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雨中,石狮桥上挤满了人。
总共是七十八人,像是七十八杆铁枪般笔直地站在石狮桥上。
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还有三个和尚,四个道士,六个衣履残破的乞丐。
站在最前的两人,其中一人衣饰华丽,另一人却是白衣儒士。
他们的年纪,都在四十左右,在洛阳城中,也很少有人会不认识他们。
那个华饰华丽的中年人,是洛阳豪杰镖局的总镖头——掌刀无敌秦天楼。
那白衣儒士,是洛阳三秀老大“无情书生”易亮青。
这两人在洛阳城长大。
也在洛阳城里干了不少令人侧目的事。
在洛阳,人人都知道他们是丁公子的朋友。
但是不少人都在怀疑,这种朋友,乃酒肉之交而已。
这也难怪,在洛阳城里,的确有不少这种人存在。
但丁猎知道,秦天楼和易亮青都不是这神人。
丁猎虽然容貌已毁,但他仍然没有蒙着自己的脸。
他向来都喜欢光明磊落,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必刻意掩饰。
秦天楼面色沉重,忽然道:“丁公子,你消瘦了。”
丁猎一笑,耸肩道:“秦总镖头相约小弟到此,未知有何见教?”
秦天楼道:“你现在的心情一定很不好,正因为心情不好,所以瘦了。”
丁猎又是一笑。
“来来去去,你还是说小弟瘦了。”
易亮青淡淡道:“我们都是老朋友了,谁都不愿意看见自己的朋友形销骨立,瘦骨嶙峋的,你说是么?”
丁猎叹了口气:“莫不是两位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小弟胖起来?”
“不错,我们已有这个打算。”易亮青目光一闪:“只要你的心情转好,那么很快就可以胖起来的。”
丁猎道:“你们知道,怎样才可以令小弟心情转好吗?”
秦天楼点头。
他忽然把腰间的银狼刀拔出,以指弹锋,大声道:“只要咱们把天绝教的兔崽子都赶出洛阳去,你的心情就会立刻不同了。”
易亮青慢慢的接道:“老秦此言,可说是一针见血。”
丁猎脸色一变,喝道:“两位休要轻举妄动,这是非同小可的事。”
“当然是非同小可的事!”秦天楼朗声一笑:“若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也不必劳动咱们七十八人同时出动!”
“阿弥陀佛!秦檀越之言,贫僧深有同感。”
一个耳长身胖的大和尚忽然说:“贫僧与师弟二人,俱觉得天绝教乃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心腹之患,不趁早除去,将来是后患无穷。”
丁猎一怔。
半晌才说道:“川云大师之言,虽然不无道理,但要诛灭天绝教,还须从长计议。”
川云大师背后一道人冷冷的笑道:“天绝教目无余子,再任由此等鼠辈横行,后果更是堪虑了。”
这道人年逾六旬,背上背着一口长剑,剑鞘上面镶满了宝石,乃是名闻天下的“王者神剑”。
这道人毫无疑问,乃是终南四绝之首的坤萍道长。
坤萍道长与丁猎相识逾廿载。
当丁猎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坤萍道长就很喜欢他。
而且还教了他一套剑法。
坤萍道长道:“在这里的七十八人,全是与你肝胆相照的生死之交,你的烦恼,也就是咱们的烦恼。”
丁猎说:“在下没有什么烦恼……”
“休骗贫道!”
坤萍道长冷冷一笑,忽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直视着丁猎:“你可知道,贫道与游龙真人,本是同胞兄弟?”
丁猎吸了口气,终于点头。
坤萍道长冷冷一笑:“如此说来,花雨傲该是贫道的师侄辈。”
丁猎又点头。
坤萍道长面色一寒,冷冷的又说道:“花雨傲、庞巨龙、潘若侯等人,全都在丁府之中,是也不是?”
丁猎默然。
秦天楼神色凝重。
他缓缓道:“藏龙坳被袭,若不是坳中早已安排着秘道可以逃生,恐怕庞巨龙、花雨傲、潘若侯已死在魔徒之手。”
坤萍道长叹道:“此事贫道已知道得很清楚,丁公子若拒绝贫道等人协助,那是太瞧不起朋友!”
丁猎道:“在下绝无此意。”
易亮青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该齐心合力,对付天绝教!”
秦天楼神情肃穆道:“唇亡齿寒,丁公子若在洛阳城中站不住,我们将来的处境也是相当不利。”
易亮青点头不迭的说道:“所以我们这一次的行动,并非完全是为了你,这本来就是大家的事。”
丁猎长长的吐了口气:“各位有什么打算?”
坤萍道长沉吟片刻道:“目下府上已成为天绝教虎视眈眈之地,据贫道所知,天绝教早已集结一股力量,要大举进攻丁府。”
丁猎道:“道长之见,该当如何?”
坤萍道长眉心一聚:“我们就在府上,等候魔徒来犯。”
丁猎道:“道长之见,他们一定会来么?”
坤萍道长肯定的说:“或迟或早,他们一定会来。对他们来说,这一战可说是志在必行,而在我们而言,也是无法避免的。”
丁猎默然。
大家都不再说什么。
这七十八人,终于跟随着丁猎,一起到丁府,他们就像是赴上沙场的战士,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充满了战意。
这无疑是一支精兵。
他们是一队不容任何人轻侮的精锐战士。
大雨中,这七十八人的步履异常迅速,很快的就从石狮桥外的长街上消失了踪影。
直到他们完全离开之后,石狮桥上忽然又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身穿一袭灰衣,手持雨伞。
他手里没有武器。
但他的人却像是一把冷酷而锋利的刀。
这人赫然竟是杀手元帅楚多情。
楚多情虽然手持着雨伞,但却仍然浑身湿透,因为他的雨伞并不是用来遮着自己,而是遮着另一个人。
这人神色肃穆,但却不是他脸上的真正表情。
因为他的脸上戴着一副青惨惨的面具。
而这副面具,看来就是那么肃穆、深沉的。
他不但脸上罩着一副面具,连一双手也戴着闪闪发亮的银手套。
这人正是天绝教的“虎爵”。
(二)
楚多情无疑已是个很可怕的人。
再加上莫测高深的虎爵,这两人的力量就更不容漠视。
虎爵忽然淡淡的对楚多情说道:“照你的看法,凭我们在洛阳的实力,能否一举攻下丁府呢?”
楚多情默然半晌,才缓缓说道:“不大容易。”
虎爵淡淡的说道:“你是认为那七十八人很难对付?”
楚多情道:“丁猎多了七十八个援手,对我们来说,自然是相当不利。”
虎爵悠然一笑:“那倒未必。”
楚多情眸子一亮,脸上忽然也露出了暧昧的笑意。
虎爵又是一声干笑,才缓缓的说道:“你现在该已明白,那七十八人之中,其实已隐伏着本教中人。”
楚多情点头。
虎爵语气一沉,接道:“你要紧记着,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杀了庞巨龙、花雨傲、潘若侯和丁猎!”
楚多情脸上木无表情,眼中已浮现出杀机。
(三)
暴雨变成丝丝细雨。
昨天还是盛开着的花朵,已在这场暴雨后凋残逾半。
这里是丁府前院的花园。
天色已渐明亮。
秦天楼早已醒来。
每天清晨,他总是喜欢到街上徘徊,这几乎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这一天,他仍然保持着这种习惯。
他并不是个喜欢摆架子的人,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对待门下弟子很严厉,但对待镖师、趟子手却是随和得很。
在街头上为糊口奔驰的贩夫走卒,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因为他虽然是堂堂总镖头,却乐意和任何人打交道。
只有一种人,是秦天楼从来都不喜欢跟他们谈话的,那就是算命先生。
他不喜欢算命。
也从来不相信相学这一回事。
他认为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对于那些“能知过去和未来”的算命先生,他一向避之则吉。
但这一天,他才踏出丁府的大门,就已看见了一个身穿黄袍的算命先生,捧着一块写着“灵中灵趋吉避凶”七个大字的布幡,笑眯眯的向秦天楼走了过来。
秦天楼眉头一皱,闪身绕过。
但这算命先生居然也移动着身子,阻拦着秦天楼的去路。
秦天楼摇摇手:“我不算命。”
算命先生一笑:“晚生灵中灵,只要是晚生说的一定灵。”
秦天楼没好气的回答:“这也与我无关,请让路!”
算命先生灵中灵却叹了口气道:“这条路让不得。”
秦天楼脸色一沉:“尊驾此言,是何用心?”
灵中灵答道:“晚生此言,是一片苦心。”
秦天楼一愣。
灵中灵接道:“晚生若让开一条路,只怕你连十步都走不过去。”
秦天楼冷笑:“你的话不灵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人已急越过灵中灵,向前踏出了六七步。
灵中灵没有瞧着他,只是不断的在冷笑。
秦天楼又再向前跨出了两步。
就在这时候,一个灰衣人突然在他的眼前出现。
灰衣人身上背着一个包袱。
这包袱也是灰色的。
秦天楼还没有看清楚这个,一道灿烂夺目的金光突然从包袱里暴射出来。
秦天楼立时旋身闪避。
他的反应已不算慢。
但这道金光却像是蛇儿般,也顺着势子向他的脖子上缠了过来。
秦天楼突然脸如土色。
因为他的脖子已被一条金索子套着,而且缠得很紧!
灰衣人很快又把那金索子收回。
但秦天楼竟已在这眨眼间被活活勒死了。
灵中灵嘿嘿一笑。
他的话果然灵验了。
(四)
秦天楼之死,仅是决战的序幕。
丁猎很快就接到了这个消息。
“醉卧中原”庞巨龙闻言,立刻把手里的铜酒壶一手丢开,冷冷的道:“好大胆的兔崽子,竟敢从藏龙坳穷追庞某,一直杀到洛阳来了。”
大厅院中,早已群雄集结。
糊涂神医潘若侯道:“敌人已兵临城下,只好一战!”
丁猎沉吟片刻道:“以目前的形势,天绝教必然会发动一次庞大的攻势。”
庞巨龙抖动着大胡子,冷笑道:“与其让他们攻过来,不如咱们先攻过去。”
潘若侯摇摇头道:“以静制动,以守为攻,更为上算。”
坤萍道长也同意潘若侯的说法。
“不错,敌人不会不来的,我们也不必急着闯出去跟他们拼命,倒不如占据地利,作背城借一之战。”
这时候,外面又传来一阵激烈的拼斗声。
金铁交鸣、闷哼、暴喝、惨呼之声此起彼落。
川云大师高喧佛号,缓缓道:“是洛阳十五义在负隅顽抗。”
丁猎脸色一变,人已向外飞掠出去。
庞巨龙也紧随着,问丁猎:“洛阳十五义是不是高手?”
丁猎道:“他们的武功不错,而且也极齐心,相信总可以抵挡片刻。”
话犹未了,一个黑衣汉子带着浑身鲜血,巍巍颤颤的冲了过来。
丁猎急扶着他:“耿十五,他们怎样了?”
耿十五一声惨笑:“我已是……最后一个……”
说到这里,人已咽气。
他背上最少挨了七八刀。
左腿也几乎被削去了一半。
“耿十五!”丁猎热血翻腾,怒声嘶叫:“你们绝不会白死的!”他忽然很后悔。
他后悔让这七十八人留在自己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