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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引君入瓮

黑髯老者一听李大人的报告,“哼”了一声,用手一指,沉声道:“来人的目标必然是那边,快集中人手将那小帐蓬四周堵住。”几只灯球顺着黑髯老者指的方向一举,灯光所及,云家兄妹登时原形毕露,俱不由大吃一惊!云初飘没料到对方的判断力如此敏捷,显然不是个寻常的军官,当下一摆长剑,沉声道:“速按原定计划,撤!”路金花和欧阳乐贞已被人用腰带梱绑在云八回、九回的背上,一听他们要走,不由急道:“没有拿到解药怎能走,这不是想害死我们两个吗?”云八回和云九回对她们的话睬也不睬,各自一纵身形随着七个哥哥破空而起,迳朝东方扑去……这时,另外两座大帐幕中又涌出了两行灯球火把,一出帐门便分左右包抄过来,宛似两条火龙,竟有数十盏之多。

这一来,顿将营地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连只苍蝇蚊子都逃不过人的眼睛,更何况是九个大人?云家兄妹身子飞起在空中,俯视下面,发现那几十名弩箭手已在这仓促之间,竟终将弩架安装好了,每一具的角度都斜指着天空,那长达五寸的大弩箭镞,在火光映照之下,发出眩人心魄的寒芒。如果他们继续朝前飞过的话,正好给这一排大弩作活动靶子,起码也要伤亡过半,甚或全军覆没!云初飘心头一震,立作决定,低喝道:“快落下去!七弟、八妹速用暗器开路。”喝声一落,兄妹九人齐施千斤坠功夫,身形笔直下沉,恰好降落在那一排大弩架子的前面,大弩这种利器的威力确是无与伦比,但它也有许多缺点,而最大的缺点就是运转不够灵活,瞄准费时,一经瞄准好了准备发射之后,再要临时改变准头或方向,那就必须费一番工夫来重作调整了。云台九剑这一突然沉身落地,不由大出李大人和众弩箭手的意料之外,个个手忙脚乱地将大弩架子的角度调整过来……

云家兄妹落到地上,强烈的灯光立时将他们照得清清楚楚,那黑髯老者入目之下,登时脸色一变,疾声大喝道:“是云台九剑,各人快散开,觅地掩……”喝声未完,云七飘与云八回已双手一扬,打出两篷银星,直向当面的弩箭手和大弩架子洒去,那些弩箭手刚听到长官的喝骜,还未来得及听清是怎么回事,灯光下突见银芒如雨,兜头盖面飞洒而来,想躲那还来得及?银雨落处,立时冒起了阵阵白烟,顿听惨叫之声大作,已有十多名弩箭手倒在地上挣扎哀号,打翻了好几具大弩架子,同时也影响了其他的人,一时豕突狼奔,“砰砰碰碰”之声不绝,乱成一片!空气中腥臭之味触鼻欲呕。云家兄妹更不怠慢,齐展身形,就从当面的缺口冲了出去!

黑髯老者勃然大怒,振声下令!“八门合阵,匣弩围上!”那三十二名站在营地外围的持戈卫士闻令之下,身形疾闪,倏地往里一合,各将手中长戈一举,作出投掷之势。云家兄妹刚刚冲过了一排倒了的大弩架子,踏着已开始腐烂的弩箭手的尸体下待往外冲出去,骤见数十柄寒光眩目的戈锋严密地将去路封住了,俱不由大吃一惊,脚步为之一顿。长戈这种武器,戈头长达尺半,两刃开锋,锐利无比,全长七尺有余,精铁打造的杆子粗逾鸭卵,在训练有素的武士一掷之下,可远及二百步,洞穿马腹,力贯重甲,厉害无与伦比。云台八剑兄妹的武功再高,也不敢拿血肉之躯去跟这种要命的玩意儿别苗头,争高低的。

云九回在后急声喝道:“快擒人质!”云初飘目光一瞬,发现那李大人和那中年大汉正在右侧五六丈外,指手划脚的指挥着刚从两座大帐幕中奔出来的匣弩手进入发射位置…当下,他一声低喝:“发射匣弩掩护,七弟跟我上,快!”在那座小帐篷那边杀死四名卫兵,夺获四具弩匣的人是云再飘、三飘、四飘跟五飘,闻言霍地旋身弩匣齐举,朝着云初飘的右侧方同时一扣扳机。“卡卡卡卡……”一阵联珠般密的绷簧响声中,弩箭发似飞蝗,“嘶嘶嘶嘶”地破空生啸,像雨点般疾射过去,云初飘与七飘身形齐起,轻功身法已施展至十二成,宛似两道轻烟,捷逾闪电的飞扑那李大人和中年大汉。

那许多刚刚奉命出动的匣弩手,位置还未站好,目标尚未看清,敌人的箭雨却先一步猛袭而至,不由一阵大乱!“哎!啊……哇……”惨叫痛吼顿时响彻夜空!他们作梦也不会想到,敌人竟然会用他们的匣弩来对付他们,突然之间,那还躲闪得了,立时“砰砰噗噗”的倒了一大片,满地乱滚,挣扎呻吟……那李大人和中年大汉耳听绷簧之骜,“不好”两字还未叫出口,两旁的匣弩手已纷纷中箭倒地,不由又惊又怒,正待︱谁知︱他们两个的攻击命令刚刚滚到舌头尖,眼前突地人影一晃,光景骤然一暗,齐觉浑身一软,手脚已不听指挥了。云初飘与七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身法手法,一下将李大人和中年大汉制住,脚尖齐齐一点地面,一人抓一个,腾身复起,飞掠而回……地面上,那些不曾受伤的匣弩手惊魂乍定,眼看长官被人抓走,不由齐声大喝,各将手中弩匣一举,就要将敌人从空中射落下来……

黑髯老者见状,口急的顿足大喝道:“不许乱来!快将弩匣放下!”那十余名匣弩手闻声,只好悻悻地将弩匣放下,眼睁睁的看着敌人将他们的长官揪着飞落原地,这时,营地中混乱的情形已然平息下来,大弩箭手方面已在吴禄、郑驰、王霸等三名小军官指挥之下,将死了的人拖到一边,毁了的大弩架子拿开了,未毁的大弩和不曾受伤的弩箭手已重新部署,退到十余丈开外,严阵以待。那三十二名持戈卫士仍然手擎长戈,环列在最外围,一个个虎视眈耽,手中长戈作出随时都要投掷的姿势。黑髯老者喝住了那一群匣弩手之后,立即又下令道:“散开!在有效距离各取目标,候令发射。”那十余名匣弩手都是久经训练的,闻令立即展开行动,哄然散开,各占有利的位置,将手中弩匣瞄准了敌人。这一连串的行动,也只在云初飘与七飘两人双脚落地以后的一刹那间全部部署完成了。

云台九剑原来是打算擒了这两名似是中级军官之后,拿来作挡箭牌开路突围出去的,可是,没料到对方的行动竟是如此迅速严整,并没有因为连遭伤亡挫折而乱得不可收拾,且士气更是丝毫未受影响,依然个个都是那样杀气腾腾,镇定如常,充分表现出乃是能征愤战的劲旅。在这种情形之下,云家兄妹九人都不禁为之气夺,脚下踌躇起来了,就以平日足智多谋,脑筋灵活自负的云九回而言,一时间她也拿不出一个较为妥当的办法……九兄妹方自大动脑筋,那边的黑髯老者已扬声发话了:“请云初飘大侠出来答话。”云初飘闻言,瞟了云九回一眼,她目光一转,低声道:“大哥尽管出去,不妨尽量跟他胡扯,时间愈拖得长愈好,因为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只能以时间来换取突围脱困的希望了。”

云初飘一面将手中的李大人交与云再飘接管,一面不解的低声问道:“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九妹不晓得时间拖得愈久,对方就会有更多的时间来加强部署,我们不是更难突围了?”云九回正欲解释,那边的黑髯老者又在催促道:“怎么?云大侠不敢出来是不是?老夫一番好意相请,不要敬酒不吃,罚酒就难吃了。”云初飘浓眉一皱,就要出去答话,云九回却低声拦住道:“不要理他,大哥且听我把道理解释清楚了再跟他说话,心理上就不致受威胁了……”话声一顿,望着凝神倾听的云初飘,缓缓说道:“对方的人这时候正在气头上,也就是最锋锐的时候,我扪如果跟他们硬碰,那就只有吃亏的,等时间一拖长,他们的一口气也就平下去得差不多了,同时注意力也跟着会松懈了,就算大哥跟他谈不拢而我们要发动突围的话,将会减少许多阻力的。”云初飘点点头边:“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云九回微笑道:“还有一个目的,因为时间一久,我想洪公公他们大概也该可以摸进来了,那时候不是更妙了……”

刚说到这儿,突听一声沉喝,打断了她的话锋,那黑髯老者已第三次说话了,他以极不耐烦的口气喝道:“姓云的!老夫念你们兄妹也是武林成名人物,不忍令你们全数葬送在此地,才好意请你出来把话说明白,你怎地这般不知好歹?”云九回冷笑道:“老像伙冒火了,大哥可以出去了。”云初飘笑了笑,缓步而出,也只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遥对黑髯老者一抱拳︵他已在断手上装了一只钢制的假手︶,正待开口,那知目光凝处,脸色登时裰微一变,脱口愕然道:“钱两仪!是你?”黑髯老者也跨前两步,捻须微笑道:“不错!老夫正是钱两仪,云大侠此刻方认出老夫来,嘿嘿!尚还不迟!嘿嘿!尚还不迟。”他一连说了两句“尚还不迟”,似乎是说云台九剑他们还大有可为的意思,但是云初飘的心中却在直冒冷气,暗地连呼:“迟了!迟了!”

云初飘的心惑到直往下沉!他没料到在此地主持的人竟是这头老狐狸,更由于这头老狐狸的在此现身,使他联想到其余的虎、狼、豺那三个家伙,毫无疑问地必然就在附近,怎教他不檩然心惊!他们云台九剑自从在许天威手中夺得藏珍图之后,满怀欢喜地会合了公孙梦龙、洪公公等一干西厂的人,将藏珍图研究了一番,确定藏珍是在巫山的神女峰,于是就浩浩荡荡地奔向四川而去。可是,在半路上,却接到了密报,说是有大批江湖武林人物,正纷纷朝黄山地区集中,这一来,遂引起了他们的疑心了。另一方面,他们也没有发现柳林四圣和许天威从后面跟踪追来,这是大大不合情理的,难道许天威会就此乖乖认输,将藏珍图放弃了?这是绝不可能的。这种情形,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们云台九剑夺来的这份藏珍图,绝非真品,所以许天威才这样放心的让他们拿去。根据这些情报和判断,他们于是找到了一位对舆图识别有研究的人将藏珍图详细监定了一番,终于看出了破绽,确定是一份赝品。这一来,顿令云台九剑啼笑皆非,羞恼不得!

他们没料到一番辛苦得来的竟是一张废纸,还害得云初飘丢了一只左手,云九回的耳朵被撕裂了,九兄妹不由把许天威恨得牙痒痒地,恨不得再把许天威的一双脚也砍下来才甘心。这份藏珍图既然是假的,真的自然仍在许天威身上了,可是,那许多江湖武林人物纷纷赶往黄山地区,又为的是什么呢?黄山与襄阳背道而驰,相距千里,要追许天威去夺藏珍图应该向襄阳赶才对,难道……这种情形,也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许天威并没有去襄阳,藏珍的实在地点乃是黄山而非巫山,于是,云台九剑和西厂的人马就匆匆转头,急急赶到黄山地区来……

愈接近黄山地区,他们得到的情报也就愈多,但情报知道得多了,他们也就愈感到力量单薄了。因为西厂方面,自从仇匡和刘元麟死后,高手就只剩洪公公跟公孙梦龙了,再加上云台九剑,实力看起来似乎还不弱,但这只能拿来跟某一帮前来夺宝的人比较,如果与所有前来夺宝的各路人马一比,当然就显得不够强大了。针对这一个问题,洪公公一面飞书至附近各地的西厂分支机构去徵调高手前来协助,一面决定了行动的计划。他们决定将人马分作两批,一批是云台九剑,一批是西厂的人马,两批人一明一暗,但却不规定谁明谁暗,专视情况而变,互相呼应的在这黄山山区中展开行动。他们的行动原则是发现落了单的小帮人马就设法兼并之,如不能就下手除掉,实行各个击破之策。今晚上,云台九剑接到消息,说在这座树林里潜伏着大批打着官兵旗号的人马,于是就同了西厂的人一前一后摸到这座树林来查看……

路金花和欧阳乐贞在野地里忘命飞逃之际,已然给云台九剑发现了,他们就想重施故技,将她们擒过来威胁柳林四圣和许天威交出真的藏珍图来。没料到还没有动手,路金花和欧阳乐贞已被潜伏林中的人制住了。看林中潜伏之的声势,云台九剑当然不敢乱动,但又舍不得让路金花和欧阳乐贞落在旁人手中,因为他们的看法是,谁掌握住这两个女孩子,谁就等于掌握了那份藏珍图了。可笑他们还不晓得那份藏珍图中,竟有着许多曲折呢!云台九剑混入了林中,进入了营地,虽然已发现对方并非是打着官兵旗号而已,而是真真正正的朝廷官军,但他们仗着艺高人胆大,毫不在乎地发动突袭,果然将路金花和欧阳乐贞顺利地劫到手中。可是,如今他们面对着这位钱大人,他们九兄妹知道,今晚的情形不大乐观了。

奉天讨贼大元帅左良玉座前有四名特等护卫,号称虎、狐、狼、豺!虎是“笑面虎”赵大圣,狐是“黑心狐”钱两仪,狼是“毒爪狼”孙三山,豺是“冷血豺”李仕方,这四人的绰号难听,但却是白道英雄,一身艺业傲视江湖,尤其是心计之工,各有其一套,自从为左帅效力之后,即甚少在江湖露面而渐渐被人淡忘了。云初飘乍见钱两仪出现,情知对方四人是焦不离孟,其他三人必然就在附近窥伺,说不定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再加上周围的三重人马,今晚上要想平安的离开,委实有点困难了。他没见过李仕方,还不知道刚才手到擒来的两个人里面就有这么一位李四爷哩,不然的话,他的心也许就会稳一些了。

黑髯老者钱两仪见云初飘久不开口,不由微微一笑道:“怎么?云大侠大概是不屑跟老夫说话,是吗?”云初飘定了定神,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钱大人言重了,云某人一个江湖浪人,武林小卒,在钱大人面前实在只有恭聆吩咐的份儿,怎敢斗胆跟大人当面说话呢!请大人不要误会。”“好说!好说!”钱两仪捻须笑道:“云大侠更是言重了,贤昆仲侠名震江湖,剑艺无双,老夫怎么敢对你云大侠用吩咐的字眼呢?”云初飘欠了欠身道:“钱大人过誉,云某愧不敢当,有何吩咐请直说就是。”钱两仪神色一正,道:“贤昆仲不陪同西厂的公公们去巫山掘宝,却反道而来到黄山地区,不知为了什么,尚祈云大侠明示。”云初飘笑道:“实不相瞒,愚兄弟获得的那份藏珍图乃是假的,因此不得不半途而废,转回来寻许天威算账。”

钱两仪“哦”了一声,似乎这才明白了的样子,想想又道:“那么,洪公公他们呢?”云初飘心念一转,欠了欠身道:“洪公公曾经吩咐过,对他的行踪须严守秘密,钱大人请恕云某碍难奉告之罪。”钱两仪略一沉吟,抬目道:“既是如此,老夫自是不便令云大侠为难,不过……”话声微顿,目光四下一扫,正色说道:“今夜贤昆仲闯入老夫营地,杀伤了若干名军士,这使得老夫如何向元帅禀报才好,还望云大侠有以教我。”云初飘没料到这老狐狸会拿出官方的大帽子来扣他,闻言不由一怔,半晌,脑筋一动,欠身道:“钱大人明察,云某弟兄此行乃是追缉许天威之徒及柳林四圣中欧阳不凋的孙女而来,据报她两人已落入一班强人手中,云某弟兄……”

钱两仪冷笑一声,截口道:“云大佚请看看老夫这座军营,像是强人的山寨吗?”云初飘一脸尴尬之色道:“布置井然,警卫森严,强人的山寨怎比得上万一……”钱两仪“哼”了一声道:“可是,还是让贤昆仲杀进来了。”云初飘苦笑了道:“那是侥幸!同时,进了营地之后,已成骑虎之势,云某弟兄已别无选择了,双方动手,死伤在所难免,对钱大人麾下的死伤,云某觉得十分抱歉。”钱两仪冷冷道:“抱歉并不能有助于老夫在元帅面前的交代,云大侠说的似乎轻松了些。”云初飘正容道:“云某弟兄也是奉命行事,同是官家之人,些少误伤,相信钱大人在左元帅面前也没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吧?”

钱两仪点头道:“云大侠说的很轻松,也说的很有道理,那么,老夫就斗胆请贤昆仲在老夫营中暂时委屈一下,待老夫公事一了,然后随老夫回去面见元帅,作一个交代如何?”说了半天,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云初飘又不是个呆瓜,怎能答应给人家留下来?更不用谈去面见左元帅了。云初飘淡淡一笑道:“钱大人令谕,云某弟兄本应遵从才是,不过,云某弟兄乃是奉命而来,因此是否留下,似乎也应回去请示洪公公才对,不知钱大人以为然否?”钱两仪连连点头道:“可以!可以!就请云大侠回去问洪公公好了,令弟令妹则不妨暂时请到老夫帐中休息一下,等云大侠回来再说。”休息是假,留作人质是真,这个条件他云初飘照样也不能答应的,当下,他摇了摇头,陪笑道:“钱大人明察,云某弟兄妹九人行侠江湖以来,一向都是进退一致,生死与共,从未有分开行动过,云某怎么能撇下他们而独自回去见洪公公呢?”

钱两仪捻须沉吟道:“既然如此,那就难了……”倏地抬头,微笑道:“这样吧!老夫拚着在元帅面前多担待一些,算是交一交贤昆仲九位好朋友,但云大侠也耍给老夫一个面子,把老夫的两名部下放回来,老夫就不追究贤昆仲杀伤许多军兵的这档事情如何?”餐初飘想了想,不敢决定,就回过头来朝云九回望去……云九回微微一摇头,摆手作了个出去的手势!云初飘心中会意,转头对钱两仪歉然一笑道:“钱大人的德意,云某先谢了,至于两位贵属下嘛,云某弟兄是没有永久看顾的兴趣的,不过,只要出了澍林,云某自会请他两位回营,尚祈钱大人谅察。”钱两仪满脸不高兴的道:“老夫为了免伤大家的和气,一再让步,云大侠这般不给面子,那就未免太不够意思了。”云初飘陪笑道:“云某并非不遵从钱大人的令谕,只是愚弟兄身在重围,同时人心隔肚皮不得不把这一点本钱留着,以防万一。”

钱两仪听得几乎气炸了肚皮,心中暗骂李仕方混蛋,平日那么精明个人,竟会糊糊涂涂地落在人家手里。老狐狸心念电转,情知云台九剑是绝不肯把人质先放回来的,只好退而求其次了,当下,故作为难地说道:“云大侠既然不相信老夫的诚意,也是无法勉强的事,这样吧!云大侠只要将那两位姑娘交出来,老夫就恭送贤昆仲出去,这样总可以了吧?”云家兄妹冒险混入营地的目的,就是要劫取路金花和欧阳乐贞两位姑娘,当然更不肯放手了。云初灏欠身道:“钱大人明察,这两个女子乃是洪公公谕令要缉捕回去法办的人,云某是绝不敢违令放走的。”钱两仪把脸一沉,道:“那你云大侠的意见究竟想怎样?”云初飘见老郇狸已有怒意,但仍未得到身后云九回的任何暗示,倩知她尚未想出脱困之策,西厂方面的人马也未到来,这时候千万不能跟对方翻脸,仍须再拖一段时间才行,于是,欠身陪笑道:“云某只希望钱大人体念愚弟兄是奉命而来,公务在身,将擅闯营地误伤贵属之罪免予追究,就感激不浅了。”

钱两仪哼了一声,沉声道:“说得好轻松,那老夫的要求,你云大侠为何不答应?”云初飘陪笑道:“实在因为愚弟兄是执行公务,并不是…”钱两仪一声沉哼,打断了云初飘的话头,沉声道:“好!就算你们来是为了缉捕这两个女子,但出手擒去老夫部下为人质,难道也是执行公务吗?”“这……”云初飘不由为之语塞。云九回在后面叫道:“大哥!你可以反问他为何用重兵将我们围住?不擒人质,我们怎能脱身?”钱两仪大怒道:“简直是强词夺理,老夫也不跟你们噜嗦,老夫提出的两个条件你云大侠可任择其一,限你马上答覆。”云初飘檩然道:“假如云某不马上答覆呢?”钱两仪沉着脸孔道:“你必须马上答覆,否则的话,老夫拚着牺牲那两名部下和那两个女子,后果如何,你云大侠想想好了。”

后果如何?还用得着去想?云初飘不由心中着急,只好又回头去看看云九回的意思,谁知她仍然是那一套,摇了摇头摆了摆手。道一来,云初飘可就作难了,对方既然说得如此斩钉截铁的,似乎毫无商量的余地了,又怎能再拖呢?他心念电转,想不出什么法子,当下,只好拖一句算一句了,他微微一笑,“哦”了一声,道:“钱大人!云某在答覆之前,想请问一祷事情,不知可不可以?”钱两仪点头道:“可以!不知云大侠要问什么?”云初飘神色一整道:“请问钱大人不在左元帅帐前护驾,带了这大批人马远远来到这黄山地区,是公事还是私事?”钱两仪捻须微笑道:“如果不是公事,老夫焉能调动这许多兵马?云大侠似乎多此一问了。”云初飘道:“就是为了那两个女子?”钱两仪摇了摇头道:“不是!”云初飘道:“那么……”钱两仪截口道:“军事机密,云大侠请不要多问。”话声一顿,沉声又道:“刚才老夫的话,你云大侠似乎不能再拖了吧?”

云初飘脸上一热,只好一咬牙摇头道:“很抱软,钱大人的两个条件,云某一个也不能答应。”钱两仪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答,登时脸色一沉,厉声道:“好!但你云大侠不怕云台九剑今晚上就要在江湖上除名了?”云初飘淡然道:“不一定,同时嘛!先挨箭的恐怕不会是愚弟兄吧!”钱两仪冷冷道:“战阵之上,伤亡在所难免,老夫那两名部下不幸阵亡的话,老夫回去呈报元帅从优褒恤就行了。”云初飘道:“那两个女子被贵属的弩箭射死了的话,钱大人难道就不怕许天威跟柳林四圣找你的麻烦?”钱两仪冷然道:“她们在老夫营中作客,被你们劫走乃是有目共睹之事,与老夫毫无关系,闲话少说,你退回去准备等死好了。”

老狐狸话声一落,倏然退回原来站立的位置,右手高高一举,那围住云台九剑的里外三重人马,立时聚精会神地将弩匣举起了!大弩瞄准了!长戈的尖锋遥遥指向目标……百数十人皆屏息静气,没有半点声音,静得连各人心跳之声都隐约可闻,气氛为之一紧!云初飘退了回去,低声道:“九妹!怎么办?”云九回咬牙道:“没有办法,只好拚了!”云再飘皱眉道:“怎么拚法?拚得过吗?”云九回道:“我已经计算过了,最里面这一道是二十四具匣弩,我们如果朝一个方向冲去的话,最多只有当面的八具匣弩能发挥威力,所以,我们不妨将这两个小军官儿跟两个贱婢一列排开挡在前面开路,这个任务就交给七哥八姐和五哥六哥了,其余的人就分向三面,集结在一起,随同前冲,各人尽力挥剑格挡从左、右、后三方射来的弩筘箭……”

说到这里,已传来钱两仪的沉喝:“你们商量好了没有,老夫给你们数三声数,数尽而没有答覆,那时万箭齐发,后悔也来不及了!”云九回急声道:“不要理他,只要我们不动手突围他是不会放箭的!我们只要冲近匣弩手的身前,就要一齐出手抓一个匣弩手作挡箭牌,挡住跟着射来的大弩……”“一!”钱两仪已开始喝出了第一声数!云初飘急急道:“九妹!那最后一道的数十支长戈攒射,又怎么对付?”云九回一面将背上的欧阳乐贞放下来,一面皱眉道:“到那时只有尽量散开,各人施展身法闪躲和往前冲了……”“二!”钱两仪的沉喝声再度划空传来。云八回也将路金花解下来,会同云五飘、六飘、七飘三个哥哥,七手八脚地把李仕方、周武跟路金花、欧阳乐贞推到前面排成一列,准备动手……

欧阳乐贞气得一口口水吐在云八回的脸上,怒骂道:“你们这样做法,简直是不要脸,不是人!连畜牲都不如,姑娘死了做鬼也不饶你们!”云八回当真有唾面自乾的忍耐功夫,欧阳乐贞吐在她险上的口水她根本揩都不揩,冷冷笑道:“你穷吼什么,留点劲儿挨箭吧!”欧阳乐贞身上的穴道受制不能动弹,但一双脚还是自由的,她拚命跳脚挣扎,硬是不肯往李仕方的身边靠拢……云八回“哼”了一声,左手揪住欧阳乐贞的腰带,右手一剑“拍拍”两声,用剑脊抽在她的腿肚上,冷峻地喝道:“乱动什么?箭还没射在身上呢!快给姑奶奶乖乖站好!”欧阳乐贞腿肚子被抽得火辣辣地不由挣扎得更厉害了,她一面又破口大骂道:“贼婆娘凶什么?头一个挨箭的准是你,你这……”路金花比较沉得住气,她叹了口气截口叫道:“小贞!算了吧,跟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呕什么气呢?他们是绝对逃不出去的,大家都要死在这里,和气一些不好吗?”

由于欧阳乐贞这样一阵大吵大闹,倒把钱两仪弄得一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赶定睛朝这边望来,竟连第三次的喝数声也搞忘了。其实他又何尝是真的决心下令发射弩箭呢?他总不能不顾一切地把老四李仕方也射死,更何况,路金花和欧阳乐贞二人,对他还有利用的价值呢。所谓数三声数之限,只不过是吓唬云家兄弟而已。当然,如耒一旦云台九剑真的要拚命往外冲的话,那他就只好忍痛牺牲了!因为只要让云家兄弟逃掉一个,后果就不堪设想。

欧阳乐贞听了路金花的话,气哼哼的道:“反正是要死,骂骂他们出口气也是好的。”路金花叹道:“他们要逃命,为了求生而不择手段也是应该的,要骂,也只能骂那个罪魁姓钱的老贼。”欧汤乐贞道:“对了!姑姑认识他的,那就骂他几句臊臊他的老脸。”路金花苦笑道:“那又何必呢?骂了他把我的口也弄解了。”那钱两仪瞧了半晌,见没有什么不对劲,于是沉声喝道:“云大侠!老夫马上就要数第三声数了。”这时候,云台九剑已经各就各位,功力皆已运足,内家真气护住了身上各处要害,同时运注到兵刃之中,准备行雷霆一击……

方衣蹲伏在大树上,营地中的情况他是看得一清二楚,路金花和欧阳乐贞落在钱两仪手中,他并不十分紧张,因为他看准了钱两仪还得利用她们,最低限度在柳林四圣出面以前的这一段时间内,她们是绝对安全的。及至看到她们被云台九剑劫去了,他心中还着实高兴了一下,因为云台九剑劫夺她们的用意,他方衣看得很清楚,在她们尚未失去利用价值之前,她们在云台九剑手中,同样是绝对安全的。更何况他方衣若是要拯救她们的话,在云台九剑手中动脑筋是要比在这禁卫森严的军营中来得容易哩!所以,他就一直在大树上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可是,此刻见云台九剑竟使出这一卑鄙的绝招来,不由大吃一惊,一股怒火熊熊自心底直冲顶门!他恨不得将云台九剑统统杀个乾净,尤其是那云九回,他更是恨得要把她剁成肉酱,方消心头的怒火。

可是,恨归恨,急也是枉然,两下里相距数十丈之遥,就算他方衣会飞,也不可能一口气就飞得那么远。即使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也许可能在双方都措手不及的情形之下将路金花跟欧阳乐贞夺取过来,可是,在重围之中,他能够带着两个被制了穴道的女孩子突围而出吗?这是绝对办不到的!那么,连他自己也陷在里面,又有什么意义呢?方衣经过这样地自我分析一下,心中的怒火自然而然地降了下去,只好仍旧蹲伏树上,注视着情势的变化……

钱两仪见云家兄弟毫不理睬,软硬不吃,不由气得一咬牙,厉声喝道:“好!你们既然想死,老夫就成全你们。”喝声甫歇,高举着的右手正待往下一落,谁知……一阵“嘿嘿嘿嘿”的冷笑声划空传来,随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嗓音喝道:“好啊!咱家以为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欺负咱家的人,嘿嘿!原来是你这头老狐狸!”钱两仪闻声一檩,高举的右手落下了一半,陡地停住了,忙抬目循声望去,但见一簇人影,已然接近最外一圈的持戈卫士,似乎就要冲将进来……

钱两仪瞧得不由心下嘀咕,搞不清这簇人影是何来路?在树林中把守的人马为什么没有发出警讯?难道这些人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当下,一定心神,扬声大喝道:“什么人敢擅阐军营,守卫速将来人拦下。”来的人还相当多,高高矮矮竟有十几个,光影朦胧之下,钱两仪是站在亮处,所以看不清楚是些什么人,可是,方衣蹲伏在大树上,居高临下,就看得十分清楚了。但是,他只认识其中的两个,那就是被他削了一只耳朵的洪公公和曾经挨过他一剑的公孙梦龙,其余的人他虽然不认识,但从他们的举止气势上看来,显然个个都是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在洪公公的身边,是两名小军官模样的大汉,这两人走在洪公公的稍后一步,脸上充满了敢怒而不敢言的无可奈何之色,大概是负责在树林里外指挥守卫的官儿了。这时候,云台九剑已听出是洪公公来了,俱不禁心中一喜,止住了刚要腾起的身形,在原地静候消息……

那数十名在最外一圈的持戈卫士闻令立即齐地身形一转,将数十支寒芒闪闪的长戈霍地指着来人,并由当面的那名卫士扬声喝道:“站住!口令!”洪公公脚下略一犹豫,终于冷哼一声停了下来,扭头对那两名军官模样的大汉沉声道:“快过去叫钱两仪出来迎接!哼!好大的架子。”那两名大汉极不情愿地应了一骜“是”!双双快步上前,扬声道:“京中洪公公偕公孙大夫驾到,叫大人出营迎接。”本来,这两名大汉是不应该这样报告的,可能是他俩在洪公公那儿吃了瘪,心中不忿,诚心想藉这机会要他们的上司出来,给洪公公一点颜色瞧瞧,好出一出胸中的一口窝囊气。所以,他俩就照着洪公公的话,加重了语气,原封原样地报了进去。

可是,他俩没想到,钱两仪早就从路金口中,知道了云台九剑与西厂勾搭的事,故此当云台九剑一现身,他就猜到西厂的人必然会在附近窥伺,心中也早有了准备,是以此刻一听之下,既不惊,也不怒地深沉一笑,扬声道:“原来是洪公公驾到,开旗门,迎驾!”话声一落,侧顾那个名叫郑禄的小军官微微支了个眼色。郑禄躬身一礼,随即快步走了出来,直到那一列持戈卫士的地方,双手左右微微一摆,在他当面的两组卫士立刻将指着洪公公等人的长戈一收、一竖,身形一转,四个人相对肃立,现出了一个门户来。郑禄上前几步,站在这个门户当中,躬身大声道:“奉大人谕令,请洪公公孙大夫入营,随行诸人请在原地听候传呼,不得随意行动。”

洪公公“嘿嘿”怪笑道:“区区一个护卫才几品前程,架子排场可不小,咱家可不吃你这一套。”话声微顿,一摆手道:“走!大家一起进去,看有谁敢阻拦?”话声一落,当先举步朝那个门户行去,公孙梦龙和十余名高手跟在后面,一边缓步而行,一边却在不露痕迹之下,将各人之间的间隔渐渐拉大了……琅禄忙高声喝道:“请洪公公速令随行人员止步,否则要按军令执行了。”洪公公冷冷一笑,理也不理,脚下速度突然加快……公孙梦龙就和十余名高手跟着也加快了速度……郑禄身形倏往门户里一退,口中大喝:“注意!杀……”

那知,他的那个“杀”字刚在喉咙里打了个滚,还没有吐出口腔,洪公公已然一声低喝:“上!”那十余名高手身形如电,疾逾飙风般分向左右散开,前扑,捷如电闪,快若轻烟,一眨眼间便已扑到那一列持戈卫士面前……这时,郑禄的“杀”字方始在夜空中激响起来。那数十名卫士闻声正待将长戈乡出,陡觉眼前人影一花,左右两边有十余名卫士的长戈已被人抓在手中,同时寒虹电闪,各人的胸前已多了一柄冷森森的长剑。洪公公带来的十余名高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动,一人一个,将当面左右两边的十余名持戈卫士制住了。其余的卫士虽然长戈在手,并未受制,可是,在这情形之下,相隔如此之近,就算掷出长戈也没有多大威力,何况同袍落在对方手中,投鼠忌器,目然更加不敢妄动,一个个擎着长戈,像泥竖木雕的一般,一时间都不知如何是好。

洪公公的“上”字出口,人已同了公孙梦龙疾掠而起,闪电般掠进了那个门户,当门的四名持戈卫士欲待挥戈拦阻都来不及了。他们只觉腰间一麻,全身立即僵木不能动弹,就如同四尊石像矗立在地上一般!洪公公出手如电,将守在门户的四名卫士穴道制住,同一时间内那十余名高手也将面前的十余名卫士点了穴道,更乘着其余的那些卫士一楞神之际,身形再闪,一下子又将附近的十多个卫士制住了。这一连串的事情说起来似是很长,但发生的时间,却不过是一瞬的工夫而已,当真是神速至极!变生仓猝,钱两仪饶是机诈无比的老狐狸,但当他一眨眼间发现外围的持戈卫士已被人制住了一大半时,也禁不住瞠目结舌,心中却是急怒交加。

洪公公与公孙梦龙穿过旗门,眼前人影一阵晃动,两列校刀手一字排开,将去路挡住了。钱两仪这时已定下心神,从容走了过来,对洪公公抱拳一礼,正色问道:“军营之中,自有军中的节度,洪公公如此作为,岂不是有些蛮横不讲理,故意破坏军营中的节制吗?”洪公公颔一颔首算是还礼,冷冷一笑道:“不错!警卫森严,防守周密,军营中不得随意乱闯,这是对的,可是,钱大人你把对象搞错了。”钱两仪也不示弱地“哼”了一声,道:“军营之中,就算是圣上亲临也得服从节制,洪公公你难道不知占时周亚夫屯兵﹃细柳营﹄之事?”洪公公冷冷道:“此一时,彼一时,怎能相提并论?”话声一顿,口气一沉,神色严重地凝视着钱两仪道:“就是因为有许多悍将骄兵,挟流寇以自重,剿贼不足,扰民有余,朝廷屡接密报,圣上龙颜大怒,咱家这趟出京南下,就是奉了密旨,调查有没有这种情形,嘿嘿!”他冷笑了两声!倏地把面孔一沉,沉声道:“以今晚这般情形看来,钱大人一个护卫的头衔便如此作威作福,哼哼!那些在你上面的人还得了吗?”

这一顿官腔,打得钱两仪两眼直翻,无名孽火直冲脑门,他虽然明明知道这个奸阉乃是一派胡说八道,但那个朝代仍然是宦官当权,他钱两仪目下的身份乃是朝廷军官,不是江湖人物,在明里是绝不能跟这奸阉硬碰的。尤其是看了对方来势汹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他更摸不清这奸阉手中,到底还有多少法宝了。本来,钱两仪的打算是只放洪公公和公孙梦龙进来,将那十余名随从︵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十余名随从的身手竟是如此了得︶隔在外面由持戈卫士看住了,然后跟洪公公开谈判,说得好便罢,说得不好时,他就准备下毒手将对方所有的人来个鸡犬不留,永绝后患。岂料,事情大出他的意外,头一个回合就吃了瘪,让洪公公占足了上风,令他这头老狐狸栽了个筋斗。

幸亏他涵养的工夫相当到家,大概平时对挨官腔的事也习惯了,所以尽管火冲顶门,但脸上却是丝毫不露,平静地接口道:“洪公公在京中少在外面走动,对军营中的情形自然是看不惯的,如果认为这样就是作威作福的话,军队跟平民百姓便没有两样了,不知洪公公以为然否?”他这一番话语也是有道理的,试想军除中没有严格的规制,军人没有威武的气概,部还算得了军队吗?当然更谈不上剿匪杀贼了。洪公公不禁为之语塞,僵在那里。钱两仪微微一笑!抱拳道:“公公远来,下官礼应高接远迎,只因碰巧营中发生事端,以致稍有怠慢,请公公不要见怪,请下令贵属解开那些卫士的穴道,请公公和公孙大夫到大帐内奉茶。”

钱两仪一连说了三句“请”字,洪公公倒不好意思再硬绷着脸了,他把脸色一松,微一颔首道:“好吧!算是咱家少见,一时鲁莽,奉茶倒不必了,咱家随便看一看,问几句话就走。”当然,钱两仪请洪公公和公孙梦龙到帐中奉茶是有他的打算的,可是,洪公公也不是简单的人物,怎会轻易接受这个邀请?钱两仪自也不便坚邀,只好仍旧保持着风度,含笑道:“这是一处临时的营地,没有什么好看的,公公要看什么尽管随意,如果有所指示的话,下官无不谒诚敬领。”洪公公抬手一指,道:“那边被大人如临大敌包围着的人,乃是咱家重金聘来协助办案的客卿,不知犯了何事,大人要如此对付他们?”钱两仪故作失惊道:“什么?他们当真是公公的人?”洪公公“哼”了一声道:“咱家难道欺骗大人不成?咱家出来办案是奉了圣上密旨的,圣上恩准咱家便宜行事,可以随意徵聘人手的聘书还在咱家身上,大人要不要看?”

钱两仪忙道:“下官不敢,刚才下官还在奇怪,这班江湖浪人怎会为公公聘用,认为他们是胡说八道,乱打高空而已……”话声微顿,神色一整道:“不过这批公公的手下也太不像话了,他们混进营来杀伤下官的士兵,劫持下官的宾客和部属为人质,下官正要将他们擒下,送请公公究治呢!”这一番话语,只听的洪公公为之一愕!因为,云台九剑与他们是分作两批行动的,云台九剑发现路金花和欧阳乐贞的事乃是临时发生的,洪公公他们并不知道,等到洪公公这一批人来到云台九剑原先潜伏的地方时,没看见云家兄弟,及至派人四下一探,才发现林中的秘密营地,因而便判断出云台九剑极可能是陷在里面了,于是就由洪公公和公孙梦龙出面,连唬带吓地硬将在林缘把守的两个小官儿整服贴了,带他们浩浩荡荡进入营地来。到了营地,洪公公见云台九剑果然被围在营中,但因围得太密了,是以并不知云家兄妹手上抓得有人质。

这时听钱两仪一说,洪公公只好尴尬地乾咳了一声道:“如果大人不是把他们逼得太紧了的话,咱家想他们也不致于这般乱整的,咳咳!这样吧!咱家叫他们把人质放了,大人就把他们交给咱家带回去如何?”他这一说,正中钱两仪的下怀,连忙陪笑道:“公公指示,下官是绝对赞同的,就请公公下令请他们放人吧!”洪公公得意地一笑,高声道:“云大先生,请将那些人质交给他们,同贤昆仲到咱家这边来吧!”云初飘一听,就知道洪公公还没有发现路金花和欧阳乐贞已落在己方手中,遂扬声答道:“这两个小军官人质还给他们可以,但这两个女的可不行,因为她们一个是许天威的门徒,一个是欧阳不凋的孙女,用处大着呢,怎能交给他们?”

洪公公一听,不由心中狂喜,却故意把脸一沉,装得严重无比的转头对钱两仪沉声问道:“钱大人刚才说的宾客,就是这两个女子吗?”钱两仪心头一跳,若无其事地点一头道:“正是,莫非有什么不对?”洪公公冷冷笑道:“最近在民间有许多不肖之徒,到处宣扬前废帝建文有一批窖藏,准备起出来作为图谋不轨之用,咱家这次奉旨出京南下办案,就是要调查这件事,并缉捕那些意图觊觎官家窖藏的匪盗,咱家有一份名单,这两个女子正是名单里面的人,嘿嘿!看来,你钱大人恐怕也脱不了关系呢。”钱两仪一听,不由暗叫“糟糕”,想不到竟被这奸阉拿大帽子给扣住了,眼珠一转杀心顿起,脸上却仍然装作毫不知情的陪笑道:“原来是这么严重的事情,下官身在军中,的确不晓得民间之事,只因那姓路的女子乃是下官一位朋友的门人,碰巧在这儿遇上了,下官略为款待而已,既然是公公所要缉捕之人,那就由公公把她们带走便是。”

洪公公“哼”了一声道:“那有这样简单,咱家还要调查一下看看你钱大人是否跟她们有所勾搭,不然的话,将来出了漏子,咱家也担不了这关系。”钱两仪恨在心里,口中仍是软软地说:“下官的确毫不知清,还望公公包涵则个。”洪公公故作考虑作,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好吧,咱家就给你钱大人一个面子,不予追究就是,你且下令那些箭手们,放云家兄弟过来。”钱两仪应了两声“是”!又陪笑道:“那么,下官的两名部属呢?”洪公公转脸扬声道:“云大先生,请把那两个男的穴道解开放回去。”云初飘应了一声,一摆手,云五飘、六飘出手如风拍开李仕芳跟周武的穴道,将二人往外一推。李仕芳闷声不响,踉跄了两步,立即拔腿就跑,同了周武转到大帐幕的后面去了。

钱两仪一举右手,打了个手势,那一排靠近他这边的匣弩手徐徐移开,让出一道缺口来……云台九剑更不怠慢,挟了路金花和欧阳乐贞快步从那缺口冲出,走到洪公公的身后……欧阳乐贞一瞪钱两仪,怒骂道:“姓钱的你要不要脸?你说毫不知情,但刚才你不是说要去夺宝的吗?你不是还打算在我们身上,动柳林四圣的脑筋的吗?你怎的不敢承认了?呸!不要脸!”钱两仪被骂得脸上阵青阵白,却又不好发作,当真是尴尬万分,只好恨在心里假装听不懂的样子。洪公公却“哦”了一声,目注钱两仪道:“钱大人!当真有这回事?”钱两仪乾咳了两声,陪笑道:“小孩子的话怎能作数,公公休要听她的胡说八道。”欧阳乐贞叫道:“你才胡说八道!哼!难道你用毒药暗算我们是假的?”

洪公公一听,脸上神色一变,探手抓住了欧阳乐贞的腕脉凝神细察了一下,冷哼了一声,转对钱两仪沉声道:“钱大人!旁的事情咱家都可以包涵,唯独这件事乃是奉旨查办的,咱家可无法通融了。”钱两仪犹自强作镇静地道:“公公言重了,下官那有干这种事的胆子。”洪公公沉声道:“那么,钱大人你不在襄阳军中,却带了这许多人马来到这黄山地区干什么?”钱两仪咳了一声,道:“这个……下官这趟任务,事关军机秘密,请恕下官碍难奉告。”洪公公“哼”了一声道:“就算有天大的机密也非说出来不可,否则的话,咱家就只好遵奉密旨,先将你钱大人拿下,再往上奏闻了。”

钱两仪心中盘算了一下,觉得在这个时候跟这奸阉冲突起来的话,还未有十分必胜的把握,只好忍下这口恶气,故作为难地沉吟了半晌,才神色凝重的说:“下官说与公公知道也可以,但这泄漏军事机密的罪,下官可担待不起,如果公公答应在左帅面前一力担承的话,下官才能奉告。”洪公公笑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左帅那里,还不是一句话,钱大人尽管说好了,将来有什么问题,唯咱家是问。”钱两仪故作无可奈何的道:“左帅拟订了一项突袭闯贼的计划,为了免得走漏了风声,故此派下官带了人马远来黄山地区,训练山地作战,训练完成了就要回去执行突袭计划,这是千万机密的事,务请公公转饬贵属,绝对不能透露只字的。”洪公公心中暗暗冷笑:“你这只老狐狸说得好像真的一般,嘿嘿!鬼才相信!”但脸上却是一派庄重的神色,沉声道:“说句老实话,咱家早已接到密报,说你钱大人带了许多人马私自离开襄阳,前来黄山意图争夺那笔窖藏,当然,在没有真凭实据之下,咱家是不会相信的,所以咱家要你钱大人坦白说一句,是不是有这回事?”

钱两仪神色一整,极其庄重地说:“没有!绝对没有,下官可以起誓,同时公公也可以到左元帅那儿查问,就知下官说的是实话了。”欧阳乐贞“呸”了一声,骂道:“不要脸!你这老贼敢说没有这回事?呸?如果你不是存心夺取建文藏珍,你为什么要暗算我们?”洪公公道:“对呀!如果你钱大人不是存了歹念的话,怎会用毒害她们呢?嘿嘿!依咱家看………”钱两仪忙截口道:“这个贱婢是唯恐天下不乱,公公务请相信下官。”洪公公想想道:“好吧!你把解药拿来交给咱家,咱家就相信你下毒暗算她们并不是为了劫夺窖藏如何?”在钱两仪的心中,怎肯轻易地把解药交给这奸阉?但洪公公既然这样一说,就等于拿话把他给扣住了,他如果坚持不拿解药,那就无形中等于承认了这件事实,可是,他这次带了许多人马出来,只有极少数心腹知道他的打算,那些小军官以下的人,大家都真的以为是到黄山地区来执行山地作战训练的呢。因此,如果他承认了的话,那就问题大了!

气人的是,碰巧孙三山已带了部份人手去寻柳林四圣去了,不然的话,还可以跟人家一拚,现在,他唯一的希望是李仕方能赶快集结把守在树林中的人马带回来,那就可以吓唬对方一下,增加他自己说话的力量,可是……直到如今还不见有什么动静,大概又是出了什么漏子了!钱两仪心念电转之下,只好决定将解药拿出来,先稳住对方,然后再等候其他机会,另定良策……当下,他神色庄重地答道:“既然洪公公一意坚持,下官为了表明心迹,只好遵命就是。”说着,探手入怀中,摸出了一只小瓶……就在钱两仪正要将小瓶递给洪公公之际,陡地︱︱“嗤︱蓬!”的一声,一道红色的旗花信号在林中破空直上,在半空中爆了开来,照得半边天都红了。

钱两仪一见旗花信号,知是李仕方已集结了人马回来,登时心中大喜,一缩手,将小瓶重又放入怀中,含笑道:“下官这瓶解药配制颇为不易,使用方法又极为复杂,不如请公公将她们留在此地,由下官亲自替她们解毒,治癒之后方请公公领她们回去,不知公公意下如何?”洪公公冷冷一哼道:“钱大人!你这就不够意思了,说过的话怎么又反悔了?不要耍什么花样了,快把解药拿来吧。”钱两仪笑道:“刚才是下官不曾想及的缘故,如今恰好想起来,的确不便交给公公使用,并非故意出什么花样,公公请勿误会。”一直不曾开过口的公孙梦龙突然“哼”了一声,似乎已忍耐不住了,气哼哼地插嘴道:“钱大人!你不要以为咱们都是瞎子,老实告诉你,你不要以为援兵已到就神气起来了,哼哼!咱们来的人并不比你少,大部份还在外面候命呢,你信是不信?”钱两仪陪笑道:“公孙大夫说那里话来?下官斗胆也不敢在二位面前神气的,诸位如想离开尽管请便,下官当亲自送行,绝不会有问题的。”

洪公公“哼”了一声!沉声道:“还是那句话,解药拿来,咱家马上就走,也不追究你钱大人和离襄阳驻地潜来黄山之罪,钱大人可要放聪明些!”这时,树林中人影幢幢,慢慢逼近营地,采取包围的阵势……钱两仪这时已有恃无恐,也把脸一沉,沉声道:“下官还是那句话,请公公将她们留下,下官亲送诸位离开,否则的话,诸位就不用走了。”洪公公“嘿嘿”冷笑道:“从你钱大人这几句话中,可见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笑语之声一顿,转对公孙梦龙道:“就请大夫也发个信号,通知咱们的人也亮一亮相吧。”公孙梦龙应了声“是”!探手入怀中摸出一枚旗花信号,扬手朝空中打出去!“蓬!”一声轻响,在黑暗的夜空中爆出一团蓝色的光华!紧接着在东、南、北三个方向的夜空中,一齐升起了三团蓝色的光华,与公孙梦龙打上去的那一团蓝色光华相互辉映,照得这半边黑暗的天空都成了一片蓝色的光幕,一时蔚为奇景。

洪公公冷冷说道:“怎么样?钱大人不妨估计一下,咱家在这三个地方大概摆了多少人手?嘿嘿!这绝不是弄的噱头,钱大人可不要搞错了。”当然,在这种情形之下,很有可能是这奸阉故布疑阵,说不定仅仅只是派了三个人分头发放信号而已。但若从这奸阉的神色判断,那一副目中无人,有恃无恐的模样,又似是确有大援在后面不是虚声恫吓。钱两仪心念电转,一时竟拿不准对方的虚实,想来想去,但觉都有可能,而不知那一个是真?那一个是假?这时候,李仕方与周武所集结回来的人马已然逼近了营地,赫然是数十名匣弩手与弓箭手,在营地外面半环列阵,将那十余名洪公公带来的高手堵住了。照目下的情势看来,在人数方面自然是钱两仪这边要多的多,撇开那些大弩不算,光是匣弩就有四五十具之多,再加上二三十张强弓,那杀伤的威力就十分可怕了,何况还有像钱两仪这等高手呢!固然在洪公公这边差不多每一个人都具有上乘的身手,如要动手杀这些匣弩手和弓箭手的话,简直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在头一轮的数百支弩、箭猛袭之下,这些高手︵包括“云台九剑”在内︶最低哏度也要伤亡过半,损失惨重的。

洪公公自然也十分明白这道理,因此他也不希望真的要动手,他要想办法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誃两义犹豫不决,正好给了洪公公一个攻心的机会,只听他又嘿嘿冷笑了两声!沉声开口道:“钱大人!咱家再提醒你一句,那就是即使你目下能胜得过咱家,但咱家摆在外面的人只消有一个把今夜之事报到京去,嘿嘿!后果如何,你钱大人自己想想好了。”钱两仪“哼”了一声道:“军营重地,擅闯者格杀勿论,律有所载,下官倒不怕公公的人往上报。”洪公公冷笑道:“可是钱大人别忘了咱家是奉旨而来的,怎能算擅闾?”话声一顿,沉声喝道:“闲话少说,解药拿来,咱家拍腿就走,也不提今夜之事,你钱大人好好把任务完成就回襄阳去,否则休怪咱家不给面子。”

钱两仪又盘算了一下,觉得目前仍以不跟这奸阉翻脸比较好些,于是,一咬牙,探手又将那只小瓶掏了出来,朝洪公公掷去,口中冷冷道:“好吧,解药拿去,下官希望公公能遵守诺言,大家不提今晚的事。”洪公公接住小瓶,嘿嘿笑道:“当然!当然!不过,假如咱家碰到钱大人又在别的地方训练队伍的话,咱家还是要查看一下的。”钱两仪冷笑道:“如果再有这种机会的话,下官倒是欢迎得很。”洪公公奸笑道:“好说好说!咱们彼此彼此,打搞了半夜,实在不好意思,咱家要告辞了。”说着,挥手命云七飘跟云八回将路金花和欧阳乐贞押了先走,他和公孙梦龙带着云初飘等人断后。欧阳乐贞却赖着不肯动身,叫道:“你这太监已把解药拿到了,就该让我们服下,不然的话,我们可走不动。”洪公公狞笑道:“现在怎能给你们解药,嘿嘿!走不动不要紧,背你们走就是。”对云九回道:“麻烦九小姐代令兄把姓路的背上好吗?”云九回应命上前,仍旧跟原来一样,与云八回一人一个,将路金花跟欧阳乐贞背在背上,当先往营外走去……

钱两仪扬声道:“李兄请让他们离去,一切布置仍按原来规定,以后凡有擅闯防区者,一概当场格杀,勿须请示。”李仕芳虽然将云家兄弟恨得牙痒痒的,但听了钱两仪的命令,只好忍着一肚子气,打手势命带来的匣弩手和弓箭手退至两旁,让出一条出路。洪公公带着一批爪牙,大摇大摆的出了营区,消失在树林里去了。一条人影像幽灵般在树梢之间毫无声息地飘飞着,紧跟着这批西厂的人马,同时消失在夜空中……

李仕方眼看洪公公等人走的没了影子,这才气忿忿地进入营地,老远就开口说道:“二哥今晚怎地这般懦弱?竟被这阉狗唬住了?”钱两仪苦笑道:“不是愚兄怕了他,而是怕万一不能将他们全部收拾下来的话,后患就无穷了,再者……”李仕方抢着道:“如今把他们全部放走了,就没有后患了吗?”钱两仪道:“后患不是没有,但总算不曾让那阉狗抓到把柄,谅他也不敢把我们怎样,最低限度目前是安全的。”李仕方摇头道:“兄弟觉得纵虎归山,终不是办法。”钱两仪肃容道:“可是,李兄该清楚,如果动手一拚的话,我们这边会有多大的损失?须知,这批匣弩手最大的任务并不是跟人家拚命的,我们目前应该尽量保存这点实力,等待最后一击才对。”

李仕方默然半晌道:“二哥说的是,但这口恶气兄弟实在吞不下去。”钱两仪笑道:“不要紧,将来出气的机会有的是,目前……”话声微顿,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斗位置,皱眉道:“奇怪!大哥怎么还不来呢?按照预计是应该来了……”李仕方接口道:“哦!对了!孙三哥呢?”钱两义苦笑道:“他带了些人找柳林四圣去了,要不是他带了部份人手走了的话,今晚的情势……唉!谁知道会这样凑巧呢?”李仕芳“哦”了一声,急道:“那……如果孙三哥真的找到了柳林四圣而又把他们带回来了的话,又怎么办呢?”钱两仪苦笑道:“但愿他没有找到才好。”

靠近始信峰的一个山谷里,左侧不算太陡的斜坡上,林木掩映之间,透出了数点微弱的灯光,那是一座深藏在树林里的道观,规模并不大,只有一间正殿,两间偏殿,丹墀两侧建有瓦屋数椽,连个围墙都没有,更谈不到山门了。这座小道观绕以竹篱,那数点灯光就是从右侧的三椽瓦屋中透出来的。这三椽瓦屋的格局是一明两喑,当中那一间的灯光稍微亮些,窗纸上映着两个人影,在来回的晃动……那是柳文佩和卜上清,他两人背着手在房间里踱过来,踱过去,双眉紧紧锁在了一起,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似乎显得很焦急和不耐烦的样子。柳依娘坐在一张八仙桌的后面,目光随着柳文佩和卜上清的身子来回移动着,也是双眉微聚,嘴唇紧闭……

忽然,她开了口:“喂!你两个不要这样走来走去的好不好?把我的眼睛也晃花了!快安安心心的坐下来吧,我相信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柳文佩停了下来,叹了口气道:“依娘,已经有好几天了,还是半点消息都没有,怎不教人心焦?万一出了差错,怎对得起老四跟许老弟?”柳依娘也叹了口气,懊丧地说:“都是怪我不好,一发现了天南三煞有所行动,就沉不住气了,一力主张大家先去钉住他们,没有回去通知这两个孩子,唉!谁晓得那么大个人了,还会到处乱跑的。”“叭”的一声,卜上清一拳头擂在左掌心上,恨恨道:“气人的是那些兔崽子这两天竟然销声敛迹,停止了行动,不知躲到那里去了,害咱们两头都吃了亏。”说着,一屁股坐在长板凳上,端起了茶杯,咕噜喝了一大口冷茶,两眼瞪着手中的茶杯在发楞……柳文佩也过来喝了杯冷茶,有点生气地说道:“老四也是不知怎么搞的,带了小平小群护着许老弟去找她们,说好了要回到这儿碰头交换消息的,到了现在居然还不见人影,莫非又出了什么漏子了?”柳依娘摇头道:“不会的,老四一向谨慎,两个小鬼也够精灵的,何况这些天来,已经把这黄山地区摸得差不多了呢!他们迟迟不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给耽误了。”

柳文佩正待开口,卜上清忽然把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一竖,示意大家噤声……只听一声“呵呵”大笑,屋外有人笑道:“还是二姐分析得对,我们的确给事情耽误了。”笑语声中,房门呀然推开,欧阳不凋当先跨进屋来,许天威在后面跟着进来,一面还回头道:“把她们搁在板凳上坐好,我们得好好问问。”后面进屋的是欧阳乐平和乐群两兄弟,他两人的右臂弯里还分别挟着一个女孩子,赫然是萧翠仙和萧桃红。两小兄弟照许天威的吩咐,把萧翠仙跟萧桃红两人放在长板凳上,排排坐好。萧翠仙跟萧桃红两姐妹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就是身子不能动弹,显然是穴道被制住了。柳文佩眨了眨眼皮道:“老四!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个女孩子是什么人?”

欧阳不凋一口气喝了两杯冷茶,清了清嗓门,摇头道:“谁晓得是怎么回事,我们急着赶回来,还没有问呢!”欧阳乐平跟乃弟一阵风般扑到柳依娘身上,齐声叫道:“柳奶奶,我们肚子饿了。”柳依娘笑道:“你们两个小鬼人小肚子可大,一天到底要吃几顿?”说着朝左首的暗间一呶嘴,笑道:“奶奶晓得你们回来一定会饿的,留得有点心,快去吃吧!”两小兄弟应了声“谢谢奶奶”,一阵风般卷进左首暗间里修补五脏庙去了。欧阳不凋端了把椅子过来,坐在萧翠仙和萧桃红对面,冷笑道:“路上你们不肯开口,老夫也没时间多问,现在总可以开口了吧?”萧翠仙笑了笑开口便说:“我们肚子饿了。”欧阳不凋哼了一声道:“肚子饿了活该,谁叫你们跟了咱们大半天的?老老实实说话就有东西吃,不然免谈!”萧翠仙有气无力的说:“我们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就算有心跟您老人家好好谈谈,也是力不从心呀!”

欧阳不凋气哼哼的又要开口,柳依娘一摆手止住了他,转头朝左首的暗间道:“小平!把点心拿出来请这两位小姐吃,她们也饿了。”欧阳乐平极不情愿地端了一盘包子出来,往萧翠仙面前一递,嘟着嘴说了句:“吃吧!”萧翠仙笑笑道:“很抱歉,我的两只手不能动。”欧阳不凋冷哼了声,倏地屈指连弹,隔空解开了二女手臂上被制的穴道。萧翠仙娇笑着说了骜:“谢谢!”伸手拿了个包子,慢慢的吃着……萧桃红也不客气,双手齐伸竟然拿了两个包子。原来,这两个鬼女人奉了田尔耕之命,到始信峰附近去窥探柳林四圣跟天南三煞的动静,在山区里转来转去,果然给她们发现了正在到处寻找路金花和欧阳乐贞的欧阳不凋等人。由于许天威的双手被云九回砍掉了,在襄阳的路上配制了两只精钢打造的假手,是以二女一眼之下,立即认了出来,于是远远地在后面缀着。

欧阳不凋他们在山区里东寻西找的找了老半天,没将路金花和欧阳乐贞找着,却发现屁股后面被人钉上了。在这山区里面,柳林四圣这一伙都十分清楚,除了方衣之外,凡是在山区里出没的人都是敌非友,因此一发现被人钉上了梢,欧阳不凋跟许天威立刻就断定来人必然不怀好意,于是,他们遂施展一些小手法,竟然给对方来个反钉梢。试想,凭萧翠仙、萧桃红两人的功力和道行,怎敌得过欧阳不凋跟许天威这两个老江湖?更何况欧阳乐平、乐群两弟兄也是个鬼精灵了,肚子里的鬼板眼几乎比他爷爷还要多哩!两个鬼女人被人反钉了梢还不知道,只转过了两座山洼,就给人家生擒活捉,穴道也被制住了。欧阳不凋跟许天威一看是两个陌生女孩子,不由怔住了,怪的是两个鬼女人宁死也不开口,任凭两老诘问,就是不理不睬,两个老的没有办法,这才命欧阳乐平兄弟把她们挟了回来,要好好问个明白。

这时候,欧阳不凋看看萧翠仙已经吃了三个包子,于是又开口道:“姑娘的肚子大概已填得差不多了,有力气说话了吧?”萧翠仙把口里的一块包子咽下腹中,笑道:“饱是吃饱了,但喉咙乾乾的,想说话也说不清楚。”欧阳不凋哼了一声道:“鬼花样真多!”回身倒了杯冷茶,递了过去。萧翠仙接过茶杯,说了声“谢谢”,慢慢地喝着……萧桃红把盘子里的最后一个包子也吃了,在衣袂上揩了揩手指,笑道:“您老人家光晓得侍候我姐姐,不理睬我,是嫌我的面孔难看吗?”她那张被毒液腐蚀了的面孔,这一笑之下,当真比哭还难看。欧阳不凋一皱眉,顺手也给她倒了一杯冷茶,递过去道:“老夫岂会有爱美嫌丑之心,姑娘请勿多心!”萧桃红笑道:“那就谢谢您了!”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萧翠仙将茶杯递还给欧阳不凋,娇笑道:“天南三煞到哪儿去了?他们把藏珍掘出来了没有?诸位老前辈得手了不曾?”这几句话只听得五个老的两个小的俱不禁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这个女的半天不说话,如今一开口就是惊人之句!更没想到,问人的反而被人问了!

欧阳不凋虎地站了过来,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问这些事?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跟踪我们是否就为了这些事?”萧翠仙“哟”了一声,娇笑道:“奴家才问了老前辈三个问题,老前辈却回了奴家四个,奴家岂不是吃亏吗?不公平!”欧阳不凋怒声道:“你可要放明白些,你们是老夫的俘虏,没有发问的权利。”萧翠仙笑道:“谁说我们是俘虏了?”欧阳不凋哼了一声道:“你们被老夫擒来,不是俘虏是什么?”萧翠仙“啧啧”两声,笑道:“说的多难听,老实告诉你吧,如果不是这样,我们怎能见得着诸位老前辈呢?”欧阳乐群“呸”了一声,喝道:“你好不识羞!明明是想逃逃不了被我爷爷抓住的还好意思抵赖!爷爷,让孙儿给她们吃些苦头,她们就会乖乖地说实话了。”欧阳不凋“唔”了一声,点头道:“对!这种贱骨头不修理一番是不会老实的,可不能要她们的命,否则就问不出什么来了。”欧阳乐群笑道:“爷爷放心,保险她们想死都死不了。”说着,袖子一卷,就要动手……

萧桃红尖叫道:“好啊!大名鼎鼎的侠义名宿﹃柳林四圣﹄竟对两个女孩子动刑逼供,你们还要不要脸!”柳依娘摆手止住了欧阳乐群,含笑道:“怎么?姑娘认得老身几姐弟?”萧桃红点点头正要开口,萧翠仙却埋怨地说道:“妹妹就是这样沉不住气,毫无代价的就答覆了人家一个问题了。”柳依娘含笑道:“怎会毫无代价呢?少吃些皮肉之苦总是值得的。”萧翠仙冷哼一声道:“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她本来就是准备吃苦头才出来找你们的。”柳依娘“哦”了一声,道:“原来二位当真是存心要找我们的,请问有什么事需要我们效劳的,姑娘不妨直说,只要力所能及,我们就绝不推诿。”萧翠仙笑道:“当然是诸位老前辈能够办得到的事呀,不然的话,怎么会单单找上诸位呢?”柳依娘含笑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呢?可不可以让我们知道?”萧翠仙娇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因为……”

萧桃红却突然用手肘拐了她一下,嘟着嘴道:“你还说我咧!再说下去恐怕连底都抖给人家了。”萧翠仙咳了一声,恍然地闭了嘴,接着却“哦”地一笑道:“刚才欧阳老前辈提出的四个问题,我们已答覆了一个,而那第二跟第四这两个问题却是互相关联的,等于是一个,但这个问题必须请诸位先答覆了我们的问题,我们才能回答,至于我们的来历,到那个时候自然就知道了。”欧阳不凋哼了一声,正要开口,欧阳乐平却抢着说道:“爷爷不要听她的鬼扯,她分明就是为了要晓得她问的那三件事情的内容而来的,哼!还好意思乱卖关子呢!”欧阳不凋捻须笑着点头道:“对!对!爷爷几乎给她唬住了。”萧翠仙撇了撇嘴,冷笑道:“对什么?充其量也不过对了一小半而已,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欧阳不凋一怔道:“哦?还有那一大半又是什么?”萧翠仙冷然道:“除非老前辈先答覆了我的三个问题,因为我们要告诉诸位的事情,跟我的三个问题有极大的关系,诸位不妨多考虑。”

柳林四圣与许天威互相看了一眼,许天威叹道:“反正也没有什么,欧阳兄坦白告诉她们也好。”欧阳不凋点了点头,转脸对萧翠仙沉声道:“听着,老夫现在答覆你的三个问题,第一,﹃天南三煞﹄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第二,因为他们行踪不明,所以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已把藏珍掘出!第三,既然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当然也就不曾得手了。”萧桃红不禁凉了半截,叫道:“你撒谎!你们钉着﹃天南三煞﹄在始信峰掘宝,钉了那么久,竟好意思推得一乾二净,哼!鬼才相信!”欧阳不凋脸色一沉道:“柳林四圣说出来的话,谁敢不相信?”柳依娘也正色道:“姑娘!如果我们已经得知﹃天南三煞﹄将藏珍掘出的消息,我们还会穷泡在这屋子里吗?更不用说我们已经得手了。”

两个鬼女人听得一怔,互相看着,呆了半晌,萧桃红叹了口气道:“姐姐!我们来得似乎早了些。”柳依娘庄容道:“二位现在总可偶说明来意了吧?”萧翠仙略一沉吟,抬头道:“好吧!反正是要告诉你们的。”眼光一瞟许天威道:“许镖头不是有位门徒叫路金花吗?”许天威心头一跳,忙道:“不错!她怎么样了?”萧翠仙也不答话,转眼望着欧阳不凋道:“老前辈不是有位孙女儿叫乐贞的吗?”欧阳不凋点了点头,还未开口,欧阳乐平跟乃弟已齐地一个纵步跳了过去,同声喝道:“我的妹妹怎样了?”萧翠仙笑道:“她们活得好好地,你两个小鬼急什么?”欧阳不凋沉声道:“姑娘不用卖关子了,有什么话只管说好了。”萧翠仙不慌不忙地含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二位小姐在我们家中作客,心里惦念着诸位,因此托我们带了个口信而已。”

欧阳不凋道:“什么口信?”萧翠仙一字一字的缓缓道:“二位小姐说,请诸位老前辈将藏珍弄到手后,千万要送到我们家去,作为她们的房饭钱。”话声微顿,笑道:“其实二位小姐也太客气了,我们怎会要房饭钱呢?”欧阳乐平跟欧阳乐群齐声怒喝道:“好啊!原来是你们弄的鬼,把妹妹跟路姑姑绑架去了,哼哼!好大的狗胆,居然敢来开价钱,呸!小爷先修理你们一顿再说。”欧阳不凋摆手止住了两小弟兄,庄容对萧翠仙道:“原来她们是在府上作客,老夫倒要先谢谢二位了,但不知尊府是在汁历地方?”萧翠仙微笑道:“目前还不便奉告。”欧阳不凋“哼”了一声道:“那么,二位的老板是谁?总可以告诉老夫吧?”萧翠仙神色一整道:“我们是东厂的,老板自然是魏公公了。”此言一出,老少诸人俱不由一震!欧阳不凋诧道:“你们是东厂的?难道说东厂对这档子事也插手了?”萧翠仙笑道:“东西两厂是分不开的,西厂既已伸手,东厂自然也要出头了,何况西厂还是东厂的附属机关呢!”欧阳不凋道:“西厂的人已携着藏珍图到巫山掘宝去了,你们又为什么不跟着去分一份?却跑来找我们则甚?”

萧翠仙娇笑道:“西厂的人既然已往西走,我们东厂的人自然就朝东了。”欧阳不凋冷冷道:“只可惜你们这趟是白跑了!”萧翠仙笑道:“这倒没有关系,我们只把口信带到就行了,诸位老前辈自然会去钉紧﹃天南三煞﹄的。”许天威怒道:“少作梦!就算我们把藏珍弄到手了,也不会交给你们,这是全国百姓的财产,不是属于某一私人的,你们要搞清楚。”萧桃红哼了一声,道:“许镖头莫忘了有两个人在我们手里。”许天威也哼了一声道:“你也莫要忘了你两位还在我们手里。”萧翠仙格格娇笑道:“我们两个跑腿的算得了什么!许镖头莫忘了在我们手中的,一位是令高徒,一位是欧阳老前辈的心爱孙女儿呢。”许天威双眉一扬,目射威芒,正要开口,柳依娘却摇手暗示他稍安毋躁,一面对萧翠仙含笑道:“姑娘的话是不错,只可惜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天南三煞﹄的行踪,你我这笔交易是根本谈不拢的,因此……”

萧桃红抢着道:“因此你们对﹃天南三煞﹄的行踪就非要知道不可。”许天威怒道:“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钉他们,哼!卑鄙!”萧翠仙毫不在乎地娇笑道:“既然能请诸位老前辈代劳,我们自然就落得清闲了。”柳依娘摇了摇头道:“姑娘错了,﹃天南三煞﹄的行踪我们倒不急着要知道,只想知道府上在什么地方,我们好去拜望一下。”萧翠仙暗自算算时间,觉得还早得很,田尔耕的人手大概尚未找齐,不能马上带﹃柳林四圣﹄回去谈判,于是摇摇头道:“目前还不是时候,须等诸位老前辈把藏珍弄到手了,我们自然会派人来恭请大驾的。”柳依娘平静地说道:“二位要明白,老身是在座之人当中脾气最好的了,但愿二位不要惹怒老身,对二位都没有好处。”萧翠仙神色一变道:“柳老前辈打算对我们用刑逼供?”柳依娘点头道:“这就要看二位喜不喜欢了,老身是作不了主的。”萧桃红冷哼道:“说的倒好听,哼!有什么手段尽管施展好了,皱眉头的就不叫东厂五杰。”

柳依娘一怔,旋即微笑道:“原来二位还是名列东厂五杰的,失敬失敬!”话声微顿,神色一整,沉声道:“二位听着,他们几位不便对二位动手,老身可就无所谓,可以在二位身上任何地方施展,二位可曾考虑到这一点?”萧翠仙跟萧桃红听了不由心神大震,一阵恐惧之色涌上双眸,楞楞地望着柳依娘,作声不得。原先她们打算一落在“柳林四圣”和许天威手里,因为都是男人,又是成名的侠义前辈,绝不会对两个女孩子怎么样的,最多是皮肉受点折磨而已,自信是可以忍受得了的,所以刚才欧阳乐群要动手修理她们,萧桃红还敢撒泼叫嚷就是这个道理。但如今柳依娘这样一说,问题就严重了!可是,她们目前已成了骑虎难下之势,如果答应带对方回去,在时间上却嫌早了一些,万一田尔耕的人手还没有来齐,岂不糟糕?

楞了半晌,萧桃红一咬牙道:“随便你好了!反正我是准备吃苦头来的,谅你也不敢把我们弄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柳依娘冷冷说道:“好!你很够硬气,老身就先教训你便了。”说着,一摆头,道:“你们男人回避一下。”欧阳不凋等人正欲转进暗间里去,那半天不曾开口的卜上清忽地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不要作声。众人静静地站着,凝神默察,在欧阳乐平兄弟跟萧翠仙姐妹的耳中并没有听到什么,但几位老的脸上却露出了惊异之色。过了半晌,四个年轻人也听出来了。是一阵轻微急碎的脚步声,正朝着这座小道观奔来!

(第二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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