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圆月升起,风更冷。
七郎披着一袭纯黑色的披风,静静的站在那条小桥上。
桥的两端俱有菊花盛开,但他的目光却停留在一朵小小的黄花上。
这朵寂寂无闻的小黄花,看来是那么孤独,又是那么脆弱。
风寒雾冷,花若有知,当必感到寒冷将至,它凋落的日子已不远。
落花时节,总是给人带来一份惆怅,一种黯然的感受。
就在这时候,背后忽然响起了一个人轻轻的笑声。
七郎没有回头。
他已知道,这人是谁。
除了风苑庄,绝不会是别人。
风苑庄就是把七郎带到黑龙谷的女孩子。
她的父亲很有本领,她的婆婆更是中原六条龙之一的黑龙姥姥。
黑龙姥姥在中原武林中威名极响亮,很少人敢得罪她。
在黑龙谷,风苑庄也是一个没有人敢得罪的千金小姐,许多时,甚至连黑龙姥姥也不敢得罪她,怕她会生气。
否则,天下间又岂有做孙女儿的,在祖母面前还蒙头蒙脸,而目的只是为了要戏弄少年。
虽然七郎知道站在自己背后的女孩子,就是黑龙谷的千金小姐风苑庄,但他的目光还是凝视着这朵小小的黄花。
背后又传来了她的声音。
“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是中州大侠风首鹏的独生女儿,芳名是苑庄。”
“是婆婆告诉你的?”
七郎点点头。
风苑庄淡淡一笑:“你为什么不看看我?老是看着那朵黄花?”
“我不想看你。”
七郎的声音居然很冷淡。
“为什么不想看我?”风苑庄的声音仿佛一沉,嗔道:“你是不是嫌我长得不好看?”
七郎摇头:“不是为了这个缘故?”
“那么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七郎叹了口气,道:“反正就算我转过身子,也不会看见你的真面目。”
风苑庄笑了笑,道:“这一次你又猜错了,我现在并没有蒙着脸,只要你把头拧过来,就可以很清楚的看见我。”
“不必了。”七郎的声音还是很冷淡。
“你这个人究竟是怎样的?”风苑庄也好像生气了,她冷冷的说:“我知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嫌我是个没有头发的秃头母鹰,样子又长得比鬼还难看。”
“不是为了这一点,”七郎冷冷一笑:“你以为武功比我高,就可以戏弄我,你错了。”
“嗯?……”
“实不相瞒,我早就知道你长得并不难看。”
“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自己的眼睛。”
“你曾经见过我?”
“不错。”
“在什么时候?”
“就在那一次,我们骑着那匹白马经过这条桥的时候。”
桥上顿然一阵沉默。
过了很久,风苑庄才缓缓道:“我明白了,你是在河水中看见我的。”
“不错。”
“那你觉得我长得怎样?算不算漂亮啊?”
七郎没有回答。
又过了好一会,风苑庄又说道:“难道你真的不想再看我一次?”
七郎轻轻叹息一声。
风苑庄接道:“你再不看我,我可要走了。”
七郎终于转过身子。
他立刻看见了一张令他毕生难忘的脸孔。
七郎看见的,是一张青惨惨、没半点血色的脸孔。
这张脸孔上的眼睛,像是死鱼般的凸了出来,两颊上满是麻子,鼻孔朝天,嘴巴又阔又歪,可说是丑陋到了极点。
她不但容颜丑恶,而且头顶上光秃秃的,简直比秃头鹰还更难看。
无论是谁骤然看见这张脸,恐怕都难免为之吐了出来。
七郎也是给吓了一跳:“你就是风苑庄?”
“我不是风苑庄,谁是风苑庄?”她咧嘴一笑,还在挤眉弄眼,“你看,我是不是很漂亮?”
七郎答不出。
他如在梦中,但却不是美梦,而是一个极可怕的噩梦。
他在问自己,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二)
七郎的眼睛没有毛病。
他看见的风苑庄,的确就是一个这么丑陋的女孩子。
可是,那天在河水中看见的漂亮女孩,又是怎么回事?
七郎不知道。
他心中在想:“也许那天是自己看错了。”
他呆了好一会,那容颜奇丑的秃头女孩又已忽然消失了踪迹。
七郎吸了口气,不断的在揉着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时候,他又看见了黑龙姥姥。
“你已看见风苑庄的真面目?”黑龙姥姥第一句说问。
“看见了。”
“她是不是很丑陋?”
“是。”七郎没有说谎,也不想故意说半句好话,”她的确很丑陋。
黑龙姥姥又问他:“你是否愿意和她做朋友?”
七郎道:“只要不是坏人,无论是谁我都愿意跟他交朋友。”
黑龙姥姥皱眉,道:“怎样才算是坏人?”
七郎道:“心肠歹毒,不忠不信不义之徒,就是坏人。”
黑龙姥姥莞尔一笑,道:“你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又怎能分辨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七郎道:“存心向善者是好人,存心向恶者就是坏人。”
黑龙姥姥道:“你看我是好人?还是个坏人?”
七郎想了想,答道:“前辈看来也不坏。”
黑龙姥姥笑了:“看来不坏的人,可能比谁都更坏。”
七郎连忙接口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黑龙姥姥道:“我也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而老身也知道自己的确不能算是个很坏的人。”
七郎默然。
黑龙姥姥又道:“我要苑庄把你带到这里,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七郎摇摇头:“晚辈不知道。”
黑龙姥姥默然半晌,忽然说道:“我希望你能成为本谷的第三代谷主。”
七郎又给吓了一跳。
他刚才以为自己的眼睛有毛病,但现在却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有点不妥。
“前辈,你说什么?”
“我已说得很清楚,”黑龙姥姥的语气很平静,“我希望你能成为本谷的第三代谷主。”
七郎愣住了。
黑龙姥姥笑了笑。
慢慢的她又说道:“你将会成为我的弟子,就凭这一点,便已有足够的资格成为黑龙谷的谷主了。”
七郎吃了一惊。
“我将会成为前辈的弟子?”
“不错。”黑龙姥姥缓缓道:“明天正午,你就正式拜我为师,投在黑龙谷门下。”
七郎脸色一变。
“前辈这样看得起晚辈,晚辈实在是受宠若惊,但拜师这件事非同小可,晚辈可不能随便答应。”
黑龙姥姥也是脸色一沉。
“难道凭老身江湖上的地位,竟然不配做你的师父?”
七郎摇摇头,道:“这不是配与不配的问题,而是晚辈先师尸骨未寒,这又岂能……”
“这未免太迂腐了,”黑龙姥姥眉头一皱,“江湖人虽然有不少江湖的规矩,但咱们中原六条龙做事,向来爽快利落,只要行事问心无愧,又何必诸多理会那些繁文缛节?你拜老身为师,即使孤星老人在九泉之下,也绝不会反对。”
七郎思索下,黑龙姥姥又已说道:“今天晚上早一点儿睡觉,别胡思乱想了,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明天尽管对我说。”
七郎正想说话,但黑龙姥姥已飘然离去。
看她的身子似是不曾移动,但晃眼间已去的不知所终。
七郎呆立着,不禁轻咬指头,百思不得其解。
他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一个香宝宝,不少人都想把自己藏起来。
(三)
清晨的阳光,虽然照射不到黑龙谷,但每个人都可以感受到,今天将会有一个很好的天气。
天气虽然很好,但蚌儿的心情却很不好。
蚌儿是黑龙谷里脾气最坏的婢女,除了黑龙姥姥和风苑庄之外,人人都怕了她几分。
她有个外号,叫“女剑王”。
她的剑法,全是黑龙姥姥教的,虽然她只学了几招,但却已成为黑龙谷剑法最厉害的婢女。
蚌儿身材高大,长相不算很美。
但无论怎样,她都不能算是一个难看的女人。
但今天早上,她在谷外一间杂货店买盐的时候,居然给一个可恶的汉子骂了一句:“丑怪臭婆娘!”
蚌儿为什么会给人臭骂?
原来她买盐的时候,态度粗鲁,把杂货店的小伙子骂得狗血淋头。
刚巧有两个可恶的男人经过,其中一人,居然骂蚌儿是“丑怪臭婆娘”。
蚌儿气极了,恨不得立刻就给这男人重重地教训一顿。
遗憾的是,当时她身上没有佩剑。
没有佩剑的女剑王,就像是没有屠刀的屠夫。
她凶不起来,只好忍住这一口鸟气。
她绝对不会忘记这两个可恶的男人,而且誓言以后若再见他们,而自己身上已佩带着剑的话,就一定要给他们一个重重的教训。
这两个可恶的男人,其中一个是老得连牙齿都没剩下多少的老头儿。
虽然这老儿没有骂蚌儿,但当他听见身旁那汉子骂蚌儿的时候,却赞道:“骂得好!”
蚌儿恨极了。
她这一口鸟气简直是无处可以发泄,以她的脾性来说,今天的心情又怎会好?
当她回到黑龙谷的时候,立刻就找回自己的剑,而且剑不离手,气呼呼的坐在谷口的一株枯树下。
没有人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人人都知道这个女剑王是惹不得的。
她在树下坐了很久,忽然听见一个男人可恶的声音说道:“这个丑怪臭婆娘怎么坐在这里?”
(四)
蚌儿快要给气死了。
想不到这两个可恶的臭男人,居然会跑到这里,再骂自己是“丑怪臭婆娘”。
这真是一件忍无可忍的事。
现在的情况已大不相同,因为她的手里已有了剑。
虽然她已气得耳红面黄,但她仍然没有忘记江湖人的“惯例”。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狂徒?速速报上名来受死!”
老头儿笑了笑,没有说话。
蚌儿心想:“此老儿色眯眯的盯着人,必是歹人无疑。”
那可恶的汉子却淡淡的说道:“咱们不是来找你算帐的,别怕!”
蚌儿怒道:“这里谁怕你来着?你是谁,竟敢口出狂言?”
那人咯咯一笑:“别管我是谁,反正咱们不是来找你的。”
蚌儿“哼”的一声:“不管你们是来找谁,先吃一剑再说!”
那人笑道:“剑有什么好吃?有鸡腿、鸭掌、鱼翅之类食物,倒不妨端上来!”
“做梦!”蚌儿一声怒喝,剑就向那人刺去。
她这一剑大有名堂,名为“娇花吐蕊”。
那人又笑道:“这一剑怎么如此娇嫩?休说杀人,用来杀鸡也嫌力道不够。”
蚌儿脸色一变,道:“只怕你连鸡也不如!”
那人道:“我若连鸡也不如,恐怕你就是一只小蚂蚁啦!”
蚌儿恨死这个人,一剑又一剑,疯狂的向他刺过去。
但那人的武功显然远在她之上,任凭她怎样努力,也是白费气力而已。
蚌儿连刺了数十剑,已是弄得浑身大汗。
那人仍然轻描淡写,最后还把她的剑夺过来。
这一来,蚌儿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她性子刚烈,受到挫败,竟然向剑尖之上,来一个自尽身亡。
那人反而吓了一跳。
“使不得、使不得!咱们只是闹着玩的,可不能这么认真呀。”
蚌儿毫不理会,仍然苦缠着那人。
那人怪叫道:“理此有岂太你!”
老头儿闻言,眉头又是一皱。
这老头儿正是龙在田。
把“你太岂有此理”说成“理此有岂太你”的人,当然就是神龙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