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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海阔天空

劲衣健马,五骑并进,都是吕四海居中,两边陪伴着四位貌美如花的佳人,一路上不知羡煞多少行旅。

嘉敏说出了她的身世后,获得三个女孩子更多的好感与亲热,原先她们虽然不拒绝她,但彼此之间总还有点隔阂,现在却是真正地打成一片,如水乳交融了。

在江湖上,这几个人的身分也够特殊的,吕四海原来自号漂泊英雄,那只是开玩笑,自从他剑慑东海三仙后,盛名已不下昔年天下第一剑的李韶庭。

因此每到一地,总有些江湖人前来拜见,由于他穿着便衣,地方官府得讯后,也都穿了便衣前来拜谒。

吕四海有意要提高江湖人的身分,所以每住下来,投刺的江湖人都还接见寒暄客套一番,对那些官吏则留下手本,让他们在客栈外面枯等一两个时辰,然后才叫客栈的管事出去传话,让他们回去。

离开济南府,接连经过三个县城,吕四海都是用这个方法。到了第三天,嘉敏忍不住问道:“四哥你这是何苦呢?不愿见他们,干脆叫他们回去算了,何必要他们等着呢?”

吕四海的回答很妙:“我并没有叫他们等。”

嘉敏笑道:“你不吩咐下去,他们敢走吗?”

“我没有叫他们来,他们怎么来了?”

话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不合官场上的规矩,嘉敏叹了口气:“四哥,你明知道他们不敢不来的。”

吕四海长叹一声:“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也想到了一个事实,如果他们不来,又会如何?难道真有人因此去责怪他们吗?我相信一个当大官的人不会如此气量窄。”

在一旁的云飘飘忽然开口了:“老四,你是富贵得来太容易,所以才把这些官场逢迎看得很淡,把那些官儿们看得很清高。事实上还真有这种事,大概五年前,也是在山东,京里放了个学政来监考,所经之处,就如蝗虫过境,在驿馆里住了几天,百般需赀不算,临走的时候,连盆碗厨具都搬走一空,有几个县分较为贫瘠,没有能餍所欲,这位学政大人光了火,竟在抚台那儿啰嗦了半天,硬要撤那几个县官的差!”

嘉敏一怔道:“真有这种事?”

云飘飘道:“这是我亲目所睹的,难道还会有错?”

嘉敏道:“学政不过是主持乡试而已,居然能如此作威作福,那还得了,而抚台也混账,大可不必理会他。”

云飘飘道:“你可能因在天池学艺,不了解官场,这又是皇帝的德意,命各省的学政兼司部政观风之责,观察各地的民风吏治回京奏报,用意是好的,一则可以收监督地方之效,再则也给那些穷翰林一个捞外快的机会。因为他们留在翰林院内任编修,除了岁俸之外,别无油水,生活的确清苦,籍机调剂一下,外加了这一个职使,各地的藩抚多少总有个应酬。所以,学政多半在翰林院里指放。那知道这批饿鬼得了这个机会,竟然大伸其手,指名需索,拜本稿子打好,居然一条条地讲价钱增减,形成地方上一个大负担!”

嘉敏道:“此风绝不可长,我一定要想法子根绝此弊。”

吕四海道:“那你就得先扳倒了和珅才行,简放学政都是他的事,有人为了巴结这个缺百计钻营,因此必须要捞回来。”

嘉敏叹了口气,默默无言,显然这个问题是她无能为力的:“满朝亲贵有一半跟和珅不和,五叔尤其讨厌他。再者东宫皇储十五阿哥也跟他格格不入,但还是扳不倒他。只能在别的方面设法了!”

吕四海道:“那只是前几年的事,自从翰林院由大学士纪晓岚主事,编篡四库全书,同时讲究节操,至少已经好得多。他不会卖和珅的帐,学政简放,由他先行推荐。为了要擢拔真才,以为将来协助编书之用,他对简放学政的人选十分注重,和珅只能决定名单准不准,却无权举人以代,因此这几年放出来学政都还是一股清流。所以我也想利用这个机会,把山东的吏治整肃一下。”

嘉敏笑道:“你做得已经够多了,这次班师,很多人叫苦连天,到手的财货,又被你挖了出来,而且城破之后斩了百余名探哨,那些人不死于战阵而死于军律,也是从所未有的事。”

吕四海道:“这也多亏我这个侍卫营副统领的身分,才敢放手做,我知道衔恨结怨在所难免,但也管不了那么多。朝中一定有很多人说我坏话呢?”

嘉敏一笑道:“不错,军报传到京师,引起轩然大波,很多人为周元理叫屈,说战胜后让士卒分润战利可以鼓舞士气,更举本朝由关外入主中原,就是靠多尔衮用这方法,才能以寡聚众,屡破坚锐。”

吕四海悄然道:“这简直是放狗屁!我想一定是和珅乘机在中伤打击我,周元理是他的门生。”

嘉敏笑笑道:“这次你可弄错了,在朝廷中一力为你申辩的就是和珅,为你这一举动大声喝采的也是和珅,他举的理由更是振振有力,他说现在不同于往昔,立朝之初是为了争天下,必须要士卒用命,现在本朝已有天下,山东初乱之后,最重要的工作是收民心,贼军溃乱无纪,正是表现我王师仁民之时,纵军寇民是导乱之由。正因为他说了话,才没有人再跟他争,把个周元理就此整下了台,山东也放了海明瑞。”

李文英一怔道:“这个老奸臣这一次很难得,居然会说两句人话了。”

吕四海笑道:“我明白他为什么,因为他不敢得罪我。天池叟在他心目中是第一等高手,那几个喇嘛也是举世无匹的勇夫,可是都在我的手里或死或伤,他怕惹急了我,悄悄地割下他的脑袋。”

嘉敏想了一下道:“不错,真是这么回事。他发表了那番言论平息了廷议,最后在御书房召开军机密议时,五叔也在,皇帝问他何以这次没跟一般清流唱反调,他回了一句有意思的话,说是双拳难敌四手,臣只有一口。”

李文英愕然道:“这话什么意思?”

嘉敏笑道:“当时除了皇帝外没人听得懂。五叔回来问我,我也不懂得其中之妙。现在听四哥这一说,才真正地明白了。他说的是一句隐语,一口难敌双口,四哥姓吕不是双口吗?他惹不起姓吕的。”

李文英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家伙倒很聪明,有几次我真想宰了他。”

吕四海庄容道:“动不得,他说这句隐语暧昧难解,但皇帝却懂了,分明是朝中对我祖姑当年行刺先帝的事常在谈论中,一直对我们吕氏怀有戒心。”

嘉敏道:“是的,太后对先帝被刺一事一直耿耿于怀,皇帝事亲至孝,要不是为了顾全大局,早已大索天下,搜捕吕氏族人了。所以英姐也要特别谨慎,先帝明圣,被刺后并未因此衔怨,反而在临终前特颁口谕弥缝此事,所以国史与宫廷起居注上都记的是因病驾崩,现在的这位皇帝气度未必能及先帝,即使是杀了和珅,朝廷也必然会大举追击,所殃及者何止千万无辜呢?”

李文英笑笑道:“我知道,我只是说说,让他知道了有所警惕,并不真要杀他。”

吕四海一笑道:“对,真要杀了他就没意思了。但放出点风声吓吓他,拿出点实力给他看,倒是必须的,这家伙位极人臣,但还有所畏惧,他才大事搜刮,作退一步的打算。”

嘉敏道:“是啊,我还风闻他以珠粉为食,以保皮肤之润,六十许人,望之如少女,满朝文武看起来就数他最年轻。”

吕四海轻叹道:“这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呢?”

嘉敏点点头道:“是的,将来十五阿哥继统,就够他受的了。十五阿哥对他已经是厌烦到了极顶,搜集他所有的罪状,已经有几十条,到时候,他百死而莫赎。”

几个人在路上说说谈谈,已经来到了海阳县治,混水孽龙刘策就是在这儿的刘各庄落脚。

刘家的子弟在海上颇有势力,清水教在山东地面上闹得那么厉害,但刘家子弟所能管到的地区内,清水教徒绝足不前,因此吕四海等人到了这儿倒是不必再掩避行藏,驱马直驰刘各村,刘策的家是村中最大的一处房屋。

老远就有人看见他们了,马到庄前,刘策已带了一堆人迎了出来,一堆人里面,只有云飘飘一个见过他。

吕四海才跳下马,刘策已经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紧紧地一阵摇:“老弟!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想到来看看我,听说你现在是权倾天下……”

吕四海苦笑道:“前辈该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

刘策用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当然,晚村先生的后人要说会在清朝做官,杀了我的头也不会相信,我知道你是为了权宜之计,不过也幸亏有你这个身分,才保全了多少百姓,为山东地方造福。老弟,我代表山东地方父老向你道谢,为我们除了一大祸害。”

吕四海轻叹道:“可是真正的祸害却没有消除。”

“怎么?王伦已经就擒,难道还能作怪吗?”

吕四海又是黯然一叹:“前辈,我们进去再谈吧。”

大家进入到厅里坐定,吕四海才把近日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才说到此行的任务与要求。

刘策不禁诧然道:“没想到王伦是这样一个人,那我们真是冤枉他了。上次突袭三神山……”

吕四海道:“一点都没错,那批人才是天池叟拉来的真正祸患,假如不加剪灭,这些人很可能成为朝廷用来对付我各地义师的工具。所以我们突袭三神山后,王伦并没有对我们采取任何行动。”

刘策想想道:“不错,老夫回来后,一直就在严密戒备中,随时都防着清水教前来报复,可是久久没有消息,老夫还以为他们把目标放在各位身上了,却没有想到是王伦在暗中护持着,真可惜了这条汉子。”

吕四海一叹道:“他求仁得仁,到没有什么可惜的。不过马安澜这一伙人必须消灭,王伦也再三交代过。”

刘策想想道:“马安澜浮海而逃我是知道的,而且他们就在黄海一带活动,前两天还有一条商船被劫,船被烧了,船上的人未留一条活口,老天以为他们在新败之余,才做出这种事来,所以才未加以注意。”

吕四海一怔道:“前辈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刘策笑道:“目前虽然不知道,可是这并不难。老夫只要下令所有的子弟门人在出海打鱼的时候密切注意那些人的行踪,不出五天,必有下落。”

吕四海道:“五天?这么说他们一定在沿海附近了?”

刘策笑道:“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们已经劫了四条商船,而且都是将船只毁掉,不露一点行迹,可见他们必然是栖身在哪一个无人的荒岛上,准备重建基业。”

“有这样的海岛吗?”

“有,多得很,有些岛很大,水源森林都有,只是孤悬海外,交通不便,所以无人移居,但是用来作为一批人的栖身之地却非常适合,他们劫掠商船,无非是要财货作为基金。”

吕四海愤然道:“连毁了四条商船,而且还将船上的人全部杀死,这不是海盗吗?太可恶了。”

刘策的脸色有点难堪的道:“吕老弟,这点行为也许不对,但却是求生的唯一办法,老夫当年也是如此起家的,可是我们所劫的都是远海的商船,是清廷的大臣暗中支持的,因为一次远航所费巨大,更要冒很大的风险,因为他们浮海他邦,可以不通过本国口岸而获巨利,劫掠他们,倒不能算是害民。”

吕四海道:“可是照江湖道义,劫财就不该害命。”

刘策笑笑道:“吕老弟,因为这些船只的性质特殊,放了回来,泄露了行藏,势必要引起那些清廷大员的追索,因此,人是绝对不能放回来的。”

吕四海不禁默然。

刘策道:“不过,老夫可以保证,假如是普通的民间商船,我们绝不加以干扰,但马安澜他们可能不会遵守这个规矩。”

云飘飘唯恐引起刘策的不快,笑笑道:“老四,你在京里开始时干的也是没本钱的行业,现在倒正经起来了!”

刘策笑道:“各地义师占山落寨为生的还有很多,这是唯一能自给的方法,只要我们问心无愧,不扰良善,劫富济贫,不为个人的利益打算就行了。老夫先前对马安澜等人不够了解,只把他们当作清水教溃败后的亡命之徒,故而未给予干涉,现在知道只是一批寇人自肥的盗匪,连老夫也容不得他们,各位在这儿等两天,老夫相信短期内必有消息。”

急也急不来,大家只好等候刘策的消息了。

刘策倒是挺热心,在第三天早上就有了消息。

马安澜等一伙人,栖身在一个叫塔连岛的地方,他们有两百多人,是乘了四条大船逃出去的。

塔连岛是个荒岛,岛很大,但离岸较远,只有一些渔民栖息其间。

刘策的部属是从两个岛上来的渔人身上找到线索,因为他们突然来到最近的灵山卫,购买了大批的木材砖瓦。

这已不是第一次了,两年来,他们一直都在采购着砖瓦木材石灰,说是要在塔连岛上起房子。

在一所荒岛上起房子,这是个疯狂的主意,可是那两人解说的也有理,住在岛上清静,天高皇帝远,打来的鱼卖了,换点粮食日用品,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

这是一种令人向往的生活,因此大家都很羡慕他们,甚至有的人还想跟他们一起去,但他们又拒绝了,说岛上落户的渔民都是一帮的,不太欢迎外来的人,到了那儿反而会受排挤。

而且还有一些是犯了罪的逃亡客,更不喜欢有外人介入。

这情形大家也知道,到了那个没有王法的地方,给人害了性命都没人知道,犯不着找死去。可是大家也怕麻烦,没有进一步追问。

两年来,他们采购的材料能盖不少房屋了,虽然也有人奇怪他们究竟有多少人,哪来这么多钱呢?

因为这段时间海盗横行,大家心里多少也有个数。

这次他们又来采购用品了,除了建筑用的材料外,还买了大批的口粮,别的人不会注意,因为他们是分开来,向很多家粮号买的。

东西运到码头上,用小船装出去,小船是他们自己驾驶来的,运到那儿没人知道。

刘策的部属因为得到了通报,对各种人物都十分留心,才注意到这方面,而且也利用打鱼出海的机会,远远地缀着小船,看到小船上的东西都运上停在海中的大船。

大船叫青龙号,正是马安澜浮海逃走时所乘的座舟之一,船上还有几门钢炮,戒备森严,他们不敢靠近,这一点消息已足够了。

接获报告后,吕四海道:“马安澜是清水教下青龙堂主,他的座舟也是青龙号,一点都没错。由此看来,他是早就有了计划,在海外另辟基地。所以他撤退时很从容,前辈也一时摸不到他的行踪。”

刘策苦笑一声:“老夫在沿海一带虽然有不少的人,但是黄海渤海中岛屿近千。不乏江湖朋友盘踞期间,大家都守着界线,互不干涉过问,只要他们不侵犯到老夫,老夫也不能去问人家。”

“这么说来,马安澜可能还不止这一个巢穴了!”

“也不会太多,因为他们不是几十个人,只有较大的几个岛屿才容纳得下,而那些岛上的人,如破浪蛟买勇占了水灵山岛,海马周三占了大公岛,势力最大的海龙王黄七占了大荒山群岛,跟老夫都有连系。”

“马安澜是否跟这些人有连络呢?”

“绝对不会,他们都吃过清水教的亏,像海马周三原是清水教中的人,是因为不堪排挤才率众远离的。”

吕四海看着刘策在桌上所绘的略图道:“大公岛离塔连岛最近,马安澜很可能会对大公岛有吞并之心。”

刘策脸色一变道:“不是很可能,而是已经着手了,周老弟很可能已经遭了他们的毒手!”

吕四海忙问道:“何以见得呢?”

“大前天是海马周三的六十岁生日,周老弟与我向称莫逆,他以前过小生日,都会派人来坚邀老夫到他岛上去盘桓痛饮两天。我们都是心怀故国的遗民,他手下有百十个兄弟,虽不足成大事,也算是个有心人。况且他的先人跟老夫同是施琅的手下,施琅降了清室,我们都很愤慨,周三离开清水教,也是老夫帮的忙,他六十岁的生日,一定不会忘记老夫的,现在居然毫无消息。”

吕四海沉吟片刻才道:“他的兄弟忠心的程度如何?”

“绝对靠得住,那些人都是跟着他从清水教里反出来的,他们对清水教恨如切骨,平时如果有清水教的船只落在他们手中,他们绝不会放过。”

“那些人的功夫如何?”

“还过得去,水性尤佳。因为他们落脚孤岛,也是干着没本钱的营生,可是他们的处境很苦,除了防备官府之外,还得防范清水教徒,所以他们很少靠岸,得手的财物,有时要托老夫代为换取给养,有时则远出东海,到江苏一带去脱手,水性是绝对少不了的功夫。”

吕四海点点头道:“这就行了,我想有百余条好汉,绝不可能会被马安澜一起杀光,他们既精于水性,如果真是遭到了伏击,至少也能逃出一部分人来投靠前辈。”

“这倒不错,可是周三过六十岁整寿,竟然不来接老夫,这是不可能的事。他说老夫是他唯一的父执辈,每次接老夫前去,不是为他庆寿,而是给老夫磕头,以尽对先人的孝思,故人已逝,连子侄辈都垂垂老矣,对此能不感慨。所以不论事情多忙,这一趟大公岛老夫是非去不可。而今因为各位来了,老夫一忙一乱,把这件事给忘了,可是他没派人来,就证明事情不妙。”

吕四海笑笑道:“事情的确不妙,但海马周三却安然无恙,最多是被挟持了。”

“你说他还活着?”

“一定还活着,只有他活着受到挟持,他的部属才不敢轻动,出来向您告急或求援。因为马安澜一定告诉过他们,谁要是走漏了消息,他立刻杀死海马周三。”

刘策点点头道:“嗯,这一说倒也有理。周老弟的部属对他忠心不二,为了他的安全,他们是只有忍下了。可是周三是条血性汉子,他宁死也不会屈服的。”

吕四海一笑道:“周三要忍也是有道理的,他知道自己过几天过生日,循例一定会来请您老人家,突然没人来,他想前辈一定会猜到他那儿出了事,便会去设法打听消息,为他解困。”

刘策一拍桌子道:“一定是这样,老夫先前急胡涂了!幸好你老弟的头脑冷静,吕老弟,我们一定要先解了海马周三的厄,而且他那里离塔连岛近,他的人又是恨透了清水教,从他那儿进迫塔连岛也方便多了。”

吕四海道:“就为了他是义师中的一股,我们也该毫无条件的帮助他。现在前辈总该知道马安澜那些人的真面目了。”

刘策苦笑道:“老夫对你老弟要做的事,从来也没怀疑过,天下义师都寄望在李侯身上,李侯这些年来对大家虽然极少连系,可是自从你老弟首次在京师以飘泊英雄的身分跟王伦对抗了一下之后,大家都知道你是吕婉贞女侠的侄孙,更知道你艺出天山与李侯门下,众望所归,全在你身上了。”

吕四海苦笑道:“大家如此器重,真使我感到既惶且恐,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我实在很后悔不该成名的,以前我可以做很多事,现在却一举一动都在万目睽睽之下,这实在不是我所希望的。”

刘策笑道:“老弟,也够了。大破三神山,老夫有幸也沾了光,以后剑挫全真七子,威镇罗刹,直到最近几乎是凭一人之力,瓦解清水教,这一连串的英雄事迹,在江湖上已属空前,你再要不满足就太没良心了。”

吕四海长叹一声道:“前辈言重了!近十年来,真正属英雄人物,王伦才是首屈一指,我做的只是因人成事,而王伦却是凭一人之力,保全了华夏义师,揭露了那些野心者的真面目,比我不知高出多少倍。”

刘策只有一声长叹,还是李文英道:“刘前辈,那些话都不谈了,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赶快驰援大公岛,您老人家有什么腹案没有?”

刘策道:“老夫无论是心智武功,都无法跟你们相比,好在我筋骨未衰,还有一腔热血可洒,别问我计划,只告诉怎么做就行了。要人有人,要船有船,冲锋陷阵的将才虽缺,不怕死的前卒还不少呢。”

吕四海正要开口,刘策连忙挥手道:“老弟,别客气了,这也不是客气的事,上次攻三神山,我们已经合作过了,在水上听我的,到了岸上就归你指挥,你下令吧!”

吕四海见他如此干脆,倒也不再客气了,略作沉思道:“前辈,我们来此地的消息还没泄露吧?”

刘策笑道:“这倒可以保证不会,在刘各村里的每一个子弟兵,就是前两天要大家打听马安澜的消息,老夫也吩咐过尽量隐秘,不让外人知道我们的意向。老夫的儿郎别的不行,这点工作还不会出岔子。”

吕四海道:“那就好,前辈随便选上五六个人,带点猪羊酒肉等礼物,明晨乘一船中型海船,直放大公岛,就说是前两天忘了海马周三的寿辰,给他补寿去。”

“老弟,你别开玩笑,海马周三如果受了挟制,大公岛上一定都是马安澜的人,只带五六个人去行吗?”

吕四海笑道:“这样才能让对方不起疑,一条船,五六个人,对方一定不会有戒心,前辈的船才能靠岸。到了岸上看看情形,据我的揣测他们一定会不动声色,把前辈接上岸去,然后把前辈也威胁住,用以要挟您的子弟。”

“老夫不辞一死,但这样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晚辈会乔装成为您的子侄,追随前辈一起上去,有晚辈保驾,绝不会让前辈吃亏就是了。”

“那样一来,我们都被困住了,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吕四海笑道:“困住就困住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有四位女将,在船近岸时,她们就穿了水靠,先行入水贴在船底下潜伏,有这四名伏兵,到时候里应外合,就可以把大公岛上的敌人一举而歼。如果马安澜在那儿最好,否则也可以在大公岛上再想第二个办法,直扑塔连岛。这只是个大概的计划,真正该如何行动,只能见机行事,因为这不是临帖,许多情况是无法逆料的。”

四个女的都没说话,刘策知道她们都有相当把握了,因此也没有多做异议。事实上这个计划最合他的意思,因为他并不愿意把自己所有的人手都用在这一战上。

筹备很简单,猪羊酒肉都是现成的,搬上船去就行了,他们选了一条中型快船,只带了五人。

刘策在行前只做了一个吩咐,那是瞒着吕四海他们的,万一他们失陷在大公岛上,不必再为他们顾虑,更不可接受任何威胁,迅速通知塞外李氏牧场,同时向新任总镇海明瑞报备,等塞外来人再尽量给予最大的合作。

老年人行事较为稳重,凡事一定留下后步。

船在黎明中扬帆启程,半天后,大公岛已遥遥在望。

吕四海吩咐四个女孩子换了紧身衣靠,带兵器下了水。

刘策选的这条船很理想,是用来作突击的船,船底有暗格可以藏人,即使对方派了水鬼下水底搜索也无法发现船下的伏兵。

吕四海换了一套短装,把脸色涂黑了,而且还安上了一部绕颊粗须,成了个粗汉子,年龄也大了十多岁。

刘策目睹他易容术的神奇,不禁叹为观止。

船走得很平静,快近大公岛时,才有人出来在港湾处招呼,船上挂着混水孽龙的旗号,根本无须报名问答。

一直到船进了港湾,才见一列人出来迎迓,刘策低声道:“领头那花白须子的庄汉就是海马周三,看来他们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呀。”

吕四海低声道:“前辈该注意看看别的人,是不是每一个都认识?”

刘策又看了一遍才道:“有几个生面孔!”

“那就是了,他们在人家的挟制中,当然不敢有所表示,前辈装作没事儿就行了。”

船终于靠岸,刘策在前,吕四海跟着,搭上跳板才登岸,海马周三已经上前屈膝见礼道:“刘老前辈,晚辈正想派人请您去呢,那知道您先来了!”

刘策笑笑道:“你老弟的大寿,我老头子是不会忘记的,往年老弟都是……”

周三不等他说完就抢着道:“贱辰要下个月呢,晚辈不敢忘了前辈的,只是不敢太早惊动了您老人家。”

刘策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周三确是受了胁制,才故意把生辰说后了一个月。因此一笑道:“老头子就是性子急,而且闲得无聊,所以先来找老弟聊聊。”

回头朝吕四海道:“小海,你一直说要来见周大哥,今天可见着了!”

周三一怔道:“这位是……”

吕四海上前拱手道:“周兄,小弟海阔天,一向在南海混混,上月来探望刘老伯,提起了周兄,小弟十分钦慕。”

刘策道:“海贤侄的先人与令尊一样是延平旧部,所以你们也算是世交,他排行第四,你叫他一声海老四好了。”

周三哈哈大笑道:“太好了,我叫周三,他是海四,兄弟,咱们先人是好伙伴,咱们也早该是好朋友才对。”

他热情地握着吕四海的手,是出自真心的一种挚情,最主要的是海阔天这个名字!

海阔天不是虚构的,还真有其人,是纵横七海的海上霸王,他活动的范围是在南海一带,率领着近千儿郎,十几条大海船,而劫掠的对象则多半是西洋来到中国的商船,但从不扰及中国商民。

他的根据地也在南海的一些无主海岛上,闽粤一带的人都称他为海皇帝。

此人行踪也如天际神龙,很少有人见过他,但此人却是复社同志,曾经到塞外李氏牧场中去拜谒过李韶庭,也曾跟吕四海见过几次面。

他在海外隐蓄人员战力,也把一部分财货运到中原来,交给吕四海,指定作为资助中原义师之用。

吕四海就把在闽粤地方的几个义师首领介绍给他认识,由海阔天自行决定资助的数额。

这一次吕四海想到借重这个身分是有用意的,因为马安澜对海阔天此人如有耳闻,就会客气得多,海皇帝的人力与财力是这些野心家最感兴趣的。

刚才他报出了名字,看见有几个人脸色微微一动,心中已然有数,于是笑笑道:“周兄,兄弟不常到北边来,但对北地英豪却非常倾慕,这次来看刘老伯,就是想请他介绍一些北地的海上豪杰英雄,大家互为声援。刘老伯说起我们先人的渊源,兄弟就更感到亲近,故而冒昧前来,尚祈见谅。”

周三连忙道:“兄弟说那里话来,海皇帝大驾肯光临敝地,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请!请!”

他仍是握着吕四海的手,舍不得放开,一面让着刘策前行。

刘策笑道:“周老弟,我船上给你带来点薄礼,你叫人抬下来吧。”

周三忙道:“这怎么敢当呢!”

吕四海道:“刘世伯到了船上才告诉兄弟这件事,所以兄弟毫无准备,好在周兄寿辰有几天,小弟回去以后立刻准备了,再专诚来给周兄拜寿。”

周三忙道:“那就更不敢当了,兄弟能来这一趟,已经是给我这个老哥哥天大的面子了!你回到南海再来,不知是哪一天,还是在这儿多盘桓几天的好。”

吕四海笑道:“要不了几天,小弟这次就是准备在北边多留些时日,所以把儿郎们带了一半出来,只是不便靠岸,所以船只都在外边等着,最多只要三四天,就可以跟他们连络上,而且小弟这次对北地豪雄都有所敬,只是三哥的寿仪比较隆重一点而已。”

周三微微一怔,吕四海笑道:“回头再谈,兄弟请三哥帮忙的地方还多。”

这两句话加上他先前的一番话,已经暗示他此行别有用意,自然也很引人注意。

大公岛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几列草庐以蔽风雨,在崇山峻岭间,随便辟出一块空地,引山接泉,略可灌溉几畔菜圃。

吕四海道:“三哥这儿很清苦呀!”

刘策笑道:“跟你海皇帝所辟的海外桃园是没办法比的。但周老弟在这岛上的经营却也煞费苦心,外面这些草庐茅舍,只是掩人耳目,他的刻苦经营是在山腹中。”

吕四海哦了一声。

刘策又道:“你们都是一样,不忘先人之业,大家的目的也不是苟安一时,而要作长远的打算,因此大家都是往深处作准备。”

吕四海笑了一笑,循着一条小径登山,山路尽头却是一条中断的绝谷,谷宽约五六丈,谷上有八丈多宽,铺着木板的索桥。

吕四海道:“好形势,如遇强敌来犯,只要斩断索桥,在对岸还可以坚守。”

周三道:“当初我开发此谷,也就是这个打算,对面有天然的石洞,只要略加整顿,就成为居室仓库,愚兄这几年来,也是在做这方面的努力。”

过了吊桥后,才来到真正的根据地。

周三很热心,也很坦诚,把他累年的积存毫无保留地,一一给吕四海看了。

最多的是弓箭,其余则是刀矛斧戟等器,足可供万人使用。

周三道:“这有的是弟兄们打造的,有的是掳获得,我知道自己能力浅薄,只能做这些工作,但愿中原义师兴起,我这儿将全力供应,免得士卒无可用之兵器。”

吕四海心中很佩服他的苦心与毅力。

山腹中洞穴很多,一半供作住宿之用,另一半全堆的是兵器,马安澜看上了他这个地方,主要也是这一批武器,尤其是那近十万支箭,他们在登州兵溃,浮海而遁,随身兵器是带着的,最缺乏的就是这种攻守两利的强弓劲弩!

朝廷虽然不禁止民间制作兵器,但用弓箭之制,只限供狩猎之用,而且数量也极有限,如果有人大批制作或购买,立刻会引起官府的注意。

周三在这个岛上能储存那么多,可见他费了苦心。

参观过后,回到前面那个较大的洞穴中坐定,周三已经命人摆上酒来,刘策老实不客气地坐下,周三让客一一就坐,然后自己坐在末座相陪。

吕四海见旁边一直站着两个侍候的人,乃笑笑道:“三哥,正好借此杯酒言欢,谈谈兄弟那计划,兄弟这次来,是想会同北地海上英豪,从事大举。”

说到这儿,他见两个人朝前凑了一步,乃顿口不言。

那两人自知失态,忙又退了回去。

吕四海笑问道:“三哥,这两位兄弟……”

周三沉吟片刻才道:“是属下,还称亲近。”

吕四海道:“兄弟这个计划关系太大,目前也仅跟刘老伯一人谈过,兄弟对三哥自然是绝对信任的,但是也是希望只有周兄一个人知道。”

周三尚在沉吟,两人中的一人忙道:“大哥,既然海皇帝与大哥有要事相商,我们理应回避。”

他一拉同伴退了下去,周三很快地站起了,到门口看了一下,确知他们已离去,这才回身悄声道:“刘老伯,若非您这一次跟海老弟一起来,小侄就不知道如何才好。小侄的生日早就过了,所以迟迟不曾奉邀,故意把生日说成下个月,就是要您想到这儿已生变故。”

刘策微笑道:“老弟,老头子并不胡涂,马安澜登州兵败,率众浮海,远遁塔连岛。”

“您老人家已经知道了?”

“沿海一带都是老夫的子弟,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老头子想也想得到的。”

“那您一定已经有了准备了?”

“是的,要不然老头子来干吗?冒着风浪来瞧热闹不成。不过,我看你们都还是好好的,怎么叫人给制住了呢?”

周三叹了口气:“马安澜早就有计划在塔连岛上经营,几年来他慢慢地在那儿盖了不少砖瓦房子,弄了些人乔装为渔民,我也没注意,那知道他兵败退到岛上后,反倒对我来了一手。”

“他是怎么制住你的,你这儿戒备严得很呀!”

“去年晚辈过生日的时候,有个兄弟喝醉了酒,强暴了另一个弟兄的妹子,公决要处以死罪,还是您老说的情,把他给驱逐出岛就算了。那知道这小子昧了心,竟投到了塔连岛,勾引马安澜,悄悄地我们都给坑了。”

“慢来慢来,老弟,你们就这么迷糊,就算有人引路,也不能把你们全数给坑住了呀?”

“老伯,我开辟这座绝谷时,已经防到万一遭遇强敌,虽可负险而坚守,但总也是一块死地,叫人在对岸一堵,岂不要活活困死在这儿,所以我经营了一条秘密的退路,也是利用地形,后面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向下面的水府,直达岛的北端。那儿都是百丈峭壁,敌人也不会注意到。我又把岩壁打通了,同时加上掩护,在山腹的海洞中则藏有十来条竹筏,必要时可以把全体都撤出去,这件事只有十几个参与工作的弟兄们知道。”

吕四海一笑道:“我进来的时候就感到此地险则险矣,就是少了条通路,不适合久居,有了这条通路就万无一失了,他们就是从这条暗道上攻进来的?”

周三叹了口气:“那个被逐走的家伙叫李安顺,就是参与凿通暗道的人。”

刘策道:“这家伙也太该死了,在道儿上混的人,犯淫戒已是死罪,何况是玷辱自己兄弟的家小呢,更应该乱刃分尸,仅以驱逐出境去,已经是太便宜他了,他怎么还能恩将仇报?”

周三欲言又止。

刘策道:“老弟,你尽管说好了。”

周三道:“李安顺强暴的那个女孩子,本已与另一个弟兄订有婚约,受李安顺强暴后一时想不开,就悬梁自杀了。她的兄长与未婚夫恨透了这个畜生,坚请处死,可是您老人家说了情,我又准了,他们没办法,在放逐之前,加了宫刑,因此李安顺衔怨太深,倒也难怪。”

刘策哦了一声道:“原来还有这个内情,那倒是难怪了。整个事情都怪我老头子多嘴,可见每家的家务,外人都是不便干涉的,我早知道如此就不多事了。”

周三道:“那时我也不知道水妞儿上吊的事,这是弟兄们的一项好事,因为那女孩长得很伶俐,我又是老光棍一个的,认作了义女,十分钟爱,在我过生日的时候,他们不肯让我扫了兴而说出凶耗,更因为李安顺的罪刑已经可以处死了,那知道老伯一说,我觉得一个年轻人犯了点错就处死太可惜,规条是我们订的,我不便破坏,借着老伯说情的机会就饶了他。”

吕四海问道:“他们行刑的时候李安顺知不知道女的上吊了?”

周三道:“他们行刑的时候,就是在水妞儿的遗体之前,而且水妞儿还悬在树上没取下来,当然是知道的。”

吕四海目射怒光道:“那这家伙就该杀了,他应该知道自己所犯的罪是如何严重!三哥,兄弟看你们都很好嘛,马安澜是怎么挟制你们的?”

“李安顺带了十几名高手,乘小船由暗道进入,那时岛上的人刚好外出捕鱼,只留了十几个弟兄看守,被他们乘虚而入制住后,又把全岛的家小妇孺老少八十来口都掳去塔连岛,作为人质。”

刘策不禁怒道:“可恶复可恨!”

吕四海道:“他们的目的何在呢?”

“马安澜意图东山再起,把几个海岛都吞并下来,胁迫我们归并,同时更要把我们的窖藏兵器,搬到塔连岛去。”

吕四海道:“他们要兵器干什么?”

“塔连岛上还有不少渔民,他们虏劫了几条商船,把船上的水手都劫持到了岛上充民丁,正缺乏兵器。”

吕四海点点头道:“他们现在有多少人了?”

“马安澜来到塔连岛时还不足二百人,加上岛上原有的人数,以及掳去的家小等,就将近有千人左右了。”

“难道他们也要这些妇孺去拼命打仗?”

“他们中间有几个擅使邪术的妖女,作法后不但能使人为他们拼命,而且个个都勇不可当,至死不退。”

“有这种事吗?”

“不错,我是亲眼看见的。他们把一个弟兄施术后,那个弟兄就发了横来找我拼命,十几个人都拦不住他,直到他力尽被杀死为止。”

吕四海道:“三哥的弟兄意下如何?”

周三叹了一口气:“马安澜很懂得利用人心,他首先就把李安顺交给弟兄们处理,说先前利用他是万不得已,对这种灭绝人性,背上叛邦的逆徒,他也不姑息的。”

吕四海道:“牺牲一个走狗而收买了人心,这种手法不错。”

周三道:“海老弟,我们都是从清水教里出来的,对他们那一手都很清楚,不会因而动摇,只是能借机会一惩叛徒,稍快人心,又何乐而不为呢?本来要把李安顺凌迟处死的,可是看到他临刑时那种后悔的样子,大家又不忍了,一刀给了他一个痛快。弟兄们现在还是跟我,可是为了人质,却又无可奈何。”

刘策道:“老弟,你为什么不设法通知我一声呢?”

周三苦笑道:“我何尝不想,他们派了廿几个人在这边,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清点一次人数,只要少了一个,立时发出信号,通知塔连岛上杀死人质,我虽然是个光棍,但是那四十多名女眷以及五十多个儿童,却是我们全体弟兄的亲人,尤其是那些儿童,更是我们希望所寄,因此我们大家只好咬牙忍着了。”

吕四海的脸上迸射出愤怒,也呈现出杀机。

马安澜这批人的确该杀,也难怪王伦再三要求,这些人必不可恕。

他们是丧心病狂,利欲熏心的一批暴徒,清水教中就因为有了这些人,才会一败涂地。

一次失败的教训没能使他们醒悟,仍然是用这种巧取豪夺的手段,在中原无法立足,又想到海上来发展,依然故我,不改旧习。

刘策看了吕四海一眼道:“海老弟,你看怎么样?”

吕四海笑笑道:“他们听见我抱着一个远大的计划而来,所以又想到利用我了。”

周三忙道:“海老弟的雄图大业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想连络北地的海上豪雄,共谋大业,这个计划是行不通的,黄河和渤海湾中几个岛上的人,我都见过了,他们多半是打劫商船的海寇,胸无大志唯利是图。至于马安澜那批人,则更是居心可诛。跟他们谈不上合作,他们只想吞掉你,表面上他们会满口答应你,然后在暗中下手,把你一口吞掉。海兄弟,你在南海好容易创下一片基业,又何苦与虎谋皮呢?”

吕四海一笑道:“小弟确是为此而来,三哥既然如此说,兄弟只好作罢了。可是三哥的困境……”

周三道:“兄弟,你估量一下,如你带了人手不足,就不妨跟他们虚与委蛇一番什么条件都答应,跟贵属会合之后能把马安澜的人消灭了更好,不能的话,就请你念在先人的情谊,回到南海,把人手调齐了,展开痛歼。”

吕四海道:“那样一来,人质就难以保全了。”

周三苦笑道:“如果我们的人力足够跟他们一战,我们早就拼命了,正因为我们力量不足为抗,拼了也是白白送死,才不忍心拖累那些眷属。假如真能消灭那群祸害,为我义师计,牺牲是值得的。”

吕四海十分感动地道:“三哥的心胸太伟大了!”

周三苦笑道:“这不是伟大,而是吾人应尽的本分,我们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好好的家园不要,跑到这个荒岛上,风吹日晒,在海中求生,为的不就是这个理想吗?”

吕四海道:“是的,但我们必须要顾到那些妇孺。”

周三忙道:“兄弟,你别以为他们不是我的子女,就不怜惜他们了。那些有家小的弟兄一致向我请求过,他们要求决一死战,或是求我逃出去,他们绝不在乎家小的生死。因此,这件事我可以完全作主的。”

吕四海一笑道:“兄弟自有两全的方法,现在我去找他们谈谈。这儿作主的是什么人?”

“一个叫薛奉先,一个叫许忠,就是刚才那个家伙,他们是马安澜的心腹。”

吕四海点点头,又向刘策道:“刘老伯跟三哥到岸边走走,把猪羊都宰了,我们要好好喝一场!”

刘策知道吕四海真正的意思是出去跟潜伏在水底的四个女孩子打个招呼,要她们暂时别轻举妄动,忙答应了。

吕四海来到外面,薛奉先与李忠马上过来。

吕四海道:“二位过来,我们到僻静的地方谈谈。”

那两人将信将疑,但还是跟了去。

吕四海来到一个僻静之处低声道:“刚才我跟周三哥都谈过了。”

两人脸色都为之一变。

吕四海笑道:“二位别慌,我本人对马头领的做法是无可非议的,行大事者,必须要有非常之手段的,不能讲求小信小义。”

薛奉先这才松了口气道:“海皇帝的见解果与常人不同,其实马大哥这么做也没什么恶意,只希望他们充分合作,我们为的还是大业。”

吕四海故意一笑道:“我是听清水教在山东大举,才带了兄弟们前来相助,那知舟行太慢,等我到了山东,清水教已经败了下来。”

许忠道:“清水教是不足以成事的,王伦本身就不是个东西,胸无大志,行事懦弱,所以马大哥并没有出全力,看看情形不对,就立刻把精锐全撤了出来。”

吕四海道:“应该如此。大丈夫当见机行事,事机无望,逞勇硬拼,是最蠢的行为。”

薛奉先道:“海头领这种胸襟,跟马大哥倒是不谋而合,相信你们一定能谈得很投机。”

吕四海笑笑道:“不错,我一直在南海,基础是稳了,财源人力都相当充足,但是要成大事,还是不够,因此我才希望能够在北方找一个有雄才大略的伙伴,由我以财力支持,再创一番天下。我见过刘老伯,他行事也有点迂腐,周三的目光太浅,都不是理想的对象,从他们的口风中,我觉得马头领倒是个理想人选。”

薛奉先道:“马大哥雄才大略,绝不会使海头领失望。”

吕四海道:“可是他只有两百多人,要想创下霸业,恐怕太单薄一点。”

薛奉先道:“这两百个人都是能征惯战的高手,以一抵百,其他的人手是随时可以招募的,只要财力足,每个人负责招五十个人,经过一个时期的训练,岂不就是万人劲旅!”

吕四海沉吟片刻才道:“这么一说倒是可行之策,不过,我要自己跟马头领见面谈谈才行。”

薛奉先忙道:“没问题,此地到塔连岛,不过才半日行程,海头领立刻就可以前去。”

吕四海笑笑道:“我去不如他来,而且请他把大公岛上的人质也带了来。”

薛奉先不禁脸有难色,吕四海笑道:“马头领此举并不高明,要人听话,还有更好的办法!”

薛奉先忙道:“海头领有何指示?”

吕四海放低声音,说了一番话,那两人连连点头道:“这个办法是不错,可是自从七毒天王欧阳徇死后,后继无人,在这方面恐怕难以找到合作的人选。”

吕四海道:“这个兄弟原可帮个忙,供给一些需用的药物,但兄弟不想这么做,因为兄弟发现二位对兄弟仍然未能全部信任。”

薛奉先忙道:“海头领言重了,兄弟说的是实情。”

吕四海一笑道:“假如两位说的是实情,那就是马头领对二位还没有完全信任了。因为兄弟发现海马周三他们早就受了药物的控制,兄弟那儿也有几位白莲门下的术士,用他们的幻术来恐吓南海土人倒是很有效,但说能以法术控制人的神智,突增人的体能,则完全是药物之功。周三可能不知道,却瞒不过兄弟。”

说得两人低下了头。

吕四海又道:“二位去向马头领说,我是真心跟他合作,希望他也能开诚布公的与我一谈。我只想在北边能有一个盟友,并不想插足到这边来。兄弟在南海有数万之众,坚甲兵船,配以百余门火炮,却不怕任何一个人挤进来取我而代之。因为我对敌人从不姑息,对自己人却是完全一个诚字。”

许忠连忙道:“是,是,海皇帝之威,我们是久仰的,我们这就跟马大哥商量去。”

吕四海道:“马头领如果有意合作,就照我的方法把人质带来,否则我就另谋合作对象,那时就少不得要得罪了。因为我不想在北方有两个盟主,而塔连岛弹丸之地,是否能经得起我红衣大炮一阵猛轰也请马头领多加考虑。”

最后说话时,神色已转为冷厉,吓得哪两个人不敢再说话了。

吕四海又道:“成大事当由大事着眼,周三这批人无足轻重,却可能影响我们的团结,更使其他人起了戒心。此时我们要的是朋友,不能成为朋友的人,也不要把他们激成敌人。”

薛奉先和许忠二人只有连连称是的分儿,吕四海神奇十足地一挥手道:“两位赶快去连络吧。明天上午,我希望能见到马头领,否则的话,我就不多等待,立刻扬帆启程了。对了,我还有一份薄礼,带给马头领。”

说着他取出一颗白色的药丸,交给了薛奉先。

薛奉先接过后,不禁愕然问道:“就是这个?”

“是的,你们拿给马头领,叫他找个懂得药物的人看,剖开来看就知道我这份薄礼的重量了。”

两人收起了药丸,连忙告辞而去。

吕四海送他们到了岸边,看他们扬帆起程,才含笑来到自己的船上。

刘策的几个部属都守在船上,吕四海来到舱里,但见云飘飘等人已从暗格中来到舱里,正在底舱下闲谈着。

周三见了他,连忙道:“原来是吕大侠仗义来援。”

吕四海笑笑道:“三哥,暂时你还是把我当作海阔天,等明天马安澜把人质带来了,我们再叙旧不迟。”

刘策道:“他肯把人质放回来?”

吕四海一笑道:“在海皇帝威胁利诱下,不怕他不来。我谅他还没这个胆子!”

李文英忙道:“四哥,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吕四海把自己与薛奉先许忠的谈话说了一遍。

刘策道:“老弟的方法固然好,但却留了个把柄,他们如果在人质身上下毒,那又该如何呢?”

吕四海笑笑道:“七毒天王欧阳徇临死前把他的毒笈送给了我,马安澜那儿能用的毒,没一种我不能解的。刚才我叫薛奉先带给马安澜的一颗药,就是能解百毒的灵丹,他收到那颗药,心里就会有数了的,会乖乖地把人质送过来。否则得话,我把这边的人所中的禁制一解,率众反扑,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云飘飘道:“马安澜阴险多疑,他可能会怀疑到你用这个手段救回人质,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吕四海道:“他可能会想到这一点,但他想不到我这海皇帝是假的,我是吕四海,他自然会防备很严,我是海阔天,就可以使他放心了。因为海阔天不会重视这些人质,犯不着为了讨好大公岛而跟他们过不去。”

周三想想问道:“真正的海阔天是怎样的一个人?”

吕四海笑道:“雄才大略,一代杰人,是虬髯客流的人。他虽然心怀故国,却是朱明之叛臣,他主张华夏衣冠必须光复,却不主张打起明朝的旗号举义。”

周三道:“其实,现在一般的义师虽然还是以复明为口号,却没有一个是朱家旧日臣民,有些义军首领是朱家遗臣之后,禀承祖训,不敢另立旗号,但他们的目的只是光复华夏,救民于水火。”

吕四海叹道:“话虽如此说,但一般人心中还是以为义师都是以复明为主。”

嘉敏道:“不错,朝廷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对复明的义师不予根绝,认定这一些人难以成大事,再加上清水教这一闹,老百姓对义师更加厌恶,清水教举事之后,除了一些暴民外,地方上的安分良民极少响应,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这番话说得大家都很沉重,事先大家都忽略了这个问题,被嘉敏提了出来,大家才意识到必须设法使多数人改变对义师的观感。

吕四海道:“所以,像马安澜这一批祸害之根,害群之马,必须及早清除。同类相残,本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但为了我义师大局计,必须及早进行,否则我义师不但在朝廷眼中为乌合之众,在老百姓的看法中,也成为盗贼之流,那就可悲了。”

这一夜大家都是在心情沉重的情况下度过。

第二天早上,周三再度重来拜会,紧张地道:“吕大侠,塔连岛上的船已经出发了,一共是三条大船,看来马安澜把人质送过来了。”

吕四海笑笑道:“我料准他不敢不来,薛奉先跟许忠把我的话传过去,使他没有选择余地,现在我们准备着应付吧。今天一定要把他料理下来,不能再放他跑了。”

周三道:“这一次他似乎是倾巢而出,而且也一定会提高戒心,作了充分准备。”

“是的,所以我们还是要十分小心。少时三哥最好先派几个人出去看看,在海上截住他们,检视人质的安全。等确定后,通知我一声,我再坐了船接他去。”

“何必要这么费事呢?他反正要过来的。”

“我怕他捣鬼,留下几个人质不放。所以一定要三哥前去,只要欠缺一名,三哥就打个招呼,我立刻扬帆向相反向急航,他以为我是招呼部属来攻击,一定会低头的。对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不能不提防一些。”

周三禁赞叹道:“老弟心思缜密,愚兄钦佩着五体投地,不过愚兄还有一件事要问。”

“三哥尽管说好了。”

“马安澜真的在我们身上下了禁制?”

“是的,那是一种慢性的药,下在饮水里的,目前还不太显著,再过些日子,他就完全控制住你们了。”

“目前严重到什么程度呢?”

“不太严重,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感觉,但是他如用药剂一催,立刻就能催使药性发作。”

“发作时又有什么征象呢?”

“四肢疲软,全身无力。”

“老弟能解吗?”

“当然能,否则兄弟也不敢拿这么多生命作孤注一掷。”

“老弟最好还是先替我们解了,少时动手时也好有个帮手,否则他有两三百人,就靠老弟那几个人,恐怕难以应付。我这些弟兄们武功虽然稍差,但人人都有拼命的决心,对老弟多少有个帮助的。”

吕四海道:“真到必要时,兄弟一定要借重,我们原来的目的只是诛其所恶,但是看看他们的情形,似乎大部分都是一丘之貉,留下一个都是祸患。只是,现在可不能为大家解去禁制,否则马安澜起了疑就不敢过来了。”

“那要等什么时候呢?”

“人质完全到达,三哥立刻就把人质送到后山,切断吊索,等我们潜伏在水底的人凿沉他们的座船后,断其归路,展开搏击的时候。”

“什么,等那个时候还来得及吗?”

吕四海笑道:“到时候打开刘老伯送来的酒,邀大家共饮,我把解药下在酒里,喝下去大家就不怕了。”

“那能解除毒性吗?”

“不能,这种毒解去后立刻就会有征象,我只能使毒性先压住,使他们无法催发,等事后我再为各位解毒。”

周三道:“只要今天能放手跟他们一拼就成,弟兄们都恨死那批狗贼了!”

吕四海轻叹道:“三哥,听起来似是小弟的心机太重,挟制着各位为兄弟卖命似的。”

周三忙道:“老弟怎么这样说,毒又不是你下的。”

吕四海道:“我真正担心的是那批人质,虽然我曾献议他们用毒,但是马安澜不会那样做的,这批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他随时都可以对付,主要的是你们这批人,他在你身上下了禁制昨天被叫穿了,又送了颗解药过去,他就更紧张了。我如提前为你们解了毒,他一害怕,倒会真的扣住人质不放,所以此刻绝对解不得,让他以为我是雄心万丈的海阔天,他才敢靠过来见面。”

海马周三连连点头道:“是,是!老弟说得对。反正我们绝对不会怀疑你别有居心就是,老弟仁侠之名,我是闻之久矣!”

吕四海笑笑道:“三哥,你可以出海迎上去了,记得一定要把人质查清,少一个都不行。我的船在你后面两百丈处等你的信号,一个不对,我立刻反掉。你就把我的话传过去,他一定会有所表示,你再用旗号通知我。言语谨慎些,万不能泄露的我身分。”

海马周三已是对吕四海言听计从,笑着道:“老弟,你放心好了,错不了的。如今事关重大,除了我之外,连我的弟兄都没让他们得知,就是怕人多误事,因为大公岛上还有他们十几条狗腿子在监视着呢!”

说着果然招呼了十几个弟兄,乘了一条大船迎向对面的船影,等他们航出差不多的距离,吕四海跟刘策也上了船,慢慢地驶出去。

吕四海道:“刘老,回头恐怕要您自己来撑舵,我预料周三哥必然会有信号过来,你就赶快往外海飘。”

刘策笑道:“老弟放心好了,我们这是条轻船,速度快上一倍,就是逆风都有办法行驶,他们绝对追不上的。我老头子这条混水孽龙,说水上功夫,还没人及得上。”

走了约摸一个时辰,始终维持着两百多丈的距离,周三的船已经靠近了对面的船队,几个人上了条大船。

又过了一会儿,果见周三摇动了一面白旗子,传来了信号。

刘策道:“老弟你果然料事如神,少了十名妇女,说是留在塔连岛上了。”

吕四海笑笑道:“掉头走,越快越好!”

刘策立刻转舵,往南面海上疾行而去。走了一阵,后面连连放出要求停止的信号。

吕四海道:“这是马安澜等人发过来的,别理他,加速前进。”

船上又扯起两面副帆,走得更快了。再过了一阵,吕四海笑笑道:“回头吧,这是周三哥的信号,人质全了。”

刘策一面调头一面道:“会不会有诈?人质留在岛上,哪有这么快就送来了?又不是腾云驾雾!”

吕四海笑道:“不会有诈的,人质根本就全带来了,只是他们狡诈多疑,故意扣了十名密藏舱底,看见情形不对,只好全放出来。”

刘策忍不住骂道:“这批狗贼果然狗奸的,辛亏遇上你老弟,否则我们迟早会叫他吞掉不可。”

吕四海笑道:“他现在已成惊弓之鸟,暂时不敢到岸上求发展,但这些岛不出多久都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不出数年,又成气候了,这次如非王伦抱着入地狱的精神,否则清水教造成得损害还不止此,所以这些人非除去不可。”

刘策道:“老弟,我还是不懂,马安澜这批人既是朝廷所纵容的,为什么官家这次又要杀他呢?”

吕四海微微一笑道:“朝廷原先假天池叟之手,邀集这批害民贼组成清水教,原本利用他们的壮大使天下反清的武力都投靠过去,好一一消灭掉,但是王伦看出其中危机,利用他是白莲门下去掩护,以争权为借口,不断制造内讧,使清水教一直无法稳定,也把真正有志于大业而误投来的人,在事发之前再逼反出去。如果不是王伦,像朱发昌、周三哥等人,能够那么容易地脱离清水教吗?更绝的是:王伦干脆投身在和珅门下为幕客,公开地表明了清水教的底细,才使这次义举,没有骗到很多人去跟着上当的。”

刘策叹了一口气:“清水教举事的时候,老夫差点也上了当。周三还着人前来探询问我们是不是要响应,因为我知道老弟在山东,想到事情可能有变化,才叫他等一等再说。”

吕四海道:“前辈原也准备参加的?”

刘策长叹一声道:“我们终日枕戈以待,明知道清水教不是东西,但他们真正举起了义旗,我们还是准备投入。”

吕四海也长叹一声:“幸亏这次清水教扑灭得快,否则后果真要不堪设想了。”

刘策道:“那也很难说,朝廷对这一次事件根本就没有决心大举,如若大家齐心,力量集中起来,而王伦又是个有心人,事情应该还有可为。”

吕四海摇摇头:“事若有一分可为,王伦也不会束手。假如答应的人多,朝廷就不会派一队疲卒来应付,禁军十万由悍将哈国与统领待战,然而不会迳行攻击,只把我们逼在山东一隅,再由马安澜等人从里面闹起来,让我们自相残杀。”

“马安澜是汉奸吗?”

“不是,他只是一个乱贼,比汉奸更可恶。多少年来,他一直在跟王伦争权,他统领的人也不受王伦提调。如果清水教的势力壮大了,他又岂甘居于人下?”

“他等于是在间接帮朝廷的忙,朝廷何以要杀他呢?”

“清水教既亡,马安澜的劣迹昭彰,也不会再有什么作用了。乱贼终是乱贼,岂能容之逍遥自在?何况,还有个私人的理由,乾隆的私生子福康安慌报战功,说马安澜已然伏诛。假如过些日子马安澜又窜起来,福康安这个慌报军情的罪名就难以掩饰了!”

刘策总算对前因后果完全了解了,心中十分感慨,一声长叹。

吕四海道:“只要我们确实努力过,就算不负此生了!”

两个人的神情都变得很凝重,慢慢地船已拢岸,下船等候了一阵,周三的船已经先一步的回来,而且有薛奉先陪同。

吕四海道:“三哥,是怎么回事?”

周三因为旁边有马安澜的羽翼在监视着,只得笑笑道:“海老弟,因为有十名眷属不惯风浪晕船在舱下休息,兄弟查点时发觉少了十名,才发生了一点误会,经马大当家的解释后,误会就澄清了。”

吕四海望着薛奉先冷笑道:“薛兄,看来你们并没有把我的话传达清楚!”

薛奉先忙道:“不,兄弟已经讲得十分明白了。”

吕四海道:“那就是马头领太不够意思了,固然成大事者必须谨慎,但小心不是小气,连一点小事都放不开的人,就难有大作为,我觉得这次晤面太多余了!”

薛奉先忙凑前一步低声道:“海头领,马大哥倾仰高义,非常愿意合作,只是有几个人还是对海头领……”

吕四海冷冷地道:“我合作的对象不是几个人,而是个能统筹全局的人,如果贵方作主的人太多那就不必谈了。我最怕的就是这种事,在我南海紫鲸帮中,只要我一面紫鲸令旗,底下人不敢有第二句话的。”

薛奉先一脸尴尬,再度低声道:“海头领说的是,马大哥对这几个老道士也很讨厌,只是正在用人之际,不得不屈就他们一下。这些白莲余孽气量既小,且阴险多疑,可是他们的邪术太厉害,马大哥特遣兄弟先来,就是想请海头领赐予援手,先把他们给除了。”

吕四海哦了一声,薛奉先又道:“他们是徐鸿儒的弟子,为首的三个叫青莲红莲玉莲,后来又投入三神山,玄真子门下学剑,功夫太扎手。”

“马头领制不了他们吗?”

“那倒不是,但我们现有的人手中,还有一小部分是他们的心腹,马大哥怕自己对付他们,引起内讧,如果海头领能够出手,马大哥会感激不尽的。”

吕四海心中冷笑,但也有点高兴。马安澜就是这几个人,内部都有不稳之象,回头出手对付他们时就省事多了。表面上却微微一笑道:“看来马头领想考考海某!”

薛奉先忙说道:“那马大哥怎么敢呢?马大哥久有清理内部之心,只是惟恐准恐准备不周而生意外,听说海皇帝侠驾光临,喜不自胜,故而斗胆托小弟先容,借重海皇帝神威。”

吕四海想了一下道:“好吧,只要马头领确有诚意,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理应互相帮助。”

薛奉先兴奋地道:“多谢海头领。目前留在岛上的十几个人,就是白莲妖人心腹,海头领如果方便就跟周三递个招呼,请他也帮帮忙,动手时圈住他们。”

吕四海沉吟一下道:“好吧,周三这批人并非不可用,只是你们一开始把路子走错,激起了反感,如果能有个机会让他们出口气,以后就好办事了。”

薛奉先道:“马大哥就是这个意思,以前也是那三个贼道作主张,所以这次要送回人质,他们还想留下十名,是马大哥一力坚持,他们才让步的。”

吕四海冷笑道:“幸而海某思虑周到,想到马头领也许会留一手,所以也防了一着,否则马头领也不会坚持吧?”

薛奉先忙道:“不,马大哥确是一片诚意,不然就不会把人全带来了。是船走到一半时,他们才突然匿下十名人质,周头领去时,马大哥正在跟他们理论,这个海头领可以问周三。因海头领扬帆欲行,周三又说了海头领的可能行动,他们终于把全部人质交出来,正因为如此,马大哥更深服海头领的雄才大略,衷心愿意与海头领同谋大业,所以才请求除去这些祸害。”

吕四海想想道:“有没有照我的计划在人质身上设下禁制?”

薛奉先道:“没有,马大哥把您的那颗解毒灵丹给三个道士看了,他们觉得再设任何禁制也是没有用。”

吕四海淡淡地道:“当然不必了。你们走了之后,我在岛上巡行了一遍,看见周三的人受了白莲教的符水禁制,又何必在人质身上多费一道手续呢?”

薛奉先有点难堪地道:“那是许忠下的手,他是白莲的弟子,而且这种禁制不是毒药,完全由他们行法催动,他们不怕人解。目前懂得催法的只有三个道人跟许忠,所以马大哥请海头领下手时,务必要快,不让他们有发动的时间。届时三个妖道由海头领负责,许忠则由兄弟下手,只要一击得手,大局可定矣!”

吕四海微微一笑,心中暗自作了盘算,觉得马安澜更是可诛,他明明也学过白莲教的妖术,上次在三神宫中,就是施展妖术,以巨灵掌暗袭,被自己以身剑合一之术斩落一臂,现在他居然装作不懂法术了。

不过事情的演变对自己有利,利用他们内部的不和,先除掉他们一半的实力,剩下的就更便于收拾了。这可说是天意要绝这批乱贼,否则凭自己与四个女孩,要对付这一批暴徒实在不容易。

一时心血来潮,借了海阔天的身分,再加上对付内部的分裂,才造成这个有利的局面。

不过事情还须谨慎,未能充分乐观。这一批穷凶极恶之徒个个都是好手,不可以等闲视之。

马安澜的三条大船终于泊进了港,大公岛上全体精壮都列队在岸上迎接。

独臂马安澜率先下船,后面跟着三个道人,都是五十上下的年纪。这三个人在上次突袭三神宫时都没露过面,因为他们在玉版乡主持教务。大概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已经与马安澜分庭抗礼,控制着青龙堂中的势力。

首先迎上去的还是周三,然后才迎着他们来到刘策与吕四海的前面,刘策颇为尴尬,因为上次突袭三神宫时,他率了子弟全力支持吕四海,在那一战中吕四海搏杀了玄真子。

马安澜却挥着独臂,先弯腰行礼道:“刘老前辈!过去的事大家都略过不提了。清水教在王伦的摆布下,的确是做了很多令同道及江湖朋友失望的事,而这次举事尤为轻率,置万千同胞志士的生死于不顾,晚辈明知其妄,却也无能为力,只能率领一部分人,浮海远遁,以期保存元气,今后尚祈刘老前辈勿记前嫌,多赐协助教诲。”

这家伙太会说话了,把责任往王伦头上一推,就把过节整个带了过去。刘策也不得不服他的应变机智,笑笑道:“马头领为人中之杰,以前屈居于清水教下,事事不由己,所以才诸多误会。老朽上次帮吕四海的忙,纯是为乡里计,有了周老弟的前车之鉴,老朽对清水教的种种实在无法输诚合作,而清水教对老朽也不肯放松,无可奈何之下,只有起而自卫。方今义师中声望之隆,自然是以塞北李氏牧场李韶庭为最,可是他们太持重了,也太相信时机了,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马安澜忙道:“是极!是极!自顺治入关以来,已逾百年,但凡是有心人,谁还能忍得下?晚辈对李侯的高风亮节十分钦佩,他要是有意富贵,公侯可期,但他淡泊自甘,远隐塞外,以待时机,可是晚辈对他作法却不敢苟同,如果他肯出来登高一呼,谁会不拥戴?偏偏他老人家一意清修,最多只在保民这方面尽点心。”

他舌灿莲花,滔滔不绝,如果不是对他为人深有认识的话,谁都会被他说动的。

吕四海一直含笑而立,欣赏着他的表演。马安澜也觉得他自己谈话太多了,连忙打住,朝吕四海一弯腰道:“这位无须介绍,一望流水行云的气概,就知道是称雄天南,杨威海上的海皇帝,海阔天帮主了,兄弟马安澜!”

吕四海拱拱手道:“马兄,久仰了!兄弟以前对马兄不太熟,但倾闻高论,就知道马兄是个性情中人,看来我们以后可以好好亲近一下。”

马安澜也很得意,拍着周三的肩膀道:“周老哥,你多担待,兄弟前些日子求助之心太切,把贵属的宝眷请到塔连岛上去玩了几天。不过兄弟保证他们在那边都被待若上宾,绝没有受到任何委屈,现在已经全部送了回来。”

吕四海笑道:“人回来了就好,以前的误会都看在小弟的份上,一笔带过,今后大家都是自己人了呀。三哥,叫你的弟兄把他们的宝眷都接下来,还要麻烦他们偏劳一下,今天我们要在这岛上痛痛快快地喝一顿!”

周三道:“这个我早就叫人准备了。”

吕四海道:“那就好,叫他们摆上来吧。洞里太小了,难得天高气爽,晴空无云,我们就在这海滩空地上摆下宴席,杯酒联欢,同缔豪杰盟!”

马安澜笑道:“海帮主快人快语,如果将来能有所成,我们这一聚将名垂青史了!”

酒菜是早就准备了,但马安澜显然并不放心,抢着叫自己的人帮忙,实际上是检查酒菜。

那当然检查不出什么来,马安澜听到手下的回报后,倒是真正地安心了。

塔连岛上的人来了一百多人,马安澜计算过了,在人数上他是占着优势的。

沙滩上展开了英雄之宴,大坛的酒,整只的牛羊,用铁架叉着,在火上烤熟,涂上佐料,发出了浓烈的香味,再大块地切开,送到每一个人面前,进行着粗犷的欢聚。虽然大家的心中都怀着鬼胎,但在宴会开始得一段时间内,气氛是融洽的。

吕四海以南海紫鲸帮主海阔天的身分,重申他合作的计划,信口开河,作了很多的承诺,包括数以亿计的财富,以及六条配以红衣大炮的战船,这是对马安澜的支持,而且周三也愿提供人力支持。

马安澜十分高兴,频频目注吕四海,暗示可以开始下手了。他在人手上也作了妥善的安排,所有的人都是四人一席,一个是周三的手下,一个是清莲道人的心腹,两个是马安澜的手下。

周三的部属是以主人的身分待客,那是很正常的,除去职司烹调招待的以外,留在宴会上的约莫百人,马安澜的部属也约莫百人,白莲徒众则只有五十人上下。

照马安澜的算计,会合周三的人,形势上成为三吃一,猝然发动,必操胜券,可以高枕无忧。

青莲道人对这一点似乎也稍有警觉,不过他们也很放心,因为他们的人虽少,但周三的百名弟兄都受了禁制,如果要翻脸的话,这一百人可以藉行法催使他们为己用,则与马安澜的人可以形成三与二之比较。

吕四海的成算最精,先帮马安澜把三个贼道人的心腹解决,双方的人数就是两个对两个,维持了一个均势,但所有船只已由四员女将潜伏控制,对方孤军深入,插翅难飞。而周三的另一些部属现已退入山腹,到了该动手时,他们还会出来支持。

酒至半酣,马安澜已经暗示了两三次,吕四海这才站起来道:“马兄,我们合盟既成,大家都是一家人了,自当输诚相与,合作无间。”

马安澜连忙道:“是极!是极!应该如此。”

吕四海一笑道:“那么兄弟有个不请之请,兄弟略知岐黄,看出了周三哥属下兄弟都受了一种惯性迷药的控制,那可不是合作之道,还望赐下解药。”

周三已得暗示,连忙起立怒道:“好哇,马老大,咱家是为了海帮主再三恳请要以大局为重,才不计前嫌,开诚布公,而你对我们还来上这一手,是什么意思?”

马安澜心里暗喜,连忙道:“海兄,周兄,这一点兄弟有个解释,那是三位护法道长做的事,兄弟也管不了,况且兄弟也已向他们请求过,可是他们不肯答应。”

青莲道人立刻怫然道:“马堂主说的是什么话?对大公岛上的人员加以禁制,原是你的主意,怎么推到我们头上了?”

马安澜冷笑道:“青莲道兄,你把事情推到我头上也没有用,假如你们认为是我作主要你们这么做的,我现在就命令你们立刻为那些人解除禁制。”

青莲道人冷笑道:“马堂主,清水教已经垮了,你这个堂主现在没有发命令的权力了!”

吕四海道:“这是各位的私务,海某本不应插手,但是各位的行为牵涉到周三哥,不管是谁的主意,请各位卖在下一个面子,赐下解药。”

马安澜唯恐青莲答应了,又闹不起来,连忙道:“海兄放心,他们一定会拿出来的,兄弟可以保证的。”

青莲道人本来倒是颇有允意,经马安澜这样一说,不由得把脸儿一沉道:“马堂主,你又凭什么保证?”

马安澜道:“凭我是青龙帮的帮主!”

青莲道人微微一怔道:“青龙帮,阁下是什么时候荣任帮主的?”

马安澜微笑道:“就是现在。清水教既已溃败,我这青龙堂自然也不必存在了,皮之不存,毛将附焉?由青龙堂易名为青龙帮是很自然的事,而且跟海兄合作,也像回事儿,紫鲸青龙,南北呼应。”

青莲道人冷冷地道:“马安澜,你该问问我们是否同意。以前我们是奉了先师之命在清水教效力的才承认你这个堂主,现在如果改弦易辙,我们就不必再受先师遗命的约束,你可以自称为青龙帮,我们也可以自创玄真教,大家各行其事。”

气氛突然紧张起来了。吕四海觉得正是机会,遂一笑道:“有关解药的事,兄弟还在等答覆哩!”

青莲道人道:“海帮主,合作之事是马安澜答应的,贫道并不曾同意。”

吕四海道:“道长是无意合作了?”

青莲道人道:“那也不是,如果海帮主有意提携,贫道等自然很感激,但不能由马安澜说了就算的呀。”

吕四海道:“敝人先跟马兄接的头,谈得很愉快,不想再跟第三者接洽了。”

青莲道人怫然道:“那很好,海帮主既已跟马安澜谈妥,贫道等无意在这匹夫手下任事。对不起,贫道等告退了。”

他一起立,玉莲与紫莲也跟着起立,吕四海沉下脸道:“道长要走,在下不敢强留,但请掷下解药来。”

青莲道人道:“贫道如果不留呢?”

吕四海笑道:“那就只好等兄弟带了人登门求教了!”

青莲道人道:“贫道在塔连岛上侯驾。”

他们一面说一面向后退去,马安澜见吕四海并无出手之意,不由大急道:“等一下,塔连岛可不是你们的地盘!”

说着纵身拦在前面。

吕四海忙上前道:“马兄,没关系,让他们回去好了,兄弟自有分寸。到时候只要马兄能把贵属分清,别混在一起,我倒不信他们敢不交出解药来。”

他语气中似乎并没有及时出手之意,马安澜更是着急。吕四海笑道:“在此地动手,他们以邪法催动迷药,周三哥的属下难免被波及,所以我觉得还是换个地方好些。”

青莲道人得意地道:“正是这话,贫道也看出海帮主是明白事理的人,所以不想在此地解决,回到了塔连岛上,或许海帮主可以重新考虑一下跟谁合作较为有利。”

吕四海哈哈一笑道:“不必考虑了,道长的魄力很令海某佩服,道长请稍留步,如果道长有意另立玄真教,海某觉得未尝不可,而且还有一个地方可供道长活动,要借重长才。”

青莲道人果然站住了脚步道:“什么地方?”

吕四海已经走到他附近,伸手向怀中道:“这里有一份地图,也有一些计划,如果道长能在三个月内办出一点头绪,我们就可以从长计议了。”

青莲道人看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卷,忙接了过来展开道:“九泉府,那是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里。”

话音甫落,青光突闪,青莲的一颗首级已经飞了起来,长剑反撩,玉莲授首,紫莲距离较远,见状忙闪身纵开,而马安澜那边的人也同时发动,首先是许忠被薛奉先一刀砍翻,场中立见一片刀光血影。

紫莲只带了三五个徒众冲向岸边,正待上船去,吕四海身随剑起,一道长虹划空直落,顿时倒成一堆了,每个人都被人腰斩成两截。

战斗结束得很快,马安澜兴奋地道:“海兄,真想不到你的剑术已练得如此高明。”

吕四海笑笑道:“马兄,前次三神山上,我们不是也交过一次手吗?你怎么就忘了?”

马安澜一时还没听懂,刘策大笑道:“马安澜,举世之间,只有一个人练成了身剑合一之术!”

马安澜忽然察觉,大呼道:“不好!这小子就是吕四海,我们上当了!大家快退!”

他手下的人刚刚经过战斗,兵刃犹在手,一声发喊,大家齐朝船上掠去。马安澜的动作最快,纵身才跳上船边。船中青光暴起,却是嘉敏在舱中伏击,马安澜是背对着舱房的,他一心只顾对面的敌人,没想到祸发于背,还没有来得及发声,一颗斗大的头颅已滚落水中。

首恶伏诛,余众不堪一击,逃上船的被四员女将拦截阻杀,逃得慢的又经不起周三手下的追击。

吕四海一剑将薛奉先劈为两片时,马安澜的部众只剩下三十多个人了,纷纷弃械投降,一场战斗就算过去。

嘉敏托人将马安澜的首级密封送交福康安,算是一了姊弟之情,她自己连京师都没有回。

是年秋天,朝议将王伦发回登州处决,用意在镇压山东的人心。大刑是由海明瑞亲自监督执行,王伦谈笑自如,朝在人群中的吕四海点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已经把他的意思完全表达了。

“我求仁得仁,在乱世总算尽到了一分力量,人头落地时,我的英雄岁月结束,以后看你的了!”

“我能做些什么呢?”

吕四海的眼泪跟着王伦的人头一起落下来,没有一句言词能形容他沉重的心情。

(全书完,zhychina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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