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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王飞虎还想去追。豫让道:“让他走吧!”

王飞虎道:“大哥,这家伙言词闪烁,他虽然是赵侯的剑术老师,但他绝不会是赵侯派来的。”

豫让道:“我知道。襄子不会做这种卑鄙事的。”

“那就应该问问他的身分。”

“有什么好问的呢?他不是韩侯的细作,就是魏侯的间谍,派来兴风作浪的。”

“可是他这样子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他是刺激我一下,要我去刺杀襄子。”

“大哥不是已经跟赵侯相约一战了吗?他为何等不及呢?不加挑拔,这一战也是无可避免。”

“不行。若是正式决斗,我不见得能胜过襄子,但我若暗中行刺,杀死襄子的可能性较大。”

“这更没道理了。赵侯现在在大营中,许多军队护卫着,大哥若是此刻去行刺,被杀的可能才大。”

“那更好,我若是在决斗之前死于赵营。河东对襄子定会感到十分的忿恨。暴乱立生,这正是他们希望的事。”

“小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目前我们虽然占了人数的优势,但是赵侯若有意外,赵国大军立至,河东地区将死无孑遗了。”

“就算不起暴乱,河东对襄子的印象也会十分恶劣,他们再稍加游说,很可能把河东拉到他们一边去了。”

王飞虎肃然动容,脸上浮起一片庄敬之色,他对豫让一直是非常尊敬,不过只是为了另外一些原因。

像豫让的精湛剑技,侠烈豪情,以及守义不易的精神等等,还有就是豫让对他的提拔。

因为豫让离开范邑,投向河东时,他是追随着豫让一起来的。

因为豫让的缘故,王飞虎同样受到了智伯的礼遇,但是几乎每个人都以为王飞虎的谋略是优于豫让的,只不过彼时智伯帐下的谋士太多,故而不太现出王飞虎的能力,只能担任豫让的副手而已。

文姜在战败后整顿河东的残局,王飞虎才有了一抒所长的机会。他头脑冷静,见事透澈,几次谈话后,使襄子也十分激赏,面许他以将军职领河东的。

可是他听了豫让的分析后,才了解到为什么智伯与襄子何以会如此器重豫让了。论胸中丘壑,豫让也远在王飞虎之上。

神勇无匹,谋略过人,武技精湛,学识渊博,这是上上之选的将才,最难得的是忠义无双,没有野心,无论哪一个君主,都舍不得放过这样一个人才。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是每一个君主共同的感慨,将才不是难得,而是将悍则骄,功高震主,兵权大了之后,君王就难以驾驭了。

豫让之为世所重,不是他的剑,而是他的人。

又顿了一顿后,王飞虎才道:“大哥,听们的谈话似乎涉及到一个女人,怀了身孕?”

豫让道:“不错,他说的是小桃。”

“小桃,怎么会扯到小桃身上去了呢?”

“他说小桃已经落入他的手中作为人质。”

“那怎么可能?小桃是由小弟秘密着人送走,躲到一极为隐秘的地方。”

“这倒非常可能的。他们既是存心要算计我,自然会注意我身边的一切事故和人的,你送走小桃的行动虽然秘密,瞒不过有心的人。”

“小桃是昨天晚上送走的,那时大哥尚未出手行刺,连河东地的人都不如道大哥的真实身份,他们由何得知呢?这一定是他唬人的。”

豫让道:“他们是有心人,可能早就在注意我了。我相信小桃已陷入他们的手中,因为有两点有力的证据:第一是他拿了小桃头上的发钗,那是我送小桃的,她整天都带的,东西在姚开山手上,证明人也在他手中了。其实是小桃已有身孕的事,这是昨天闹事后才听她自己说的,外表上看不出一点徵象,但姚开山已经知道了。”

王飞虎沮丧的道:“这该是不会错了。而且我派去招呼小桃的两名弟兄也一定遭了毒手了,否则他们一定会赶回来通报求救了。唉!大哥,你明明已经知道小桃落入他们手中,为什么还要放他走呢?”

豫让苦笑道:“不放他走又能如何呢?小桃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们不会知道的。”

“但那个姚开山多少能提供一点线索。”

豫让道:“我听人叫他统领,可知他必是主其事的头领之一,应该是能知道不少的事。”

“对呀!把他生擒下来也作为人质,到时候跟他们谈条件,交换人质,他们也会答应的。”

豫让笑道:“我考虑过这个问题,但这件事做起来并不容易,姚开山本人的剑技相当高明。”

“他能强得过大哥吗?”

豫让道:“这很难说,他训练的一批流星剑手就差点要了我的命,如果力拼的话,我不一定能胜过他,何况他还不是一个人,他在林中还埋伏了一批弓弩手以为接应。”

王飞虎道:“那怕什么!小弟只要施放一个信号,立刻就有大批的人马涌进来。”

“我知道要把他们全部截下是没问题的,但是我们总不免会有损失,这却是我不愿意的,哪怕是一条人命的损失,都会使我良心增加极大的负担。对于河东的父老,我已经是万分愧咎了,绝不能要他们再为我受到更多的折损。”

王飞虎叹道:“但是已经有两条性命损失了。”

“那是已经形成的事实,无以补救,但总不能再有增加了,何况那两个人还不一定会损失,说不定只是被俘而已,还有机会放回来,若是我们杀死了姚开山,对方可能因报复而杀死他们。”

王飞虎沮丧的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是的,算了。小桃一定要如何,那是她的命,反正我是不会再为她操心了。”

王飞虎想了一下道:“不行,大哥,小桃是大嫂交代下来,要兄弟妥为照料的,她出了事,小弟无以对大嫂,我一定要救她回来,任何牺牲都在所不惜。”

豫让神色一厉道:“不许!这是我的决定,任何人都不准再管这件事了。刚才我对姚开山说得很明白,我的妻子是文姜,此外没有一个人值得我关心。姚开山做错了一件事,他不该来挟制小桃的,若是控制文姜在手,我倒是只有低头了。”

王飞虎忍不住道:“大哥,小桃已有了身孕,那是你的骨肉。”

“我知道。但这孩子不是我预期要生的,文姜本来早就可以为我生个孩子的,但是为了怕使我有所牵累,她服用了药物而使自己不孕,想到她为我所作的牺牲,我也不该跟别的女人有孩子。”

“大哥,话不是这么说。大嫂后来始终以未能善尽所责,替你生育一儿半女为憾,知道小桃有孕后,她高兴极了,再三嘱咐我妥为照料,所以我一定要找他回来。大哥,这件事你可以不管,因为大嫂知道你不可能管,根本就没打算要你管,但小弟却责无旁贷。”

豫让叹道:“飞虎,他们挟制小桃的目的只是为了来要挟我,如果我表示得根本不在乎,他们还会继续挟制她吗?过几天自然会放掉她的,你又何必去费心呢?”

这倒是很有道理,如果豫让对小桃莫不关心,对方自然不会再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了。

顿了一顿后,王飞虎才又问道:“大哥,如此说来,你对小桃的安危,还是关心的了?”

豫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是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那是个可怜的女人,她永远不知如何去表达她的感情。唉!在世上找一个像文姜这样的女人太难了。”

拿小桃来跟文姜比,那自然差多了,但是小桃毕竟是豫让的女人,而且还怀着他的孩子。

王飞虎问起豫让的关心,得到这么一句话,实在令他感到纳闷。

假如是别人,王飞虎不会感到奇怪,任何人受到这种刺激后都可能有点失常而语无伦次的。

但豫让不会,他的神经比钢铁还坚强,世上已没有一件事能扰动他的心灵了。

而且他更不是一个爱说废话的人,他一向就沉静少言,言必有物,有时过于简捷,要人经过猜测后才能明白,他的谈吐中充满了智慧。

那么,这番话也不是毫无意义的絮谈了,一定是有所指,但又指的是什么呢?王飞虎不知道,也不敢问,对小桃与豫让的生活情形,他知道得不多。

豫让沉默了片刻道:“飞虎,把文姜的墓地辟在智伯的附近,后人在祭扫智伯夫妇时,也可以顺便祭祀她一下,她是当得起的。”

王飞虎道:“是的,河东百姓对大嫂十分尊敬,这一点绝无疑问。他们所营的茔地是在智伯墓东边,占地颇广,内开双穴,那另一个是为……”他顿住不说。

豫让却笑道:“是为我准备的?”

王飞虎干笑了一声道:“大哥,这只是河东百姓们的敬意,他们只是预备着而已,并没有咒大哥速死之意。”

豫让笑道:“你别辩解了,这并没有什么,从我仗剑行侠江湖之日开始,就早已把生死看得很开,所以我知道这一次决战之后,也必死无疑。”

王飞虎道:“不,大家都相信大哥必可获胜。”

豫让笑道:“我必败被杀,那自不在话下,我即使得胜杀死了赵侯,我也想死。”

“那怎么会呢?”

“杀死诸侯,罪当灭族,这是律法规定。我是平民,就必须要受律法拘束,只有死了,才可以免了许多牵扯,我若活着,麻烦可大了。”

“河东百姓都愿以生命来支持大哥。”

“胡闹,律法颁自天子朝廷,河东百姓岂能与天子作对!再说,赵国的百姓们也会忿然不平的,只有我一死才能少了许多麻烦。”

王飞虎道:“这是赵侯自己允许的决斗,大哥不致获罪的。”

豫让道:“赵侯允许我决斗,只是给我一个公平杀死他的机会,无权赦免我的罪,这个你们都明白,你们替我计划好了预备墓穴,也是知道我即将不久于人世了。”

“不!不,他们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为了夫妇同穴,他们才多造了—个……”

豫让笑笑道:“不管他们是什么意思,反正我也不会用到那个墓穴,因此,你替我谢谢他们的好意。”

王飞虎怔住了道:“大哥,您不用?”

“是的,我自知必死,但是却不能葬在那里。”

“为什么?难道您不愿跟大嫂同穴?”

“这怎么会呢?纵使是一对怨偶,一死亦当恨消,何况我与文姜十分恩爱,死能同穴,是我最大愿望,但是我不能,因为我不配。”

“大哥怎么这么说呢?”

“我的确不配。我感到对河东父老亏欠太多,无颜接受他们的祭扫,他们今日的困苦,多半是我引起的。”

“这更怪不到大哥了。”

“乍看起来是怪不到我,战争是智伯发动的,若不是我阻拦,他恐怕早就发动了。他如早发动,结果也将失败,但不会败得这么惨,这么澈底,最多是折损几个人而已,不会使河东地方元气大伤。看到那些老弱妇孺,我的心中充满了歉意。”

王飞虎不作声了,他心中同样的也有歉意,因为他也帮着练兵的,为了充实战力,扩充兵员,几乎动用了河东的每个壮丁,以致于今天的河东,只剩下有限的几个男丁。

豫让叹了口气:“我知道没人怪我,但是我自己不能原谅自己,若是将我葬在那儿,我会死不瞑目的。”

“大哥这么说,小弟自会将大哥的意思转告,叫他们把另一座空穴取消,只是大嫂在泉下就要寂寞了。”

豫让想了一下道:“她倒不会寂寞,前天死的那个大桃可陪她共葬,那也是非常可敬的女子,而且她也可以算是为了智伯而死,够资格享受河东的香火。”

王飞虎倒是不懂了,道:“大哥要把她与大嫂葬在一起?”

“是的!她从晋城随我来此,就是为了助我刺杀赵侯,为了掩护我的身分。她竟以身殉,算来是我负欠她太多,我只有将她厚葬了。”

对大桃以身殉的事,王飞虎倒是很清楚的,他顿了一顿才道:“大哥,大桃是位义烈的侠女,河东会对她十分礼敬的,但是跟大嫂葬在一起不太适合,尤其是墓碑上要落大哥的姓氏。”

豫让想了一下才道:“就落我的姓氏了。大桃之所以愿意随我来此,多半是为了我这个人,在她生前,我不便答应她什么,死后唯有这样报答她一下了。”

豫让既如此交代了,王飞虎也不能违抗,只有恭谨的答应,然后又道:“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豫让苦笑道:“只有最后一桩了,就是文姜,本来我还想多陪陪她,哪知上苍竟连这最后的片刻也不让我多聚,我就提前交给你了。”他把文姜经轻的放在地上。

王飞虎忙道:“大哥,此地虽毁,但小弟那儿的营房还很清静,大哥可以带了大嫂去静守一天的。”

“不必了,还有一天,我要把剑法再温一下,把剑也磨一下,好接受后天的战斗。”

他向前走了几步,忽而又转身道:“兄弟,对你派去送小桃的两个人,我非常抱歉,希望他们还活着。若是他们有了什么不幸,对他们的家属,就必有以报。至于小桃,我实在没法子说什么,她只是个女人。”

王飞虎忠道:“大哥,你别这么说,兄弟对未能尽到保护之责,已感万分不安,小弟一定要找到她的。”

豫让叹了一口气道:“你不必派人找了,我会利用这一天时间找找看,找不到,日后总希望你能看在我的份上,多原谅她一点。唉!可怜的女人。”

说完他终于走了,王飞虎着实纳闷了一阵,他实在不明白豫让的话是什么意思。

小桃是在自己的保护下被人掳劫去的,应该是自己愧对豫让才是,为什么他反过来向自己道歉?

这是为了什么呢?

王飞虎苦苦的敲着脑袋,最后他无可奈何的朝着地上的文姜一拱手道:“大嫂,兄弟实在太笨,想不出这件事的究竟,你能给我一点指示吗?”

文姜已经死了,当然不可能给他指示,他只是养成了请示的习惯而已。自然文姜嫁到范邑,王飞虎是范中行的总管,就一直接受指示,而后文姜改嫁了豫让,投向河东,王飞虎跟过来,关系虽已改变了,但王飞虎仍然是事事请示,因为文姜绝世才慧,每次给他的指示,都是最正确而简捷的。

有文姜在,他就不必去伤脑筋。

这次文姜是无法给他口头上的回答了,但是在冥冥中,那位才女的英魂似乎并没有离去,一阵轻风拂过,吹起了文姜的衣袖,露出了雪白的手腕。

手腕压着的地方,有一块黑黑的痕迹,那是血迹,鲜血干后的痕迹。

这是大桃的血迹,文姜曾经指着这块血迹而指责小桃,斥责她不该为了一己之私,把豫让的秘密泄漏了,引来赵营侍卫以及兵士询问,逼得大桃以身相殉才能掩饰那件事……

看到了血迹,王飞虎突然想起了文姜的话,心头灵光一闪,莫非这一次小桃被抓,又是她自己泄的密?否则这是在河东的地面上,他派遣的又是两名河东的勇土,藏身的地方在他们自己的村庄,消息严加封锁,绝不会有人知道的。

但小桃如若自己泄密,则又另作别论了。

小桃是不肯离开的,文姜晓以大义,最后拿出大妇的身分来,命她离去,她才无奈上道,派两个人保护她,一半也是监视她的意思。

因此,小桃为了脱身,勾结别人也是很可能的。她若是遇上了姚开山那批人,则更为得计了。

因为,她的被掳是假的,根本是她自愿的。那枝金簪很平常,市面上可以买得到,用的女子也很多,并不足代表什么。只有小桃才会知道它的另一种价值,拔给姚开山作为信物,证实自己被俘。再者,就是小桃有身孕,在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姚开山也无由得知,除非小桃自己说出。

一念通、百念通,豫让的话也就容易明白了。

他要大家原谅她的自私与无知,所以才说她是个可怜女人。

她不惜一切,一再的破坏豫让的计划,只是想保有自己的男人的性命,这也无可厚非,更不能以大义相责,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个明大义的女子。

在晋城,她帮助豫让行刺自己的国君,只因为她爱豫让。后来她在酒店中故意卖弄风情,引诱赵营的士兵去调戏她,激发豫让闹事杀人,也为了她怕失去豫让。

但是她不知道这么做会更失去豫让了。尤其是这一次,豫让行刺失败,襄子却答应一次公开的决斗,豫让可以从容的携剑赴会,在毫无阻拦下去杀死襄子,没有人能阻拦得了。

小桃她又要做些什么呢?

王飞虎实在不明白,他感到很沮丧,凡是跟豫让有关的人和事,他都无法明白。

豫让本人不必说了,文姜、大桃、小桃甚至于连赵侯襄子在内,做的事都让人猜不着摸不透。

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又令人肃然起敬,连小桃的背叛都不例外。

因为她至少是勇敢的,为争取自己的幸福,她敢做敢当,不像其他一般的女人那样,既不会思想又没有勇气,除了倚靠男人外,只有逆来顺受,接受命运的安排。而小桃,她敢反抗命运,创造命运。

只不过,她用错了手段,不,她只是爱错了男人,她爱的对象若不是豫让,她会很幸福的。

王飞虎想到这儿,更钦佩豫让起来,豫让几乎一开始就知道小桃的劫掳是假的。正如文姜在冥冥中能给他暗示一样,他们都不是人,他们是神。

王飞虎虔敬的弯下腰,双手托起了文姜的遗体,他是用小臂架着文姜,双手平伸,低着头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那是一种很

费力的姿态,才走出十几步,他的手臂已经疼痛了,但是他咬牙忍着。

他既不敢把文姜放下来休息一下,也不敢把文姜举得靠自己的身体近一点以减轻重量,就这么一步步挨着走去。

豫让向前走着,没一定的目的,但又不是毫无目标,因为他走得很认真,很仔细,很谨慎,似乎在找寻什么。忽然,他有所发现了,蓦然欺身抢近一株大树,腾身上拔,躲入树叶的深处。

然后,他从树叶中急穿出来,像一枝箭般的射向了第一株大树背后,剑刃挟逼人的寒光!

两声叮当,两声惊呼,豫让执剑挺立,他面前的脚下,坐着两个黑衣的汉子,手执半截长剑,狼狈不堪。

他们的头上本来有黑布扎住了头发的,可是此刻秃着顶,包头的黑布连同浓密的头发都被削得飞向一边。

豫让一剑之威煞是惊人,不但削断了他们手中的长剑,也削掉了他们顶上的头发。

其中一个汉子道:“预大侠,我们是赵侯属下的侍卫。”

“我知道,要不是我及时认出了你,这一剑就不会削发以代了。你们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在这里?”

那汉子道:“我们是奉了君侯之命,在此等候大侠,那知差点挨了大侠一剑。”

“在此地等我?那你们看见了我,为什么要躲?”

“预大侠,你看出了我们,我们可没有看出是你呀?老远上见黑忽忽的一条人影,我们不想被别人看见,所以才躲了起来。”

豫让冷笑道:“那你们总该看到我上树了吧?那时你们也该认出是我了,为什么不出声打招呼,而且还手执兵刃,做出要攻击的样子。”

“预大侠,我们虽然认出你了,可是你突然窜身上树,我们以为你另有发现,正准备帮你拦截住对方……”

豫让冷笑道:“我上树就是为了要攻你们。”

“什么?我们可没有在那棵树上。”

“不错,但你们见我上了那棵树,心里松懈下去,还以为我没发现你们。而后我突然出击。”

两个汉子都不自然的抖了一抖,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是多么的惊险。

若不是豫让及时的认出了他们,这时必已人头落地了,而且他们是在全力戒备的情形下出手的,却被豫让一剑削断了兵刃。

不但如此,豫让剑上的强劲还把他们震得跌坐在地,这证明他们与豫让的技艺相差太多了。原本他们为了自己的同伴们在豫让手下受挫,死伤颇众,感到很不服气,更为了赵侯襄子对豫让的礼遇而嫉妒。他们故意藏身树后,是想突出伏击,杀死豫让的,此刻只剩了相觑无语发呆的份了。

豫让早巳明白他们的心意,轻轻一叹道:“二位!预某给你们提出一个保证:我决不会投到赵侯门下来影响你们的地位,你们也不必视预某为敌人。”

两人更惭愧了。其中一人道:“预大侠,我们也知道你是一代人杰,不会对这份嗟来之食有兴趣的。”

“那倒不然,预某也是智伯的门客,与二位一样。”

“差太多了。智伯对大侠之恭敬,绝非一般门客的待遇。你就是到了赵侯这儿,也一定比我们受重视得多。我们先前是有点不服气,可是刚才领教了大侠的剑技之后,才知道大侠是当得起这份尊敬的。”

豫让只有付之一声苦笑道:“二位在赵侯那儿得意吗?”

“赵侯对待剑客还算不错。但是他本身的剑技超凡,比我们哪一个都强,根本用不着我们去保护他,所以也不会太重视我们,只是能够赡养妻子家小温饱而已。”

豫让道:“二位也许不相信,我非常羡慕你们。”

“什么?你会羡慕我们?”

“是的,你们可以安安稳稳的生活,妻儿衣食无缺,日子过得虽平凡,很快乐,但是我呢?我的妻子在今日仰药自尽,刚才差一点连遗体都被人火焚,我享有盛名,却不足以保妻子,这都是受虚名之累。”

一人道:“预大侠,你是自己太固执,若是你肯接受君侯的聘请,富贵立至!”

豫让摇摇头道:“不行的,赵侯之所以器重我,正因为我是一名剑士,保有了剑格。如果我变节又事赵侯,则剑格荡然无存,只是一名刺客杀手而已,他也不会再对我客气了。赵侯自己技击无敌,他看中我的不是剑技。”

这两名剑客相顾茫然,莫知所以,他们听不懂豫让的话,因为他们并不是以剑格的表现而受知用。

豫让也懒得再说下去了,改换话题道:“赵侯先前说过要遣几位姚开山的门下前来,二位想必就是了。”

二人同时点头,然后一人说道:“是的,我们都跟他学过剑,不能算是他的弟子。这老儿太势利,我们是用钱向他买技艺的,他授徒以三个月为一季,入门先缴足一季的贽敬,他才开始教授,以后也是按季计算,哪一季不缴,他就不再教我们了。”

豫让笑道:“他也要养家吃饭过日子的。”

“可是他太势利了,我们只学了两年,到了第九季上恰好因为蝗灾,田中禾麦欠收,我们向他恳求,请他暂缓一下,等季末新麦收成了再补交贽敬,他硬是不答应,把我们赶了出来。他的剑法要分十年才能学得小成,我们只学了两年,仅得一点皮毛而已,所以也不算他的门下。”

“刚才他是否已经过去了?”

“是的,我们已有同伴跟下去了,他带了八九个人,由东方匆匆过去。”

“那八九个人是否都是二位同门?”

“不是。我们已经不算是他的门下了。不过那些人我们都不认识,后来几年,他极少在晋城,所以近年来跟着他的人,都没有赵国的子弟了。”

“好吧!我想麻烦二位指点一下他的去向。”

“他是往东边去的,不过我们指点也没有用,他若是在前面一换方向,就找不到了。君侯命令我们在此等候,带领大侠去追踪的,前程有我们的同伴跟着,但只有我们才能连续询问。”

豫让淡淡地道:“有劳了。”

两个人在前引路,他们的长剑已断,只有拿半截剑,一直向前行去。走的是一条小径,蜿蜒曲折,而且逐渐通向山中。豫让心中略动,那批人早已藏身山中,难怪突如其来,事前毫无迹象了。

走了一阵后,又到了一处岔路口,那两人仔细地找了一下,才找到留在路旁的记号,折向西行,如是再三曲折而行,忽而折向大路,然后又拐入小径,可见姚开山这一批人颇有心计,他们所行的路程迂迥,不易为人跟踪,而襄子派遣出去追踪的人也是高手,居然能一直追踪到这么远而不被发觉。

天色渐曙,眼看着远处一片浓林,有三条岔路,记号没有了,地上有几滴鲜血,以及一片凌乱打斗的痕迹。

豫让略一判断说:“这儿在不久之前,刚经一阵杀伐,八成是跟踪者被人发现而被杀了。”

一名剑士道:“不可能呀!那两人的剑技尚佳,行动敏捷,小心谨慎,于理不可能被人发现。”

豫让微微一笑,折入一边的草丛中,拖出了一具尸体道:“这人是你们的伙伴吗?”

那人仔细地看了一下:“不是。”

“哦?不是的?那是他们把对方的人杀死了,假如是如此的话,他们该留下标志才对。”

“这倒也是,他们怎么会不留记号呢?”

豫让想了一下道:“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被对方发现掳劫而去,这个则是被他们在打斗中杀死的人。”

“一定是这样。不过这样一来,追踪就断了线了。”

豫让又把尸体仔细地看了一下才道:“断不了。据我的想法,对方的巢穴就在附近,多半是在前面的林子里。”

那剑手诚恳地道:“预大侠,我们相信你的判断绝不会错,只是请教一下,你所以如此判断的根据好吗?”

“姚开山所带的人都穿着黑色劲装,而此人是穿寻常衣着,可知不是由姚开山带着,而是在此留守的,可知他们的巢穴必在离此不远的地方,所以才有逻守之举。”

他们对豫让的尊敬又增加了一分,并且开始了解到一个成名的剑客,不仅是要剑技高人一等,还需要其他的条件配合,这都是他们望尘莫及的。

现在变成豫让在前领路了,利用长草掩护,匍匐向前推进。行出约有三十多丈,接近密林边缘,豫让在草丛中居然又找到了一具尸体,也是新死不久,尸体尚未僵硬,喉间的创口仍在冒着血水。

那两名剑土看了一下道:“这个也不是我们的同伴。”

豫让道:“我看也不大像。这人也是派在外面守卫的,被人突然杀死,下手的人剑法极快,一剑穿喉,死者连呼救都没有。”

“这一定是我们的同伴下的手。”一人兴奋地道。

但豫让摇摇头:“我没见过贵同伴,但可以肯定不是他们。下手的人是个绝顶高手!”

“我们那两个同伴剑法都很精熟!”

“相信他们再高也不会比二位高出很多,但是这个下手的人剑技沉稳凝辣,高出二位一大截。”

“顶大侠,你怎么知道杀人者武艺的高低呢?”

“由死者的伤口判断,正面突然发剑,一剑穿喉,而被杀死的也是高手,这必须要绝顶高手才能做到。”

那剑手又虚心地讨教:“死者武功深浅又何由得知?”

“看手掌。他的掌心及指节都有老茧,那是长时间握剑的关系,另外,从他的肌肉、骨节上也可以了解。那就只能体会,不易言喻了。”

那剑手已经感到获益匪浅,因此献殷勤地道:“预大侠,我们的同伴的确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但是若被杀,显然是有人下手,莫非是你的朋友?”

豫让落寞地摇摇头:“不可能,我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预大侠,别开玩笑了。你是天下闻名公誉为第一的名剑客,相识满天下。”

“相认满天下却未必是朋友,一个剑手只有敌人没有朋友,尤其是不可能有另一剑手朋友。”

在剑手的圈子其实是非常寂寞的,两个剑手之间,只有高下之分,而没有感情。他们也许会互相尊敬,互相推崇,但是不免一战,所以不可能结成朋友。

三个人都默然了。

豫让沉思了片刻又道:“照此人的造诣看,只有一人有可。”

“那一个?预大侠,你认为是那一个?”

“贵上,赵侯襄子。”

“什么?会是我们的君侯?这不太可能吧?他是一国之君,千金之体,怎么会来冒险呢?”

豫让叹了口气,他心中已认定是襄子了,但是这两个剑士不会相信的,他们显然地对襄子不了解。

襄子虽实为国君,也是一个剑士。一个侠者,天性之中,就禀赋着一种侠客的气质,他会以千金之体来冒这种危险,追求这种刺激。

而且,襄子也向他保证过,掳劫小桃为人质绝不是他的手下所为,但姚开山曾是他的老师,姚开山的行为他难辞其责,何况姚开山又假借襄子的名义,他更应该负责到底,救回人质。从现在起,就以救人为第一要务,决斗的事,不妨暂缓一下。

豫让则表示,小桃失踪没有什么影响。

襄子说对他有影响。他若败了倒也罢了,如若得胜,一定会有人以为他是主谋,用这件事来打击豫让的斗志。他对这一项决斗非常重视,不论胜负,都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平的进行,因此,不能有一点影响双方的原因存在。

这是一个剑手对剑道的尊敬,要求一次完美无缺的的、公平的比斗,豫让是个重剑道尊严的人,所以他无法拒绝襄子的要求,同时也与襄子约定好,由豫让回来放走姚开山,由襄子派人潜行跟踪,通知豫让。

当时并没有说要襄子参加。在一般人的想法,他是一国之君,也不会参与这种事的。这应该是他门下侍卫们的事。

现在看起来,他也偷偷地抢前一步跟到了,而且还是一个人单独前来。

为了自己的事,襄子竟是如此热心,这使豫让很感劫。但也只是感动而已,豫让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

继续向前潜行过去,进入了密林,有一条羊肠小径,那是樵子们提柴走出来的路,路不太明显,可见这条路很少有人行走。河东地广人稀,野草芦苇漫野遍地,居民们以此为炊,已经足敷使用了,很少有人入山樵柴,因此,这一片林木才会如此之密。

又潜进了里许,终于可以看见有几间木屋,散落在林间,这倒是个极端隐密的地方。

豫让在接近屋子的地方,看到了第三具尸体。这仍然是个穿着寻常衣服的汉子,也是一剑穿喉,死得很快,只不过这汉子死了没多久,尸体是温的。

这说明了下手的人刚过去不久,但是豫让一声长叹道:“赵侯究竟经验太欠缺,入了对方的陷阱。”

“预大侠,你确定是君侯吗?”

“我现在可以确定了。若是其他江湖上的高手,早就可以看出这是个陷阱,不会深入了。”

“这怎么会是个陷阱呢?”

“姚开山带了大批的人回来,还有几个受伤的,这会儿也是刚回来不久,—定是乱哄哄的,怎么会如此安静呢?这分明是他们有所待,埋伏在附近了。”

“那怎么办呢?”一名剑士焦急地问道。

“没关系,”豫让道:“等一下,先瞧瞧好了。屋子里很静,证明侵入者虽已入陷阱,但是埋伏的人也还没行动。”

“那我们正好趁机前去支援,万一是君侯……”

“不能莽撞。赵侯如果只有一人,孤军深入,对方一定不会太重视,会设法加以生擒,如果我们冲了过去,对方一看事急,不顾一切,就会以伤人为主了。”

他压住了两名剑手,静静地埋伏在数丈外等待君侯。

没多久,果然看见一个人执着剑,拉小桃由门里悄悄地出来,不是襄子又是谁来?

一名剑士兴奋地道:“果然是君侯,他没有中埋伏。”

豫让轻叹:“别急,这就来了。屋子里地方小,人多不见得有用,一剑在手,可御万敌,他们在等他出来。”。

果然,襄子拉着小桃才走了五六步,旁边的树上一阵哈哈大笑,姚开山率着十几个黑衣武士从枝叶间跳了下来,原来他们是隐身到树上去了。

襄子倒是很镇定,长剑横胸,保护着自己与身后的小桃,沉着地道:“姚先生,寡人对你一向很尊敬,想不到你对寡人如此。”

姚开山笑道:“你对老夫只是客气,却不够优遇,老夫要的不是恭敬,而是实权。”

襄子叹道:“姚先生,你是替韩侯效力的吧?”

“韩侯是个没用的活宝,大权俱操以五叔韩傀之手,老夫现为韩相门客。”

襄子道:“也不过仅是客卿而已。”

“客卿也分很多等级,老夫这个客卿以权限而言,比公卿还要大呢。率领卿甲武士,掌全国生杀之权。”

“韩相傀太跋扈了,迟早必将罹祸,这且不去说了,先生在那儿的工作虽然有权,只是一时而已。韩傀什么时候解除先生的职务,先生还不两手空空?”

“老夫又岂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这些金甲武士俱是老夫弟子亲信,与老夫同进退!”

襄子叹了口气道:“姚先生,你的剑技虽尚有可观,但是其他方面的才具却实在不足以借重,否则孤家早就前来敦请出山,何致于要为韩相所用?”

“住口!君侯,你不重视老夫,韩相却能见信,今天老夫就叫你见识一下老夫的手段!”

赵襄子表现出了王者的尊严,虽是身入重围,面对顽敌,但依旧十分从容地道:“姚先生,你已经抓去了我的两名部属,他们一路上都留下了记号,我派人去通知豫让,等他来到,你就很不妙了。因此,我劝你在没铸成大错之前快些住手,我相信可以劝说他不追究你的行为。”

姚开山哈哈大笑道:“君侯,你知道老夫这次率众前来的目的是什么?”

赵襄子道:“韩傀奸诈贪鄙,不讲信义,他派遣你们前来,绝不会有什么好事,一定是在打河东的主意。”

姚开山道:“这次君侯可猜错了。老夫此次来的目的,不在河东,而在君侯。”

“哦?在我的身上?”

“是的,相爷的指示是生擒最好,死者亦佳,而在河东行事,较为方便。河东百姓对君侯心中仍存恨意,一定会乐意见到我们成事的。”

赵襄子道:“这次我只带了一千人马前来,即便我死了,赵国也根本不受影响。”

“这个韩相知道,但他认为赵国没有了君侯,就不会有多大的作为了,慢慢蚕食鲸吞,迟早必在掌握之中。”

襄子微笑道:“他的算盘打得太如意了。我虽死了,武有悍将,文有谋臣,世子虽然年幼,但有良甫为佐,他们会继续把赵国治理得很好,我在出来之前,即已考虑到此行可能会有危险,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姚开山笑道:“那些事与老夫无关,老夫的任务只是把你不论死活,带到韩国去。”

“那你为什么不见行动,反而找上了豫让呢?”

姚开山笑道:“老夫来到之后,知道豫让也要对你下手,乐得由他来替老夫出力了。”

“既是如此,你更该悄悄地在一边等着,看我们决斗,干嘛要插上一手呢?”

姚开山道:“老夫看得很明白。豫让虽有行刺之心,却不够坚决。可能是你放过他一次,他在下手时,心中总是有点犹豫,往往会放过最好的时机。”

襄子点头道:“你看得倒很仔细,豫让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他即使要杀死我,也必定会在光天化日下进行,不会使弄阴谋鬼计的。”

姚开山忍不住道:“这家伙太固执,他的剑术虽佳,但是毕竟只得一个人,以一人一剑之力,杀死你已是不易,更何况他的杀机不浓,决心不定,成功机会更少,老夫只好在一旁为他加把力,他只要能坚决意志,待机一击,必有得手之望。”

襄子道:“是的,豫让在胸中充满杀机时,天下无人能阻挡他,昨天我手下十几个侍卫,都在他神剑一发之下,或死或伤,当者立踣。”

姚开山道:“可是他在面对君侯时完全施展不出那股凌厉的气势。这倒不是他不尽心,而是他胸中杀机不盛,此人为剑中之天才,他的成就也是得之天赋,所以老夫只要激起他胸中的杀机……”

赵襄子一叹道:“姚先生,你既然对豫让的观察加此透澈,怎么会做这种傻事?你把豫让的妻子掳来就能使他俯首听命吗?”

姚开山道:“这一点老夫自承察事未明,不过现在倒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君侯居然会孤身深入,实在是老夫的运气太好了。”

赵襄子道:“姚先生,我向你学剑是早些年的事,这几年来,我在剑术上又加以钻研,已非前时可语!”

姚开山高兴地笑道:“老夫很清楚,老夫从韩相府中率来一批战士,原也是准备冲入大营狙杀君侯的,他们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现在君侯孤身入围,还能走得了吗?君侯也不想,老夫若非要引你入陷阱,又岂会那么容易让你摸了进来?”

“你并没有放我进来,我杀了两名逻者才得潜入!”

“君侯,要是豫让潜进来还差不多,你根本就没一点江湖经验,怎么能瞒得过我们呢?

那两个人是故意让你杀死的。”

“胡说!他们都是很有根底的武士,而且人没有心甘情愿被杀的。”

“君侯,你是摸到附近才暴起出剑的,他们也都是站着不动受剑的,你的剑术再高,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杀死两名高手吧!老夫早已制住了他们的穴道……”

“没有的事,他们都还能行动。”

“当然要能行动,否则就不像了,老夫只是制住了他们大肩的经脉,使他们在拔剑时略一迟顿而已。老夫对君侯的技艺颇为清楚,只要有此一顿,君侯已可杀死他们而有余了,这样才能造成君侯长驱直入……”

赵襄子叹道:“姚先生,你的心计不能谓之不工,设想也不为不周,孤家十分佩服。”

“现在佩服已经迟了。最令老夫不服气的,就是你对豫让的礼遇,听说你曾答应他,只要他肯归顺,任何条件都在所不惜。”

“不错,豫让不愧为国士,剑技、义烈、豪情侠气,天下无人能及,只可惜的是国士无双,孤家虽许以如此优遇的条件,还是不能打动他。”

姚开山道:“他只是一名杀手而已,老夫这样的人才,君侯居然坐视埋没,所以老夫要君侯后悔一下。”

襄子叹息道:“姚先生,孤家门下像你这样的人才太多了,随便都能抓出一大把来,所缺者唯豫让那样的国士。唉!国士无双,无双国士。”

他连连地叹息,使得姚开山怒不可抑,厉声道:“围上去,擒下这匹夫!”

两名黑衣武士挺剑向前。

襄子挥剑迎敌,五六个照面后,已经刺倒一人,击退一人,不由得笑道:“姚先生,你率来的这些死士也不过如此。”

姚开山冷笑道:“你才碰上两个最差劲的,厉害的在后面呢,再上去两个!”

这两名剑手高得多了,襄子全力迎战,五十多回合后,才勉强伤得一人,立刻又补上了一个。

姚开山得意地大笑道:“君侯,你认命吧!老夫一共带了八名死士,那是专为对付你的,现在只用了一半,还有一半在等着你呢,您还是束手就擒吧!”

赵襄子朗声道:“笑话,孤家宁死也不会成为俘虏。”

他的怒气一发,剑技也凌厉起来,刷刷声中,居然将两名死士都腰斩断首。

姚开山道:“一起上,别再顾虑生擒了,死的也行,今天不能放过他!”

三名没动手的剑士都拔剑上前搏战。他们似乎比先前几个都高,而且因为不必生擒,手下可以不留分寸,出手也凌厉多了。

襄子顿时陷入了危境。

他只能专心地求自保,再也无力展开反击了,他急急地回头向小桃道:“预娘子,我挡住他们,你正好趁这个机会离去,通知我的部属来帮助我。”

小桃道:“这儿离大营还很远,怕来不及。”

“他们已经出来了,正循着记号追踪下来,预先生恐怕也快找来了,你若是见到他,也请他速来援手。”

小桃果然答应着向前奔去,姚开山忽现身前拦住道:“老夫眼看着即将得手,可不能功败垂成。小娘子,你别跑,乖乖的给我留下,老夫不会伤害你,等老夫杀了赵侯之后,一定放你安然离去。”

小桃拾起一支剑朝前刺去。

姚开山挥剑格开,而且还把她震倒在地,怒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夫说好的,你不理,可怪不得老夫了。”

举剑朝她的心口刺下。

襄子见状大惊,忙格开了三名剑士,赶上一剑格开叫道:“姚开山,你怎么对女子下手?”

姚开山冷笑道:“只要对老夫有利,老夫对任何人都能下手。快点,别等到豫让真的来了。”

后面那句话是对那三名剑手说的,他们又一哄而上,拉开方位,再度展开攻击,而姚开山的剑则专攻坐在地上的小桃,小桃只有就地滚开。

襄子很苦,他面对三名高手已经十分吃力,可是他还要不时分心去为小桃解围,他身上已受了几剑,尚幸身披软甲,没有受伤,可是局势已经很危险了。

小桃一路滚过来,忽然伸手抱住了襄子的一条腿,使他无法行动,三名剑士以及姚开山的一支剑都刺向了他的咽喉。

襄子自分必死,闭目受剑,忽而斜空中一道寒光掠到,叮当数声,首先将四支剑弹开,跟着一剑下劈,小桃痛叫一声,一手齐腕而断。

来人是豫让。他仗剑鼓目怒立,有如天神。

姚开山等人骇然退后两步。襄子还不知道豫让斩断了小桃的手,欣然地道:“预先生,幸好你及时来到,我幸不辱命,将尊眷抢救了出来。”

豫让脸无表情地道:“多谢君侯,不过太不值得了。”

“哪里!哪里!应该的。啊!预娘子,你怎么了,姚开山,你简直该死,怎么能伤了预娘子?”

“这可是预大侠自己下的手,与老夫无关。”

听说是豫让自己下的手,赵襄子倒是怔住了,他只知道自己在危急中为豫让所救,而后又看见了小桃断手,总以为是姚开山或是他手下所为,是以才说了那句话,否则他就不开口了。

匆促中他记得小桃抱住了他的腿,使他的行动艰难,那不足为奇,一个女人在危急时,这是必然的反应,但没有想到豫让竟因此砍她的手了。

襄子感到很困惑,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倒是豫让自己冷漠地道:“人已找到了,有劳君侯亲出救护,豫让至感不安,尊从已来迎驾,请君侯快点回去吧,免得大营中的人又不放心。”

“没关系,我出来的时候,营中并不知道,他们都以为我还在休息,不敢来打扰我的。”

“君侯也应该早点回驾,此地穷山僻野,不可久留!”

襄子傲然道:“我不怕,手中有剑,我什么也不怕,再说我还有两名属下被困他们手中,我要救回来。”

豫让道:“只要他们还活着,预某负责救出他们。”

襄子道:“不必!我自己在此,自然由我来救。姚开山,那两个人呢?”

姚开山道:“在后面绑着。”

豫让道:“去把人放了,然后带着手下的这批人滚,即刻离开河东!”

姚开山颇出意外地:“大侠肯放我们离开?”

豫让淡淡地道:“是的。我想你已受了教训,我不需要再对你施什么惩罚了。”

姚开山看看周围,这时襄子的两名侍卫也仗剑赶到,保护在襄子左右。

襄子道:“不必管我,去到后面找人去,我们有两个人在那儿。”

两名侍卫应着往后行去,姚开山叹了一声道:“我叫他们送出来吧,你们自己去未必救得了。”高声向后招呼道:“把人质押出来!”

有两名汉子推着两个剑士在树中走出来,都是双臂反缚,汉子手中执着短刃,想是看守人质的。

姚开山道:“解开束缚,放他们离开。”

两名汉子用短刀割断了皮索,松开了俘虏。两名剑士愕然地走过来,见了襄子,既感动又惭愧,双双过来见礼。一人说道:“君侯,小人等太惭愧了,无能被掳,反而要君侯前来营救。”

襄子笑笑道:“别太自责了,你们能一路留下记号,跟到地头才被发现,已经很不错了,对方人数比你们多出几倍,打不过自然不能怪你们。”

剑士再度行礼:“多谢君侯不罪,更多谢君侯搭救。”

襄子道:“你们已经尽了力,何罪之有?至于营救你们,则要谢谢预先生,若非他及时施援,连我也没命了,姚开山带来的这批人还真不错。”

二人立刻向豫让叩谢。

豫让倒是很不好意思,连忙道:“不敢当,该是预某向各位道谢才对,因为各位是为了预某的事才涉险的。”

襄子忙道:“预先生,这不是你的事,姚开山诡称是我的僚属前来冒犯……”

豫让道:“我并没有相信。”

“先生纵然不相信,也未能完全无疑,因为姚开山是晋城人士,而且教过我的剑术,我为求清白,也应该向先生作个交代的,尤其是他们掳劫了尊夫人……”

豫让轻叹道:“君侯,豫让郑重声明一声:小桃不是豫让的妻子,豫让的妻子就是服毒而死的文姜……”

小桃断腕之后,一直呆坐在地上,这时跳了起来道:“豫让你怎么可以不认我?”

豫让淡淡地道:“我没有不认你,却无法认你是我的妻子,你在跟我的时候,已经知道我有一位名正言顺的妻子了,我对你说得明明自白,从没有骗过你,是你自己愿意跟着我的。”

小桃咬着牙道:“那我算是什么呢?”

“我的女人,我的家眷,怎么说都可以。”

“哼!既然你承认我是你的家眷,那就好说了。我问你,姚开山来通知你,说我已落入他们的手中,你居然表现得毫不在乎,有没有这回事?”

“有的。我的确说过,我不会答应他的任何威胁做任何的事。”

“你也不承认我是你的妻子?”

“是的!刚才我当着你的面也公开地声明了。你只是我的女人,不是我的妻子。”

“你对我的被俘毫不关心。”

“我当然关心的。假如你是真的被俘了,我自然不计一切的来救你。”

小桃脸色一变道:“什么?我难道不是真被俘了?”

豫让叹道:“小桃。别狡辩了,你已明白,就像刚才,你拖了君侯的脚,使他不能行动以便让别人杀死他,你这样做惭不惭愧?你知道他以千金之体,甘冒危险,是来救你的,而你居然恩将仇报!”

小桃的脸色一阵激变道:“所以你才要砍我的手?”

豫让道:“我砍你的手不是为了惩戒你,而是为了使君侯脱开束缚,便于行动,当然也是为防止你乘机行刺,你在袖中藏刃的把戏我很清楚。”

襄子也呆住了,他没想到小桃居然也会行刺他。小桃凄苦地道:“豫让,我这是在帮助你,你自己不是也

要刺杀赵侯的吗?”

“不错,那是我对智伯的承诺,所以我一定要贯澈,但你却没有这个必要。”

“怎么没有?你是我的丈夫,一个女人为了保全他的丈夫而努力,难道不应该吗?”

豫让叹了口气:“小桃!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使你明白。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怎么会变蠢了呢?”

“我一点都不蠢。我知道,若是让你跟赵侯决斗,无论胜负,你都不会再活下去了。你成功了是死,失败了也是死,只有让赵侯死在别人手中,你才能活下去。”

襄子愕然道:“预先生,若是我在决斗时死于你的手中,你怎么也要死呢?”

豫让没有回答。还是小桃代他答道:“他欠你的情无以为报,只有一死以谢。”

襄子摇摇头,无话可说。

豫让也叹了口气,转脸朝姚开山道:“你可以走了。”

姚开山仍在迟疑。

豫让道:“难道你还不死心?你该明白,此刻你已全无机会了。”

姚开山叹道:“老朽知道,可是老朽从韩相府中带了那么多的人出来,只剩下这几个人,一事无成回去,如何能向韩相交代呢?”

豫让笑道:“这是阁下自己的事情了。若是你不死心,尽可再作尝试。但你若要刺杀赵侯,最好是换个地方,换个时间。”

姚开山问道:“为什么?”

“因为赵侯明日与我有约。”

“你约你的,与老夫何干?”

“本来是不相干的,但是你侵入了我的地方,放火烧去了我的草堂,而且又冒犯了我,所以我就要管了。”

姚开山道:“豫让,你究竟算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若你想到赵国去谋求富贵,你这样巴结赵侯还有话说,但你却只要杀死赵侯,为何不让我们也插一手呢?”

豫让道:“姚开山,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但是我知道我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这能使你明白了吗?”

姚开山道:“老夫仍然不明白。”

襄子道:“姚先生,你永远不会明白的,因为你只懂得剑,却不是一名剑士,你没有剑士那种淡泊的操守,磊落的胸怀,以及守义不阿的精神。我可以大略的告诉你,预先生的所行所为,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姚开山道:“什么叫真正的男子汉呢?”

襄子了一下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艰危不能易,贫贱不能移,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

姚开山显然还不明白,但是他也不想多问,而且看看豫让坚决的态度,似乎没有回头的可能。今天要想刺杀襄子是没有机会了,因此他招来了几个下属道:“我们走吧!”

豫让道:“姚开山,你给我听好,自即刻起,你赶快走,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河东,否则你会后悔的。”

姚开山站住了脚,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想想后又启步而行。

豫让道:“别不相信,回头我通知王飞虎,特别注意你的行踪,你如敢再留在河东,势必将寸步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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