来办,你问祁逸夫做得到吗?”

祁逸夫冷笑道:“照规矩办,你的女儿第一个该论罪。”

柳如昔道:“可以,该杀该剐我都承认,只要你舍得照规矩办你的儿子,我绝对听候制裁。”

闻道远知道他们老小两代积怨颇深,一时难以解决,越闹下去越僵,连忙道:“你们都别争了,过去的一切都抛开不论,今天在青城,任何事都是大家的,菲菲,这一战不管是你的私怨也好,是公务也好,我都支持你。”

柳如昔道:“谢谢二伯,可是我这一战并不要谁支持,齐碧霞虽是乾坤门下,谅来她的长辈也没有支持她这一战的名目,所以我的胜负与大局并无关系。”

闻道远道:“你如果伤在她剑下,就与我们有关系。”

柳如昔微笑道:“二伯,您放心好了,我不伤她就很客气了,要说为她所伤,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柳大树忙道:“丫头,你太不像话了,闻二伯那种造诣,尚且在对方手中吃了亏,你难道还会比二伯更高明?”

闻道远微感讪然道:“我这个二伯不长进,能有个好侄女替我扳回面子,我只有高兴,只是我有点担心……”

柳如昔笑道:“二伯,您也别泄气,侄女再能干也高不过您的,可是,这一战我的确有把握。”

闻道远一怔,柳如昔又道:“刚才您并非技不如人,而是上了对方的当,不信你再瞧瞧自己的剑。”

闻道远将剑拔了出来,看了一眼道:“没什么呀!”

柳如昔说道:“毛病不在剑上,而是在剑鞘里,刚才你因为拔剑太慢,才着了对方的道儿,我的判断对吗?”

闻道远道:“是呀,以前拔剑只用三分气力,刚才不知怎的拔不出剑来,我多用了一倍劲力,才勉强拔出一半,行动上慢了许多,你怎么知道的?”

柳如昔笑道:“您再瞧瞧剑鞘就明白了。”

闻道远解下剑鞘,从里面倒出一些黄色粉末,放在鼻尖闻了一下,讶然道:“是松胶,剑鞘里怎么会有这东西?我从来也不用这玩意儿!”

闻达道:“也许是下人替你擦拭剑时放上的,这东西一向被用来做润滑粉,并没有特别之处。”

闻道远道:“不会,我关照过的,我的剑一向是自己动手擦拭,从来也不叫别人触摸。”

柳如昔道:“我相信二伯不会用这玩意儿,否则,也不至于上当了,您的剑拔不出来,就是这玩意儿害的。”

闻道远道:“松胶只有使剑身滑润,怎会影响拔剑呢?”

柳如昔笑道:“对别人来说是如此,对你可不然,你练的是快剑,出剑、归剑,都在刹那间完成,因为速度太快,剑身磨擦时会变得很热,这热度使松胶融化,将剑簧凝住了,您再次扳剑,自然就会费力,而你为了争取时间,一定只用恰到好处的劲力去拔剑,所以就拔不出来了。”

闻道远想想道:“一定是这缘故,菲菲,你真了不起,你怎么知道的?这松胶是谁放的呢?”

柳如昔道:“除了第一次与您对手的阮雄,再没有别人,他最擅长毛手毛脚,在决斗中捣鬼。”

闻道远道:“我拔剑出招归鞘总共才一刹那工夫,他居然能施手脚,我不得不佩服他。”

柳如昔道:“他找您斗剑,就是为了要施展这一手,事前有了准备,自然不太难。”

闻道远叹道:“可是他施了手脚,我却不知道,可见还是差了一点劲,输了还是心服。”

阮雄脸上有点啼笑皆非的表情,苦笑一声道:“在下虽然骗过了闻前辈,却被柳小姐发现了,也不算什么。”

柳如昔笑道:“我可没看见。”

闻道远道:“那你怎么晓得的呢?”

杉咖昔道:“我只觉得二伯不该输给齐碧霞,可是又想不出原因,刚好我站在下风,嗅到一阵轻淡的松香味,如若发自别人剑中,那是很平常的事,就因为发自二伯的剑鞘中,我才觉得不平常。”

阮雄道:“照这样说,柳小姐并不能确定是我放的呀!”

柳如昔道:“闻二伯只对你一个人出过剑,也只有你有机会放点东西进去,何况你专长这一手!”

闻道远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我并非败在剑技不好,好孩子,谢谢你,给你这一点明,我心里好过得多了,否则我真难受,那十年的剑白练了。”

阮雄忙道:“依照规定,前辈今天不能再出场了。”

闻道远道:“为什么,我又不是在剑法上被击败。”

阮雄正色道:“闻前辈,您的剑法虽精,却未必是家师的对手,只是您剑法太毒,家师想要胜过你,势非伤及前辈不可,我们此来并非想造成更多的仇隙,所以晚辈才以这个方法,使前辈败于齐师姐之手。”

说完又朝柳如昔道:“柳小姐,不管你与敝师姐的恩怨如何解决,我们都没有扩大仇恨的必要吧!”

柳如昔道:“是齐碧霞跟我过不去!”

阮雄道:“金陵酒楼赠金缠头,是柳小姐欺人太甚,虽说事出误会,敝师姐心中闷气难平,这不能怪她。”

柳如昔道:“那也不能怪我,谁叫她自己卖弄歌喉的呢!”

齐碧霞怒道:“我是气气林佛剑,与你什么相干!”

柳如昔也怒道:“不行,我也听不得那两句歌词,林佛剑不改,我也要改,谁敢唱,我就找谁。”

齐碧霞道:“天下人多着呢,天天有人在唱。”

柳如昔道:“除非我听不见,听见了我就要干涉。”

齐碧霞冷笑道:“你再干涉又能将林佛剑唱回来吗?”

柳如昔脸色一阵阴沉,冷冷地道:“我不指望他回来,但也不容得别人去毁谤他。”

齐碧霞道:“我就要骂他,轻薄、下流!”

柳如昔冷笑道:“那是他的事,不管他多坏,自然有人欣赏他,我倒佩服尤家姐妹的眼光,至少她们不虚情假意,有的人在心里欣赏他,表面上却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那才叫真的下流!”

齐碧霞急急道:“你在说谁?”

柳如昔道:“谁是那种人自己心里有数。”

齐碧霞挺剑急刺,招发如潮。

柳如昔轻描淡写地架开了,却不忙着回手,只淡淡地道:“用这些招式我实在没兴趣奉陪,还是施展你最拿手的大罗剑吧!”

齐碧霞呸了一声,急攻如故。

齐苍霖看了不解道:“这孩子急昏了头,用这种剑式,对方很轻易地就可以击败了她,连施展大罗剑的机会都没有了,她是在打什么主意?”

阮雄却微微一笑道:“老伯别为她担心,师姐剑法虽乱,胸中自有成竹,这一次虽然不敢说必能击败对方,但也不会像以前那么狼狈了。”

齐苍霖只得耐住性子看下去。

齐碧霞又攻了一剑,剑式已渐渐紧厉,但仍然没有施展大罗剑式,跟她对手的柳如昔也看出来了,齐碧霞是等一个机会,等自己出剑还招时,她才突出大罗剑法中的精招,给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上次在玄武湖畔交手,柳如昔对大罗剑式约略有个了解,大罗剑式虽然凌厉,但在齐碧霞手中还不够火候,如果突然施为,自己也许会难以招架,只要有了准备,倒不难应付,而且将计就计,还可以给她一点小苦头吃吃。

双方都拿定了主意,各自在动心机。

柳如昔找准了一个机会,出剑斜挑,空出左边,让齐碧霞进招,她知道大罗剑式有一招刚好从这个方向攻进来的。

果然齐碧霞身形稍偏,让过一挑,手上剑势一紧,展开大罗剑式,由柳如昔的左肩直劈而下。

柳如昔微微一笑,突然欺身抢进,伸出那只空手,托住齐碧霞的手腕,往外一送,执剑的左手偏过剑身,在齐碧霞的后腰上拍了一下道:“去吧!你还差得远呢!”

齐碧霞被推出了两步,脸上毫无怒意,反而带着笑容,伸手人怀,取出一锭银子,抛了过来道:“接好!”

柳如昔刚把银子接在手里,忽然觉得腰间一松,低头一看,系在腰间的那条罗裙已经退落了,连忙伸手一抓,从膝盖处抓住裙边。

齐碧霞已笑道:“你上次为了奖赏我的歌喉,赐了一锭银子给我买花戴,我现在给你添了一倍,赏你当众解罗裙。”

柳如昔看看裙腰处,见系裙的纱巾已为利物所断,心中一动,才知对方早有准备,利用发招的机会,诱使自己到近身之际,是为了施展这一手,自己原来是想耍对方一下的,哪知道一切早在人算计之中,反招来一场羞辱。

神情突然一变,但立刻又安静下来,从容地解下纱巾,干脆把裙子脱掉了,露出里面的细绸长裤以及脚下三寸窄窄金莲,微微一笑道:“齐小姐,现在我们总可以扯平了吧?”

这番举动倒是大出众人意料,连齐碧霞自己也怔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柳如昔又是一笑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我上次是对你太过分了一点,招来你今天这样对付我,我觉得并无不是之处,现在你的气也出了,以后是否能放弃对我的成见,不再找我为难了?”

柳大树忍不住叫道:“菲菲,你容人这样侮辱你?”

柳如昔一笑道:“爹,这不算侮辱,脱下裙子又算得了什么?今天我并没打算出手,所以才穿了裙子,平常我练剑的时候,不也是要脱裙子吗?这个样子也不是见不得人,有什么可辱的呢?”

柳大树瞪大了眼,不知说什么好。

柳如昔笑笑道:“上次我以为林佛剑种情于她,才给她那样难堪,现在她以为林佛剑钟情于我,才想折辱我以求逞,其实林佛剑心中,我们两个人都毫无地位可言,争这口气,反显得自己幼稚可笑,但好的是我已经从梦中醒来,她还在做梦。”

齐碧霞气得满脸流泪叫道:“你简直胡说!”

柳如昔笑道:“就算我胡说好了,反正你心中比谁都明白,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话,女孩子太要强了,不是使爱你的人望而生畏,就是使你所钟爱的人愤而远去,我已经饱受教训,你千万别再学我的样子。”

齐碧霞气得拉剑又要扑上去。

柳如昔摇摇手道:“我们别再斗了,我不想杀死你,你也没杀死我的必要,九尾狐在鸡鸣寺畔曾经听到我与尤家姐妹的谈话,就可以明白,我不再是你竞争的对象了。”

柳大树皱眉道:“菲菲,你说的是什么?”

柳如昔道:“是我们女儿家的私心话,您可以不听,即使您听见了,最好也当作耳边风,别加理会。”

柳大树道:“可是你现在代表青城跟人对手。”

柳如昔道:“那并没什么影响,我们的胜负仍然照算,谁胜谁负,一眼就明白了。”

齐碧霞厉声道:“你认输就滚下去,换别人上来。”

柳如昔微笑道:“我不跟你争,由你师父说好了。”

展毓民道:“碧霞,下来吧,你的剑技虽然已较前次进步,但仍不是柳小姐的对手。”

齐碧霞一怔道:“师父,你是说我输了?”

展毓民轻叹一声道:“就剑论剑,是你输了,柳小姐是无意伤人,才给你一个机会。”

齐碧霞道:“她连身上的衣裙都被我削了下来。”

展毓民道:“那不算,如果对方有意伤人,你早就腰斩两截了,可是人家只平过剑身,轻轻地拍了你一下。”

齐碧霞道:“那是她自己太大意,我们是双方同时得手的,说什么也不能算我一个人输了。”

展毓民道:“你割她的衣巾,用力极微,才使对方不知不觉,如果你想杀人,柳小姐一定会有感觉,略移身子就能躲过,可是她那一剑不是平着拍下来的,吃亏的还是你,你怎好意思说自己没落败?”

齐碧霞略作思索,发现这分析很有理由,心中自惭剑法造诣太浅,口中却不想公开承认,大声叫道:“战局的胜负不在这一招一式,我们还得比下去。”

柳如昔微笑道:“你的剑法还不足以自保,对这件事,我更没兴趣,因为我拒绝再硬拼下去。”

齐碧霞怒叫道:“你不想干可没有那么简单,你如想就此了之,我会追着你拼下去。”

展毓民沉声道:“碧霞放下剑回来。”

齐碧霞叫道:“师父,比招式我也不认输。”

展毓民道:“大罗剑式,必须一气呵成,你硬拆了开来,威力减低十倍还不止,凭什么你想胜人家?”

齐碧霞道:“我是想扳回金陵所失的颜面,才会那样,再次比斗,我就不会了。”

展毓民板下脸道:“碧霞,荣誉固然重要,风度尤须注意,输了就是输了,并没什么丢人,倒是你这样强颜解嘲遮羞,很不像我们乾坤门下弟子所应为。”

齐碧霞见师父发了脾气,才悻然退后道:“柳如昔,迟早我都会凭真正的剑法,跟你再斗一场。”

柳如昔摇摇头笑道:“无此必要了,我现在就向你认输,今后我放弃剑事,去学些女孩子本身的工作,操作井臼,学习女红。”

齐碧霞冷哼一声,展毓民道:“柳小姐,这一场若属小姐居胜,小姐是否还有意赐教?”

柳如昔摇头道:“不了,这一场是给令高足雪怒的机会,否则我根本就不想出场。”语毕婷婷退后。

柳大树道:“菲菲,你真的不练剑了?”

柳如昔道:“是的,除非再有人逼我干我不愿的事,否则我连剑都不想摸了。”

说话时用眼看着祁逸夫。

柳大树明白她的意思,傲然一笑道:“孩子,你放心,爹活着一天,谁也不敢欺负你。”

“下面是哪一位下场?”

柳大树道:“兄弟想领教一下乾坤剑派精招。”

闻达笑道:“好极了,但不知乾坤剑派哪一位赐教?”

齐苍霖刚一动身,云中鹄道:“大哥,让小弟试一试。”

因女知父,柳如昔已经如此高明,柳大树自然更为了得,云中鹄虽然名满滇南,想必不是对手。

可是他竟先身而出,齐苍霖心中想当感动,知道这位老拜弟宁可损却一世盛名,来使自己能够多了解对方的虚实。

柳大树笑笑道:“滇南大侠也有意为乾坤剑振助拳吗?”

云中鹄道:“助拳两个字可当不起,乾坤门中展掌门人不必说了,齐大哥一生未落败绩,蜚声武林,根本用不着我来帮忙,只是高明当前,在下想就难得机会,获得一点进益,也算不虚此行。”

柳大树笑笑道:“台端太客气了,请!”

云中鹄也不多作客套,献剑作礼后,立刻挺剑进招,究竟是成名多年的老手,他的剑刚出手,不求有功,先求无过,招式十分稳重,大部分都是采取守势。

柳大树的剑势更从容,抱剑树在胸前,根本不动,对云中鹄攻来的那些虚招,完全不加理会,有时对方攻得紧一点,他也只轻摇身形,恰到好处地闪躲,不仅一招未发,连两只脚都还站在原地的位置上,未见移动。

接连十几招过去,都是如此,云中鹄修养再好,对这种欺人太甚的举动,也感到忍耐不住了。

但见他剑势一变,如风雨骤至,连攻出九式杀着,那是云中鹄赖以成名的灵鹤九翻,着着精厉。

柳大树手腕轻震,剑摇千点寒星,铮铮声中,将云中鹄的灵鹤九翻一一化解,等他第九式使完,才轻发两剑,云中鹄但觉肋下一凉,柳大树已收剑道:“承教!”

意在表示战事结束了。

云中鹄肋下感到微凉时,情知已经中剑,而且对方相当客气,只是点到为止,心中除了感激之外,还多了一分惭愧,因为对方的剑技确实相当高明,自己最拿手的灵鹤九翻,人家只用了一招就解开了,而且接着发出两剑,就击中了自己。

可是自己在江湖上也闯荡多年,多少有了点虚名,对方只用了三招就击败了自己,也未免太难看了。

因此朝肋下看了一眼,假如中剑的部位不太明显,大可以再装糊涂,叫对方多露两手,输得也好看一点。

然而他看向肋下,却没有一丝异状,连衣服都是好好的,没有一处损伤,这一来他又愕然了。

刚才肋下微凉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呢?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因为对方的剑尖指向肋下,招式十分精妙,使自己误会中了剑,实际上却只是对方虚晃一招而已。

这一来他觉得面子又好过了一点,含笑道:“柳山主,为何不继续赐教下去呢?敝人灵鹤九翻虽然破解,但剑上胜负并不是到此就算结束了。”

柳大树冷笑道:“云大侠以为要如何才算结束?”

云中鹄道:“阁下剑术高明,但只露了三手,在下尚未解其妙,至少要让在下输个明白。”

柳大树傲然道:“云大侠不是刚开始学剑,敝人也不必像教蒙童一般,要句读清楚、段落分明、一字一解,才能叫台端领悟,只要心里有数就行了。”

云中鹄笑道:“山主以教读喻剑,在下也就此请教,山主不弃愚劣赐诲,至少得下个评语。”

柳大树道:“敝人以为对高手评文,不必明里点透。”

云中鹄道:“在下资质愚劣,尚希明教。”

柳大树道:“云大侠一定要在身上留点记号才肯认输,那太没意思了。”

云中鹄道:“劣作即使无可圈点之处,至少还应朱墨一勾,似此不着痕迹,在下实难领悟。”

柳大树冷笑道:“敝人本来想给台端稍留颜面,台端一定要坚持,敝人只好得罪了,对大侠的剑法,敝人落了四个字的评语,大侠一阅便知。”

云中鹄道:“是哪四个字?”

柳大树用手一指道:“现在大概已经看见了!”

云中鹄见他所指的部分,仍是自己的肋下,连忙低头一看,但见适才中剑的地方,微有一丝红色的血迹,心中又是一惊,如果受伤流血,何以外衣完好如故?如果不是中剑受伤,这血迹又是从何而来?

闻达道:“柳兄擅长无形剑气,可以透纸削木,纸面不损而木折,云大侠不妨瞧瞧里面。”

云中鹄连忙解开外衣,但见贴身的小衫上渗出血迹,宛然可辨的是“羯鼓三挝”四个字,他再解开小衫,才发现肌肤上为剑锋刻了那四个字,仅及表皮,血流得很少,所以血没有渗出来。

两剑能划下四个字,而且笔画又那么多,更难得的是,利用剑气,透过衣服而仅及表皮,这份造诣的确是出乎想象。

云中鹄不禁口服心服,长揖道:“柳山主剑艺已臻化境,在下深感盛情,敬领教益。”

其余诸人也莫不赞佩,只有方超人脸色微沉道:“柳庄主,你的剑艺是没话说,但这四字评语未免太欺人了吧!”

云中鹄呆了一呆道:“方兄,柳山主以文喻剑,这是普通一般评文的口语,并没有什么侮辱之意。”

方超人冷笑道:“云兄可知道这四字作何解释?”

云中鹄道:“兄弟早年也曾参与文友聚会,评文之时,每有佳句,主评者即命击鼓一通,绝妙佳文,则击鼓两通,只是我那几手剑法,当不起如此谬赞!”

方超人冷冷地道:“他写的羯鼓三挝,那是一种胡乐,每击可发两声,一哑一响,声发扑通之音,羯鼓三挝,合起来就是不通不通又不通!”

云中鹄脸色微变道:“是这个意思吗?”

方超人道:“评文之会,没有用羯鼓的,他用羯鼓三挝为评,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云中鹄呆了一呆,神色黯然道:“技不如人,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何况这是我自取其辱。”

柳大树笑道:“我无论评文剑语,都是就题论事,客气不来的,剑与文同,不能有一点虚假,我给你留下了面子,你一定要我公开说出来,怎么能怪我呢!”

方超人怒声道:“云兄的灵鹤九翻誉满滇南,纵不足名家法眼,也不至一无可取吧!”

柳大树傲然道:“在我看来,此四个字已经很客气了,如果照我十年前的脾气,必然评上狗吃黄豆四个字。”

方超人冷笑道:“这又是何解呢?”

柳大树冷然笑道:“豆性可以通气,未吃之前,必因气塞而狗屁不通,既服之后,乃以气顺而狗屁连天!”

这番话更刻薄了,很多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云中鹄更是羞惭万分,叮然一声,折断了自己的佩剑掷地说道:“我如果不能雪此耻辱,此生誓不触剑。”

柳大树笑道:“三十年间我谅你无此可能,人寿有限,你恐怕活不到三十年后吧!”

云中鹄怆然道:“那我这一辈子不触剑就是了,反正我有生之日,如果再执剑登门,就是你该小心的时候。”

柳大树淡然一笑道:“好得很,如果我等不及,你还可以找我的女儿,无论迟早,柳家总会有人等着你的。”

云中鹄掩好衣襟,朝齐苍霖一揖道:“大哥,兄弟没出息,求荣反辱,给你丢了个大人,我只有先走了。”

齐苍霖也感到很难受,哽声道:“兄弟,这是愚兄累了你,但你这么一大把岁数,何以把得失之心,看得如此严重?等一会儿,大家一起走不是更好吗?”

云中鹄颓然道:“不,兄弟在此一刻也耽不下去。”

阮雄道:“云伯伯,您时常教训我们,人生时有顺逆,惟处之泰然,才能常乐,怎么自己却想不开呢?”

云中鹄长叹道:“失败并不可悲,悲在雪耻无力,忍辱以终,我不像你们年轻,还有漫长的岁月可以努力,上天留给我的岁月已经不多了,所以我必须争取一分一刻的时光,但愿我有生之年,还能有再见你们的日子。”

阮雄一愕道:“你不想再见我们了?”

云中鹄道:“是的,一个剑手荣誉就是生命,失去了荣誉,生命也随之死去了,我不但不见你们,也不想见任何人,家里麻烦你转告一声,如果十几年后,我还不回家,那就是客死异乡,在家祠里可以添上个牌位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就一直向山外走去。

大家都了解他心中的感触,也没有人去拉他,目送他的身影消失。

柳如昔这才低声道:“爹,您这又何苦呢?”

柳大树朗声笑道:“我最瞧不起这些浪得虚名之徒,不过会了几手劈柴架势,就以名家自许,挂起剑手招牌,幸亏他还有点骨气,否则我根本就不让他离开,菲菲,你放心好了,别说十几年,就是二十几年,他也不会找上门来的,他这一辈子,已经可以盖棺定论了。”

展毓民忍不住道:“阁下这话太自满了吧?”

柳大树哈哈大笑道:“他一开始就走上了歧路,筋脉已老,型态已定,不可能再有进展了。正如你们一样,只能在本身的艺事内求精,不可能另求他途,以他的剑艺,永远也到不了上乘,我相信你也得承认吧!”

展毓民低头不语,柳大树的话虽狂,却是剑道真理,到了云中鹄的年龄,是不可能有多大进展了。

方超人沉声道:“阁下的剑法就是上乘?”

柳大树笑笑道:“上乘与下乘之间没有分野,只有一个比较,在我未被击败前,总不能落在下乘去。”

方超人道:“在下已经数落败绩,早就归入下乘之列,但是与你上乘剑法一比,倒不觉差多少。”

柳大树微笑道:“台端莫非有意赐教吗?”

方超人道:“可以这么说,因为我自觉高于阁下,这一战绝对是赐教而非领教,阁下出招吧!”

柳大树大笑道:“好极了,我先想想,该在你身上落个什么评语,才能惩戒你的大言不惭。”

方超人冷笑道:“你不必费心,因为你的评语早就由我代你想好了,坐井观天,你准备在什么地方落笔都行!”

柳大树被激起了怒意,叫道:“这是你对我的评语,我的评语是要写在你的身上。”

方超人道:“没有的事,你如能在我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就把我的脑袋割下来,随你如何处置,用不着再下评语了。”

柳大树怒形于色,挺剑急出。

方超人的动作比他更快,挥剑就刺,两个人搭上手狠斗起来。

柳大树的剑快,方超人的剑也快,同一个快字,却又有手法上的差异,因为方超人的剑全无章法,东一剑、西一剑,乱刺乱劈,全不讲家数,剑发如风,却又空门毕露。

柳大树倒是摸不清方超人在捣什么鬼,有时明明看到剑刺咽喉而来,中途忽又刺向小腹。

一上一下,自然要耽误时间,可也把柳大树的攻势给封住了,因为柳大树是针对方超人的剑式疏漏处发招的,剑攻上盘他因势抢到式先手,方超人的剑已改到下盘去了,由于不清楚对方的意向,柳大树虽然明知有利,却也不敢轻于尝试,还得撤招封架,由先手又变成了后手。

柳大树终于弄清楚方超人只如此几十回合过后,是胡闹,他的那些剑式根本是杂凑成章,不堪一击,如果自己敢放手进攻,第一招就可以把他击败了。

摸清对方的路数后,柳大树心中有着被愚弄的激怒,忽地放开手进招,剑气透刃而出,直逼方超人的前胸,方超人舞剑成幕,却架不住汹涌的来势,手中的剑,震飞到半空,幸而他身形较灵,就地一滚,才躲开柳大树的杀手。

等他站定身子,柳大树却是很有气派,举剑一击,将方超人脱手的剑击了过来,方超人伸手接住。

柳大树冷笑道:“姓方的,不怕你会捣鬼,你再上来,我不出三招,一定要在你身上留下永远难忘的记号!”

方超人伸出手道:“你看看这个记号如何?”

原来他的左掌心用白粉划了一口井,井里有一头水龟,浮头望着井口外的天空。

柳大树看了他掌心的图画后,不禁一怔道:“这是什么?”

方超人笑道:“是我给你下的评语,因为你身子动得厉害,我一笔一笔的画上去,难以求工,只能将就成图,看起来很不成样子,所以不敢落款,才印出一个模本,等我有空的时候,再加以润饰后,题款奉上。”

柳大树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方超人仍然笑道:“如果你等不及,就先把衣服脱下来裱好,我再加以润饰也是一样的。

我虽非名家,这几笔丹青还颇值几两银子,曾有一位行家说拙作具唐宋古风。”

柳大树听得不是味道:“你是说这幅画已经画在我身上了?”

方超人道:“这是幅写意,应该一气呵成,我分成十几笔勾出来,恐怕难如人意,这怪你不肯安安静静地停下来让我画,那水龟的头就太大了一点。”

柳大树顾不得听他的话,弯着身子寻找,却一直没有找到,忍不住问道:“在哪里?”

方超人道:“他见我见你不见,人前不见人后见。”

柳大树脱下外衣,那幅白粉图赫然在他背上,一时脸色大变,呆立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柳如昔见父亲下不了台,连忙道:“爹,这个姓方的最会捣鬼,您不小心才上了他的当。”

方超人道:“柳小姐,捣鬼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令尊身上能捣几十次鬼,可得要点工夫。”

柳如昔道:“你抽空摸一两下还可能,我不信你能在我爹背上连画十几次而不为他发觉。”

方超人一笑道:“这可不是吹的,有事实为证,共计十七笔,少一笔都算我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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