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望龙岭并不是强盗出没的地方。
在藏龙坳外,怒龙上人的地方居然会有强盗出现,那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但现在,他们的确遇上了强盗,不多不少,恰好十个。
金松鼠怒喝道:“何方鼠辈?竟敢拦住金大爷的去路?”
那十个强盗大笑。
“你就是金大爷?”站在最右边的一个灰衣大汉桀桀怪笑:“金松鼠大爷?”
金松鼠在马车上挺起胸膛,大声道:“既知本大爷在此,还敢猖狂?”
“猖狂又怎样?”另一个赤脚、手提大刀的秃头汉子喝道:“这里是十霸的地方,无论是谁经过,都一定要放下买路钱的。”
金松鼠冷冷一笑:“这里的买路钱贵不贵?”
“不贵!一点也不贵!”其中一个身材最高的黄衣汉说:“这里的规矩,是每一个人收取黄金一万两。”
“一万两金子?”
“不错,对于金大爷来说,这数目并不算离谱。”
“不离谱,不离谱,”金松鼠嘿嘿一笑,“就算你们要一万个一万两金子,本大爷也一样照付不虞。”
灰衣大汉桀桀一笑:“那最好,只不过就算你拿不出来,也没多大关系,大不了给咱们每人砍一刀,劈几掌,然后丢在路上喂野兽。”
说到这里,已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伙强盗要的不是金子。
因为世上没有人能付出一万两金子,也绝不会有强盗开出这么大的数字,那根本是离谱之又离谱的事。
卫七龙在江湖上的阅历并不丰富,他不知道这十个强盗是何方神圣。
花雨傲已在晕迷之中,就算他以前见过他们,或者是知道他们是谁,他现在都已“不闻不问了”。
金松鼠只觉得他们可恶,却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历。
唯一知道他们是谁的人,是“糊涂神医”潘若侯。
他从车厢探头出来,对金松鼠说:“他们是十二飞狐帮的十位帮主。”
听见了“十二飞狐帮”这几个字,金松鼠不由一凛。
这是一股最凶残的流匪,经常出没于黄土高原一带,非但神出鬼没,而且行事手段之毒辣,在江湖上,很少帮会能比得上。
这里距离他们平时出没的地方遥遥千里,想不到他们居然会在这里出现,显见事态实在是不大寻常。
那灰衣大汉瞪着潘若侯,忽然喝道:“你能认出咱们十二飞狐,未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潘若侯悠悠道:“我来自康庄大道,却不是你们的朋友。”
金松鼠眼珠骨碌地一转,忽然道:“十二飞狐,怎么只来了十个?”
他这句话才出口,那十人的脸色都变得很不好看。
金松鼠这一问,倒连潘若侯都答不上来,只是说:“还有两位,也许还没有睡醒觉罢?”
“不错,他们的确是睡着了,”卫七龙的声音忽然传出,“我早在半年前,就已听人说过,十二飞狐的铁臂狐董双、红尾狐薛桐,他们都已给怒龙上人各赠一掌,自此之后就长眠不起。”
灰衣大汉怒喝道:“可恶,你滚出来,让老子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卫七龙很听话,立刻就从车厢里走出来。
“你就是卫七龙?”
“在下正是。”
“老子灰狐午胜,看棒!”灰衣大汉用的是一杆熟铜棒,一棒击出,气势相当吓人。
他曾用这杆棒子,连击打碎一百零八颗核桃,这份准确,这种劲力,使他在同辈中一向自视甚高。
除了秃狐厉万、狐王赫连鸿之外,他一直都没有把别的人看在眼内。
他已俨然以十二飞狐中的第三号人物自居!
卫七龙在江湖上已有名气,他若能一出手就把这个年轻剑客置于死地,那么他在帮中的地位,也自然更是提高了。
他甚至有了最坏的打算。
——即使自己一下子没法击败卫七龙,最少也可以全身而退。
这种有赚无蚀的生意,又何乐而不为呢?
午胜并不愚蠢,可惜这一次他还是打错了算盘。
他向卫七龙连攻七棒,每一捧都是凌厉无比的杀着。
但就在他准备攻出第八招的时候,他的双脚忽然不见了。
一道绚灿夺目的刀光闪过,接着两蓬血影暴射,午胜的两条腿就已给人砍了下来。
砍掉他双腿的人并不是卫七龙。
卫七龙用的不是刀,而是他兄长卫翔鹤遗下来的剑。
把午胜双腿齐膝砍下来的人,居然是糊涂神医潘若侯!
(二)
午胜已疼得满地乱爬!
他嘴里叫的已听不清楚是“爹”还是“娘”。
他连潘若侯的刀也没有看清楚,就已看见自己的一双腿不见了。
他的叫声实在比杀猪还难听。
潘若侯还是那副样子,脸上迷迷惘惘的,背上残旧的药箱仿佛根本就没有移动过。
但狐王赫连鸿已看得很清楚,潘若侯的刀,一直都藏在那药箱之下。
现在午胜的腿已被砍下,潘若侯的刀又已藏在药箱里!
赫连鸿终于竖起拇指,叫道:“你的刀好快!”
潘若侯淡淡一笑:“再快的刀,也会遇上另一把更快的刀。”
赫连鸿冷冷一笑,说道:“你以为咱们十二飞狐里,没有任何人的刀会比你更快?”
潘若侯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只知道你不是个用刀的人。”
秃狐历万倏地发出一声暴喝:“我用的是刀!”
潘若侯瞳孔收缩:“你的刀虽然威力无俦,但却太慢。”
秃狐正想反驳,赫连鸿已点头道:“不错,他的刀太慢,他甚至连你的第一刀都接不住。”
历万怒道:“俺不信这个邪!”
赫连鸿冷冷一笑:“历万,你若能胜过他,我的脸就给你用来抹脚!”
历万一怔,想不到狐王居然会说出这种严厉的说话来。
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狐王说的话,就算不一定是命令,也绝对不容别人漠视。
卫七龙忽然叹了口气,对狐王道:“你们是来寻仇的?”
赫连鸿淡淡道:“你没有猜错。”
卫七龙道:“怒龙上人杀了你们两个兄弟,所以各位到此大兴问罪之师。”
赫连鸿道:“也不错。”
卫七龙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尽管去找怒龙上人算帐,何必惹到我们的头上?”
赫连鸿脸色忽然阴沉下来,冷笑道:“听你的口气,似乎是十二飞狐帮惹不起你们几位?”
卫七龙道:“这不是惹不起与否的问题,而是各位实在犯不着到处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他轻轻叹口气,接道:“十二飞狐在黄土高原威风八面,又何必到这里充当别人的爪牙?”
说到这里,狐王赫连鸿的脸色已变得很难看。
显然,卫七龙最后的两句话,又说进他的心坎里去。
但他还是冷笑说道:“这是咱们十二飞狐的事,你犯不着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
卫七龙笑了笑,道:“我实在弄不清楚,现在究竟是谁在多管闲事。”
他的目光直盯在狐王的脸上:“是谁先动刀子?是谁要人留下一万两金子作为买路钱?”
赫连鸿为之语塞。
金松鼠哈哈一笑,道:“你们要找怒龙上人算帐,那是你们的事,惹到我们的头上来,的确是不太明智了。”
潘若侯冷笑道:“怒龙上人也绝不是易与之辈,凭他们这些材料,想报仇嘛,恐怕还得再下三十年的苦功!”
卫七龙眨了眨眼,道:“怒龙上人现在多半不在藏龙坳内,否则也不容得他们如此猖狂。”
突听一人冷冷一笑,说道:“怒龙上人早已夹着尾巴逃之夭夭,当然不在藏龙坳内!”
在这两句话说完之后,赫连鸿的背后忽然出现了一个灰衣人。
(三)
灰衣人的声音单调而平淡,他的脸孔看来也是平凡得很,没有半点值得别人欣赏的地方。
他的脸上仿佛完全没有表情,一双眼珠子没有瞧着任何人,只是遥注着远方。
这人虽然相貌平凡,但他的神情,却似是天下间再也没有任何人值得他看在眼内。
潘若侯冷冷一笑:“我没有说错罢,凭十二飞狐帮这几个人,根本就不成什么气候。”
他目不转睛的瞧着这个灰衣人,冷冷接道:“在下潘若侯,这位兄台高姓?”
灰衣人冷冰冰的说出了四个字。
“你不配问。”
潘若侯脸色一变,沉声道:“我不配问,但我的刀呢?”
“更不配,”灰衣人的声音更冰冷无情,“你的刀只配去割取药材料!”
潘若侯闭上了嘴。
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而是动刀子的时候。
他的药箱又打开,却并不是打开上面的箱羞,而是打开下面的一层。
他的刀长不过尺半,一直都是收藏在药箱之下。
这把刀不能算太锋利,但他出刀的手法却很快。
但他的刀刚从药箱里取出,灰衣人的拳头已打在他的胸膛上。
刀快,拳更快。
但另一只手也很快,及时拉了潘若侯一把。
虽是如此,潘若侯仍然挨了这一拳,一股沉重的冲击力,使他连站都站不稳,那把尺半长的刀更是“呛啷”一声,跌落在地上。
若不是那一只手及时拉了他一把,这一拳恐怕立刻就得叫他永远站不起来。
潘若侯“咯”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的脸色几乎已变成了绿色。
灰衣人又再站在赫连鸿的背后,仿佛刚才出拳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他站立的姿势还是没有改变。
唯一有分别的,就是他的一双眼睛,已不是目中无人的遥注着远方,而是盯在一个人的脸庞上。
他盯着卫七龙。
卫七龙没有逃避他的目光,也针锋相对的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灰衣人终于淡淡一笑:“你的手很快。”
“尊驾的拳也不慢,”卫七龙冷冷一笑,“只不过太狠辣一些。”
灰衣人道:“拳不狠,招不辣,不如不学拳。”
卫七龙道:“你是学拳的人?”
灰衣人点头。
卫七龙又问:“除了拳头,尊驾还有什么武器?”
灰衣人道:“你想看?”
卫七龙道:“能够看一看,倒也无妨呀。”
他的目光已转移到灰衣人身上的一个包袱上。
这包袱也是灰色的,就和灰衣人身上衣裳的颜色一模一样。
灰衣人忽然摇摇头,道:“我的武器,你不能看。”
卫七龙道:“我不能看,谁能看?”
灰衣人道:“只有死人才能看。”
卫七龙道:“人若死了,又怎能看见你的武器?”
灰衣人道:“也许我刚才是说错了,我的意思是:只有快将死的人,才能看见我的武器。”
卫七龙沉吟半晌,道:“尊驾言下之意,是你的武器一出手,敌人必死无疑,是么?”
灰衣人冷然道:“最少在此之前,屡应不爽。”
卫七龙道:“现在我是不是可以有机会试一试?”
灰衣人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卫七龙道:“为什么不是时候?”
灰衣人道:“我并不随便杀人,尤其是动用到武器,更不是随随便便都可以出手。”
卫七龙目光一闪:“你要在什么条件之下才动手杀人?”
灰衣人干咳一声:“我的条件只有一个字。”
“钱?”
“不错,”灰衣人目中露出一丝赞许之意,“你很聪明,比我想象中还更聪明一点点。”
“只是聪明一点点?”
“那已很足够,”灰衣人的脸色忽然又变得冷漠,木无表情,“我一向很少称赞别人,尤其是男人。”
卫七龙淡淡道:“尊驾是个杀手?”
灰衣人道:“十九年前已经是。”
卫七龙道:“那时候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灰衣人道:“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很懂事?”
卫七龙一怔。
灰衣人又已接道:“你若已懂事,便该了解到,藏龙坳现在已成为一个是非之地,无论是谁接近这个地方,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卫七龙摸了摸鼻子:“所以我若聪明的话,就该远远的离开藏龙坳。”
灰衣人道:“你还年轻,应该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像卫翔鹤一样——”
他只是说到这里,卫七龙的脸色已变成一片青白。
灰衣人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他要等待的人,已经回来!
那是一个银髯秃顶、身上穿着白袍的老人。
这人虽然年逾花甲,但在他的脸庞上却几乎找不到皱纹。
其实他的脸庞不是没有皱纹,只不过比别人少,也比别人的皱纹浅得多。
别人到了他这种年纪,已是老态龙钟了。
但他却仍然健步如飞,腰干仍然伸得如钢枪般笔直。
他的腰间有一双金环。
这一双金环并不是平滑的,在每一只金环之上,都镌刻着三条神态活现的龙。
江湖经验丰富的人,就算不认识这个老人,也该看出这一双金环,就是名闻天下的金龙魔环吧。
这一对金环原本只叫金龙环,但自从落在怒龙上人手里之后,这双金环就像是添增上无穷无尽的魔法,无论是谁给它缠住,都很难有脱身的机会。
所以,别人又给金龙环加上了一个“魔”字。
这个健步如飞、突然出现的老人,正是中原六条龙之一的怒龙上人!
怒龙上人脾气很暴躁,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他发怒的时候,简直比十座火山一起爆发还更可怕。
现在似乎该是他大发雷霆的时候。
但很奇怪,他没有光火,反而满脸笑容的走过来,对灰衣人说:“楚多情,你来得正好!”
潘若侯闻言,不由喃喃道:“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金松鼠道:他是谁?”
“楚多情。”
“我没有听过这人的名字。”
“他又被人称为杀手元帅。”
“杀手元帅?”金松鼠吸了口凉气。
潘若侯叹息一声:“我没有死在他的手下,算是走运。”
金松鼠没有再问下去,探首往车厢里望去。
花雨傲仍然是晕迷不省。
金松鼠也差点晕迷过去。
因为他忽然发觉,在车厢里,竟忽然多了一个人。
他看见的这个人,身材普通,衣裳也很普通。
但这人的脸孔却很可怕,一块青,一块蓝,颔下的肌肉更是霉烂猩红,容貌可说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险些就惊呼出口,但总算勉强抑制着。
那人冷冷一笑,忽然道:“这里没你的事,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