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板来了。
正如世间上大多数的赌场老板一样,在他身旁总是有几个打手跟随着。
在老板的左面,有两条大汉。
他们的眉毛都很粗,鼻子和嘴巴都长得比别人大,但眼睛却细小得令人出奇,就像是大砧板上的豆鼓,几乎叫人看不见他们的眼珠子。
醉公子咳嗽一声,冷冷道:“姑苏城的天地双奇,贾家兄弟,原来到了这里享清福。”
在老板的右面,也有两个人。
其中一人,大约五十来岁,脸孔焦黄,右颊上有一条两寸长的疤痕。
他的右手,还缺了一根手指。
在他后面站着的是个黑衫人,此人身如竹竿,又高又瘦,手中持着一根禅杖。
黑袍人虽然手持禅杖,但却不是和尚,一张脸庞青惨惨的,阴沉、毫无血色!
金松鼠的身子忽然在发抖!
他发抖并不是因为寒冷,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他没有忘记这两个人,也没有忘记雷极恶就是给他们害死的。
他几乎已立刻要扑上去跟这两个人拼命,但卫七龙却暗中把他拉住。
金松鼠胸膛起伏,眼睛里似将喷出火焰。
“放心,他们绝对跑不了。”卫七龙的声音有如蚁语,但金松鼠却还可以听得很清楚。
醉公子又已冷冷笑道:“辽东双鹰,毕竟还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又有何足惧哉?”
老板悠悠一笑,摸了摸鼻子。
他的鼻子是灰色的,这人也正是灰鼻李富。
“这位公子似乎不像是来赌钱的。”
醉公子道:“我若不是来赌钱,何必带着这两箱珠宝?”
李富淡淡道,这些珠宝虽然看来很名贵,可惜却都是赝品。”
醉公子道:“全都是假的?”
李富沉吟半晌道:“倘若说这两箱东西完全不值钱,那倒是太过份。”
醉公子沉默许久道:“依你的看法,值多少?”
李富淡淡道:“纹银五两。”
“五两?”醉公子瞳孔收缩成一线,嘴角间露出了冷酷的笑意。
“不错,是纹银五两。”李富点点头,“在这里,五两银虽然不是个大数目,但用来赌骰子每次押注一两,最少还可以有五次碰运气的机会。”
醉公子屈指一算道:“倘若我押注五两,夹注连胜三十口,该银若干?”
李富连想都没有想,就说道:“该银五两。”
醉公子眉头一皱:“五两赢一注已是十两,再夹注便是变成二十两、四十两、八十两、一百六十两……三十口之后,怎会又变成五两的?”
李富悠然一笑道:“世上没有人能连胜三十口,除非那是骗子。”
醉公子道:“所以若有人夹注连胜三十口,这人必是骗子无疑?”
李富道:“阁下就算再愚蠢,也不会在快活楼里连胜三十口吧?”
醉公子道:“倘若我真的赢了三十口呢?”
李富冷冷一笑道:“那时候你还可以拥有五两银子。”
醉公子诧然道:“这五两银子有什么用?”
“给你陪葬。”
李富说完这四个字的时候,手里已掏出一锭银子——五两。
飒!
这五两银子化为一道白光,直向醉公子的面门射去。
醉公子没有闪避,只是轻轻的挥了挥掌,这锭银子就凌空跌了下来。
李富干咳一声:“好掌力。”
醉公子道:“你的手劲未免太弱了一点吧。”
李富道:“这一点我承认,只不过凭你们几个人就想捣垮快活楼,未免还是太高估自己了吧!”
醉公子淡淡道:“我是个赌徒,只要有一分机会,那已很值得搏。”
李富目光如刀,冷笑道:“只怕你们连一分机会也没有!”
醉公子道:“我们既已来了,就绝对不会空着手回去。”
邱九指突然冷冷笑道:“你是不是很饿了?你的胃口是不是比鲸鱼还大?”
醉公子道:“鲸鱼的胃口再大也不会想吃另一条鲸鱼,但我却想极了。”
邱九指的斩鬼刀已直指着醉公子,道:“你若能接得下三刀,就算你要吃八百条鲸鱼,都不成问题。”
一声暴喝,有如霹雳般响起,邱九指的人已如箭一样射去。
他身形之快,实在是令人无法看得清楚。
随着身形的闪动,斩鬼刀已疾劈了出去。
醉公子身子向左一侧,邱九指的刀也跟着旋飞而至。
嘞!
一株柳树被刀锋掠过,立刻倒下。
醉公子的人却仍然屹立着。
他面露微笑道:“这一刀名为判官斩鬼,可惜却砍在树上。”
邱刀指并不答话,招式再展,第二刀来势更是汹涌。
刀光并不刺目,但却更是令人心寒。
醉公子身形飘忽,虽然在重重刀网之中,但邱九指的斩鬼刀却连他的衣衫都沾不着。
邱九指心头一凛,再次暴喝,第三刀继续出击。
他这一刀的刀势又变,刀势不再是刚猛凶悍,反而变得阴柔,无声无息。
这一刀名为“阴魂不远”,处处似有实无,却又似虚若实,刀势看来平淡,但其中却隐藏着十三个变化和杀着,这十余年来,从未有人能在这一刀下活命。
但这一刀过后,醉公子面上的笑容仍在,他的性命也仍在。
但邱九指却已气得面如土色,攻也不是,停下来也不是,几乎是呆在那里。
醉公子盯着他,冷冷道:“看来就算是八万条鲸鱼,我都可以一起吞下,你是不是还想再攻三刀试试?”
邱九指吸了口气,忽然把斩鬼刀用力抛掉。
“英雄出少年,此语不虚!邱某今天败得心服口服——”他的声音很苍凉,人也好像在倏然间萎缩了一截。
他的神态很颓丧,但在此同时,天地双奇、贾氏兄弟却如猛虎出笼般扑向醉公子。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贾文岸以拳称雄,贾文烈则长于腿法,兄弟二人天拳地腿,十八连环杀着,在姑苏城内外,可说是罕逢敌手。
“呼”的一声,贾文岸的拳首先发动攻势。
但最先攻到醉公子身上的,却是贾文烈的腿。
醉公子一笑。
就在这一刹那间,贾文烈的腿已踢在醉公子的膝盖上。
贾文烈自七岁开始苦练下盘功夫,这一腿已足使七根碗口大的木桩同时折断。
醉公子的膝盖看来必被踢碎无疑。
然而,醉公子的膝盖没有碎,碎的是贾文烈的腿骨。
贾文烈这一腿虽然已足够踢断七根木桩,但醉公子膝盖却竟是比铁石还更坚硬。
贾文烈一声怒喝,身子急退。
他一退丈二,几乎连站也站不稳。
在此同时,贾文岸已连发九拳。
他的九天拳,再加上贾文烈的九地腿,天地十八连环杀着,本是威力无边,但现在贾文烈已栽在醉公子的“滕盖”上,九天拳虽然历害,又怎能击倒醉公子?
醉公子轻描淡写的,就把九拳接下。
贾文岸咬牙再攻。
但醉公子还击,结结实实的在他的面庞上打了一拳。
一拳就已击中,一拳就把他的脸打得开了花。
(二)
天地双奇、辽东双魔都是江湖黑道上极有名气的一流高手。
但现在他们已有三人受伤。
唯一还没有和醉公子交手的,只有曾非禅。
曾非禅的脸色不禁变了。
他已缺乏了信心。
醉公子是什么人,他并不清楚。
即使是卫七龙,也不知道醉公子的真正身份,只知道他和青鹏堡有着很密切的关系。
李富忽然干笑两声,对曾非禅道:“你的伙伴已吃了亏,你不敢上前对付这位公子,那是人之常情,我绝不怪你。”
他的语气,似乎很温和、很客气,其实却比针还更尖锐。
曾非禅的脸色变得更难看。
他突然道:“这位公子技艺超群,咱们辽东双魔甘拜下风,我认栽便是。”
他忽然认输,非但丢脸,而且在别人的眼光看来,简直不够义气,也太没种。
但邱九指竟然没有怪他,反而道:“不错,我们认栽便是,而且败在风少堡主的手下,也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风少堡主?”曾飞禅一怔。
邱九指叹了口气道:“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看出这位公子,就是青鹏堡的少堡主风群星?”
听见“风群星”这三个字,曾非禅连腿都有点软了。
卫七龙也是大感意外。
醉公子淡淡一笑道:“你们现在知道我是谁,还不算太迟,若不是卫少侠在这里,此刻你们焉有命在。”
“卫少侠?什么卫少侠?”邱九指忍不住问。
“中原七条龙之一的卫七龙。”
“他也来了?”邱九指的神色显得有点紧张。
“不错,他也来了,而且还希望你们把蛇头草交出来。”
“蛇头草?”曾非禅似是一愣,“蛇头草是什么东西?”
“难道你从来都没有听过‘蛇头草’这三个字?”卫七龙终于开口。
曾非禅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道:“你是谁?”
“卫七龙。”
“你就是卫七龙?”曾非禅显然不太相信。
“不错,也就是昔年你们到处追杀的卫七郎!”
曾非禅、邱九指脸色齐变。
邱九指忽然跪了下来,大声的说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咱们只不过是受了别人的利用了……”
曾非禅已很没种,想不到邱九指竟比他更没种百倍。
金松鼠越看越是不顺眼。
“你们究竟是男人?还是两只母狗?”他怒叫起来,“当年你们追杀七郎的时候,岂非还是威风凛凛,咄咄逼人的?现在你们却变成这副样子,天下间所有男人的脸,都给你们丢尽……”
他越骂越起劲,冷不防一只苍白而有力的手,突然重重掴在他的嘴巴上。
金松鼠呆住,呆若木鸡。
卫七龙也是大吃一惊。
重掴金松鼠一掌的人,竞然是醉公子风群星。
(三)
金松鼠闪不开这一掌,也不知道风群星为什么要打他。
“你……为什么打人?”金松鼠的眼睛红了,就像颊上的掌痕一样血红。
卫七龙也是眉头打结,他只希望醉公子风群星能有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
风群星有解释。
但他的解释却是——“我想打你很久了,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该打的杂种。”
“你还要骂人?”金松鼠咆哮了起来,要不是卫七龙把他拉走,他早已经冲上去要跟风群星拼命。
他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及风群星,但武功高低是一回事,拼命又是另一回事。
金松鼠本来就是一个很容易冲动的人。
风群星淡淡一笑,忽然对灰鼻李富道:“你们一直想找的两个人,我已把他们带到,戏已演完,我也该走了。”
李富笑着,缓缓道:“风少堡主果然是个有办法的人,佩服!佩服!”
邱九指、曾非禅、贾氏兄弟脸上俱是一片茫然之色。
李富脸色沉下,目光向他们脸上一扫,冷冷道:“平时你们岂不是很威风,目中无人的?今天总算领教过本教高手的厉害吧?”
邱九指一怔:“风少堡主也是本教中人?”
李富冷冷一笑道:“风公子既是青鹏堡的少主人,也是本教呼风堂堂主!”
“呼风堂堂主?”天地双奇吃了一惊,贾文烈失声道:“呼风唤雨、南北二堂,风公子就是本教的南堂堂主?”
李富冷冷一笑:“刚才若不是风堂主手下留情,尔等此刻焉还有命在?”
天地双奇、辽东双魔皆抽了口凉气。
风群星冷冷地瞧着曾非禅。
他忽然问:“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曾非禅忙道:“风堂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来便是。”
风群星目光锋利如刀,冷冷的道:“蛇头草是不是在你的身上?”
曾非禅顿时愣住,半晌答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