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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釜底抽薪

刹眼两三天过去了,这一天就是前明崇祯皇帝在景山蒙难的忌日,各地的遗民故老,只要赶得及的都会到京师来,在禁宫外面的什刹海畔祭弔故主。

朝廷为示笼络,在这天早上,也由官家亲自设坛致祭,召朝中的汉臣陪祭。另外并辟出什刹海畔的空地,让百姓遥祭。

也只是在这一天,这一个地方,允许百姓着前明衣冠。但因为什刹海邻接禁宫,防卫上也紧密得多,侍卫的人更是密集在大内及京师四城,查访有没有不轨之徒。

海明瑞应王伦的要求,请准了端王,在那一天带着他自己的人员,进入什刹海畔,担任镇压工作,事实上这个工作也以他担任最适当,因为他这一组的人都是新进的,认识他们的人不多,也可以避免引起那些遗民故老的反应。

所以一大早,海明瑞就跟他那十六名组员在什刹海畔转了,这天也特别热闹,祭祀的人络绎而来,买卖香烛纸笼的,供应三牲祭品的,当然还有不少卖吃食的。

明亡已近百年,所谓遗老,也都是第三代了。

因此,有的是心怀故国而来,有的却是来凑热闹或看热闹,纵酒喧笑,忘记了真正的目的。

因此这一天的纠纷也特别多,吵骂、挥拳相向的事层出不穷,九门提督在这一天根本不管,那怕在这儿杀了人,朝廷也是眼开眼闭。

从高朋担任了总巡捕后,什刹海到了这一天才算平安了一点,但吵吵闹闹的事仍然经常发生。

海明瑞在海畔碰见了高朋,笑笑道:“高老总,你也来了,今天你可得多辛苦一点。”

高朋冷冷地道:“高某不是来执行公务的。”

海明瑞哦了一声道:“那你来干什么?”

高明道:“高某不敢忘本,前来酌一杯冷酒,聊尽寸心。”

海明瑞倒觉得讪讪不是滋味,带着几个人走了。转到一个小土丘旁边,但见那儿设了一架竹篷,遥对景山,设了祭坛。

竹篷很宽敞,占了很大的地方,篷中已经坐了五六个老人,都是峨冠儒服,或者束发高髻的前明装束。

海明瑞要跨步过去,一个粗眉大眼的跨刀汉子往前面一站道:“尊驾请留步,这是私人聚会。”

海明瑞不禁被激起了公子哥儿的脾气,一昂头道:“笑话,私人聚会就别占公地,这个地方可不是私人的。”

他挺胸就要闯进去,那大汉呛的一声,拔出了腰刀,冷冷地道:“尊驾照子放亮点,这不是撒野的地方!”

海明瑞怒道:“这也不是你们横行的时候,少爷就不相信你们就拦得住我。哥儿们大家都进去!”

他一招手,可是他手下的十六名属员,只有三四个上前,站在他旁边,其他的人都站得远远的。

海明瑞觉得很难堪,眼睛一瞪叫道:“你们怎么了?耳朵聋了是不是?给我进去!”

那十几个人这才勉强地凑了过去,一个叫照明的上前,凑在海明瑞的耳边低声说道:“领班,别惹他们,这些人是清水教的元老,您没看见别人都躲得远远的。”

海明瑞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个,那更不该拦我呀!怎么说王老大也该给我留点面子。”

正说到这儿,王伦跟绿云两个人出来了,海明瑞一见正要开口,绿云已像只花蝴蝶似的飘了过去,拉住他的胳臂笑道:“我说海爷呀,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咱们到那边儿坐去,正好聊聊。”

海明瑞一昂头道:“不行,我要进去,这个家伙公然敢拦我,我倒要问问……”

绿云的力气很大,拖着他离开了,边走边低声道:“别说出您和王教主认识,我们过去再谈。”

她硬把海明瑞拖到一处茶棚前,然后低声道:“海爷,请贵属下在外边站站,别让人听见我们的谈话。”

海明瑞摆摆手,他的手下四散分开了,海明瑞跟绿云来到了里面,找了个僻静的位子坐下才道:“海爷,您也是的,什么地方不能闯,偏要往那儿挤!您知道那是……”

海明瑞道:“我知道,那是清水教的棚子,王老大是教主,却叫他的手下拦住我,是什么意思?”

绿云轻叹道:“海爷!您真不开窍,王教主只是个傀儡,真正当权的可不是他而是那些长老们!”

海明瑞道:“不管怎么样,也得给我一点面子呀!”

绿云道:“教主已经替你解释了,而且把你的身份也透露了出来,但那些老顽固就是不理,教主也没办法,赶紧叫我出来打个圆场,免得您先跟他们冲突起来。”

海明瑞道:“冲突起来又怎么样,谁还怕了谁不成?”

绿云低声道:“不是谁怕谁,教主是怕您误了大事,小不忍则乱大谋,您先忍一忍。”

海明瑞一怔道:“忍一忍?误了大事?这是怎么说?”

绿云低漀笑道:“教主答应您的大功就在这儿!”

海明瑞道:“绿云,你说什么,我还是不懂!”

绿云压低了嗓子道:“那些老的要造反!”

海明瑞忍不住叫了起来:“造……”

绿云一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埋怨道:“海爷,您是怎么了?这种事也能乱张扬!”

海明瑞道:“这种事叫我怎么不紧张?”

绿云叹道:“教主存悲天悯人之心,忍辱负重,只想为民族保存一点元气,才出任这个教主。这个话,您也许是听不入耳。”

海明瑞忙道:“不,我伯父是汉官,虽然位居大学士却也是心存汉室。他老人家认为清廷势正盛,反非其时,轻举妄动,只有徒然牺牲,伤及元气,贻祸百姓,所以才叫我出任这个工作,也是要我把那些不明大体的激烈份子清除一下,徐养民族复兴之机。”

绿云喜道:“海大人跟教主是一样心思,那我们就好谈了,教主不主张即时谋反,准备在今天这个会上再陈说利害,劝他们一番,如果劝不动,就只有仰仗大力了。”

海明瑞道:“要我把他们抓起来?”

绿云道:“不,就此彻底除去他们!”

海明瑞沉吟道:“那恐怕不行,今天端王还特别告诫我,凡是只能看在眼里,切忌轻举妄动,以免引起后患。”

绿云道:“他们就打算在今天聚会后,入宫行刺!”

海明瑞道:“真有这回事?那不是自己找死?今天大内的警备最严,绝无得手可能。”

绿云道:“当然,再傻的人也不会选今天下手的,但那些老家伙另有想法,他们并不想成功。”

“不想成功?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绿云道:“趁天下遗臣故老齐集京师时,他们作惊天动地的一举,以激励人心!”

海明瑞笑笑道:“没有用的,吕四海那批人都在,他们在江湖间影响力很大,没人会受鼓励的!”

绿云道:“这只是一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用意是要在行刺时把清水教抬出来,促成朝廷对清水教采取行动,逼清水教徒不得不反。”

海明瑞忙道:“那可万万使不得!”

“所以说了,王教主认为这事千万行不得,但只是人微言轻,拗不过众意,只好求助于你。”

海明瑞低头不语。绿云道:“现在人还没到齐,结果如何还不知道,假如王教主能劝服他们自然最好,万一劝了不听,教主拂袖而退,就是行动的时候了!”

海明瑞道:“这事太大,我要请示一下。”

绿云道:“您真笨,一经请示,端王一定当作一件大事,派的人多了,就不是你一人的功劳了!”

海明瑞道:“我知道,可是这件事我一个人办不了!”

“你还有十六名部属!”

“那也不够,听说清水教中全是高手。”

绿云笑道:“足够了,真正的祸首也不过是十几个老厌物,何况教主的人还会私下在暗中帮助你,这件事教主已有安排,万无一失,只是教主不便明着反对,才作成你的不世奇功。”

海明瑞摇头道:“恐怕不太妥当,端王爷一大早还特别关照我,今天绝不能有所行动,以免刺激民心。这份功劳我可不敢贪,而且也不坐这个蜡!”

绿云不禁一怔道:“海爷,这是什么意思?”

海明瑞冷笑道:“你们真把我当三岁小孩子,玩弄于股掌之上,这明明是你们内部争权夺利,排除异己,却要我来当刽子手,我可不上这个当,把人逼反了让我来掉脑袋,你们的确是太够交情了!”

绿云没想到海明瑞突然精明起来了,顿了一顿才道:“海爷,你这是听谁说的?”

海明瑞道:“不必听谁说,我自己想也想得出来,这份奇功还是去挑别人吧,我可消受不了。”

绿云变色道:“海爷,你是真的不干?”

海明瑞道:“当然不能干。因为今天是朝廷特准祭明的日子,在这儿杀人,这个责任我可负不起。何况他们又不是真要造反,只是王伦的一句话而已!”

绿云道:“我们是有证据的。”

海明瑞道:“什么证据,造反要有事实,我不能说因为王伦的一句话就当作证据。”

绿云道:“王教主的话已经够了,他是一教之主。”

海明瑞道:“空口无凭,难道王伦还会去做证不成?”

绿云道:“海爷,你相一明白一点,你这个领班是谁捧上去的,你进侍卫营是谁的力量?”

海明瑞怫然变色道:“笑话,进侍卫营是我伯父的面子,指定我当领班是王爷的口谕,这难道又是王伦的力量,如果他真有本事能把持住端王爷,那就好办了,也用不到借重我这个小领班了。”

绿云道:“可是你最近建下的大功都是教主帮的忙,你抓走的那些人都是我们清水教兄弟姐妹!”

海明瑞脸色一沉道:“这个我很感谢,可是王教主捧我的场是为了大家方便,要我丢脑袋去巴结他还犯不着。”

绿云也沉下脸道:“清水教能捧你,就能毁你!”

海明瑞变色道:“凭什么?就为了我赚了几两银子?那我可不在乎,侍卫营里谁不捞几文,上面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装糊涂而已。何况我经手的银子也不是我一个人花的,大家都落了好处,拿这个威胁我可不在乎。”

绿云道:“别忘了,你还有一张借据在教主手里,拿了你伯父御赐的手串,向教主抵押银子的!”

海明瑞道:“那张借据不是毁了吗?”

绿云道:“没有毁,教主留在手里呢。必要的时候请和中堂往上一呈,连你伯父都有欺君之罪!”

海明瑞怒道:“原来王伦是这样的一个小人,那我也不在乎,我自己找王爷面禀此事,请王爷代我向面圣请罪,最多落个年轻无知而已。”

他站起来怫然而去。

没想到海明瑞居然软硬不吃,绿云不禁傻了,在后面叫道:“海爷!这是您自己不帮忙,可别怪我们不讲交情。你不干会有人干,我们不是非求人不可。”

海明瑞回头冷冷地道:“要翻脸我可不怕你,绿云今天你最好别回绿云馆,离了什刹海我就抓人,现在我就先带人抄你的绿云馆去!”

他出了茶棚,立刻把十六个人都召集了道:“大家立刻给我走,离开什刹海!”

一个叫额纳的侍卫道:“领班,那怎么行,咱们的职守就是在这儿监视着这些人。”

海明瑞冷冷地道:“我是领班,该怎么做我比你清楚。立刻解散,半个时辰后在大营内集合报到,谁要是晚了,我就依军令处置,就地处决。”

他见高朋就在不远处徘徊,把高朋叫过来道:“高老总,我不管你今天是否管事,有一件事要你必须帮忙。”

高朋皱眉道:“海领班,您知道今天是不能抓人的!”

海明瑞道:“不抓外人,抓我自己人总行吧!”

“怎么?您这十六位贵属都在这儿,还要抓谁?”

海明瑞冷冷地道:“现在还不知道,但等我走后,你若是在什刹海还看见有我的人,那就是已经除名了,而且证明他心怀不轨,你可以立刻抓人,生死不论。”

高朋一变色道:“海领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海明瑞道:“没有什么,反正就是这件事,说私事是我的要求,说公事是我要求协助,你非接受不可。”

高朋道:“这个恐怕不太方便吧?”

海明瑞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反正我这么说了,你尽管做好了,一切有我负责。”

说完他回头就走了,那十六人,有一半跟着他出去,另外一半则不知转到哪儿去了。

海明瑞就在什刹海划定的区域外,找一个茶馆坐下,吩咐那些跟出来的人道:“大家都准备着,过了一刻之后,我们就进去抓人。”

这八个人里,仍然有王伦推荐的人在内,那个额纳就是其中之一,他显然早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但仍然着不明究里地问道:“领班,抓什么人?”

“抓我们自己人,也就是藏匿着不出来的人,抓到了不必问,就地处决,砍了再说!”

“领班,到底是为什么?”

海明瑞冷冷地道:“你若是知道了就不该问,不知道就不必问,这是侍卫营办事的原则。”

额纳碰了一鼻子灰,果然不敢开口了,可是他的心情很不平静,脸色也显得很不自然。

海明瑞这一手很绝,他早知道清水教长老聚合的时间还没有到,那是在两个时辰之后,也是在崇祯殡天的时分。他也知道王伦早就预谋好了要除掉这批人,却想把责任推在官方的头上。

建议他入侍卫营,是王伦的安排,促成他独领一组,则是他与端王密议的计划。王伦一方面想利用他,控制他,另一方面也怕万一不能如愿,而必须另作安排,所以另外塞进了一些人,当然侍卫营中仍有王伦的人。

可是他——吕四海化身的海明瑞,却做了一件绝事,叫端王把另外三组人都调进大内去守宫门,单单把他这一组放在什刹海,使王伦非要运用这一组的人手不可。

现在他在时限之前,更来了一手釜底抽薪之计,把人都调离什刹海,还下了那么一道命令,先下手为强,实行清组。

他坐在茶棚里很笃定,预计王伦一定会来找他磋商,除非王伦放弃了原来的计划。

另外八个人还没见影子,额纳与另外一个家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海明瑞也有点奇怪了,王伦难道真的放弃计划了?即使要放弃计划,也该把那些人遣出来呀!这家伙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略一沉思,他已心中了然,王伦也在撑着,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决心蛮干到底。

所以他脸色一沉,走出茶棚,把八个人叫过来道:“大家把兵刃暗器准备好,跟我进去,见一个杀一个!”

他领头走在前面,看见额纳还在犹豫,便沉声道:“额侍卫,是不是还要等我再请你一遍?”

额纳道:“领班,这不太好吧?”

只说了这一句,海明瑞的手朝他腰下一托,一枝匕首已直入肾盆。

额纳没想到他会突然下手,两眼直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海明瑞沉声道:“扶到里面去,让他躺着,以后他就知道服从命令了!”

这种匕首是侍卫营专用的,上淬剧毒,见血封喉,其余七名侍卫见海明瑞居然动手了,个个脸色大变,其中额纳的那个同伴更是脸色煞白,不知如何是好。

两个人把额纳扶进茶棚,这是侍卫营自己设置的连络站,里面的人是侍卫营的外围线人,当然知道如何处理,很快地接了过去。一个人把匕首还给了海明瑞,海明瑞接过纳回袖中道:“跟我进去!”

七个人乖乖地听命,才走了没多远,两个人匆匆奔来,其中一个向海明瑞躬身说道:“领班,王先生请您谈一谈。”

他才说完话,还没直起腰,海明瑞的匕首已划过他的咽喉,鲜血洒落一地,另一个家伙吓得回头就跑!

海明瑞沉声道:“全祥,你敢跪,跑得了你的人,跑不了你的家。你斟酌一下别招个灭族之罪!”

那个叫全祥的家伙果然被震住了,停下脚步,回身来跪下连连叩头道:“领班饶命!领班饶命!”

海明瑞冷笑道:“你以为有王伦做靠山,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了,在侍卫营里,大上一级就有生杀之权!”

全祥只有叩头如捣蒜,海明瑞沉声道:“起来,我不杀你,乖乖地回答我的话。”

全祥站了起来,身子还在抖,海明瑞哼了一声:“其他的人呢?躲到哪儿去了?”

全祥瑟瑟地抖着道:“在那边的茶棚里!”

“跟王伦在一起?”

“是……是的。属下等本来是要出来追随领班,但王先生把我们喊住了,说是有点误会,跟领班解释了就行。”

海明瑞脸色一沉道:“混账东西,你该想想今天是做了谁的官,吃谁的饭,享着谁的荣华?姓王的是你老子?”

全祥讷讷不敢说。

海明瑞厉声道:“说!到底姓王的拿着了你们什么把柄,你们要这么听他的?我知道他是清水教教主,但你们都是八旗子弟,不可能也入了清水教吧?”

全祥惶然道:“没有,清水教是反朝廷的组织,属下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加入进去。”

“那你们为什么要受王伦的控制?说出来我替你们作主。”

全祥顿了一顿,海明瑞厉色道:“全祥,你要弄清楚,今天你们已经构成了抗命大罪,在别处这个罪最多是革职了事,但在侍卫营另有一条规律,这是死罪。如果我在多加上贻误戎机,勾结匪人的两款足够抄你的家。”

泡明瑞不是虚言恫吓,如果他把今天的事认真地往上层具报,的确是能构成大狱,开始时,他们认为海明瑞只是虚张声势,颟顸无能,才未加理会,连王伦也没想到海明瑞有这么大的魄力。

海明瑞跟绿云谈得翻脸,召集全队属下,下达那个命令后,有六个人是海明瑞由别处引进,自然唯海明瑞之命是从,王伦叫两个人跟着出去看看,却留下了一半,是试探一下海明瑞的反应。

那知海明瑞说话算话,立刻严厉执行命令,并处决了一个,王伦听了才觉得事态严重,连忙叫人出来请他回去重作商量。

可是海明瑞不待解释,又处决了一个,吓破了全祥的胆,在紧紧追问下,和盘托出真相。

这十个人倒是真正的八旗子弟,父兄也都立有军功,可是都被和珅抓住了把柄,唯和珅之命是从。

王伦是和珅的私人总管,真正地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王伦在三四年前就开始控制他们了,派遣好手,加强他们的技击训练,等王伦的直接心腹部属被驱出侍卫营时,才借重海明瑞的关系,把他们塞了进去。

当然,这些人是受王伦指挥的。

王伦筹划这个清除清水教中异己的计划,构思已久,期在必行,找海明瑞谈判失败,他并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这个行动清廷绝不会同意,他控制下的这个人是名正言顺的宫廷侍卫,由这些人出头,计划依然可行。

那知海明瑞来了一手绝户计,要在清水教元老齐集之前把人撤走,这使王伦的计划有搁浅的可能,不得已又把海明瑞请回去商量。

海明瑞听了全祥的叙述后,冷冷一笑道:“去告诉王伦,先把我的人放过来再谈,同时你也去告诉那六个家伙,就说我体谅他们的苦衷,既往不究,限他们立即归队。如果再有抗命的事,我依律惩处,绝不姑息。快去,我在这里击拍为限,数到一百还不见人,我就开始行动了。”

全祥如飞而去,海明瑞朝一个青年道:“荣桂,你开始计数,不要太快,也不准太慢。”

荣桂是端王家臣荣裕的儿子,是正宗的蓝旗世家,倒是最靠得住的一个青年。他顿了一顿道:“海领班,朝廷允许于今日设祭,是安抚人心之举,我们不宣在这里闹得太厉害,您千万要慎重。”

海明瑞道:“我考虑得很周到,朝廷对汉人宽容,却不是对旗人放纵。我执行任务,惩治抗命的部属,跟朝廷的旨意并不冲突,没有人会说话的。”

荣桂道:“领班说的是,但我们今天穿的是便衣,蓦然行动,恐怕引起误会。”

海明瑞笑笑道:“荣兄弟,虽然咱们身上没穿号衣,额上没刻字,但是走到哪儿都会有人知道咱们的身份。你想想这儿的人,那一个人没两把刷子?”

荣桂道:“属下总以为都是自己弟兄!”

海明瑞冷笑道:“进了咱们这个圈子,最好别把交情看得太重心肠更软不得。全祥的话你听见了,要不是我硬下心肠来做了两个,其他人会把我给卖了。开始计数!”

荣桂不敢违命,立刻数了起来。

数到八十的时候,全祥跟其余几个都来了,他们不安地看看海明瑞,一一躬身行礼。

海明瑞却出奇的和善,笑笑道:“来了就好,总算大家还捧我的场,咱们仍是好兄弟。归队吧!”

大家归队后,全祥低声道:“领班,王先生仍然在先前那所茶棚里等着领班。”

海明端道:“知道了。你们都给我安份些,在附近等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擅自行动,否则以军法从事。”

这次他权威已立,每个人躬身应命。

海明瑞道:“荣兄弟,我把人先交给你照管,大家都在茶棚里靠出口的地方坐着,谁要是偷偷离开一步,你就动手卸下他的脑袋。”

交代已毕,他径自走向茶棚,身后的十四个人也乖乖地跟着。他把十四个人指定在两桌子上,自己到里面去。

王伦果然在那儿等着,见了面,王伦先站起来笑道:“老弟,你的火气真大!”

海明瑞冷笑道:“王兄,朋友相交以诚,阁下这一手太不够意思了。你拿我姓海的当呆子了!”

王伦只得干笑道:“误会!误会!小兄是一片诚意,都怪绿云不会说话,才引起这些误会。小兄是存心想帮你的忙,送一件不世奇功给你。”

海明瑞只是冷笑不语。

王伦急了道:“老弟,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相信呢?那些老家伙的确是准备谋反,兄弟是不想受他们连累,才请你帮个忙。”

海明瑞道:“王兄,侍卫营有权杀人,但至少得有个证据,才可以对上头交代,也要向其他的人交代。”

王伦道:“要我怎么提供证据呢?等他们采取了行动,证据虽然有了,而事实已成,我就脱不了干系。”

海明瑞道:“那倒不必,王兄既然为一教之主,由你亲笔书写一张字据,说明那些人意图不轨也就行了。我再照单子抓一个杀一个,这样岂不是公私两便?”

王伦为难地道:“这……似乎不太好吧?我的亲笔字据落入官方手中,一旦公开出去,我将何以自处?”

海明瑞笑道:“王兄,你真笨,朝廷并不想激起民变,你的亲笔供状证明了你无意谋反,朝廷安抚你都唯恐不及,怎么会把它公开出去呢?再说这类文件列入侍卫营的秘密卷宗,寻常大臣都不得过目,又怎么会公布呢?”

王伦想了一下,倒是痛快地答应了。

因为他也有个打算,等自己真正地掌握了清水教大权之后,那怕朝廷把这只供状刻成印板,遍传天下,也动摇不了自己的地位,写了也没多大关系。

因此他立刻找了纸笔,飞快地挥毫成书,写就了一纸供状,大意谓清水教有部份长老,意图不轨,为免教中弟子受其蛊惑,特密告朝廷,予以诛杀云云,末后更痛痛快快地落了自己的名字。

海明瑞收起了供状,藏在腰间,然后道:“王兄,我们是先小人而后君子,这次兄弟是为了阁下,这件事干下来,我的差事未必能保得住!”

王伦道:“那怎么会呢?这是一场大功劳!”

海明瑞道:“功劳虽然大,可是一定要提出这份供状才能作为证明,否则我就毫无证据。我把证明提出后,端王也许会想到我们之间有了默契,这个差使大概就靠不住了。”

王伦道:“老弟的意思如何呢?”

海明瑞笑笑道:“王兄是明白人,何必多说呢?”

王伦明白了,连忙道:“事成之后,小兄必有所报。”

海明瑞脸上一冷道:“王兄这就不漂亮了,事过境迁,我能够继续留在侍卫营,倒是不怕你赖账,如果我撤了差,你王兄也未必会认得我姓海的了!”

王伦连忙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吗?”

海明瑞道:“王兄,彼此都不是省油的灯,道义交情那套都免了,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固可一为,似总要有相当代价。你们清水教又不是真穷!”

王伦叹了一口气道:“老弟,你真厉害!好吧,多少?”

“名单上是十个人,每个人五万。”

王伦道:“什么,五十万?老弟!你也太狠了。”

海明瑞冷冷地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说得那么难听呢?阁下嫌贵我可以另找买主,随便我找到名单上的一个,把王兄的供状提出来,加一倍也卖得出去。”

王伦脸色一变,终于忍了下去,咬牙道:“行!但此刻我身边可没带这么多。”

海明瑞道:“少来这一套,我是不见兔子不撤鹰,五十万,少一个子儿,我就另外找别家了。”

王伦叹了一口气,只得屈服了道:“我叫绿云去拿去。”

海明瑞道:“可以,我跟她去,另外还有一样东西,就是上次开列的那张借据,也请一并赐还。”

王伦瞪瞪眼,终于强迫自己忍了下去,道:“老弟,等你们一个来回,恐怕已经过了时间了!”

海明瑞道:“那也得拖一拖,总之,我是十拿九稳后,才有干的兴趣。现在我就带人到绿云馆等,王兄如果不怕误事,不妨多考虑考虑,赚不赚这一票我都无所谓,可是对阁下而言那可太不上算了!”

他根本不给王伦考虑的时间,出门召集了十四名手下道:“上马,跟我走,不准离队。”

他率了人疾驰而行,一脚来到绿云馆,叫人在外面等着,自己坐在屋里等着。

没有多久,绿云急急地赶到了道:“海爷,您真是够厉害的,东西还怕少了你的?干吗把人都带来呢?”

海明瑞笑笑道:“绿云,王教主闹的是家务,自己早已准备了。根本用不到我这个外人,他无非是借我的名义而已。但我不是傻瓜,留个人在那里,王老哥师出有名,我那笔银子都长翅膀了。皇帝不差饿兵,一个子儿好处没到手,白替他担干系,这个蜡海某不坐!”

绿云咬咬牙道:“可是您这一笔敲得太狠了!”

海明瑞冷冷一笑道:“这是周瑜打黄盖,两厢情愿的事。凭心而论,我并不在乎这笔钱,王老哥如果舍不得,大可以省下来,我姓海的并不缺钱用。”

绿云道:“您现在抖起来了,反脸就不认人,王教主以前帮过您多少忙,解决您多少困难?”

海明瑞脸一沉道:“绿云,那些话最好别提,免得大家伤了感情。进了侍卫营后,我学了很多,也交了不少朋友,更知道了不少事。当时要不是王老兄暗中指使,我不会输那么多。北京城里落拓王孙多的是,也没见过王老哥发善心帮衬一下,王教主每一个钱都用在刀口上,要不是我有可利用之处,也不会看中我。因此我今天吃他这一票毫无愧疚,往后王老哥大权独揽,用得着我的地方不多了。”

绿云发觉这个家伙太精明,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来到了里间。她很托大,只把门窗放了下来,虽然她知道海明瑞是个精灵鬼,但她相信自己的武功足够吃下对方,因此没有把门也带上。

打开床下一个秘密的小格,取出一把钥匙,又卷着了一幅字画,露出一个暗箱,投匙入孔,她打开了暗门,取出了一叠银票。

她猛一回头,却发现海明瑞就站在不远处,不由大惊道:“海爷,您怎么进来了?”

海明瑞笑笑道:“我是来提醒姑娘一声,还有一张借据,我不愿那张东西再落入第三者的眼中。”

绿云开始意识到事态的不简单,目中杀机突现,但还是忍了下来,目前还不是对付海明瑞的时候,至少在利用他之前还不能除掉他,所以她大方地又打开暗门,取出了一张字据,递给了海明瑞道:“海爷,现在您该走了。”

海明瑞接过字据看了一下,和着银票一起揣进怀里,慢条斯理地端起茶壶,也没用茶杯,凑着嘴喝了一口。

绿云催促地道:“东西都给您了,您还留在这儿干吗?”

海明瑞道:“王老哥还有什么交代?”

绿云一愕,道:“没有了,教主交代就是这两样。”

海明瑞一笑道:“那是我忘记告诉他了,现在向你请教也是一样,你叫绿云,在端王爷家里逃走的那个女子叫紫云,前两天在恭亲王自裁的那个叫美云,你们的名字中都有一个云字,我想知道清水教中其余几云在什么地方?”

绿云神色一变道:“海爷,您说什么?”

海明瑞微笑道:“我说的又不是外国语,你不会听不懂。清水教主麾下有十二云,我才知道三个,其余九个芳名叫什么散落在什么地方?”

绿云强装笑容道:“海爷,别开玩笑了!”

海明瑞笑道:“不开玩笑,我在侍卫营当然直接参预机密,知道的也不会少。王老哥这个人太危险,跟他交朋友不能不留一手,因此我希望知道另外九个云潜伏在哪些宅第里,将来好防他一手。”

绿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一只手已按上腰间。

海明瑞端起茶壶又喝了一口茶道:“绿云姑娘,别动歪心思,讲动手你还差得远呢!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我敢一个人上屋子里来问这些秘密,自然有相当把握。”

绿云知道他不简单了,别的都可以冒充,这份镇定功夫是冒充不了的,那一定是相当的武功基础,才能培养出这一份镇定,因此她强自一笑道:“海爷,您既然知道,何必还来问我呢?我不过是教主的一个侍儿,知道的还没您多呢!我晓得有十二云,却不知道究竟是那些人。”

海明瑞哈哈一笑道:“这个姑娘就不老实了,我从档案中知道有清水十二云,但京师各大宅院里以云为名的使女侍妾,不下百余人,我不能一一查究去。最好还是姑娘告诉我,因为我跟王老哥交往了这些日子,知道了一件事,你是他最贴身亲信的人,连我的借据都存放你这儿,其余那些人自然也归你管辖,还是请你告诉我吧!”

绿云笑笑道:“海爷,您真会开玩笑。”

海明瑞一笑道:“你一定不肯说,我只有自己动手了,在墙上那个暗格子里,恐怕还有许多更有价值的秘密呢!”

绿云呛然一声,撤出了腰间的软剑,厉声道:“海爷,您一定要逼我,我只好不客气了。”

海明瑞笑笑道:“绿云姑娘,我说过了,讲动手,你实在差得很远,连全真子都在我手下吃过亏,你行吗?”

绿云脸色一变道:“你?你究竟是谁?”

海明瑞笑道:“真正的海明瑞因为荒唐嬉游,被他伯父送到海南读书去了,我是你们的死对头吕四海!”

说着轻轻从脸上揭下一层薄膜,露出了他的本相,绿云骇然失色,左手打出一片飞针。

吕四海微微一笑,手中的茶壶一举一抖,一片水幕喷起,把那蓬飞针整个挡住了。

绿云虽然打出暗器,也知道奈何不了吕四海,她只是借此脱身而已。

因此利用吕四海阻挡暗器的机会,她的身子像箭一般地射向窗子,破窗而出,直往楼下落去。

吕四海微微一笑,也不追赶,只走到窗口看看。

绿云身子才落地,斜里掠来一道剑光,其势劲疾,拦腰一扫,绿云上半身已随着冲势,脱离了下半身,砰然跌落在地。

那道剑光收住势子,才看出另一条窃窕的人影,飞上了窗子,却是李文英。

吕四海笑笑道:“文英,你的剑法更进一层了,我只看见剑光闪烁,却没看见你的身影。”

李文英笑笑,吕四海又问道:“没惊动人吧?这个院子是王伦在京师的巢穴,恐怕不止她一人!”

李文英笑道:“你放心,云大姊在绿云进门时就缀着她,看她把院里的人一一召来布置,我们跟在后面,她安排一个,我们就摸掉一个,整间院子都肃清了。”

吕四海道:“那很好,事情关系重大,可不能走漏一点风声。外院的人呢?”

“给你那些部下给绊着大概分不开身,玉春二姐跟江五姐守着院门,他们也不可能进来,四哥,东西到手了吗?”

吕四海一指暗格道:“都在那里面。”

李文英道:“你也是的,既然知道了藏文件的地方,自己解决算了,何必一定要我来当刽子手!”

吕四海笑笑道:“我自然有道理,你过来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暗格,但见暗门后悬着两颗圆形的蜡丸,用一根极细的线吊着,乃点点头道:“我料得不错,这是个毁迹的布置,只要稍微用点力,震动丝线,蜡丸掉下来,蜡壳立毁,内藏的药物立刻就会起火,把里面的东西毁得干干净净。”

他把捏碎的蜡丸轻轻摘在手中,找到一口大青瓷花瓶丢了进去,瓶口果然冒出一蓬碧绿火焰。

李文英叹气道:“你真行,怎么知道有这种布置呢?”

吕四海道:“因为我看见她两次开启暗门都十分小心,轻手轻脚,慢慢地拉开又慢慢地关上,尤其是第二次,已经当着我的面,她仍然如此,那是不合理的,如果没有玄妙,她怕我看见,应该加快动作才是。”

李文英笑道:“所以你才揭露本来面目?”

吕四海也笑道:“是的,假如我不先声夺人,她一定会毁了里面的东西,我只有吓她一下使她情急忙着脱身,才能保全这些秘密。”

说着把暗格中的文件取出,审视了一遍笑道:“此行大有收获,这不但有王伦潜伏京师的死党名单而且还有他跟和坤勾结的许多证据,连他们勾通罗刹人的证据都在。”

李文英苦笑道:“那是没有用的,官家并不胡涂,和珅的一切作为根本是他默许的,有些还是他指使的,目的就是在利用清水教打击反清势力,我们如果把这些证据公诸天下反倒是帮了王伦的忙激起民变。推翻清廷此非其时,我们还得忍一忍。”

吕四海叹息一声,把那些证据都毁了,只保留了一份名单,然后又笑道:“另项收获就是这叠银票了,居然有五十万两之多,我们可发了一横财。浙江海啸,这笔钱恰好可以移作赈灾之用。”

李文英证:“留着吧,那是朝廷的事,清水教迟早必反,到那个时候山东地方的百姓受害更烈而朝廷视之为乱民,不会拨款救济,那方是我们的责任。”

吕四海苦笑一声,把银票揣了起来,又戴好了海明瑞的面具,然后道:“你们也到什刹海去吧,少时必有大变。”

李文英道:“王伦究竟作何打算?”

“他想利用这机会,叫官方的人一举击杀全部长老,大权独揽,我正好去揭发他的阴谋!”

“那些人会相信你的话吗?”

“我有他亲笔的供状不容他图赖,你们也准备一下,这一次绝不能再让他走脱了!”

李文英答应着又从窗子穿走了,吕四海找了面镜子,又调整一下脸上的皮膜,重新变成了海明瑞,慢慢出门,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来到前院,他那十四名部属,正在跟院中的一些粉头胡调着。

海明瑞很简单,只说了一个走字,就到门口上了马,那些人连忙跟着。快到什刹海时,他才打住马把全祥叫到一边,低声道:“全祥,你是准备在侍卫营耽下去,还是准备冒着杀头抄家的险,去跟王伦造反。”

全祥惶道:“领班,卑职并非不知道厉害,怎奈家父被和中堂抓住了把柄,使卑职不得不受他的威胁。”

海明瑞冷冷地道:“刚才我已经搜到了很多证据,和珅自己尚且不保,如果你想将功折罪,我一力为你担当。”

全祥连忙道:“只要领班成全,卑职无不应命。”

海明瑞点点头道:“好,我现在交给你一件任务,好轻松,但不能出错,做好这件事,我就全力开脱你,把你们以前的种种都压下不报,否则的话,我只要把你们跟王伦勾结的事在王爷那儿抖开,谁也维护不了你。”

全祥连忙道:“卑职全听吩咐。”

海明瑞吩咐了一阵,就在什刹海的茶棚里坐着,吩咐那十四个人进去,四处看看,但不能离清水教中人集会的那个竹棚太远,随时听候召唤。

全祥跟着大家一起进去,转了一转,乘大家疏于戒备之际,直接闯进了那个竹篷里。

正有人要出来赶他,王伦已经看见了,连忙问道:“什么事?”

那个汉子道:“这家伙闯了进来,不知道要干什么。”

全祥朝王伦连比了几下手势,王伦道:“这个人我认识,他有机密事向我报告,你别管了。”

他把全祥带到一边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全祥压低了喉咙道:“王先生,事情不好了,绿云姑娘被吕四海杀死了,绿云馆的人也多半被扣住了!”

王伦神色一变道:“怎么发生的?”

全祥道:“绿姑娘告诉我,叫我在海领班出来后去找她一下,说有要紧的事托我转告王先生。”

王伦道:“她有事自己不会讲,为什么要托你?”

全祥道:“这个我不清楚,她说话时很着急,我一直守候在附近,看见海领班出来后,我立刻就想过去,才到门口,就看见吕四海从窗子里跳了进去,拿剑逼着她,要她交出放在一幅字画后面暗格中的东西!”

王伦紧张地道:“她交了没有?”

全祥道:“她口中是答应了,可是走到那张字画前的时候,她在画上擂了一拳,只听见蓬蓬两声,墙上立刻冒出了火花,吕四海上前一剑把她给刺倒了,揭开字画,那个暗洞中火光直冒,大概都烧成灰了!”

王伦吁了一口气道:“那还好,后来呢?”

全祥道:“吕四海是副统领,我也不敢问,四下一转,但见绿云馆的人多半被一些女的制住了。”

王伦咬牙道:“这一定是吕四海带来的那批贱人。吕四海,我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全祥道:“我是偷偷来向先生报告这件事的,假如先生没有别的指示,我就要出去了。”

王伦道:“海明瑞知道吗?”

“好像不知道,他带着我们回来叫我们在附近等候,他自己坐在外面的茶棚里。”

王伦想了一下道:“好,你出去吧,绿云馆的事别让他知道。谢谢你的通知,我会酬谢你的。”

全祥又悄悄地溜了出来,没多久,王伦又走到那个茶棚中,海明瑞正在角落里坐着,王伦过去道:“海老弟,东西全拿到了吧?”

海明瑞道:“拿到了,不过绿云说她已经被人监视住,不能到这儿来跟你会合。”

“她有没有说是什么人?”

“说了,是吕四海跟那批女将,她说她想法子把他们绊在绿云馆里,以方便阁下行动。”

王伦道:“是的,她被吕四海盯住了梢,可能吕四海还不知道我们的行动,想在他身上追问出一点线索,海老弟,这都是为你好,如果吕四海等人来到,这场功劳就轮不到你了,你可得利落些,别让人占了先。”

海明瑞笑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把人都放在附近,就是在等候阁下的通知。”

王伦道:“那些老家伙就要来了,等举行过祭典之后,就要歃血为誓,喝过血酒之后,商量举事步骤,那个时候,你们立刻冲进去,见人就杀。”

海明瑞道:“王兄,这不是开玩笑?那些老家伙个个都是绝顶高手,我们怎么是对手呢?”

王伦道:“这个我已经有了安排,你尽管下手好了,他们绝不会有抵抗能力的。”

海明瑞道:“可是你开始给我的名单上只有十个人,我怎么认得出来?”

王伦道:“属于我的人都得到了暗示,到时候不会动手,那十个人一定会反抗,只要是动手反抗的你不必顾虑,尽管下手,杀错了也没有关系。”

海明瑞想想道:“假如名单上的人不反抗呢?”

王伦笑道:“老弟真细心,凡事都考虑得十分周详,我会叫人给你指点的。”

海明瑞道:“那就好,我行事但求稳健,不愿意出一点错,杀了个不该杀的人,惹起无谓的麻烦,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我有话要说在前面,假如被杀者的后人来找我报仇,我可要拿出你的供词,把责任往你身上推。”

王伦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好了,不会有那种事,你杀了那些之后,斩草除根的事我会替你安排。”

他起来走了。

海明瑞坐了一下,也到附近溜跶着,没多久,果见徐美华领着一批人走向棚中,王伦亲自率众迎接执礼极恭,这时早有人把香案设好,由徐美华担任主祭,带着大家,面向景山,行三跪九叩大礼。

祭典仪式颇为隆重,献上酒果兰后,一个汉子捧着一巨钵,里面盛了半钵的酒,双手交给徐美华。她接住恭放在祭案上,然后掳起衣袖,拿过匕首,刺破了手臂,将鲜血滴进酒中,一个个轮下去。

海明瑞一直在注意看着,发现到最后一个人,赫然是七毒天王欧阳徇时,心中了然了。

因此他不动声息,抽空转到高朋的一个部属那儿,低声吩咐了一阵,那人立刻飞也似的走了。

祭棚中众人都已完成了血誓仪式,传递着钵子,每个人喝了一口血酒,然后分列在长桌前坐下,开始会议。

这时那些护法人员又四下巡逻,把祭棚左近的人都请走,其实这时在什刹海畔的人,谁都知道是清水教假此聚会议事,老早就避得远远的,只有海明瑞的那些属下,因为未得命令,还在附近晃着。

出来打招呼的人有一两个居然跟他们是熟识的,低声在跟其中几个打商量,可是那些人慑于海明瑞的威势,感到十分为难,不住拿眼睛溜着海明瑞。

那些人没办法,只得向欧阳徇去请示,欧阳徇想了一下,自己出来,走到海明瑞身边,低声道:“海领班,敝教主已经跟你谈妥了,为了避免那些家伙起疑,还是请你先回避一下。”

海明瑞道:“我就是怕出事,才在附近监视着。请问阁下跟王先生是什么关系?”

“在下欧阳徇,是清水教中白虎堂主。”

海明瑞哦了一声盖:“原来是鼎鼎大名的七毒天王!”

欧阳徇脸色微变。海明瑞道:“兄弟是从吕四海处听到了欧阳兄大名,不胜仰慕之至。”

欧阳徇道:“海领班有何见教?”

海明瑞压低了声音道:“实不相瞒,小弟最近结识了孝亲王的和美格格,孝亲王对兄弟倒是颇为相许,怎奈那妮子性格有点捉摸不定,虽然对兄弟不太讨厌,却总是若即若离。听说欧阳兄精通百草,想必有办法助小弟一臂……”

欧阳徇道:“海领班的意思是……”

海明瑞笑道:“兄弟是想让她对兄弟好感突增。”

欧阳徇道:“这个在下恐怕难以为力,百草中没有一味是能让女人增加好感的。”

海明瑞道:“欧阳兄误会兄弟的意思了,所谓增加好感就是使她自动以身相许,生米煮成熟饭。”

“那容易,回头小弟就为阁下配剂药散,跟她谈话时放在指甲中弹出,她一定会自动邀请阁下到僻静之处。”

海明瑞道:“小弟要求的就是这个。听吕四海说过,欧阳兄的这种药散十分灵验,只是事不宜迟,请即赐下。”

欧阳徇道:“兄弟此刻身上没有带着。”

海明瑞道:“欧阳兄又不够意思了,这药不但对兄弟重要,对贵教也大有关系,因为少时行事后,兄弟前途吉凶难卜,虽然有证据,到底未曾请命。小弟想办完后立刻就去找到和美格格,今天她在海宁寺烧香,是个难得的机会,等沾了边,明天端王纵然责怪,兄弟也有人缓颊了。”

欧阳徇被他缠得没办法,如果不答应,他尽赖着不走,再想想海明瑞这条路子还有可利用的价值,才无可奈何从怀中取出五六个小瓶,每个都只有桂圆大小,选了一个交给他道:“这里面有十次之量,每次只要挑一点就够了!”

海明瑞喜孜孜地接过瓶子,揣在怀中道:“多谢!多谢!事成之后,兄弟当专程面谢。”

欧阳徇道:“海老兄,东西给你了,现在你总可以叫那些人散一散了吧?事机已经很急迫了!”

海明瑞笑道:“那当然,不过兄弟在哪儿等候呢?”

“只要离开这附近,到时候在下自会前来相请。”

海明瑞道:“那更好,有欧阳兄的指点,也免得兄弟杀错了人。不过还有,最好请王先生避避。”

欧阳徇笑道:“那当然,敝教主自然会躲开的。”

海明瑞一招手,那批人跟着他离开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果见欧阳徇找了来道:“时候到了!”

海明瑞道:“万一那些人要反抗,兄弟可不是敌手。”

欧阳徇道:“阁下放心,那些人服下了敝人的散功药,只剩下一二成的功力,海老兄只管前去建功吧!”

他们走到棚口,但见王伦正跟几个老的争执得很不愉快,拂袖而退,口中还道:“各位不相信我的话,我也没办法,清廷爪牙已密布周围,马上就会对我们行动了!”

徐美华道:“老身不相信吕四海会做这种事。”

王伦冷笑一声:“忠言逆耳,徐师姑太信任敌人,必将后悔莫及。本座不想在这儿等死,要先作安排了!”

他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座中那些老人窃窃私语,欧阳徇低声道:“靠右边坐的那一排都是名单上的人,在下先进去通报一声。”

他匆匆地跑了过去,向徐美华一躬身,低声说了几句,徐美华似乎尚未相信,欧阳徇用手一指道:“人都来了!”

海明瑞胸有成竹,朝自己那些部属道:“大家冲进去,左边那一排座位上的十几个人,都是即将谋反的叛逆,大家别容情,碰上就杀,一个也不能放过。”

他领了人,直冲而进,有两个汉子想挡住他,海明瑞长剑一挥,已经把人砍翻在地,他的部属也跟着过去,两头一堵,乱剑齐进,顿时砍倒了八九个。

徐美华等人大惊失色,纷纷拔剑抵抗,海明瑞大叫道:“敝人系助各位清除内奸,请各位稍候!”

高朋与武维娘也及时领了一批人进来,拢住了徐美华等人道:“徐大姊,请相信小妹。”

欧阳徇大惊失色道:“海领班,你杀错了,不是这边!”

海明瑞故作一愕道:“你不是告诉我靠右边的吗?”

欧阳徇道:“可是你杀了靠左边的人!”

海明瑞道:“没有的事,这些人都在右边呀!”

说话时两人相对而立,左右易向,欧阳徇没想到错误会出在这个地方,顿时目瞪口呆,徐美华见欧阳徇居然跟海明瑞对答,不禁脸色一沉道:“欧阳徇,这是怎么回事?”

欧阳徇目瞪口呆,作声不得,武维娘从容点出一指,将欧阳徇点倒道:“徐大姊,王伦勾通官方要杀死你们!”

徐美华道:“怎么可能呢?他说吕四海现在是大内御前侍卫副统领,要把我们一网打尽!”

海明瑞含笑把欧阳徇怀中的药瓶一起掏了出来,放在桌上道:“各位试一下,欧阳徇已在各位身上下了毒,使各位功力消失,然后要我来一网打尽。”

徐美华等一运气,发现功力骤减,不禁一个个脸现怒色,但她还是很冷静,目视海明瑞道:“本教在此聚会祭祀先帝,为朝方所特准,阁下前来迳加杀戮是何原故?侍卫营虽然权势熏天,但我们江湖人也不是可以轻侮的,你不还个道理出来,今天就跟你没完!”

海明瑞笑道:“徐老前辈,欧阳徇在各位身上下了减退功力的药,前辈该明白是谁要杀死你们。”

徐美华道:“你说这是王伦指使的?”

另一个老者道:“不对,欧阳徇是王伦的心腹,可是被杀的人都是与他声色相通的人,难道他会自残腹翼吗?”

海明瑞笑道:“王伦以五十万两银子,买动敝人替他清除异己,但敝人未必一定要听他的。”

徐美华一怔道:“王伦要杀的是我们?”

先前那老者又道:“总监,老朽想王伦尚不至于如此,这可能是对方藉此瓦解我们的团结,故意分化我们。”

徐戈华轻叹道:“阮老,我也不希望这是事实,那太使人痛心了。可是欧阳徇在我们身上下了毒又是怎么说呢?”

姓阮的老者道:“那些被杀的人也中了毒!”

海明瑞道:“唯一的解释是欧阳徇在血酒中下了毒,这也是唯一的机会,事后他们自己人可以服下解药。”

阮姓老者道:“另一个解释是欧阳徇被朝廷收买了,故意造成这个局势,使我们对王伦失去信心。”

徐美华黯然道:“阮老对王伦还没有失望?”

阮姓老者苦笑道:“老朽年已八十余,数十年心血都寄于清水教,实不忍见其毁于一旦。”

徐美华道:“老身却已心灰意懒了,刚才王伦没有理由拂袖而去的,而且他跟这姓海的接触频繁。”

阮姓老者道:“除非有确实证据,否则老朽绝不相信王伦会做这种事,这对他毫无好处。”

海明瑞见他们仍然不肯死心,从身上取出王伦的亲笔供状,道:“这总不是我凭空捏造的。”

徐美华接过一看,脸色大变,递给阮姓老者道:“阮老,你看吧!我们的心血是白费了。”

阮姓老者看都不看,接过一把揉碎道:“总监,老朽只问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我们组成清水教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王伦?还是为了我们的理想与抱负?”

徐美华道:“那还用说,多少年来,我们一直在为这个理想而努力,正因为大家都抱着莫大的希望才培植王伦来主持大局。”

阮姓老者道:“第二个问题,王伦的能力如何?”

徐美华道:“才气纵横,行事果断。”

阮姓老者欣慰地点头道:“总监持论甚公,以其才而言,我们这些人哪一个也比不上他。”

徐美华道:“所以大家一致赞同他出任教主。”

阮姓老者道:“好,老阮还有第三个问题,王伦是不是会出卖清水教而投向朝廷?”

徐美华道:“那绝对不会。不管清廷给他做多大的官,也比不上这个教主地位更尊荣。可是他却出卖了我们!”

阮姓老者道:“不错,老朽所提的三个问题,大家都有同样的答案,可见今日之变,错不在王伦,而在我们。这些被杀的人,可以说是死在我们手上。”

徐美华一怔道:“阮老,这话怎么说?”

阮姓老者黯然道:“王伦自接任教主后,始终没有真正的掌握实权,他每件行动总是有人掣肘。”

徐美华道:“那是从前,现在我们不是全力支持他,帮助他把那些意图掌权的人都先后排除了?”

阮姓老者道:“可是我们又何尝完全信任他,他身系教主,事事却要请命而行,形同傀儡,就是因为我们并没有完全尊重他的权限。”

徐美华道:“那是我们怕他年纪太轻,行事过于冲动而坏了大局,只要他的提议合理,我们不是全力支持吗?”

阮姓老者道:“任何一个有魄力的人都是不甘受人胁制的,一桩非常的行动,必定要有非常的魄力与非常的措施,如果事事交议,总是难以获得一致意见的。刚才就是一个例子,他只是要求增加教主的权限,在行动之前,请大家先不加过问,事后他一定对大家有个完全的交代,如果有了差错,他情愿负完全的责任,我们却没有接受。”

几个人都低下了头,阮性老者又取出一封纸柬道:“今天的事,王伦早在预料中,这是他不久前交给我的,老朽也没看内容,他说了,如果情况有非常之变,叫我们再拆阅,然后决定他的去留,如果大家认为他做错了,他在山东等候大家处决,如果认为他值得信任,就请我们继续支持他,别再干涉他的决策。”

柬贴是密封的,而且王伦交出柬贴时,曾经有几个人目睹,因此大家都没有话说。阮姓老者将柬帖递给徐美华道:“总监,请你拆开传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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