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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 孟 一

朱家以市井游侠而拯将军季布之困后,游侠这两个字在汉代开始轰动而流传开来了,上至天子,下及公候,都对这一类人有了个真正的认识,大家才知道这一群以击技闻名市井中的游侠儿,并不仅仅是好勇逞狠的匹夫。

他们有理想,有抱负,更难得的是有气节,有品操,甚且还有几个是饱学经通,有着高深学问与超人思想的通儒。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孔子将这三项教条列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必不可少的条件,而游侠之士,也是必须具有这些品德操守的英雄豪杰。

战国时有游侠之名,而战国的游侠中,也出了一些轰轰烈烈的人物,如聂政,如荆轲,如豫让,如专诸。

他们都起自草莽,出身市井屠沽之肆!虽然也有嵚奇磊落,跌宕突出的异行,然亦仅止于为豪门所用的刺客而已。

可是汉代的游侠,却另有其可敬的一面,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与情操,不登权贵之门,不为豪门所操纵,朱家救了季布,不要他任何一点的酬劳,终生没有再见过他。

朱家之后,英雄辈起,豪杰迭出!如雒阳的剧孟称名于吴楚,符离人王孟称侠于江淮,济南有间氏,代郡的白氏以全家俱从事侠举而闻,梁地有韩无辟,阳翟的薛况,郏郡的韩孺等,俱是名闻一时的豪杰。

这时正是汉景帝当政,高祖刘邦分封的子弟功臣而王者有十数人之多,他们又渐渐恢复了前周封建时代的局面,割地称雄,隐然地成为一个小朝廷,拥兵自固,但这些王候们的野心很大,不事相互的攻伐,都想西举长安,取代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

景帝很担心这些事,任用了青年贵族晁错为御史大夫,掌握政令,准备削减诸王的封地。

晁错是景帝为太子时的舍人门大夫,也即是太子府的总管事,跟太子很接近!其人巧言而善变,善于揣测主上的心意,多才而刻薄寡情,他学的是商鞅,申不害的刑名之道,讲究法治,是个很有野心的青年政治家,所以他当权之后,极力倾轧了先皇孝文帝所隆遇的贤臣袁盎贬到吴都广陵去为吴王的丞相。

汉代的官制沿用旧秦编制,以丞相掌政事,御史大夫掌政令,太尉掌军事,但汉代的御史大夫,权力尤在丞相之上,皇帝的诏书先下达到御史大夫,转交给丞相,而丞相上书也由他转达,用以作为对丞相的监视与制衡,所以御史大夫在官位上与丞相、太尉并立而称为三公,对职称的重要上似乎只是皇帝与丞相间的桥梁,但以实权而论他是皇帝的私人代表,权力至高,远超过丞相,故此这个职位,一向是皇帝最亲信的人来担任。

分封的诸王也是比照朝廷的体制而设三公,但王府的三公仍是由皇帝派任的,袁盎一向是帝都丞相的参政大臣,文帝在位时,他跟晁错就是互不相容的政敌,两个人从不曾一起同坐过。

晁错当权后,自然要设法排除这个政敌,把他遣到吴王刘濞处为相,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升了官,但实际上却是借刀杀人之计,因为吴王早有叛意,等吴王叛象明确时,晁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杀掉这个政敌了。

晁错在朝政的密议上提出了削减诸王封地的建议,完全是摸准了景帝的心理,因为这些王叔骄横自大,漠视天子的权威,早已使青年登基的景帝刘启心怀不愤,一直想设法弭平他们,所以晁错提出这个建议后,群臣钳口,只有帝舅大将军窦婴一个人反对,认为如此一来势将激起兵变,晁错却成竹在胸,侃侃而言,说诸王之叛,不过是迟早间事,与其让他们慢慢培植羽翼以坐大,不如早日刺激他们一下,使他们败露叛变的意图而加以歼灭。

这正是景帝的心意,窦婴力争不过,愤而退出会议,晁错更出了一个绝主意,献议景帝另派窦婴到吴国去观察政风,刺探一下吴王的意图,他知道窦婴跟袁盎是知交,削地之议还在筹划的阶段,先让窦婴去透露口风,使刘濞先事发动,好一举消灭这两个他最痛恨的人。

窦婴闷闷不乐地奉了使命,轻骑简从,来到吴国的边境。那是一个很炎热的盛暑,他骑在马上也感到燥热难当,他的家将窦武跟在后面步行,更是汗流如雨,窦婴见了心有不忍,看到一片柳林时,就用马鞭指点着道:“窦武,到那片林子里,咱们歇一下吧!”

窦武却凝重地摇头道:“不!将军,到了驿馆再休息吧!奴才觉得情形不大对,这一路上老是有些行踪不明的人盯在后面,恐怕会不利将军,丛林山道,都是危险的地方,不可以停留。”

窦婴笑道:“你太疑神疑鬼了,我虽然身为将军,却自信诚厚待人,没有人会对我不利的。”

窦武道:“不然!御史大夫晁错就是与将军格格不入的一位。”

窦婴长笑道:“那小子少年得意,刻薄而尖诮,谁都瞧他不顺眼,人人都是他的仇敌,不会单独对我如何的。”

窦武道:“晁错虽然敌满帝都,但那些人都不在他眼中,只有将军与袁大人才是他最畏忌的两个人,袁大人被他远放吴王为相,奈何不了他,将军却是太后的手足,长侍君侧,是他亟欲排除的一根眼中钉。”

窦婴微笑道:“这一点我很清楚,他献议主上,派我去使吴,就是一项阴谋,吴王见到我去了一定会想到朝廷对他有何疑忌,说不定会当时杀了我,但袁盎在吴为相,一定会照应我的。”

窦武道:“假如晁错密遣刺客行刺呢?奴才自从离京之后,就发现有人跟着,很可能就是他派来的。”

窦婴笑道:“从长安到此地,遥遥万里,晁错如果要杀我,早就会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窦武道:“进入吴境再下手,可以推在吴王身上,责成吴王心怀异图,刺杀专使廷臣,而袁大人为相失职之罪难辞,岂不是一石三鸟之计。”

窦婴一怔道:“这也有道理,但我不相信晁错有这么大的胆子,万一失手,岂不把他自己的路毁了!他现在正在走红的时候,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窦武道:“晁错学近申商,兼及纵横,完全走的是权术的门路,这一派的人欲达目的,是不择手段的,孤注一掷也在所不惜,像这一次他献策削减诸王封地,就是一次投机,如果所谋不成,将成天下之矢的,甚且会祸及家族,他连这种险都敢冒,还有什么不敢为的。”

窦婴知道他说的不错,却又不服气地道:“晁错真敢这样做,我倒要试试看,你我腰下两支剑,还怕过谁去?”

窦武急道:“将军!晁错行事虽不择手段,却善于谋略,他派遣出来的人,一定是击技好手,将军与奴才所习的俱是征战搏击之道,与江湖击技不同。”

窦婴傲然不惧道:“没什么不同的,不过是杀人而已。”

说着催马进了树林,自顾在一个小池旁歇了下来,窦武没办法,只得紧紧跟上,到了窦婴身边,但见一棵大树底下,散坐了五六个赤膊的汉子,正在呼芦喝雉聚博。

窦婴很感兴趣,踱到一旁看着,窦武大急,连忙握剑赶过去喝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人?”

一个中年汉子冷冷地抬起头道:“做买卖的,天气太热,在这儿休息一下,这触犯王法吗?”

窦武看见他们的货车停在一边,车上堆着脱下来的衣服,居然带着刀剑等兵器,心中更为起疑,沉声道:“做生意的带着武器干吗?”

那汉子脸色一沉道:“问得好!我还想反问你们一句呢?你们这些当官儿的吃了皇家粮饷,终日操兵,却不管地方治安,盗贼蜂起,我们带了兵器是为了自卫,这本是你们的责任你倒好意思来问我?”

窦武怒道:“你居然敢对大将军如此放肆。”

窦婴却喝止他道:“窦武!住口!这位壮士说得很对,治安不靖,乃守士有司失职,商旅行客缴了征赋,却得不到保护,我们应该感到惭愧才是,请问壮士,吴国地方的治安情形果真如此糟吗?”

那汉子道:“岂仅吴国而已,每个地方都差不多,那些王公大臣们苛征暴饮,胥吏中饱私肥,弄得民不聊生,挺而走险,汉家天子坐镇长安,不闻不问。”

窦婴一叹道:“真想不到这些公候漠视民疾,一至于此,先帝太仁厚了,只顾自己崇尚节俭,没有把他的子弟们好好管教一下,分封采邑,原为救民,却成为害民了,我回朝之后一定奏请主上设法整顿一下。”

那汉子又看了窦婴一眼,微微地哼了一声,充分地表示出不齿之状,窦婴想想又道:“别处我不太清楚,但吴王的丞相是袁盎袁大夫,他应该对这些事多留心一点呀。”

那汉子冷冷地道:“官长好像跟一些大官儿很热络呀?”

窦婴只谦逊地道:“那里!那里!同朝为僚,略有交谊,而袁大夫与下官比较谈得拢一点。”

窦武忍不住道:“窦大将军乃是今上的母舅,官居极品。”

窦婴连忙叱道:“窦武,你说这些干吗?我这大将军并不是靠裙带关系挣来的,有什么可骄人之处。”

窦武道:“大将军!不是奴才放肆,他们的眼睛里面,根本就不相信您是上朝的大将军,还当您是冒牌的呢?”

窦婴笑笑道:“如他们不相信,凭你这句话又能证明什么呢?再说让他们相信了又能如何呢?”

窦武不敢再说什么,窦婴笑笑道:“各位请继续玩下去,别为了我而扫了兴。”

那汉子微笑道:“赌博是违禁的,官长怎么还鼓励我们从事犯禁呢?”

窦婴笑笑道:“朝廷禁博,乃是怕大家沉湎于此,荒废了正业,立意良善,但施法当本乎人情,像各位是为避暑而略事消遣,赌注也不大,应该是没关系的。”

正说到这儿,林外一阵急蹄,有四五个劲装骑士急急地从大道上驰过,其中一人回头瞧了一下,忽而叫道:“在这儿呢!大家快回头。”

他勒马兜了回来,其余的人也赶了回来,纷纷下马,采取了包围的攻势,窦武眼见情况不对,手握在腰间的剑柄上,喝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其中一个汉子笑道:“奉吴王之谕,待来迎迓大将军。”

窦武叱道:“胡说!吴王根本不知道大将军要来,再说吴王如要迎迓大将军,应该派遣仪队前来。”

那汉子笑道:“到了都门自然有仪队出迎,现在我们是吴王的私人代表,前来护送大将军的。”

窦武却冷静地道:“不必!我们无须人护送!”

那汉子一笑道:“道路不靖奸民颇多,如有失闪,吴王怎么向上朝交代呢?请大将军上马吧。”

说着挥挥手,一人将窦婴的马牵了过来,要他上马,窦婴摇头道:“天气太热,我要在这儿歇一下。”

那汉子顿了一顿,随即笑道:“那也好,卑职等为大将军把场地清理一下,以免搅扰了大将军!”

语毕转向那些赌博的汉子们叱道:“滚开去!大将军要在这儿休息,怎容得你们在此打扰。”

那些博戏的汉子中有几个怕事的,都起来躲开了,只有推庄的汉子仍然端坐不动道:“连大将军都不加禁止,你们又凭什么赶我们走!”

那汉子怒叱道:“混帐!叫你走就走,还噜苏些什么?”

推庄的汉子从容地道:“我不走又怎么样?”

围在旁边的劲装武土中,有一人道:“大哥!别跟他噜苏,干脆一起干掉算了免得泄了风声。”

说着一刀劈了过来,窦婴连忙拔剑架住了道:“朋友!你还是快走吧!这些人根本不是吴王派来的,更不是来保护我,而是我的仇家派来杀我的。”

“喔!你是位极人臣的大将军,他们还敢杀你?”

窦婴一叹,道:“朋友!你不是官中人,不懂得这些?”

那汉子笑了笑,道:“我是不懂,但是我也不能离开。”

窦婴愕然道:“那是为什么?难道你也想死在这儿吗?”

那汉子道:“大将军,这些人既然要杀死你,又怎么会放过我呢?他们不能留下一个行凶的见证呀。”

窦婴点点头道:“这也是,不过我与我这个家将还能抵挡一下,你就利用这个机会,赶快逃出去吧,我看你也会一点武功,而且还有同伴,只要你跟他们会合在一起……”

那汉子哈哈一笑道:“大将军,他们跟我走在一路,原是依靠我保护他们的,现在倒过去求他们保护,传出去不是让人笑掉了大牙吗?我剧孟再也别想在外面跑了。”

剧孟两个字如同一块大石投进了平静的湖心,包围在四周的那些刺客们都变了色,先前劈他一刀的汉子连忙抱拳道:“原来兄台是雒阳剧大侠,兄弟罗士信,失敬了!”

剧孟微微一笑道:“久仰!久仰,原来是洛中七雄中罗老大,这六位想必是另外的六雄了?”

罗士信颇为尴尬地道:“是的!罗某有眼不识泰山,先前不知是剧大侠致多有得罪。”

剧孟一笑道:“好说!好说!洛中七雄名满西京,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吴地,做了吴王的官儿?”

罗士信脸色涨得通红,无以为答,剧孟却不放松地道:“各位荣膺高位,总算是替我们江湖游侠争气露脸了,各位既是吴王派出来接人的,应该从后面那条路过来才是呀!怎么会从西面的那条路上过来呢?”

罗士信吃吃地道:“在下等是走过了头又折了回来的。”

剧孟道:“我从三天前由西边回来,各位如果是走过了头,我怎么没在路上看见各位的影子呢?”

罗士信又被堵住了嘴,窦武忍不住道:“剧侠士,这几个家伙分明是在说谎,他们是从长安出来的,一路上盯着大将军,要加害大将军。”

剧孟微笑道:“是吗?这就怪了,他们跟大将军有仇?”

窦武道:“大将军待人宽厚,从不与人结仇怨,他们是受了晁错那小子的唆使,前来杀害大将军的!”

剧孟道:“罗老大!真是怎么回事吗?”

罗士信只得点头道:“是的!兄弟等奉了晁错大夫之命,前来狙杀窦婴,剧大侠既然知道了,尚请置身事外。”

剧孟道:“廷臣互争,剧孟以在野之身,确是不想置身其中,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此地离京师迢迢万里,各位一路跟来,有很多机会可以得手,为什么迟到现在呢?”

罗士信道:“在下奉命要进入吴地才下手。”

“为什么呢?”剧盂紧迫一问。

罗士信道:“这个……兄弟只要奉命行事,不知其故。”

剧盂脸色一沉道:“江湖游侠受雇于豪门作刺客的事很平常,但大家都有一个原则,就是狙杀必有正当的理由,或为报恩,或为雪仇,或为除奸,像各位这样,连个原因都不问清楚就接下这事,未免太贬低武士的人格了。”

罗士信脸上神色很尴尬,窦婴道:“晁错不会告诉他们原由的,我倒是知道,今上用晁错之言,欲图削减诸王的封地,而吴王的兵多将广,闻知此信后,必然会恃势抗旨,圣上才派我先来采查一下吴王的意同,而晁错派人在吴国的地面上杀了我,就可以造成了吴王的罪行。”

剧孟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来,将军一死,朝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兵讨伐吴王了。”

窦婴叹道:“圣上乃天下之主,欲讨吴王,可以有更好的理由,而且圣上仁民爱物,不想妄动干戈而祸延百姓,所以才派我来,宣陈利害,希望能由和平的方法,达成削地的方法。

但晁错却迫不及待,要杀死我来逼反吴王。”

剧孟道:“将军能说得动吴王吗?”

窦婴道:“吴王与我颇有旧谊,再者敝友袁盎在吴国为相,以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或许有几分希望。”

剧孟道:“假如吴王不肯接受呢?”

窦婴道:“那就必须付之一战了,但袁大夫忠君爱国,一定不会跟吴王同流合污,只要他不在吴国,吴王帐下的士卒乏人领导,难以成大器,战祸就不至绵延太大!”

剧孟道:“我是吴楚的人,为了乡里父老计,倒是希望将军能完成使命,免得老百姓又受战火之害。”

窦婴道:“诸王拥兵自大,漠视民疾,朝廷也有所闻,一二有识之士,也觉得须要整顿一下,但不宜操之过急,也是为了百姓之故,与壮士同出一心。”

剧孟道:“将军泽及黎庶,剧孟身为草民,无以为力,只能保护将军平安到达吴都,将军上马吧。”

说着牵过马来,罗士信道:“剧大侠是要跟兄弟为难了。”

剧孟一笑道:“罗老大,你们只知为利而杀人,忧国忧民的道理跟你们讲是说不通的,我只以私人的情面向七位讨一次人情,请你们高抬贵手。”

罗士信道:“剧大侠跟窦婴非亲非故,而且志行高洁,从不与富贵中人交往何必淌这混水呢?”

剧孟道:“我欠了窦将军一次活命之恩!刚才若不是窦将军横挡一剑,剧孟早成刀下之鬼了。”

罗士信道:“剧大侠说笑了,大侠技击通神,兄弟那一刀怎么也伤不了大侠的。”

剧孟笑道:“窦将军并不知道我是剧孟,他出手的一剑完全是为了救我,各位的来意他们已经知道了,身在危中,犹且不忘救人,这一剑之情我不能不报。”

罗士信还要说什么,旁边一人叫道:“大哥,剧孟存心架梁,跟他动嘴是没有用的,咱们洛中七雄难道还怕了他,干脆放下手来干吧。”

剧孟笑道:“罗老大,你的兄弟也许不知道剧某的为人,你应该清楚,我报出了名号之后,就是决心管定这件事了,先前一刀我不予计较,如果再有人向我递刀,我就不讲客气了,你斟酌一下再决定吧。”

说完,牵了缰绳,向窦武道:“你管后面,只要保护住将军不让他们接近就行了,别的事你都别管。”

吩咐过后,他牵了马,徐步向前走去,罗士信还没有作决定,他的弟兄却忍不住了,一声怒吼,双刀急进,一刀砍向剧孟,另一刀却直取窦婴!

窦婴连忙挥剑格架,当的一声,他虽然是武将出身,怎敌这般江湖豪士的劲猛,长剑脱手飞起,剧孟却抡起右掌,一下子震开刀锋,身子长起,接住了窦婴的剑,凌空下扫,出手攻击的两名汉子还来不及喊出声音,首级却已滚落一边!

洛中七雄在一招之下,已去其二,罗士信目中喷火,大声叫道:“剧孟,你杀了我的兄弟,洛中七雄与你势不二立,大家一起上,杀了他!”

五口刀,五条身影,由四面直扑过来,剧孟长剑轻拂,光寒四方,将五个人都格退了!

罗士信目睹剧孟技击之精,暗自咋舌,沉声道:“老四老五!你们上去杀窦婴那老匹夫;老六老七,跟我缠住剧孟!”

叫完后,五个人齐进,但出乎意料的是受命攻击窦婴的两个人,挺刀竟攻向剧孟的后背而罗士信等三人,却迂回旁击,攻向窦婴而去!

剧孟一心注意那三人,没想到突袭来自背后,只得撤剑回击,已是慢了一步,长剑撩出时,虽然将一人腰斩,自己背上也被砍了一刀,倒在地下。

罗士信等三人则轻而易举一个人缠住了窦武对拚,另一人将窦婴从马上拖了下来,剧孟倒在地下,怒声道:“罗老大,你好卑鄙的手段,竟然在背后偷袭!”

罗士信得意地笑道:“剧孟,兵不厌诈,洛中七雄一向施展这种声东击西的战术,摆平了多少好手,你又怎么能逃得过呢,这下子你总该认命了吧!”

窦婴见窦武也被砍伤了倒在地下,长叹一声道:“老夫把命交给你们也就是了,剧侠士却是无辜的。”

罗士信怒道:“老匹夫,他杀了我们三个兄弟,我们还能放得过他,你自己都要快没命了,还想替别人讲情?”

剧孟在地下坐了起来,沉声道:“罗士信,我虽然不陨受了暗算,但是你们想杀死我还没这么容易!”

他背上一刀血流如注,但神情威猛,坐在地下仍有慑人之威,一个汉子想过去杀死他的,被他目中的精光所迫,停在丈许开外,不敢再逼近。

罗士信冷笑道:“老六,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别去管他,我先结果了这老匹夫,然后大家围着他,等他的血流尽了,咱们再乱刃分他的尸!”

剧孟却刚声叫道:“在我剧孟没死之前,你们别想杀死任何一个人,罗老大,我念在同为武林一脉,给你们最后一次警告,趁早放了窦大将军走路。”

罗士信一阵哈哈大笑,道:“剧孟,你不会是在作梦吧?”

剧孟沉声道:“姓罗的,你一定要找死就怨不得我了,我杀人一向不愿意赶尽杀绝,你别逼我开例!”

罗士信哈哈大笑,举刀往窦婴砍去,剧孟大喝一声:“住手!”

喝声如霹雳乍响,罗士信的手因而一顿,但见剧孟将手中的长剑向空一抛,如长虹贯日绕空一匝后,但见血光照眼中,洛中七雄只剩下了一个呆如木鸡的罗士信。

剧孟轻松地由地上纵起,跳到罗士信身前,毫不费力地取下了他手中的刀,屈指一弹,断为数截,然后道:“罗老大,你们这点技艺想作刺客还差得远呢!”

罗士信这时才从迷梦中觉醒过来,眼看地下六具尸体,三个人是断头腰斩,另三个则是胸前为一剑穿洞,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因为这三个人是分品字站立,不可能在一支剑一掷之下,全部被杀死的。

何况掷剑的人又受了重伤。

怔了半天,他才问道:“剧孟,你会妖术吗?”

剧孟大笑道:“你连驭剑之术都不懂。”

罗士信惊叫道:“驭剑术,难道你已经练成了以气驭剑的功力,那太不可能了,这只是传闻中的事。”

剧孟道:“眼见的事该比传闻真实多了。”

罗士信垂下头来,长叹无语。

剧孟招招手,把躲在林中的伙伴们招来,一面叫他们取出金创药,为自己背上裹伤,一面吩咐他们去救治窦武。

他的药很灵,窦武是腰上挨了一刀,还幸穿着甲胄,入肉不深,没伤着内腑,经过包扎后,已经能勉强站了起来,长揖道:“今天若非遇上剧大侠,小人与大将军都将死于这批匪徒之手了!”

剧孟冷冷地道:“我救你是为了大将军,若是以阁下那种行事态度,别人把你砍成十几段,我也不会出手的。”

窦婴忙接口道:“侠士别见怪,他是个下人,没有知识。”

剧孟冷冷地道:“有志节之士不愿与豪门攀交,并非富贵中人不可交,完全是为了这些下人们太可恶,将军素有贤声,但对这些家将们还是该严加管饬。”

窦婴道:“是!老夫受教,窦武这孩子是从小跟着我的,以前还不错,近几年来我忙于政事,疏于管教,乃至也染上了这些恃势凌人的习气,我以后一定会多加管束,侠士的背伤不要紧吧?”

剧孟道:“没关系,吾辈游侠江湖,断头流血也属常事,些许微伤算不了什么。”

窦婴一叹道:“若非眼见,老夫说什么也不相信人间有侠士这样的奇人。”

剧孟笑了一笑,伸手指着罗士信道:“这个人如何发落?”

窦婴道:“侠士意下如何呢?”

剧孟道:“草民不过是路见不平,插手管了这场闲事而已,却不管发落之事,因为草民非官非吏无权处置。”

窦武道:“那就交给我们,执付有司,由他的口中可以揭发晁错的阴谋。”

剧孟微微一笑,道:“阁下对江湖人的了解还不够,他们既然受命出来行刺,就不会招出主使人的。”

窦武道:“像侠士这样的奇士,自然是不会,但这姓罗的为利所驱而杀人,恐怕没有这么硬的骨头,严刑之下,不怕他不招供。”

窦婴道:“晁错正受圣上宠遇,纵然录出口供,也扳不倒他的,说不定还会反咬一口,说我们故意屈打成招,来诬陷于他呢,晁错不是傻瓜,早就准备下这一着了。”

窦武道:“那该怎么办呢?”

窦婴想了一下道:“剧侠土,老夫乞求贷他一命!放他走算了,他行刺未果,折了六个兄弟,已经很可怜了。”

剧孟笑道:“将军怎么想到我要杀他呢?”

窦婴道:“他与老夫并无私仇,而侠士杀死了他的六名弟兄,日后他很可能会挟怨来寻仇。”

剧孟道:“那我放了他,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窦婴道:“老夫想侠士不会在乎的,老夫虽然不谙击技,但也可以看出以他的身手要想胜过侠士是万无可能的,何况侠士不是赶尽杀绝,心狠手辣之人。”

剧孟哈哈大笑道:“将军不愧贤达,如果不是身居高位,剧孟倒是愿意引为知己,将军都不记恨他,剧孟又岂会恨他呢?罗老大!你去吧。”

窦婴道:“窦武,取五十两黄金给他。”

窦武道:“大将军,这是做什么?”

窦婴轻叹道:“他没能达成使命,也不能回到京师去了,这几个人也可以说是因我而死的,我幸保一命,何忍见其暴尸荒郊,这些金子给他,让他把死者收殓一下,剩余的就给他回去作为安身立业之资吧。”

窦武只得从马包中取出一块黄金,窦婴接了过来,双手递给罗士信道:“朋友,你如果杀死了老夫,晁错给你们的酬劳,也许将十倍此数,我本来可以多给你一点,只是身在客途没有带得太多,只能聊作对贵兄弟的一点歉意了,你收下就去着手从事收殓事宜吧。”

罗士信脸色一阵感动,接过了黄金,往河中一掷,回身朝窦婴一拜道:“将军盛德,竟以德而报怨,馈赠重金,罗某如不受,是不知恩,受之无以对死去的兄弟,只有如此处置,江湖人生在江湖,死在江湖,从来不想有一棺埋身,剧孟杀弟之仇,我不会忘记的,后会有期了。”说完他拉过马来,疾驰而去。

剧孟却微微一笑道:“这家伙最后还表现得有点骨气,不愧我辈中人,凭此一点我还值得饶他一命。”

窦婴道:“假如他受金而去呢?”剧孟道:“我一定杀了他,江湖中不容有见利忘义的败类。”窦婴不禁愕然,他对江湖中人的行事,确是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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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阳普照的大上午里,一辆高篷套马车,在这条黄土路上不疾不徐地向前行驶着。高坐车辕提缰挥鞭赶车的,是个近卅岁的英武汉子,壮汉子弯眉朗目,一脸精明干练形色,看他那挥鞭提缰姿态,完全是门里的行家。马车虽是普通的马车,可是一多了“高记”这两个字可就大有来头了,凡是经常在江湖上跑的,没有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没有不知道这辆马车的来头的。高家车行开办近二十年了,分支遍布大河南北,凡是雇“高家车行”的车,条条路通行,条条路平安。
  • 慧剑情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