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91800000006

第六章 霸王谁属

云雾中,出现了一个白衣人。

那是一个衣白如雪的和尚。

和尚自然是秃顶的,这和尚也不例外。

他很年轻,模样也很好看,他若不是个和尚,必然是个很出色的年轻人。

他当然出色,因为他就是云十一郎!

云十一郎出家了,他做了和尚。

他为甚么忽然去做和尚?他不是有着无比的雄心壮志,要成为统领中原武林的一代霸主吗?

曾经是的。

但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

现在,他手里握着的不是兵刃,而是木鱼。

他现在要做的事,也不再是耍弄阴谋,策动流血的大火并。

他觉悟了,忽然觉悟了!

这就是“顿悟”!

怎会这样的?这件事的演变,是否太突然?

太令人难以置信?

看来的确如此。

愁鹰峡,自从两年前,云十一郎和白千云在这峰顶上对峙之后,一直都很平静。

偶然,也会有些自命为英雄的人,相约在这愁鹰峡上决一死战。

但可笑的是:这些自命为武林高手,江湖好汉的决斗者,尚未曾正式展开决战,已给一个老人和一对雄伟无比的巨雕赶走。

这老人,自然就是“神雕老怪”司空不平。

司空不平对这些决斗者咆哮道:“你们这些芝麻绿豆般的小人物,也配在这里决斗吗?荒谬!荒谬!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在这武林怪杰的眼中看来,除了白千云和云十一郎,谁也不配在这鹰愁峡上决斗!

但白千云和云十一郎还会再有决斗的一天吗?

今天清晨,云十一郎来了。

人,还是云十一郎,但却已出了家,他也不再自称“云十一郎”,而是:“贫僧法号了如。” 云十一郎变成了“了如和尚”。

他在出家之前,是武林中最出色的年轻高手,他出家之后又怎样?

不久,又有人出现了。

那是一个容颜憔悴、脸色苍白的人,只见他满脸都是杂乱的胡子,眼神更象是两颗没有生命的石珠子。

但这人身上的衣服,甚是瑰丽……

他是谁?

恐怕世上已没有甚么人,还能认得出,这个究竟是何方神圣?

唯云十一郎这个和尚例外。

也许,他看人,已不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用一颗心去看。

这样,也许反而会看得更清楚,也更透彻。

诋听见云十一郎这位“了如和尚”语声平静地说道:“白施主,久违了。”

白施主!这人姓白!

这人赫然竟是‘刀的贵族’,也是‘贵族的刀’的白千云!

白千云!两年不见的白千云,今天终于再度出现在这鹰愁峡上。

但又有谁能想象得到,两年后的白千云,竟会变成这副模样?

没有人能想象得到,就连白千云自己也不能。

有人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但白千云曾经操控着无数人的生死,但到了今天,反而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当然是连白千云自己也无法逆料的转变。

问题是——谁令白千云变成如此?

鹰愁峡上,今天无鹰。

鹰不在,鹰愁何在?

但人在。

鹰无愁,人愁。

白千云,愁眉苦脸,连两条腿也抬不动似的。

他愁眉面对云十一郎,昔年的潇酒,昔年的英气,昔年的雄才谋略,还有昔年的风流面貌……这一切一切,竟都荡然无存。

似是已事隔多年的往事,但实则不外乎短短的两年,但在这年轻高手身上所产生的变化,却是如此地出人意表,甚至是如此骇人听闻。

他若只是一个平凡的年轻人,那么,无论在他身上发生怎样的变化,对整个武林来说,都祇是微不足道的一椿小事。

但他并非别人,而是白千云。

白千云忽然笑了,笑声震天。

云十一郎仍然神态平静,语声更平静:“白施主,你在笑,还是在哭?”

白千云笑声倏止,呆住。

顷俄之间,当真大哭,哭声更骇人!

白千云似是神智不清了。

云十一郎道:“哭是笑,笑也是哭,哭哭笑笑,笑笑哭哭,不一而足。”

白千云开言,立刻不哭,既不哭,也不笑,脸上木无表情。

但他这种没有表情的神态,看来更是令人神伤、黯然、喟叹……

不可一世的白千云,风流倜傥的云十一郎,今天都已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另外的两个人。

就在这时候,鹰愁峡上再出现一个人。

一个女子。

一个容貌罕世难得一见的美女——慕容绝色。

慕容绝色是个美女,也是一个淫妇,甚至是淫妇中的淫妇。

两年前,她确是一个这样的女人。

两年后的今天,她又怎样?

由外表看来,她并没有像白千云和云十一郎般,有着重大的改变,但在骨子里却又怎样?

有一句话叫“骚入骨子里”,那是形容女子眉目传情,令男人连骨头都为之酥软下来的妙绝句语。

此刻,在鹰愁峡上的慕容绝色,正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她骚媚万状,一举手一投足,都足以令任何正常的男子为之想入非非。

但白千云却突然重重一掌拍向她的脸庞!

这一掌极是沉重!沉重得连她的颈骨也给折断!

这已是致命的一掌!

但紧接而来的一击,更恐怖更致命!

他竟然挥刀!

谁也看不见他的刀藏在身上甚么地方,更看不见他这一刀是怎样挥出来的。

但只是一刀,竟把慕容绝色整个人自脑顶、眉心、鼻梁、咽喉、胸膛一直剖了下去。

慕容绝色竟给白千云一刀斩开两片!

白千云一刀斩杀慕容绝色,鲜血漫天飞舞。 凄艳绝伦的一刀!狠辣无情的杀着!

“她早已疯了!这两年以来,她像个母狗般到处找男人!到处勾搭!”白千云悲伤欲绝地嘶喊!

不明内情的人,还会以为他是为了慕容绝色这个淫妇而悲伤。

但云十一郎知道不是。

他并不是用眼睛看出来,而是用一颗心看出来。

一轮红日,自东方云层间透射而出。

鹰愁峡上,云雾渐散,但血未干。

一个心如止水的人——云十一郎。

一个悲伤如死的人——白千云。

两人相对,一人手中捧着木鱼,一人手中握着锋刀,似是要展开一场可怕的生死决斗……

但此事绝不会发生!绝对绝对不会!

那是因为,云十一郎早已武功全失!

云十一郎怎会武功全失?

白千云又怎会变成一个如此潦倒,甚至是神态失常的人?

这一切,还得追查另一个人的事。

燕飞霞!

燕飞霞虽然武功不高,但她在武林中的影响力,却是至深至远。

她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是因为她的一举一动,能够影响及当世两位最出色的年轻高手云十一郎、白千云!

云十一郎,本有极大图谋。以他的才智、武功以及对付女人的种种风流手段,此人势力扩展之神速,堪称百载难得一见。

然而,在他内心深处,燕飞霞一直有着最重要的位置,只是连他自己,也不能对这份深厚的感情,作出准确的判断。当他醒悟时,悔恨已迟。

而白千云,本是女人的煞星,脂粉阵中的第一流杀手。

但燕飞霞的出现,竟改变了他的一生。

为了燕飞霞,他曾经以性命作赌注,在这鹰愁峡上直往下跳!

为了燕飞霞,他曾经剖胸挖心,以表白对她的一片真心、痴心。

但白千云却也利用了她,去征服一个苦练了多年童子功的冼君铁。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罄竹难书。

但如今,伊人何处?

木鱼声,喟叹声,呼吸声,心跳声,此起彼落。

云十一郎问白千云:“谁能令施主放下屠刀?”

白千云答:“阎王。”

云十一郎问白千云:“谁能令施主再展雄风?”

白千云答:“无。”

云十一郎问白千云:“霸业已空,梦也空,施主何去何从?”

白千云答:“前有去路。”语毕,大步踏前。

前面是万丈深渊,两年前,他曾经在这个同样的地方,轻轻向下一跳。

今天,他再跳!

两年前,崖下有神雕大金、小金。

但两年后,大金、小金又何在?

白千云已跳往万丈悬崖。

他知道,那一对神雕,并不在悬崖下。

他更知道,没有任何人能堕此崖,而可以自救性命。

白千云知道,云十一郎也知道。

但知道又如何?

白千云跳了,跳而无悔。

云十一郎并未伸出援手,因为他知道无济于事。

当白千云要跳下去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他道:“你可知道生命中最大的快乐是怎样的?”

这是他以前常对燕飞霞说过的话。

生命中最大的快乐!

燕飞霞永远都记得这句话。

直到在两年前,她由鹰愁峡,就在同一地方跳下去的时候,她仍然没有忘记。

当她跳下去的时候,她曾大叫:“我已得到了生命中最大的快乐。”

那是两年前的事。

燕飞霞死了!她也是由这里直跳下去的!

她为什么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白千云明白,云十一郎也明白。

上天下地,也许就只有这两个最出色的年轻高手,才明白燕飞霞的心境。

她虽然已得到生命中最大的快乐,却也尝尽了生命中最大的痛苦。

她的快乐和痛苦,除了她自己之外,就只有白千云、云十一郎明白。

当燕飞霞生命结束后,白千云整个人就立刻变了。

他直到那一刻,才深切地了解,自己对她的感情有多深!

太深!太深了!深如无底深潭!

也直到那一刻,白千云才能深切地明白,燕飞霞对自己、对云十一郎、对她的师傅慕容绝色有多失望。

她深深的失望,甚至是完全绝望。

人,绝望了,就会作出很多愚蠢的抉择。

自此一天,‘刀的贵族’、‘贵族的刀’的白千云,在武林中永远除名。

云十一郎也已除名,他早已自废武功,跟随着一个奇怪极了的老和尚,过着奇怪之极的流浪生涯。

(全文完,“血河九灵”提供图档,“3-普罗旺斯”校对,古龙武侠网独家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