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冤家变亲家,那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神龙张并不是个急色儿,但不知如何,他居然真的喜欢蚌儿。
在龙在田的鼓动下,他向蚌儿提出婚事。
蚌儿的脸立刻红得像只柿子。
神龙张急道:“你生气了?”
蚌儿摇头。
神龙张大悦:“你答应了?”
蚌儿又摇头。
神龙张皱了皱眉,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
虽然,他在别的事情上可算是个老江湖,但在这种事情上,他却还是嫩得像只没长羽翼的呆鸭。
蚌儿忽然瞟了他一眼,羞答答的说道:“这件事,你别问我。”
神龙张搔了搔面颊,喃喃道:“不然你难道去问那个老婆子?”
说到这里,突然一拍大腿,脱口叫道:“对了,我就去向姥姥提出亲事。”
蚌儿摇摇头。
“你不要去。”
“为什么不要去?”
“姥姥……姥姥不会答应的。”
“她敢不答应?我不相信!”神龙张瞪着眼睛,“她若不答应,我就把她的房子拆掉!”
蚌儿眨了眨眼睛,好像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
云龙厅内,气氛一片肃穆。
神龙张在这里已坐了整整一个时辰,黑龙姥姥还没有出来见他。
若是换了平时,神龙张早已大不耐烦,不是扬长而去,就是脾气大发。
但现在,他还是像初进来的时候一样,平心静气的坐在厅中,似乎再等三五天都绝不在乎。
厅中除了他之外,尚还有四个青衣艳婢。
她们和神龙张同样有耐性。
神龙张喝了两壶一叶香。
直到第三壶茶泡上来的时候,黑龙姥姥终于出现了。
她走路的姿势很特别。
她走路姿势之所以看来很特别,是因为她走得很慢,最少比平时慢上三倍。
她平时走路已不算快,这一慢之下,更是有如没吃饱的蜗牛一般。
神龙张一点也不生气,就算黑龙姥姥要花三天时间才能走进厅中,他也会很耐心的等待。
他是来求亲,而不是来追债的。
黑龙姥姥拄着那根比她还高的黑龙杖,终于蹒跚地来到了云龙厅正中央的熊皮大椅前。
这段路她似乎走得很吃力。
但神龙张当然是心中有数。
这个老太婆发起狠劲的时候,恐怕连一匹快马也赶不上。
黑龙姥姥虽然已来到那张熊皮大椅前,但却没有坐下。
她不坐,神龙张倒也不好意思坐,也缓缓的站了起来。
黑龙姥姥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却总算是瞧着神龙张。
神龙张脸上带着笑容,恭声道:“甘谷主……”
“张大侠来意,老身已经知道,”黑龙姥姥截着他的话,淡淡的说,“你现在跟我来。”
神龙张一怔。
黑龙姥姥说完之后,就保持着刚才缓慢无比的速度,走出了云龙厅。
神龙张只得跟着。
黑龙姥姥带着神龙张来到了一座小屋。
她忽然对神龙张说:“这就是我住的房子。”
神龙张望了几眼,道:“这房子很好啊。”
黑龙姥姥淡淡的说道:“可惜这房子很快就会变成一堆垃圾。”
神龙张皱起了眉,道:“好好的一座房子,怎会变成垃圾?”
黑龙姥姥叹一声道:“有人说要拆掉它。”
神龙张不由一愕,立刻问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拆掉谷主的房子?”
黑龙姥姥的目光忽然停在他的脸上,冷冷笑道:“你不是说过,倘我不答应你和蚌儿的亲事,就要把老身的房子拆掉吗?”
神龙张眨着眼,过了很久,脸上才勉强挤出生硬的笑容,道:“甘谷主的耳朵真长。”
黑龙姥姥冷冷一笑:“你在骂我是只长耳朵兔子?”
“非也!”
神龙张干笑着:“谷主是中原六条龙之一,你若是兔子我岂非也是兔子?”
黑龙姥姥眯着眼睛,慢慢的道:“你今天对我这个老太婆,当真客气得很呢。”
神龙张道:“哪里!哪里!”
黑龙姥姥脸色忽然一沉道:“蚌儿就算将来要嫁给一条狗、猪、或者是一只蠢鸭,也绝不会嫁给你,总而言之,亲事免谈,你有兴趣有气力,这房子你不妨动手拆掉它!”
神龙张忙道:“谷主你误会,那句话原本是说笑的,当真不得!”
“废话!”
黑龙姥姥冷笑道:“本谷主不与你说笑,你的胆子若不小,你讲过的话若是算数,大可以拆房子,本谷主倒要看看你有几斤蛮力?”
神龙张脸上的笑容再也挤不出来。
若要硬挤,只恐挤出来的不是眼泪,就是一团怒火。
“老婆娘!你是看不起神龙张?”
“岂敢!”黑龙姥姥满脸讥诮之色。
神龙张怒道:“老子就把你这座臭房子拆掉,看你又能把我怎样?”
“随便动手,不必客气!”黑龙姥姥冷冷一笑,居然索性坐在一块石头上。
神龙张倒不是说说便算,居然真的动手去拆房子。
倘若要他盖房子,恐怕十年八载也弄不出一座茅厕。
但要他拆房子,却是太容易了。
他掌力浑雄,加上一腔怒火,别说是这座小筑,就算是一座城池也会给他一手毁掉。
黑老姥姥还没有坐着多久,神龙张已把这座小筑拆毁得变成堆垃圾。
(三)
房子被拆掉之后,黑龙姥姥的脸上居然带着几分笑容。
“老婆娘,你好阴险!”神龙张嘿嘿冷笑,“你叫我拆房子,是志在消耗我的气力,然后才对付我!”
黑龙姥姥悠然一笑,道:“你这种想法太离谱了。”
神龙张冷哼一声:“难道你敢不承认这一点?”
黑龙姥姥忽然叹了口气,道:“中原六条龙若是像你所说那么阴险毒辣,恐怕早已互相残杀对方了!连一条也剩不下来了。”
神龙张一愣。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黑龙姥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拆房子?”
“不知道。”神龙张摇头。
“这是为了一个赌约!”
“一个赌约?什么赌约?是谁跟谁对赌?赌的是什么?”神龙张一口气的不断发问。
黑龙姥姥微微一笑,道:“对赌的人,是老身和蚌儿。”
神龙张一呆。
黑龙姥姥淡淡的说道:“我们在赌倘若我不答应你提出的婚事,你是否有胆量把我的房子拆掉!”
神龙张瞪着她:“有这种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种事又何足怪哉?”
“你们在赌什么?”
“赌你!”
“我?”神龙张两眼瞪得更大:“我可不是个大元宝,你们把我怎样办法?”
“很简单,”黑龙姥姥淡淡的说道:“倘若你不敢拆掉这座房子,老身就把你身上每一根骨头都拆了下来!”
神龙张咳嗽两声,没有说什么。
黑龙姥姥脸上的神态忽然变得很神秘,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突听一人大笑道:“现在神龙张已拆掉了你的房子,你又打算怎样处置他?”
(四)
大笑而来的人,当然就是龙在田。
龙在田绝不比黑龙姥姥年轻,但他现在走路的速度,却最少比牛快三倍。
比牛快三倍,总比蜗牛爬行的速度快得多。
黑龙姥姥冷冷一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们一定会以二对一,但你们别得意,老身可不是省油的灯。”
龙在田笑道:“甘老婆子,你这算是什么话?咱们的年纪都已一大把,而且,是同一道上的人,又怎会争风头、斗心机?”
黑龙姥姥冷冷道:“但愿如此。”
“当然如此!”龙在田笑了笑,道:“你还没有说,神龙张已拆掉你的房子,你打算怎样处置他?”
黑龙姥姥扳着脸,冷冷道:“重重惩戒!”
龙在田道:“如何惩戒他?”
黑龙姥姥道:“拿去喂狮!”
“喂狮?”龙在田一怔,拈须怪笑道:“莫非谷主近来闷得发慌,在谷中养了只吃人的狮子?”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
“这倒极妙,黑龙谷倒要变成狮子谷了。”
神龙张的脸色变得不怎样好看,她忽然道:“狮子在哪里?”
黑龙姥姥冷冷一笑,道:“看你这副样子,倒像是反过来想把我的狮子吃掉似的。”
神龙张道:“你以为我不敢?还是没有这种本事?”
黑龙姥姥道:“别的狮子,你可能有办法对付,但老身养的狮子,可不是好惹的。”
神龙张冷笑道:“你养的狮子是什么狮?是否三头八爪九条腿?”
黑龙姥姥没有回答。
因为龙在田已突然叫道:“老夫明白了。”
神龙张一怔:“你明白了什么?”
龙在田摇头叹息,指着神龙张骂道:“你这人怎么这般蠢?”
“我蠢?”
“当然蠢啰,简直比他妈的笨猪还要笨!”
“你发了哪门子的癫?语无伦次?”
“姥姥要拿你去喂狮,那是一番好意啊!”
神龙张差点没跳了起来。
要把自己拿去喂狮,居然也是一番好意?
龙在田又叹了口气,道:“你听过河东狮吼这四个字没有?”
“听得多了!”
“蚌儿就是姥姥养的‘母狮’嘛!笨虫!”
神龙张登时呆住,就像只给吓呆了的小狮子。
男人就是这么可怜的动物。
英雄难过美人关!
河东狮吼,犹胜千军万马。
中原六条龙之一的神龙张,就此“送龙入狮口。
若要说得好听一点,那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无论怎样,这总是一件喜事。
我们又何必把新郎官的未来看得太悲观呢?
神龙张的喜事,可说是意外收获。
在此之前,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黑龙谷讨了一个妻子。
但他和龙在田都没有忘记此行的原来目的。
当神龙张的婚事办完之后,他们就再去找黑龙姥姥。
他们一定要找回七郎。
“甘谷主,老夫与神龙张此番到贵谷,系为了一个人而来。”
“蚌儿岂非已嫁给了神龙张?两位心愿已偿,还有何事?”
龙在田道:“咱们此行,原非为蚌儿而来。”
黑龙姥姥道:“不是为蚌儿,莫非是来算帐?”
“谷主,这是哪里的话儿?我们无仇无怨,而且谁也不欠谁分文,何来帐目可算?”
“然则两位是为谁而来?”
“七郎!”
“七郎?”
“不错,谷主大概不会否认,七郎现时正在贵谷之中吧?”
“老身不必否认,他确在本谷之中,那又如何?”
“七郎乃老夫故人之徒,因见此子颇有天资,老夫欲收录他为弟子,所以……所以……”
“两位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正是。相信谷主必然愿意把七郎交出,让咱们带他回去。”
“老身的回答只有一个:不愿意。”
(五)
龙在田在云龙厅里,已碰了一个硬钉子。但他绝不罢休:“姥姥,老夫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老身已说得很明白,我不愿意把七郎交给你们。”
一直没有出声的神龙张忍不住道:“这不是你愿意与否的问题,而是七郎根本就是属于咱们的!”
“笑话!”
黑龙姥姥冷冷一笑,瞧着神龙张说道:“你这个人本来并不滑稽,怎么竟然会说出这么滑稽的话?”
“姥姥,你说错了,”神龙张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这个人本来很滑稽,但这句话却是一点也不滑稽,无论怎样,七郎一定要跟着咱们。”
黑龙姥姥沉着脸,道:“你刚才说七郎是属于你们的?”
神龙张道:“不错呀!”
黑龙姥姥嘿嘿一笑:“你们是七郎的什么人?”
神龙张一怔。
“你究竟是他的父亲?是他的师父?是他的哥哥?还是他的儿子?”
黑龙姥姥冷冷的说道:“又莫非他是个奴隶,你花钱把他卖回来的,今生今世都要跟随着你?”
神龙张答不上,呆住。
黑龙姥姥接道:“既然样样都不是,你凭什么说七郎是属于你们的?这岂不是太岂有此理了吗?”
龙在田轻轻咳嗽两声,然后缓缓地道:“甘谷主,你这是强辞夺理,老夫不敢苟同。”
黑龙姥姥冷然道:“老身本来就是个蛮不讲理的人,尤其是对不讲理的人,就更不讲理。”
龙在田道:“这是越讲越远,越讲越不切实际。”
黑龙姥姥一顿拐杖,不耐烦地哂然道:“休再废话,你们要怎样,尽管说个明白!”
神龙张摊开手,道:“咱们岂非已说得明白?咱们又不是要大闹黑龙谷,只不过想要七郎而已。”
“你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老话!”
黑龙姥姥的脸绷得更紧:“但七郎根本就不属于你们,凭什么他跟着你们胡乱学艺?”
“什么胡乱学艺?”
龙在田白眉一扬,面带怒容,气忿忿道:“老夫压箱底的几套本领,和神龙张的‘逆水游龙十六掌’,绝对不会比你的‘天罡神龙杖法’差到哪里!”
神龙张接道:“咱们可也是六条龙的一分子,你别把自己瞧得太高,却瞧扁了人!”
黑龙姥姥霍然站立,冷冷一笑,道:“两位若再言出无状,本谷主可留不得你们!”
神龙张也霍声站了起来,道:“老婆娘,你欺人太甚了!”
黑龙姥姥脸色一变,喝道:“神龙张,黑龙谷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神龙张大笑。
“别说是黑龙谷,就算这里是金銮大殿,也吓不到咱们两人!”
他最后一句话可谓高明之极,最少,就算动起手的时候,龙在田也不会袖手旁观。
如果单打独斗,神龙张是不怕黑龙姥姥的。
但这里毕竟是黑龙姥姥的地方,万一她以众凌寡,那可不好对付。
现在已是剑拔弩张的时候。
黑龙姥姥和神龙张随时都可能会在云龙厅中动手。
这可是龙在田极不愿意看见的事。
他忙劝阻神龙张。
“事情总可以慢慢商量,虽然咱们谁都不怕,但常言有道,‘强宾不压主’,动起手来,兵刃无眼,无论是谁吃亏,都是犯不着!”
黑龙姥姥却不领他这一个情,冷哼一声,笑道:“好一个强宾不压主,本谷主倒要看看你们,到底强到什么地方去!”
说着,她的黑龙杖已向神龙张的胸前疾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