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勤力练功!”
这四个字有多重要?真正能够“勤力练功”的,世间上又有几人?
七郎资质极佳,那是无可怀疑的事,但他是否能“勤力练功”呢?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
匆匆又已度过五年。
大年初一,爆竹喧天。
洛阳城石狮桥上,出现了一个落拓的江湖人。
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去注意他。
他很瘦,年纪也已很老,看来已年逾六旬。
他穿着一件很残旧的棉袄,鞋子也已穿了好几个洞。
忽然间,有一个眼睛很锐利,记性也特别强的卖鱼小贩,认出了他。
“是你?”
“这位小哥,你认识我?”
“不!只不过我还记得,你曾经在这桥上卖过一匹马。”
“嗯……你是……”
“周表哥,”卖鱼小贩咳嗽两声,笑道:“我本来叫周表,别人都喜欢在我的名字上加一个哥字。”
“这名字不坏,你的记性也不坏。”
周表哥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又有什么用处?在洛阳混了许多年,还不是那副老样子。”
江湖人微笑道:“你还年轻,将来必定有出头之日,就像丁公子一样!”
“丁公子?你说的是不是丁猎?”
“不错,我这一次是为了找寻丁公子而来的。”
“你找他有什么事?”
“求借。”
“借什么?”
“借马。”江湖人叹息一声,道:“自从我把小黑卖掉之后,一直都很想念它,它现在已年纪不轻,我想见它,相信丁公子一定肯把小黑借给我的。”
周表哥叹了口气:“实不相瞒,丁公子已不在洛阳城,你那匹马也不见了。”
江湖人吃了一惊。
“丁公子搬了家?”
“不是搬家,而是……”
“而是什么?说下去!”
周表哥踌躇半晌,才呐呐道:“听说他已给强盗杀死了!”
江湖人眉头一皱。
“他武功不弱,怎会给强盗杀死?”
“这可难说了,强盗也不乏武功高强之辈,丁公子虽然很有本领,但常言有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又或者由于寡不敌众,以至丧命,也不是什么奇事。”
江湖人点点头。
这的确很难说……
周表哥忽然道:“我肚子有点疼,要到茅厕,再见……”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拔足狂奔。
他跑得很快,就像是鸭子看见了一条闯进鸭窝里的恶犬。
江湖人转过身,就已看见了一张比恶犬还更凶恶的脸孔。
江湖人问他:“你是——”
他只问了两个字,胸膛上就已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这一拳力道并不太大,但却已“蓬然有声”。
江湖人年纪已有一大把,怎能禁受得起?
他几乎是立刻倒下去的。
恶汉冷笑,还要再加一脚。
谁知他的右脚刚提起,左脚的足踝便已忽然传来一阵裂骨之声。
恶汉还没有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左腿膝盖也同时爆裂。
他痛得脸色惨白,跪了下来。
他跪下,那年老的江湖人却站了起来了。
江湖人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他只是淡淡的对恶汉说:“你的拳头还不够硬,力度也不够重,所以才吃了这个亏。”
恶汉怒瞪着江湖人。
“你……你竟敢打人!”
江湖人也瞪着他:“是谁先动手,是你?还是我?”
恶汉狠狠的说道:“你敢打我,将来一定噬脐莫及!”
江湖人冷笑:“既然如此,何不再打一次?”
“你敢……”恶汉连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但他只是说了两个字,整个人又已被踢起,像球儿般滚到两丈之外。
但踢走他的并不是江湖人,而是一个肩上有只白鹦鹉的黑衫人。
(二)
当恶汉看见黑衫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一只给主人踢了一脚的恶狗。
他是不是一只“恶狗”,那是见仁见智的事。
但他给黑衫人狠狠踢了一脚,却是不假。
恶汉连看都不敢看黑衫人。
黑衫人冷冷一笑:“快滚,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他的话刚说完,肩上的白鹦鹉却尖叫起来。
“好极!好极!”
黑衫人又叱道:“闭嘴!”
白鹦鹉居然很听话,立刻闭嘴。
恶汉跑了。
他是连跑带跌,一跛一拐的离开石狮桥。
就在这时候,石狮桥又出现了两个白袍人。
他们的手里都有一根青竹竿,竹竿尖端,都悬着一串很长的爆竹。
当这两个白袍人走近黑衫人的时候,白鹦鹉忽然飞走了。
黑衫人毫不在乎。
他突然上前,把这两串爆竹燃着。
爆竹声持续了片刻。
就在这片刻间,黑衫人最少已发出了三十六剑。
他的剑不在自己的身上,而是在那两个白袍人的身上。
他们每人的腰间,都悬着一把剑。
但这时候,他们的剑都已被黑衫人拔出。
两人无动于衷,对于黑衫人的举动,都似已见怪不怪。
那白鹦鹉似乎早已知道黑衫人要燃点爆竹,所以早就飞走。
它是怕爆竹之声?还是怕了这两把锋利无比、充满杀气的剑?
(三)
剑锋如雪。
黑衫人左手十八剑,右手也十八剑。
三十六剑刺出后,江湖人的身子已在一幢高楼的飞檐上。
黑衫人也在屋背上。
他突然把手中两剑掷下。
爆竹声已停顿,两白袍人也在楼下。
他们把剑接回,瞬即又已消失了影踪。
江湖人目光寒如冰雪:“他们就是长白双英?”
黑衫人点头。
江湖人道:“十年前他们已投在你门下,你教了他们些什么武功?”
黑衫人摇头,道:“没有。”
“一点都没有?”
“他们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没有半点分别。”
“既然如此,他们何以还要跟随着你呢?”
黑衫人淡淡道:“虽然我没有教他们武功,却教他们怎样下毒。”
江湖人冷冷道:“如此说来,长白双英现在已有很高明的下毒本领了?”
黑衫人道:“但在你面前,他们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江湖人冷冷一笑:“那些爆竹燃点起来,就会发出毒烟,这种伎俩不能算很高明。”
黑衫人淡然道:“但江湖上能避得过这种毒爆竹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在我剑尖威胁下,仍然能那么从容不迫。”
江湖人冷哼一声。
黑衫人直视着他,忽然又道:“倘若我没有看走了眼,阁下该是‘鱼猴双帝’之一。”
江湖人似是微感意外。
但他脸上的神态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不错,我就是鱼帝之。”
黑衫人缓缓道:“江湖上,有谁没听过‘浪里飞魔’的大名,今日有缘识荆,当浮一大白。”
鱼帝之冷冷道:“你刚才岂不是欲杀我而甘心吗?”
黑衫人摇头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因为在此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阁下就是鱼帝之。”
鱼帝之道:“然则,你又是从哪一点认出鱼某的来历?”
黑衫人微微一笑:“鱼兄身法妙绝,尤其是那一套‘飞瀑鱼腾十八跃’,更是令小弟大开眼界,不愧是独步武林的绝艺。”
鱼帝之毫不动容,脸色依旧冰冷如霜。
黑衫人又道:“鱼兄既已认出长白双英,也知道他们已投在我门下凡十年之久,想必已知道小弟是谁。”
鱼帝之冷冷道:“南海青君子申九旋之名,鱼某早已听闻,想不到你下毒本事高明,左右连环双剑的造诣也是不弱。”
申九旋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鱼兄远道而来,且让小弟做个东道,在鸿珍楼上痛饮几杯如何?”
鱼帝之的脸色还是那么冷淡,但却点头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请!”
“不必客气,鱼某跟随在后便是。”
(四)
鸿珍楼在洛阳城内,并不是规模最大的一间酒家。
但若论地方雅洁,酒肴之佳,却是首屈一指。
虽然是大年初一,虽然时候还很早,鸿珍楼已开始营业,而且生意还很不错。
当申九旋和鱼帝之来到这里的时候,早已高朋满座。
鸿珍楼的老板,是个满脸金钱麻子的胖子,他身材五短,唯一最长的就是两条眉毛。
他姓潘,人人都称呼他潘八。
申九旋和鱼帝之还没有踏进鸿珍楼,潘八就是已急急的迎了出来。
申九旋瞧了潘八一眼,淡淡的说道:“今天的生意不坏,看来咱们是白跑一趟了。”
潘八忙陪笑道:“申堂主驾临,岂会没有座位?且等片刻,俺立刻为两位找副座头……”
说着,就要回身入内。
“且慢!”申九旋把他叫住。
潘八立刻回头,稽首道:“申堂主还有什么嘱咐?”
申九旋道:“大鸿厅里有人?”
潘八勉强一笑,点头道:“申堂主来的不巧,这厅子早就有人包下了。”
申九旋脸色一寒。
“是什么人?”
“回申堂主,他们是华山派的俗家弟子,听说其中两人,他们都姓傅,似乎是两兄弟。”
申九旋冷冷道:“原来是莲萍双剑到了洛阳,怪不得居然敢包下了大鸿厅。”
鱼帝之忍不住道:“大鸿厅又不是你的地方!别人为什么不能包下?”
申九旋冷笑道:“我现在就要华山派所有的人,都给我滚出鸿珍楼。”
鱼帝之道:“不能。”
申九旋道:“为什么不能?姓傅的两兄弟占据着大鸿厅,叫咱们到什么地方去喝酒?”
鱼帝之道:“洛阳城内,可以喝酒的地方多的是,何必偏拣大鸿厅?这岂不是存心跟华山派的人过不去?”
申九旋冷然道:“鱼兄是有所不知了,华山派目无余子,不教训他们一下,姓傅的两兄弟还不知天高地厚。”
鱼帝之道:“他们可没得罪你!”
申九旋忽然叹了口气,道:“鱼兄,你可知道,本帮已有多少人无辜死在华山派弟子的剑下了?”
“不知道。”鱼帝之摇摇头道:“我甚至连你是什么帮会的堂主都不知道。”
申九旋一怔,继而说道:“小弟现隶属于金虹帮。”
“金虹帮?”
申九旋点头道:“不错,小弟是金虹帮第二堂堂主。”
“金虹帮共有几堂?”
“五堂。”
“是否五堂堂主地位相同?”
“不,第一堂地位最高,权力也最大,依次顺序,最末者是第五堂堂主。”
鱼帝之淡淡说道:“如此说来,你倒是春风得意。”
“金虹帮绝非邪恶帮会,鱼兄切莫对敝帮存有任何偏见。”
“我没有偏见,也没有什么意见,再说,华山派虽然是名门正派,也未必就是那么值得别人尊敬。”
申九旋击掌道:“鱼兄所见正与小弟相同,小弟虽然从未见过傅家兄弟,但江湖上的朋友,都说此两子气焰逼人,简直是目空一切。”
鱼帝之目光一闪,忽然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希望借我之手,为你除去华山派的莲萍双剑吧?”
申九旋脸色一变。
鱼帝之干咳两声,接着说道:“其实,鱼某也很想见识见识一下下华山派的剑法,就算是由我来对付他们,亦无不可,只是……”
“鱼兄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只要小弟能力所及,万死不辞。”
鱼帝之沉吟半晌,才道:“我想找一个人。”
“丁公子?”
“不错,你都已知道了?”
申九旋道:“你是想找丁公子,还是想找回那匹黑马?”
鱼帝之道:“人也想找,马也想见它一面。”
申九旋拍了拍胸膛,道:“行!这两件事都包在小弟的身上。”
鱼帝之眯着眼睛,道:“现在看你这个人,似乎很不坏。”
申九旋叹了口气,道:“金虹帮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小弟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决不会是大奸大恶之徒,鱼兄你尽管放心好了。”
鱼帝之淡淡道:“我相信你。”
申九旋皱眉道:“鱼兄是不是在敷衍小弟?”
鱼帝之瞪着眼,道:“我若不高兴的时候,就算是面对皇帝老子,也绝不会去敷衍他,何必对你敷衍?”
申九旋连连点头:“鱼兄说的是,鱼兄说的是!请恕小弟适才失言。”
鱼帝之挥了挥手:“不必说了,鱼某倒想去会一会莲萍双剑,且看江湖后辈,又出了些怎样的高手?”
语毕,大步向鸿珍楼直入。
潘八搔了搔脖子,暗暗叫苦。
申九旋即时安慰他,说道:“别紧张,有什么损失,包在本堂主身上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