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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势如破竹

燕惕率领大军到登州剿匪,因为那儿的贼势最盛。

可是济南城中得到的军报,却很出人意外。

清水教主王伦不在登州,他攻下了寿张,突转堂邑,拔阳毂,最后攻占了临清,据城而守,控制了运河,几有进逼京畿之势。

而燕惕的大军在登州为马安澜等所困,一时无法回防,朝廷大为紧张,另调了三路军马,以大学士舒赫德为主帅,额驸拉旺多尔济副之,由德州出发,左都御史阿思哈由高唐州转梁家寨,直隶总督周元理则出故城,一起扑向临清。

王伦的战略相当成功,他当然也靠着清水教徒的响应,才能一路势如破竹,以登州的兵力制住惊慌的大军,却在别的地方开辟了第二战场,一举而震动天下。

朝廷也慌了手脚,弘历帝尝到了错用天池叟、放任清水教的苦头,所以三路大军都派了旗人领军,唯恐再有兵变,同时也由端王赉了急旨给吕四海,嘱他务必全力搏杀王伦,更给了他一道符节,可以调动各路军马。

吕四海知道王伦另辟战场的真正用心,事不宜迟,连忙带了三个女孩子,星夜急驰,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临清旧城。

王伦的消息很灵通,他们才到,王伦已经派了人在等着,约定在一处很秘密的地方见面。

那是城外一所破庙,四野荒凉,附近虽有几户人家,为避兵变,早就走避一空。

王伦只跟许美华同来见面,此际重逢,双方都有无限感触。

王伦紧紧握住吕四海的手两个人久久无言。

半晌后,吕四海才道:“欧阳堂主死了!”

王伦的眼睛有点湿润,道:“是的,兄弟已经接到通报,可惜了那一条汉子!”

“但是他毒杀了天池叟,七毒天王果然是名不虚传。”

王伦叹了一声,神情黯然地道:“那老儿心计恶毒,武功超凡,整个清水教中无人能是他的敌手,这次若非得各位之助,仍然无法去除这个恶徒。”

李文英道:“天池叟武功是不错,但也不见得高到那里,四哥照样一剑斩下他一条胳膊!”

王伦苦笑道:“那天在大明湖上的决斗,王伦虽不在场却很清楚。凭心而论,吕兄是胜不了他。”

吕四海道:“不错,在船上我以气驭剑,三度急攻,都无法奈何得了他,最后只好采取守势,以车轮战来消耗他的体力,才把他逼落水中。最后一剑斩断他的左臂,连我自己能难以相信。”

王伦道:“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此贼功力神通,一身护体真气到了无器可摧境界,兄弟曾经请一位剑术前辈手执龙泉古剑,暴起突袭,结果仍是伤不了他,反倒赔了一口好剑、一名高手。”

吕四海愕然道:“龙泉为剑中名器,在剑谱上名列前茅,仅次于干莫之后,难道也伤不了他?”

王伦道:“是的,所以吕兄的那一剑,如无其他助力,应该还是难以动他分毫。”

吕四海神色一动道:“是的,其他助力,那是什么?”

王伦道:“是欧阳徇在他的座舟上洒了一种无色的粉末,他坐上后沾在衣服上,这种粉末没有别的作用,溶于水中后,能使人功力减退而已。”

吕四海叫道:“我正在奇怪,那天他居然以空手接我的剑,实际上他无须如此,我的攻势虽厉,他还是躲得开的。”

姚家琪也道:“难怪我们到了水里,跟他交手时,发现很不对劲,恐怕也是受了药力的影响。”

王伦点点头道:“是的,那种减功药化在水中,效力可及十丈,各位如果跟他近身相搏,一定会受影响的。”

姚家琪道:“就是这样,我妹妹才会遭了毒手,江姐姐也身受重伤。王伦,你实在害人不浅!”

王伦低头不语。

吕四海却道:“家琪,不能这样说,天池叟同样地也受到功力减退的影响,假如不是那种药,恐怕你们三个人都难逃毒手。”

姚家琪道:“如果王伦先通知我们一声,我们就不会上当,我妹妹也不会死了。”

王伦沉痛地道:“是的,令妹之死,王某难辞其咎。不过王某如果先通知了各位,各位能相信吗?就算各位相信了,不再迫近他身边,他那个人何等精明,立刻就知道毛病出在何处。那药力发挥十分缓慢,他的水性又很精,心生警觉,立刻就会潜水逃匿,后果就更严重了!那时他在暗中策划,从清水教中着手,死的人会更多!”

说到这儿,他的神色一庄道:“在王某心中无门户之私,无亲疏之分,对各位,对我清水教中人,都是一样重要,我不能为了保全一两个人而牺牲很多的人。”

姚家琪低下头没话说了。

王伦叹道:“手足之情深重,王某不怪姚女侠的激愤之情,但王某觉得姚女侠如果不能摆开一点私心,就不配成为复社中人。”

姚家琪毕竟是个明理的女孩子,听王伦以大义相责后,竟然弯腰一躬身道:“小妹愚昧,多谢开导我了。”

徐美华见到姚家琪这种态度,长叹一声道:“看到你们这种虚心的态度,无私的胸怀,老身实在感到太惭愧了,清水教中非无忠义之士,只是胸襟太窄,固执己见,乃使外邪趁虚而入。现在老身对王师侄将本教忠贞弟子交各位率领深表赞成,因为他们在此地,只有徒事牺牲,还请各位多予成全。”

吕四海道:“晚辈自当尽力,不过还要请前辈对他们多加晓论,匡复大业,此际尚非行动之时,我们只能作准备与奠基的工作。晚辈不相信什么气运之说,而是就现势而论。弘历帝精明有为,清廷士卒精强,而且耳目遍布天下,稍有异动,官方立刻就知道了,很难聚集大批的人员以供一战。”

王伦一叹道:“这些我都明白,可惜是不明白的人太多,尤其是一些前朝遗臣故老之后。”

吕四海登了一顿道:“王兄,你们的情况很糟是吗?”

王伦苦笑道:“比你想象的更糟,响应的不是义民,而是一批乱民,他们趁乱而起,饱掠而遁!”

吕四海道:“那怎么行,王兄应该加以阻止。”

王伦道:“我怎么阻止,那些乱民本来都是安分良民,因为虔信清水教,荒废了农务,举战以来,以前是清水教拿着钱来养他们,而且又有官府管着,他们才勉强安分地耽着。变乱既起,清水教虽然接收了县库,但要但持粮秣以备军需,无法再供养他们,他们只有强掠了。城中富户都被波及,因此,连原本支持清水教的人也都跑了。”

吕四海道:“王兄平时难道都没有计划吗?”

王伦道:“当然计划过了,可是执行的人每个人都自负有经天纬地之才,这次让他们放手去做,让他们自己看看他们的成绩。”

吕四海道:“王兄,这不是开玩笑吗?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王伦庄容道:“吕兄,我只有两个用心,第一是这件事必须要有人做。第二,我要让那些一味空谈的书生迂儒,知道轻举妄动会有什么后果!”

举座都为之默然。

这番话他们在欧阳徇口中听到过,但此刻由王伦说来,却更为悲壮有力,也更令人感慨。

王伦又道:“构成清水教中坚的都是些偏激之士,大部分还是些日月同盟的旧人。他们把日月同盟之败归咎于李老前辈的破坏,而不肯自承过失,这些人的志向可佩,因此我给他们一路壮烈成仁的机会了。”

谈话又归于沉默,最后吕四海问道:“王兄,欧阳徇给了我一份名单,可是这些人如何联络?”

王伦道:“那时我没料到局势会如何变化,更没想到朝廷会如此大张旗鼓,分三路进兵来围剿,因此我把大部分人都杂在乱民中遣散了,还剩下的一小部分,他们说什么也不肯走,我也没办法,只好听其自然了。”

吕四海道:“那不太好吧,我手中掌握了一分军符,等三路会师时,我自领一军,王兄把那些人集中守一门,让他们归到我的俘虏中,由我设法开脱。”

王伦道:“行吗?吕兄,清帝多疑,不要为了保全几个人,连你也陷了进去。”

吕四海笑道:“弘历从来也没对我们信任过,把我拉进侍卫营,只是利用我来打击清水教而已。他明白我们目前不会反,也不敢对我们下手,我这副统领也是干到清水教事件结束为止,以后我不是上天山,就是在塞外李氏牧场潜居。”

王伦想想道:“那也好,那天我就把这些人集中起来放在东门,吕兄自领一军攻东门好了。虽然是假戏,但也得真做。我们还是得轰轰烈烈地杀一场,我这颗大好头颅,情愿卖在吕兄手里!”

吕四海连忙道:“王兄,如果你真的存心牺牲,最好不要叫兄弟做刽子手,否则你交给我的那些人恐怕心存误会,将来又将多事了。”

王伦苦笑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好在徐师叔在此,她老人家会为你解释的。如果不是与吕兄对垒,其他那些庸手,要杀死我王伦,恐非易事。”

李文英道:“王教主本来就不必死。”

王伦苦笑道:“王某非死不可,王伦不死,大乱不止,清帝不得到王某的头颅是不会安心的,正好有个借口对其他的义师展开搜捕行动,连吕兄也不得安身。”

这的确也是个问题,吕四海沉吟片刻才道:“我们到时候再说吧。不过,我倒是希望王兄把大好头颅抛在法场上,慷慨赴义,视死如归,在某些情形下,更能激励人心而流传千古。文山正气歌就是在狱中书成,而能流传百世,假如文天祥死于战役,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忠臣而已,不足以成为民族正气的象征。”

王伦双眉一展道:“吕兄说得对,多谢吕兄指示。”

两人再度把手握在一起,两人的眼眶都湿了。

片刻后,王伦才松开手道:“今天一会后,我们不再见面了,清水教中恐怕还有朝廷的细作,所以这次我是秘密出来的。等兵临城下之日,我们在沙场上见吧。”

匆匆分手后,吕四海带了三个女孩子第二天赶上了舒赫德的大军,知道了阿思哈已经收复了日照寿张诸城,那些地方根本就没人管。

而周元理一军破阳毂堂邑二城,清水教众溃散而奔逃,也有一部分窜进了临清旧城里。

吕四海出示符节,正副两位主帅求之不得,因为他们本是文人,根本不懂得军务,尤其是听得祸首王伦在临清,是硬了头皮来了。

弘历帝虽然派了三路大军,除了直隶总督周元理是武将外,没有一个懂兵的,用意是向天下表示,不拿这个当回事,精锐大军分镇边廷,实际上也调动不回来。

舒赫德离家之时,也奉了密旨,责成在吕四海身上。

舒赫德很聪明,知道一战下来,功劳不会记在吕四海身上,还是他们领了,失败的话,他们也有所推托,只是在遇到吕四海之前,他们才要负全责,两个人一路战战兢兢,唯恐多事,对小股流窜的清水教众不敢追击。

把军令一交,两人如释重负,所谓大军,也不过五千人而已。

吕四海分兵五标,把最精锐的一标交给他们坐镇后军,自己与云飘飘、李文英、姚家琪四人各领一标,除掉一两百精壮外,都是些老弱。

在临清城外扎下了营,吕四海还是按兵不动,等了三天,另外两路军到,他才发出战书,约定明日攻城,晓谕王伦速降,用飞箭射进了临城。

王伦的回答是一个战字。

于是到了攻城的时刻,三声炮响,吕四海仍是轻衣健马,会同三员女将直逼东门了。

王伦倒是全身披挂,带了新近投到的四虎将列队出迎。

舒赫德战战兢兢穿了戎装,要不是吕四海在旁边站着,他几乎要栽下马来。

王伦那边四虎将中陈余、孟灿首先搦战,两个人都是沂蒙山寇,满脸横肉,状如天魔。

李文英仗双剑径取陈余,姚家琪舞长钩迎击孟灿,打得倒是很热闹,两边擂鼓吆喝,其声如雷。

吕四海一直很注意王伦的手势与神情,见他在理冠时掌心微露出一个杀字,心中会意,亲自击鼓助阵。

这时约定的暗号,鼓鸣九通,李文英马上一滚,藏身马腹下,驱骑直冲过去。

陈余执的是一柄大砍刀,见马冲过来,却看不见鞍上的敌人,未免怔了一怔,手起刀落,把马头飞斩而落,藏身马腹的李文英却用剑轻轻刺陈余的马股,战马负痛狂跃,把陈余抛上半空,李文英跟着纵身追击,陈余落地时,巨大的身子已被腰斩为二截。

另一边的姚家琪双钩沉重,跟孟灿斗的是力。

孟灿的点钩长矛跟双钩交触,着着都是硬拼,两个人都斗得起劲。

陈余被李文英腰斩,孟灿才着了慌,一个疏神,姚家琪右手钢钩锁住了长矛,错马而过时,左手钢钩疾挥,把孟灿一颗头颅钩得飞了起来。

论技业,两个女孩子虽然强过两个贼寇,但她们真正占便宜的是自小在塞外长大,惯于马战。

两个山大王出身贼寇,过去没有多少机会乘马,正式领军对垒,在清水教中官封元帅,为了装点架子,才弄匹马骑着,当然吃亏多了!

两员女将双双告捷,士气大振。

吕四海挥军直进。

王伦干脆跳下马来,厉声大呼:“姓吕的,我们决一死战!”

吕四海抛弃了鼓,提剑下马,舒赫德急发抖道:“吕大人,你可不能去,你一走,下官怎么办?”

吕四海笑笑道:“大人放心好了,我留下云大姐来保护两位,再说本军精壮都在大人面前,我们主要的是擒贼首,其余那些草寇,不足为虑,只要王伦被擒,他们不战自溃,我们只要守住阵脚就是了。”

他仗剑直取王伦,两人交上手,立刻杀成一团,吕四海边战边道:“王兄,我把精锐约束住保护那两个饭桶去,出战的多半是老弱,贵部的人要走,是时候了!”

王伦道:“多谢吕兄成全,四虎将中只有梵伟是小弟心腹,我已经跟他说好,不过他不肯走。”

吕四海道:“回头我来劝他。还有一个呢?”

王伦道:“那一个叫应成纶,是黄河水贼,罪大恶极,而且可能是朝廷密探,万万放不得!”

激战中,王伦似已渐落下风,梵伟挥鞭助战,应成纶则按兵不动,三个人杀成一团,吕四海又道:“梵兄,你此时不走,还待什么时候?”

梵传满脸激动地道:“我誓与教主同生死!”

吕四海道:“梵兄忠义可嘉,不过我们的计划是让王伦擒于阵前,将来自不免一死,但可能要在京师行刑,梵兄有共死之心,那天到法场上自绝以殉,不是更为壮烈吗?目前你必须要带着人突围,我分兵三路,就是替你们留下这一条生路。”

梵传道:“没办法,人员都被应成纶压住,他可能是想等我们死后率众请降。”

吕四海笑道:“我来对付他!”

说着吕四海脱出战圈,直扑城门,口中大喝道:“大家抢城,先断贼归路!”

叫声中人已到应成纶面前,应成纶刚要开口说话,剑光一闪,洞穿他的咽喉,应成伦的身子从马上滚下来,那边的王伦作势欲遁,吕四海叫道:“王伦,你往哪儿逃?”

反身又扑回来,王伦朝他一笑道:“谁会逃,吕四海,今天我们见过生死!”

两个人搭上手再战,梵伟已经跟王伦私下交谈过几句,扬鞭大呼道:“兄弟们,冲!杀鞑子的主帅去!”

那群清水教中忠义之士一声发喊,挥戈齐冲,云飘飘仗剑正待迎战,舒赫德急得连忙道:“云女侠你千万不可轻离,这些贼人都是高来高去的江湖能人,下官与副帅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万一他们冲了过来,那可怎么办?”

云飘飘道:“有这么多人保护着你们还怕不够?”

舒赫德苦笑道:“云女侠,这些兵都是直隶省抽调来的,周老儿存了私心,把些老弱都拨给我们,根本不堪言战。”

云飘飘道:“听说二位是在朝廷自动请缨,慷慨陈词,怎么到了阵前就全变了呢?”

舒赫德叹道:“原来朝旨是提调禁军出征,那都是八旗精英,下官自然放心。那知道出师时,皇上突然改了主意,把禁军留下防卫京畿,所以下官领军以来,简直是提心吊胆。”

云飘飘知道弘历帝在天池叟背叛后,心怀戒意,不敢再以锐旅付诸悍将,更不敢将重兵外调,唯恐京畿空虚,心中不禁暗叹,王伦如果内部没有问题,轻而易举就可以掌握山东,然后各地义师群起响应,神州立可光复。

可是舒赫德下面的话使她不再愤慨:“当时下官力奏非禁军不可时,圣上说清水教不堪一击,而且内部纷争不息,兵至立溃,只要把大军开到城下就可以破城而入,现在看看皇上果然有理。”

梵伟带了人,倒是冲得很猛,但只是突围而已,突破了那些老弱之后,立刻落荒而逃,姚家琪与李文英也不过虚张声势,追了一阵就折回头,重重围住了战阵。

吕四海与王伦是认真在拼,虽然是场假戏,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必须要做得像个样子。

舒赫德这时精神也来了,胆子也大了,因为他们所奉的上谕只是要杀王伦,只要王伦就诛,余众都可网开一面,马马虎虎算了。

皇帝知道这支军队根本不能打仗,也不计较一定要尽歼敌人了。

数千人围成了密密重重的大圈子,但这个圈子未必能困得住王伦,真正能困住王伦的还是吕四海那枝神出鬼没的长剑,剑发如雷,把王伦罩得死死的。

血战到两百多回合后,吕四海第一剑平拍,打在王伦的头上,震得他一个踉跄,飞身欲遁时,李文英鞍上离马腾起,手中抖出一根头上带钩的软索,在空中把王伦缠住双腿,扯翻在地,吕四海跟着上前,一脚踏住了他。

立刻就有军卒拿来了绳子,王伦长叹一声道:“王某技不如人,输了就认。吕四海,你如果信得过我,就不要让人来侮辱我,王某保证不逃就是。”

吕四海收回了脚道:“好,我信得你是条汉子,请起来吧,把囚车推过来,你自己进去。”

后军推来一具木笼囚车,王伦自己跨了进去。

那是一种很坚硬的木条钉成的车子,上端开了大小三个洞由两片厚木块对合而成,大孔枷住双手,人坐在车底板上。

王伦坐了进去,军卒合上了木枷,吕四海这才吩咐挥军进城,其他两路也就破城而入,临清城的战事算是全部结束,单等燕惕那边击溃马安澜,清水教之乱就全部摆平了。

但每个人都感到很平淡,这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战争,没有人胜利,也没有人失败,因为胜败在接战之前就已决定了。

舒赫德是三路大军的统帅,他依然战战兢兢,还没有身为阶下囚的王伦神气。

对善后事宜,他一点都不懂,一切都要仰仗着吕四海。

而那些八旗绿宫大爷,虽然不会打仗,却是搜括的能手。

一进城就开始三五成群,窜入民家,能拿就拿,精神也来了。

可是,吕四海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他跟云飘飘等四个人各领了几个人分巡四城,同时严饬舒赫德鸣金召集全军归队,遇见扰民者,挥剑立斩。

一阵下来,总计斩了八名哨官,数十名军卒,官军死于攻城的还没有死于军令者多。

杀了人不算,更将首级用根竹竿挑着,游行四街,通知那些受害未被发现的老百姓出来申告,指认出劫掠他们的官兵,只要所报的失物在官军身边搜出,证据确实,他毫不讲情面,当着主帅的面挥剑立斩。

这些人都是直隶省抽调来的,直隶总督周元理自然很失面子,才讲了两句闲话,吕四海就沉下了脸拿出上谕,冷冷地说道:“周大人,吕某是奉谕行事,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看见那道上谕,周无理才着了慌连忙避席告罪。

吕四海就有那么狠,当场以不敬罪记了他一笔。

那些作怪的兵老爷见总督大人都得听吕四海的,才知道这位副统领大人的威风,一个个都老实起来了。

掠来的财物追回统还民间,县库查验封存,一两万大军住在城中秋毫无犯。

老百姓感恩戴德,把藏在家中的从贼余逆都献了出来,居然有百余名之众。

吕四海吩咐一一收监,才对舒赫德道:“中堂大人看见了,这些老百姓并不想造反。余逆流窜民间还在待机而行动,假如我们不严饬军纪,正好给了他们一个鼓动的机会。全城还有十几万人,真要暴动起来,凭你们带来的那些老弱,抵挡的了吗?贼首王伦虽然在囚,可是这些刑具关不住他,只要他趁机再跑掉,这个责任全在大人的头上,纵不落在贼人手中,来自朝廷降罪大人也将难以自全。”

舒赫德见到那些被献出来的清水教众受刑讯的情形,手臂粗的军棍打在身上如同未觉,反倒把棍子打断了,吓得面如土色,另外三位副帅也有同感。

他们都是文人,想到这百余名乱贼藏匿民间,如果蓄意行刺,他们的脑袋未必保得住。

因此,对吕四海千恩万谢,转而对总督周元理交相攻讦,三个人联衔具表禀奏朝廷,更夸大言词,说贼势顽强,幸仗钦差吕大人神勇,得以平复,擒获贼首王伦。

然后又给周元理扣了顶帽子,说他治不下严,纵容部属肆虐抢劫,几乎再度激起民变。

幸得吕大人整顿军纪,安抚民心,开始得万民感戴,自动缚贼献俘。

舒赫德虽是满人,一枝笔倒是很来得,一篇奏稿十分生动。他们本有私心,因为三军四帅,只有周元理懂兵法,战功也最多,夺尽他们的光彩,而且周元理是汉军旗,本来就跟他们有距离。

吕四海先看过底稿,只认了力擒王伦一功,把后面的底稿改了一下,说是他们三人合力同心,整顿军纪,以宜圣德,才免了另一场战乱。

事情对他们三人有利,他们谦辞了一番,最后还是欣然同意,胜录拜本,乞请班师。

这是吕四海跟王伦商定的另一项密约,那一百多人都是王伦的亲信部属,也是决心追随王伦殉难的烈士,吕四海叫他们先匿藏民间,目的就是要藉此保全临清的百姓,再者也是藉此打击一下周元理。

因为这家伙身为汉子,忘了根本,为富贵所驱,居然请隶旗籍,专事搜杀同胞义军。

吕四海知道八旗军纪很坏,每在大战之后大事劫掠自肥,一仗打下来空有劫夺,才借机来了这一个手法。

这一手还真管用,因为吕四海趁机再来一次自律,命令全军将所得私财秘密献出,不加追究,否则经查获后立予斩首,有了雷厉风行的前例,弄得人人心惊,一夜之间,各处军营中献出的财货竟然达百万之巨。

几位主帅正愁战利平平,无法申奏,见获得巨资,才算放了心。

吕四海倒是很够意思,他带了三员女将,会同三位主帅,七个人亲自点验,将战利财货抽出四成,一成由三位主帅平分,半成自取,另外的二成半则分犒三军,余者对存归献官家。

事情做得很秘密,皆大欢喜之下,他们对吕四海更是言听计从了。

在临清等了半个多月,燕惕那边也终于克复了登州。

那边的战况可不如这边理想,叛军负隅顽抗,虽然有福康安率领了天池门中的好手潜入敌阵里应外合,但官军折损也很大,而且马安澜等贼首都浮海远扬。

廷旨下来,着令各军在济南会师后,再由朝廷遗钦差前来押俘班师。

吕四海带着人到了济南时,朝廷的钦差也到了,赫然正是端王宏晖,同时也带了一道新旨。

燕惕调直隶,山东的缺则派了海明瑞,因为他又建了大功,在京师剪除了天池叟不少的余孽。

吕四海心里有数,知道这一定是嘉敏在京中所干的,因为她顶的是海明瑞的名字,功劳只有记在海明瑞头上了。

等海明瑞带着萧青萧白与牛青儿来到,姊妹们见面自然别有一番伤感,尤其是姚家琳身死,江雪雪重伤,更增加了大家的悲惨。

牛青儿当时就想找王伦拼命去,吕四海把他拉住了,同时也把内情说了,三个女孩子才如梦初觉。

萧白轻叹了一声:“真想不到王伦是这样一个人!”

吕四海苦笑道:“是的,如果他早跟我们连系好了,事情的结局也许会好得多。”

萧白叹道:“四哥,假如不是王伦献身此中,清水教中这些人在朝廷跟天池叟的把持中,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的祸害。要不是王伦把那些乱贼用各种的方法个别消灭,这些人可以把所有义师都一一吞掉,即使塞外李氏牧场有李爷爷坐镇,他们如果倾巢来犯,恐怕也将不免。”

吕四海低头无语,端王伴着嘉敏来了。

端王很高兴,笑着道:“贤侄,这次能剿灭清水教,活擒王伦,完全是你一个人的功劳,皇上很高兴,本来准备给你一个总督干的,但是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所以再三替你请辞,嘉敏也帮忙私下说项,结果争着放了海明瑞,我想跟你自己做完一样。”

吕四海道:“是的,海明瑞跟吕四海几乎是同一个人,何况有还有三个姐妹留在他身边,真要有什么事,我们都不会坐视,还是全力支持他。”

端王笑道:“我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据理力争,绝不能落在别人手里。因为清水教虽然垮了,山东境内的情势未定,不是你们的人出来,谁也罩不住。老和力保福康安,那小子自己也知道这是个热山芋,烫手得很,居然一力推辞,算来算去,只有海明瑞来干最合适。”

吕四海苦笑,弘历帝是何等精明的人,对自己这边的情况完全了解,山东的确是烫手得热山芋,满人绝对干不了。

但是真要他吕四海来干,皇帝未必就能放心,放了海明瑞的确最适合。

为了他伯父海中堂的关系,自己当然全力支持,而且有了海中堂在朝为质,海明瑞也不可能做出什么事来。

走下这一步棋,可以两边制衡,不能不说这位皇帝的妙计精明。

不过,清水教的善后很难收拾,旨意只将王伦等五六名重犯解送进京发落,其余被俘的从速就地视情节处断。

这中间有个伸缩余地,也就是说哪些人可以放哪些人该杀,完全交给吕四海发落。

换了别人,未必能全听吕四海的,皇帝送了这次大人情,把吕四海缚得死死的,至少使得他在有生之年,不好意思再反了。

因此吕四海除了苦笑之外,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弘晖笑笑道:“贤侄,正式的官你虽然干不成,但侍卫营这副统领你还是辞不掉,因此我还要借重你!”

吕四海不禁变色道:“五叔,我早就向您说好了的,我这个差使干到清水教被击溃为止。”

弘晖笑道:“事实上清水教中余逆没有溃灭!”

嘉敏道:“五叔,你在这儿跟大伙儿谈谈,这个问题由我来跟四哥私下说明,因为有很多事您弄不清楚。”

弘晖笑道:“好!好!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体己话要说。行,我把大伙拉去喝酒去。留下你们好好地谈吧。”

他像一阵风似的把大批女孩子都拖走了,室中只剩下了嘉敏跟吕四海,嘉敏才轻轻一叹道:“五叔昧于时势,有许多事他不了解,因此还是由我来说好了。四海,在开始谈话之前,我必须特别说明一句请你别把我当成敌人,别把我当作一个满族的公主,否则我的话就没意义了。”

吕四海笑了一下道:“嘉敏,我们的事已经说定,飘飘跟文英她们都接受了你,何必还要说这些话儿?”

嘉敏颇为感动地道:“我从小就生在尔虞我诈的宫廷里面,稍长又成了父亲用以巩固国势的工具,亲情国恩,我一点都没有领受到,因此我才决心离开,也因此我才想以身托付。”

吕四海道:“嘉敏,我完全了解。有这种心的不止你一个人,兰娜姨奶奶就是个例子,生在宫廷中的女孩子,最好是平庸无才,否则必无善终。”

嘉敏的眼睛有点湿润,低低地道:“在嫁到吕家以前,我还是爱新觉罗的女儿,嫁到吕家后,我就是吕家的媳妇,你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哪怕要我背家叛国,我也在所不惜,了解了我的心情与立场后我们才可以正正经经的谈下去。四海,我要问一个问题,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王伦是不是你亲手擒获的?”

吕四海心中一动,深思片刻才道:“众目睽睽之下,这是假不了的。不过,你既然问起了,我也老实告诉你,是王伦自愿在我手中被捕,虽然力搏我也能擒下他,但是以他的身手,只要避免与我照面,他是大可以跑掉的。”

“他有什么条件呢?”

“要我保全一部份人。”

“这就是了,详细战报奏到京中,朝廷大感困惑,父亲了解王伦是你们同路人,以为你一定会放过他的,而你居然把他捉住了,因此父亲弄不清你的用心何在。”

吕四海神色又是一动道:“皇上怎么说的?”

嘉敏一叹道:“我在京中破获了不少清水教的潜伏细作,大部份是天池叟的心腹,但也有一部份是王伦的人。不知道父亲是用了什么方法,居然问出了王伦的意图。他虽然一直在跟你们作对,实际上却是向着你们的,他几次遣人侵扰李氏牧场,目的只是在削弱天池叟的实力,把他拉进来的高手,一批批的送到李氏牧场去个别消灭。”

吕四海道:“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嘉敏苦笑道:“如果他把几批人力集中去攻取李氏牧场,早就得手了!”

吕四海道:“不错,前后三次,每次李氏牧场都是花了全部的力量,才将来敌一一剪除。”

嘉敏道:“最明显的是最后一次,集中了清水教七八位高手,再加上全真七子中的五个人,实力之强,足可力扫李氏牧场,可是王伦偏又授意欧阳徇居中捣蛋,使得东海三仙来个窝里反,把全真派硬挤到你们那边去,因为那些人都是天池叟拉进来的,辈份地位武功都高于王伦,而王伦那时的表现也是野心勃勃,因此每个人都相信他了。”

吕四海道:“为什么后来又不信了呢?”

嘉敏道:“为了这次的举事,王伦表现得很消极。他的靠山是天池叟,可是天池叟逼他举义时,他居然存心求败,把精锐都放在登州,让马安澜去一手把持,他自己只带了一批乌合之众虚应故事,这完全不像是他平时的作风,因而使人不能无疑。”

吕四海道:“因为那些人不在他的控制中,他去了也没有用。”

嘉敏道:“四海,我已经剖诚相告,你别敷衍我。”

吕四海道:“我没有敷衍你,这是王伦自己告诉我的,他这个教主是人家捧上去的,真正属于他的实力并不强,大部份的人力还是天池叟的。”

“但他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

“不错,所以他才自愿被俘,而保全他的那些部属,天池叟既然已叛,那些人就是朝廷的问题,不需要他再去费心对付了。”

“那么你承认是你们的同路人了?”

“我一直以为他不是,直到剪除天池叟时,他才让欧阳徇代为表明他真正的立场。”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他擒下以献朝廷呢?”

吕四海一叹道:“假如他不被擒,朝廷会放过他吗?如不是由我擒俘他,你父亲会放松我吗?”

嘉敏叹道:“我总算明白了,他是牺牲自己而保全你们,这个人的用心也够苦了!”

吕四海道:“朝廷只派了五千老弱来清剿清水教,他已经明白了,你父亲根本就是藉此以示弱,存心叫他得手,然后希望以他的成功,使各地义师以为时机已至,群起响应,然后才以精兵突击,把反清的义师一鼓而灭。”

嘉敏动容道:“不错,父亲确是作了这个准备,所以在舒赫德举师出征前,临时调军,把周元理的老弱分成三路,暗中抽下禁军,同时星夜召大学士傅恒与哈图兴回京备战,这些都是身经百战的名将,前面这五千人,四个庸才,原是作牺牲的,没想到他们居然能把清水教打垮,而且分析战情,几乎全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因此父亲对你有点难以捉摸。”

吕四海长叹道:“你父亲是个很厉害的人!”

嘉敏笑笑又道:“不过你们也够精的,居然没有落入我父亲的算计,所以我跟五叔才说得上话。”

吕四海道:“你们怎么说的?”

嘉敏道:“五叔说李侯对先帝承诺绝不反清,李侯尚在人世,他是个最重信诺的人,因此李侯门下出来的人绝不会做出不利于君上的事。”

吕四海道:“回答得很好,只是我不是李侯门下。”

嘉敏笑道:“我知道,所以五叔那样说,并没有妨害你以后的行动,而且我绝对会支持你的。”

吕四海不禁望着她,脸上充满了好奇的神色。

嘉敏被瞧得有点脸红,低声道:“四……哥,你可是不信我的话?”

吕四海点点着道:“是的,嘉敏,说你讨厌宫廷的生活,想摆脱桎梏,还可以一说,但是说你会背叛自己的宗族父亲来帮助我反清,我的确难以相信。”

嘉敏一叹道:“你应该有这个怀疑,可是你为什么不往深处想一想,我是大内的格格,为什么会以金枝玉叶之尊,被送到天池门下去干这个工作,难道真是我的才智出众吗?”

吕四海道:“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嘉敏道:“当然有的。你知道我父亲曾数巡江南,以前差不多隔两年就要去一次。”

吕四海道:“我听说过,而且每次去都驻驿在江南织造陈家,有人传说今上的身世甚疑。”

嘉敏道:“那是不确实的,我祖父是何等精明的人,而且朝中王子很多,怎么样也不会立一个身世不明的王子为嫡,我父亲屡巡江南是为了我的母亲!”

“你不是荣贵妃所出吗?”

嘉敏苦笑道:“大家都这么说,但实际上我母亲只是陈家的一个歌伎,因为长得很美,被他看上了宠幸了一阵之后,他就回京去了。我母亲在他去后就怀了孕,陈大人为了掩饰其事,就立刻为我母亲择嫁府中一个书案先生,七个月后就生下了我。”

吕四海道:“这没有什么不对呀?”

嘉敏道:“七个月的婴儿是早产,但我生下来时却又白又胖完完全全不像先天不足的样子。因为我母亲被幸时,早已跟那位书案先生暗通款曲,而且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正因为怕府中发觉而无计以全,恰好遇上了这个机会,就顺理成章地归在父亲名下了。陈大人为了邀宠,早已把我母亲受孕生女的事密奏宫中,父亲听了很高兴,赐名嘉敏。我一岁的时候,他又来了一次,可是陈大人却着了慌,因为他发现我的眉目之间,有几分肖似生父,问知内情后秘密将我的生父处死,我母亲为此深感歉咎哀伤,在我两岁的时候也抑郁而死。但皇帝一直不知道,对我母亲仍是十分思念,刚好她在荣妃宫中歇宿时,因为酒醉失手,拧死了荣妃所生的女儿,灵机一动,就把我秘密接到宫里,算是荣妃的女儿。”

“荣妃怎么肯答应的?”

“荣妃并不受宠,见到皇帝对我母亲念念不忘,想藉此而邀宠,只有答应了。而且为了弥补对她的歉意,皇帝将荣妃的娘家由一等男晋升当荣安伯,我就是这样入的宫。”

吕四海不禁问道:“难道宫里都不知道吗?”

“荣妃的女儿是个丑八怪,谁也不喜欢,因此长到两岁,很少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样子,当然在她身边的人是知道的,可是谁又敢说?荣妃起初对我很好,可是我到了七八岁的时候,出落得聪明伶俐,大家都很喜欢,荣妃却想起她自己女儿就对我冷淡了。有一次她竟在皇帝面前说,要把这事情抖出来,皇帝很生气,当时就把我带走,然后叫人送了杯药酒给荣妃,第二天荣妃就暴毙了!”

吕四海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你自己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在十五岁那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是皇帝告诉我的,他对我母亲还是念念不忘,特别带我到陈家去祭拜生母的坟,大概也就是那一次,她知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回宫后就把我交给天池叟带去。不过,我母亲倒是真为他生了个儿子,那是在陈家鸩杀了我生父之后,皇帝二次游幸江南时留下的种,那就是比我小两岁的福康安。”

“那么,福康安是你的弟弟?”

“是的,对我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他倒是真心喜爱,三岁时就送到福王府中,而且还赐了贝子的身分。”

“可是又为什么要送到天池门下去学艺呢?”

“他把我们送去是为了监视天池叟,同时也选派了许多世族子弟去保护。这次藉着剿灭清水教的功勋,福康安正式获颁贝子的名义,还打算要他接掌侍卫营。”

“那你正好放手!”

嘉敏苦笑一声:“念在同母之谊,我劝他不要接手,因为大宝轮不到他,干下这分工作,只会遭人之忌,皇储已经册立了十五阿哥,和坤一心想接侍卫营,这个位子只有五叔干着才没人敢动。我叫他设法接掌军权,有一支重兵在手里,才不怕别人倾轧。福康安倒是很聪明,所以力辞了侍卫营。藏边大小金川渐有不稳之势,朝廷有义发兵征讨,我想叫他争取这个差使。”

“他才二十岁,皇帝肯放他为主帅吗?”

“大概没问题,因为天池叟背叛,和坤受了一顿申斥,最近说话不大得宠,一般朝臣也知道了福康安的身分,争相巴结,在朝议中没有问题,只有太子十五阿哥反对,可是我求了五叔,十五阿哥最敬服五叔,说一声也就行了。”

“你的生父究竟是谁呢?”

嘉敏苦笑道:“查不出来,陈家根本否认有这个人,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但我知道他是个汉人。我母亲也是汉人,因此我道地道地的也是个汉人。我不想再去追究这个秘密了,一定要有个姓氏,我就姓吕。”

“关于你要离开的事,你请准了没有?”

“我自己的身世是我这次破获天池叟余党时才问出来的,皇帝留着我,一半是为了我母亲,另一半也是想利用我卖命。但我再三力恳,碍着五叔在旁,他又不能明说,只交给我一个使命,把马安澜的头带回宫中,福康安太混账,为了谎报战功,竟说叛贼全军皆灭,皇帝怕以后被人查出来对福康安不利,因此这个条件我非答应不可。”

吕四海叹道:“你知道马安澜躲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我也不敢动用侍卫营的人员去查访,免得将来落下个对我弟弟不利的证据,因此只好求你帮忙了。马安澜是浮海而遁的,你跟混水孽龙刘策很熟。”

“是的,你的意思是找他求助?”

“从他那儿打听一下消息,总会可靠一点。四哥这次虽是我私人的请求,却是关系着大家的事。”

吕四海想想道:“好吧,我们就帮朝廷最后一次忙,然后我就想远遁塞外,在天山别开家园,连李氏牧场也不要耽了。那个地方太显眼,还是摆脱不了麻烦。”

“是的,李氏牧场已非乐土,朝廷的眼睛一直看着那里,要不是慑于李侯的威名,朝廷早就对那里下手了。今上刚愎自用,表面上说是要追随圣祖,施行仁政,其实在内心里他比雍正更为厉酷,胸襟不如,而严刻过之。”

吕四海叹道:“其实清代几个皇帝中以雍正最好,因为他做阿哥时,曾经微服义名,游侠江湖,本人很有点江湖味儿。再者他得自江湖人臂助很大,所以对江湖人特别纵容,所以日月同盟那等声势,也没人能反得起来。我祖姑行刺他之后,也十分后悔,答应他除非清帝有失德之行或是对汉人有特别苛虐之处,否则吕氏子弟绝不反清。”

嘉敏笑笑道:“这个保证等于是空口的诺言,真要有失德之君,天下自乱,又何必要你们吕家子孙起来反对呢?”

吕四海道:“但在我祖姑说来,已经是很重的誓言了。你要知道我吕氏先祖是抗清最力的人,晚村公以文字狱而被诛,门人子弟遍及天下,我们真要反起来,可不会像王伦这样容易击破。”

“皇帝也知道你们这一起人的力量可观,所以一直不敢撩拨你们,原来的打算是用清水教的那些人来造成你们自相残杀,那知道反而被王伦利用了,把一些可供利用的江湖人都坑了进去。清水教这一反表面上是失败了,但实际上,却促使所有的义师更加团结,化除了隔阂,变成了一股莫可轻侮的力量了呢。”

吕四海肃然道:“是的,风云人物,五十年前,推李爷爷唯第一人,五十年后,应该是王伦。只可惜史书不是由我执笔,无法把他们两个人的伟大成就与影响入之汗青史册,只好在稗官野史中供人追念了。”

嘉敏笑笑道:“稗官野史较之正史更能深植人心而流传不朽,陈寿撰三国志,有几个人读过?罗贯中写三国演义,却无人不晓。关云长得以成神,曹孟德为万人唾骂,都是三国演义的影响。但看看正史却根本不是那回事儿。”

吕四海一笑道:“实在没人写,我自己来写他一部,把我们的名字也列进去,别让后人把我们给忘了。”

嘉敏道:“那你跟李侯一定是最受人羡慕的英雄,因为野史重于传奇,有英雄就少不了美人,你跟李侯都是艳事最多,老婆最多的,世人知道唐寅书画者无多,但是桃花坞藏春九美,三笑点秋香的唐伯虎却是妇孺皆知。”

虽然是满怀沉重,但也被她这番话引笑了。

吕四海大笑道:“最让人称羡的是我们都从朝廷里挖出一个公主来做老婆,而没有被招为驸马!”

玩笑归玩笑,他们很快地又谈到了正题,作了一番商量后,才决定了行动。

燕惕办了交接,把大印交给了海明瑞,就随同钦差大臣端王弘晖,会同三路大军班师回朝献俘。

最幸运的是海明瑞,他由一个没没无闻的公子哥儿,一跳而握一方兵柄,二十多岁就青云得意,完全是因人成事,自己没费一点力气。

但是苦的也是他,因为接任这个担子,处处都扎手,幸好他拜端王弘晖为老师,亲王门生,后台已够硬了,再加上有三个贤内助,牛青儿手底下有一批义师,名正言顺地调了来,补为护卫亲兵,而萧青与萧白则以旧日清水教中的渊源,也跟地方上取得了连系,当然也得到徐美英的支持。

资料齐全,把旧日那些倚仗清水教势力而鱼肉乡民的刁民恶徒,以及地方土豪劣绅,利用这个清除余孽机会,全部付之一斩,偷天换日,把随同王伦被俘而未曾解京的志士都换了出来秘密遣送到塞外。

还有一些原本是山东的土著,无以替换的,则判了个流罪,发往新疆效力,也是变相的遣送出塞。

幸好巡抚陈辉祖也是自己人,因此事情办得很顺利,使遭受兵灾的山东老百姓都出了头,过着真正的好日子。

这当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吕四海只大致整理出一个头绪,就带着四个女孩子悄悄地走了。

四个女孩子是云飘飘、李文英、姚家琪与嘉敏,这一次行动虽然不公开,但不必像来时那么偷偷摸摸地乔装易容了。

吕四海仍是侍卫营副统帅,再加上李文英是李侯的孙小姐,嘉敏更是当朝的公主,论身分地位都够显赫的,因此所谓地悄悄地行动,只是不住驿站,没惊动地方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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