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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雪地雪里一朵莲

寒风凛冽,雪如鹅毛。

一乘马车自官道从南往北直上,赶车的是一个紫布巾裹头,颚下胡子花白的老者。

这老者一身黑衫,身材瘦削,但一双手掌却有如蒲扇一样。

马车驶得并不快,车厢车窗全都紧紧关闭着,外面还下了两道竹帘子。

约莫午时左右,马车来到了一座镇甸之中,这是通往关外必经之地,名为沐雪镇。

沐雪镇虽然算不上是个大地方,但由于位经通路要津,时有商旅集结镇上,以致也颇有一番繁闹景象。

但黑衫老者把马车驶入镇内之后,不久又掉头驶出镇外。

马车驶入镇内的时候,速度相当缓慢,但掉头驶出镇外之际,却是鞭如雨下,把马儿催赶得十分厉害。

雪仍在飘,两匹马被催赶得口里不断喷着白气,一而黑衫老者脸上的神情,更是显得极之异样。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之久,马车才在一片荒凉的雪地上停了下来。

大地上,四野无声,只有风雪在吹,除此之外,唯一可听到的,就是马儿的喘气声。

黑衫老者沉默了很久,忽然说道:“少爷,他们大概没发现咱们。”

车厢里响起了一个人混浊的咳嗽声,过了好一会,车厢中人才缓缓的说道:“就算给他们找到了,也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

“不!”黑衫老者用力摇头,一双眼睛满布着血丝,“他们不是人,是衣冠禽兽!”

车中人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错了,他们是仁义君子,名门正派的江湖大侠。”

黑衫老者咬着牙,道:“这些王八,个个都是欺世盗名之辈,甚么君子、大侠,简直是可耻的骗局。”

车中人又嗽了几声,才道:“人在江湖,谁不喜欢骗骗别人?就算不骗人,也会骗自己。”

黑衫老者吸了口气,同时不断观察着四周环境。

车中人又道:“你想找什么?”

黑衫老者道:“有人的地方。”

车中人道:“你怕我挨不了饿?”

黑衫老者道:“不,只是老奴和马儿都要歇一歇了。而且,今天的风雪将会越来越大。”

车中人默然半晌,叹道:“云伯,真是难为你啦……”

黑衫老者忙道:“少爷,这种话,千万不能再说,老奴若不是全凭老爷子一力照顾,只怕早在三十年前,便已病死江东了……”

“云伯!”车中人咳嗽着,而且越来越是咳嗽得厉害,“你这种话才是千万不能再说的。”

云伯揉了揉眼睛,声音有点嘶哑,道:“少爷,咱们还是先去找个歇脚的地方罢。”

车中人苦笑了一下,说道:“刚才一阵子乱冲乱撞!现在真的不知道身在何方了。”

云伯道:“才奔跑了一个时辰,总不会闯出关外去罢?”

车中人道:“关外关内,对咱们两个亡命天涯的人来说都是一样的。”

云伯道:“前面好像有座山谷。”

车中人道:“那又怎样?”

云伯道:“照老奴的眼光判断,这山谷极可能会有人居住。”

车中人道:“何以见得?”

云伯道:“这山谷颇能抵挡风雪,应该是建造房子居住的好地方。”

车中人道:“云伯见多识广,料必不会看错的。”

云伯微微一笑,虚幌一鞭,马车徐徐地向那座山谷驶去。

从远处望去,那座山谷似乎并不甚大,但马车绕过一段路径之后,才见那山谷地势蜿蜓,直向东南方伸展开去。

车中人不禁道:“好气势!好一座山谷!”

但就在这时候,马车“戛”的一声停顿下来。

只见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冒着风雪站在路中,两眼不断眨动,笑吟吟地望着云伯。

这少年大概十六七岁左右,皮肤相当晰白,笑起来的时候样子很讨人欢喜。

云伯皱了皱眉,问道:“你不觉得冷吗?”

少年没有回答,却用手指着自己的面颊,反问道:“我的脸红不红?”

云伯一怔:“甚么意思?”

少年道:“你先回答了再说。”

云伯皱了皱眉道:“是有点红。”

少年道:“那是因为我喝了酒,而酒是御寒的,所以我现在并不觉得冷。”

云伯道:“但酒气是会消失的,而且,只喝酒不穿衣服,决对不是适当的御寒办法。”

少年笑了笑,说道:“这地方有一句俗谚,叫‘地上黄鼠狼不会明白天上的苍鹰’。”

云伯道:“是否‘夏虫不可以语冰’的意思?”

少年道:“大概是差不多了。”

云伯看着他,沉默半晌才道:“这位小兄弟怎样称呼?”

小弟眨了眨眼,回答道:“我叫做阿浪。”

“阿浪?”云伯问:“姓氏呢?”

阿浪摇摇头,道:“不知道。”

云伯呆了一呆,随即叹道:“原来是个孤儿,唉……”

阿浪又在笑:“你用不着可怜我。”

云伯道:“为甚么?”

阿浪道:“虽然我连姓氏也没有,但却有一个很好的师父。”

云伯道:“尊师呢?”

阿浪道:“正在运功疗伤。”

云伯一愕:“尊师伤在何处?”

阿浪道:“也许,那不是伤,而是中了毒。”

云伯道:“不管是伤是毒,总是一件麻烦的事,你怎不去帮他一臂之力?”

阿浪摇摇头,道:“我帮不了师父,所以只好走远一点。”

云伯道:“尊师怎样称呼?”

阿浪道:“蓝婆婆。”

云伯一呆,道:“你师父是女人?”

阿浪:“我几时说过师父是男人来着?”

云伯道:“她中了甚么毒?”

阿浪道:“黑蝴蝶亡魂雾。”

云伯吃了一惊,道:“这是‘黑蝴蝶’上官飞的独门暗器!”

阿浪点点头,道:“不错,师父说,普天之下,只有四个人能解此毒。”

云伯道:“这四个人是谁?”

阿浪道:“第一个是上官飞,但现在这一只‘黑蝴蝶’永远也飞不起来了。”

云伯道:“是不是你师父杀了他?”

阿浪道:“杀上官飞的不是师父,是我。”

云伯看着他,目光带着怀疑。

“黑蝴蝶”上官飞是凶名早着的武林巨寇,一生杀人无算,不但暗器功夫名惊五湖四海,其余武功也是极之不弱。

阿浪这少年怎可能杀得了上官飞?

只听见阿浪接着又说道:“上官飞用‘蝴蝶亡魂雾’伤害婆婆,我自然非杀他不可!”

云伯问道:“你在甚么地方杀死上官飞?”

阿浪道:“百合谷。”

云伯道:“百合谷在何处?”

阿浪道:“前面那座山谷,就是百合谷。”

云伯和声说道:“咱们也想到这座山谷去。”

阿浪说道:“奉劝一句,还是别去为妙。”

云伯道:“道理何在?”

阿浪道:“我要守着这条道路,谁敢跨过这里一步,我就杀谁。”

云伯摇摇头,道:“这位小兄弟,你还是不要阻挡了,咱们现在正要前往百合谷。”

阿浪道:“百合谷以前也曾有过一段热闹的日子,但现在已变得有如死城。”

云伯眼色骤变,问道:“为甚么会这样的?”

阿浪道:“十年前,百合谷是个强盗窝,但后来却给一个武功高强的江湖巨寇霸占了。”

云伯道:“这么说,是黑吃黑的火并了?”

阿浪道:“不管是黑是白,谁是谁非,反正事情早已过去。不提也罢。”

云伯道:“鸠占鹊巢的江湖巨寇,是否就是上官飞?”

阿浪道:“不错,但这十年来,他只是独自留在百合谷里,过着隐士一般的生活。”

云伯问道:“那些强盗,没有找他寻仇?”

阿浪道:“十年前争夺百合谷之战,所有强盗都已死在上官飞手下,虽然后来也有些强盗朋友,或者是亲戚之类的人物要找上官飞报仇,但结果来一个死一个,来十个,而五只,无一可以幸免。”

云伯道:“尊师何以要杀上官飞?”

阿浪道:“我已说过,杀上官飞的不是师父,是我。”

云伯目光闪动:“但尊师最少也曾经和上官飞动过手,否则也不会中了黑蝴蝶亡魂雾的,对不?”

“非也!”阿浪摇了摇头,道:“我师父没有动手,只是动口。”

云伯道:“尊师如何动口法?”

阿浪道:“我师父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云伯道:“尊师佛口婆心,委实令人敬佩。”

阿浪道:“但上官飞却对我师父说的话,置若罔闻,甚至反唇相稽,说我师父不配说这种话。”

云伯道:“上官飞怎么说?”

阿浪道:“上官飞向我师父说道:‘婆婆若是诚心向善之徒,上官某还可想一想这番话是否有理,但你也满手血腥,凭甚么向上官某说这种话?’我师父听了,叹了口气道:‘老婆子的事,你是不必理会的,总而言之,你别再去找轩辕荣报仇了。’”

云伯神色一凛,道:“轩辕荣,可就是人称‘神弓霸王’的轩辕荣?”

阿浪点头道:“大概就是那个轩辕荣罢……”

云伯心想:“原来这小子也是糊里糊涂的。”

只听见阿浪又继续说下去:“虽然我师父一片苦心,但上官飞全不接纳,后来,我师父说:‘老婆子既已插手此事,你若不肯卖帐,那就是存心跟我过不去!’上官飞听了,眉头大皱,叹道:‘婆婆,这却又是何苦由来?常言有道:‘事不关己,己不劳心。’上官飞与轩辕荣之事,您老人家还是别再管了。’我师父不断摇头,道:‘这十年来,你一直躲在这里苦练亡魂六绝谱上的武功,为的就是要找轩辕荣报复,但轩辕荣曾对老婆子有恩,老婆子既知此事,又岂可坐视不理?’上官飞道:‘轩辕荣只不过给你半枝续骨接筋胶,而且,始终是治不好你的腿伤,又算得上是甚么恩德了。’我师父冷冷一笑,道:‘老婆子的腿伤治不好,那是因为老婆子重伤过久,才致浪费了上佳灵药,兴人无尤,但轩辕霸王出手慷慨,这等仁义之风,却令老婆子没齿难忘。’上官飞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才说道:‘婆婆固执至此,上官飞真是无话可说了,但上官某与轩辕荣之纠葛,决非单方面甘愿罢休,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的。’我师父想了想,点头道:‘你这种顾虑,对你来说自然不是多余的,你有甚么高见,尽管向老婆子说出来好了。’上官飞考虑了片刻,道:‘这样罢,上官某立刻写一封信,向轩辕荣提出和解之议,再由婆婆您从中斡旋,未知是否上策?’我师父听了,很是高兴,道:‘这不是上策,是上上之策。’当下,上官飞立刻回到一间竹舍里写好一封书函,然后交给我师父,哪知道这奸贼原来另有阴谋,那封信暗藏机关,我师父刚接过,一蓬毒雾就从信封里直喷出来……”

云伯听得须眉皆竖,怒道:“如此奸贼,真是卑鄙无耻,猪狗不如。”

阿浪道:“一般猪猪狗狗之辈,却也使不出这等伎俩,我师父虽然久历江湖风险,但这一下,还是不免着了上官飞的道儿。”

阿浪道:“师父所中的,乃是黑蝴蝶亡魂雾,毒力非同小可,她中毒之后,知道生死系诸一发,只要稍为运气提聚功力与上官飞拼搏,这条老命就再也无法可以保得住了。”

云伯道:“如此形势,实在凶险。”

阿浪道:“我师父遇上了上官飞这种无耻之徒,固然是倒楣,但上官飞这一次也是铸成大错,他虽然算准我师父中毒后再也无法跟他动手,但却料不到我还是可以把他杀了。”

他说来轻描淡写,似乎在击杀上官飞之际,也是杀得,十分从容。

只见他的背上负着一柄长剑,剑鞘是乌黑色的,而且相当残旧,剑锷更是锈迹斑斑,并不像是一柄锋利的好剑。

但这柄剑已杀了上官飞。

云伯看着这个神秘的少年,脸上不禁为之一阵动容。

他看了阿浪很久,忽然问:“尊师既然中了黑蝴蝶亡魂雾这等剧毒,你何以不在她老人家身边小心侍候?”

阿浪道:“我也很想留在她身边,但师父把我赶了出来。”

云伯奇道:“尊师何以要把你赶了出来?”

阿浪道:“因为师父已把弟子逐出门墙之外。”

云伯一怔。“你犯了什么过错?”

阿浪道:“师父说弟子没有犯任何错失,只是师徒两人缘尽于此,从今之后,婆婆是婆婆,阿浪是阿浪,彼此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云伯脸色一沉。“就是为了师父这几句说话,所以你就不顾而去了?”

阿浪叹了口气,道:“我若真的不顾而去,此刻也不会拦在路中。”

云伯道:“老朽只是一个不相干的过路人,既然前路不通,老朽大可转往他方,但老朽却有点不明白……”

阿浪说道:“你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

云伯道:“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何以不厌其烦,把尊师与上官飞之间的纠葛一一倾诉?”

阿浪道:“这些说话,我可不是说给你听的。”

云伯眉头一皱,奇道:“那么,你刚才是在跟谁说话了?”

阿浪淡淡道:“车厢里的水青莲,水公子。”

云伯的脸色倏地变了,不由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浪道:“我不是说过吗?我就是阿浪,一个只有名字没有姓氏的江湖人。”

云伯已从车辕下抽出一柄斧头,满脸都是警戒之色。

他正要继续质问这少年,车厢门忽然打开,一只穿着绣金线华丽鞋子缓缓地伸了出来。

云伯连忙从车辕上一跃而下,叫道:“少爷,外面风雪大,你别下车……”

但车中人已走了出来。

这人被云伯称为少爷,但年纪已不甚轻,最少已在三旬开外。

只见他拥轻裘,戴雪帽,但脸色还是苍白得很厉害,似是正在病重之中。

阿浪看着这人,这人也在盯着阿浪。

两人的目光虽然直接相交,但却是平和的,看来并无敌意存在。

但云伯却一脸都是焦虑之色,他显然又想劝少爷登回车子,但少爷却轻轻挥了挥手,阻止他开口说话。

阿浪看了少爷很久,终于问:“你就是水青莲?”

少爷颔首,淡然回答:“不错,我就是水青莲。”

阿浪道:“你的外号,为什么不叫‘一尘不染’?而是‘一血不染’?”

水青莲还没开口,云伯却抢先说道:“我家少爷剑法高明,虽然杀人见血,但血流必不多,是从未有滴血沾染到他身上,因此江湖上的朋友公送他一个绰号,就叫‘一血不染’。”阿浪叹了口气,道:“如此剑法,实在令人妒忌。”

他不说“羡慕”,而直截了当说是“妒忌”,倒也坦白之极。

水青莲却摇摇头,道:“浩瀚江湖,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在下这等微末伎俩,实在不足挂齿。”

阿浪道:“水公子家在江南,府宅景致幽雅怡人,何以行色匆匆,来到这荒凉寒苦之地?”

云伯脸色一变道:“我家少爷——”

他还没说下去,水青莲已接口道:“在下此行,岂单只是行色匆匆,简直就是狼狈之极!”

说到这里,连续咳嗽了七八下,咳声方始停顿下来。

阿浪一直凝注着他,良久才问:“水公子患了什么病?”

水青莲轻轻挥了挥手道:“这点伤病,大概还夺不走水某的性命,兄弟不必担心。”

云伯按捺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阿浪:“你怎么知道我家少爷的名字?”

阿浪淡淡道:“两个月前,江南武林发生了一件奇案,此事已传至北方,其后,有人传言水公子要出关外寻找‘大漠飞鹰’齐展,所以,我知道你迟早会在附近一带出现。”

云伯沉声道:“附近一带这四个字,真是可大可小,方圆三几十里也是附近一带,方圆五七百里之内,也可算是附近一带!”

阿浪道:“这就是缘份巧合,使阿浪能够在此地与水公子相遇。”

云伯道:“你怎知道坐在车子里的,就是我家少爷!”

阿浪道:“千里亡命,受尽奸人逼害,这种滋味实在不大好受,我师父知道此事之后,早已决定要会一会水公子,共商对付奸人之策。”

云伯心想:“你师父如今正是泥菩萨渡江,自身难保,还能吹什么大气!”

水青莲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道:“尊师与在下素昧生平,何以愿意帮助在下一臂之力?”

阿浪道:“我师父说,水公子是神弓霸王轩辕荣的好朋友,如今水公子有难,为师自当助他一臂之力。”

云伯听了此言,不禁奇怪地望了水青莲一眼。

他跟随着水青莲已有多年,从来没听说过水青莲是认识神弓霸王轩辕荣的。

果然,水青莲也否认此事,道:“这位兄弟一定是弄错了,在下虽然对轩辕霸王其人,早已心仪甚久,但却一直无缘识荆……”

阿浪说道:“但我师父却不是这样计算。”

云伯奇道:“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又有什么好计算的?”

阿浪淡淡一笑,道:“我师父说过,轩辕霸王虽然并未认识水青莲,但这两人都认识大漠飞鹰齐展,而且都是极要好的朋友,所以,齐展的好朋友,也就等于是轩辕霸王的好朋友。”

云伯眉头一皱,道:“如此计算方法,未免是太牵强了。”

阿浪道:“在凡夫俗子眼里看来,此事不仅牵强,简直就是荒谬。”

云伯脸上一阵尴尬,水青莲却是毫不介怀,朗声一笑道:“水某虽是凡夫俗子。但却并未觉得尊师之言,有什么牵强、荒谬之处。”这几句话他说得太响亮了,说完之后,脸色忽然一阵青白,又弯下了腰不住的在咳嗽。

云伯吃了一惊,急忙掺扶着水青莲,叫道:“少爷!风雪越来越大了,你还是回车厢里歇一歇罢。”

水青莲摇摇头,说道:“不,和这小兄弟谈话,我很高兴,我……我不会有事的。”

阿浪道:“水公子既是贵体违和,倒要找个适当地方好好歇息。”

水青莲道:“你还没说,怎会认出我是水青莲。”

阿浪道:“实不相瞒,早在八天之前,我和师父就已跟着两位。”

水青莲一怔。“八天之前?”

“不错,”阿浪叹了口气,道:“那时候,我师父尚未决定要找寻上官飞,她只是想先助你一臂之力,然后才作其他打算。”

云伯皱眉道:“尊师打算怎样帮助我家少爷?”

阿浪道:“公子从江南赶往关外,是否想找寻齐展齐大侠?”

水青莲点头道:“传言不假,此事属实。”

阿浪道:“但据我师父所知,公子此行,形势十分不妙。”

水青莲道:“有何不妙之处?”

阿浪道:“公子为了太湖帮帮主,‘金鞭无敌’沈三泰遇弑之事受尽嫌疑,我师父相信必然是遭奸人陷害的,既遭奸人陷害,事情就决不会就此不了了之,奸人必陷公子于死地,始肯罢休。”

云伯忿然道:“正是如此!”

阿浪道:“以是我师父决定,不妨暗中跟随着水公子,只要一发现有可疑人物,立刻将之活擒,务求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云伯问道:“何以尊师却又到了百合谷?”

阿浪道:“这也是十分巧合之事,我师父多年以来,一直不知道上官飞身在何处,但就在两天之前,一位江湖郎中对我师父说,上官飞正在百合谷里苦练毒辣武功,准备向轩辕荣报一箭之仇。”

云伯道:“上官飞与轩辕霸王之间有何恩怨?”

阿浪道:“十年前,上官飞在辽东劫走了一支暗镖,和他联手做案的还有‘黄巾女飞贼’毕秀影。”

云伯道:“听说毕秀影虽然相貌清秀,举止斯文,但却杀人不眨眼,是十分厉害的女魔头。”

阿浪道:“这个我可不大清楚了,但我师父说,当年上官飞和毕秀影,是两情相悦的,两人甚至于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云伯道:“后来怎样?”

阿浪道:“上官飞与毕秀影制走一支暗镖,价值连城,承接运镖的镖局若是找不回来,势非要赔个倾家荡产不可。”

云伯问道:“是哪一家镖局,接的暗镖?”

阿浪道:“河南锦星镖局。”

云伯道:“锦星镖局总镖头‘铁背天星刀’秦伯荫,倒是一条硬汉。”

阿浪道:“秦伯荫虽是硬汉,但若论才智计谋,以至武功方面,都不是上官飞与毕秀影的对手。”

云伯道:“此事又怎会和费荣及上了关系?”

阿浪道:“轩辕霸王就是为了义气助秦伯荫追寻暗镖红货,终于和上官飞、毕秀影两人动上手。”

云伯道:“战果怎样?”

阿浪道:“轩辕荣以一对二,但依然占了上风,终于把二人活擒下来,并把秦伯荫所失的暗镖追讨回来。”

云伯道:“既然如此,此事也该告终了。”

阿浪道:“但上官飞与毕秀影并不甘心,不到一个月就向轩辕霸王展开了复报袭击!”

云伯冷笑道:“好凶悍的贼婆娘!”

阿浪道:“常言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上官飞与毕秀影处心积虑,想施放暗箭击杀轩辕霸王,但最后却还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非但未竟全功,连毕秀影的性命也赔上了!”

云伯哼一声,说道:“咎由自取,该死!”

阿浪道:“但上官飞却不是这样想,为了毕秀影之死,他独自来到了百合谷,不断苦练歹毒武功,朝夕不忘为毕秀影报仇雪恨。”

云伯问道:“尊师为了要化解上官飞和轩辕荣之间的仇怨,所以匆匆赶到百合谷?”

阿浪点点头,道:“是的。”

云伯叹了口气,道:“尊师想劝解上官飞此人,不啻是与虎谋反。”

阿浪道:“我师父脾气怪异,那是没得说的,有一天,她对着一块石头说话,一说就说了三个时辰之久,别人都当作她是疯了,但师父后来都对我说:‘石头最爱听为师的话,而且,永远不会搬弄是非。’”

云伯呆了半晌,欲言又止。

水青莲盯着阿浪的脸,道:“尊师并非怪异,只是她老人家别有见地,旁人不易领悟玄机而已。”

阿浪笑了笑,道:“对,水公子这两句话,正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

水青莲又咳嗽了两声,才道:“尊师乃江湖奇人,水某很想拜会她老人家。”

阿浪叹道:“但我师父如今生死未卜,而且还把我逐出师门了……”

云伯看着他,心中暗道:“师父怪里怪气,徒儿也是有点不通世故,正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想是这么想,嘴里却也不敢直说出来。

他并不是怕了阿浪,而是唯恐少爷会生气。

风雪越来越大了,就在这时候,风雪中传来了一阵怪异的笑声。

这笑声听似来自远方,而且声音也不怎样响亮,但在此大风雪中,仍然能够清楚地传入三人耳朵里。

云伯脸色一变,把斧头向前一扬,神情充满着警惕。

阿浪却面露喜悦之色,叫道:“我师父来了!”

水青莲皱了皱眉,道:“尊师遭逢重伤不久,即使已把毒力悉数逼出体外,只怕也不能运用内力如此发笑……”

阿浪微微一笑,道:“发笑的并不是我师父。”

水青莲奇道:“不是尊师又是谁?”

阿浪道:“一个很了不起的江湖郎中,他是我师父的邻居老友。”

水青莲道:“把上官飞藏身百合谷之事向尊师相告的,就如这位江湖郎中?”

阿浪点了点头,道:“是的。”

水青莲道:“这位江湖郎中,怎样称呼?”

阿浪道:“他姓祁,叫祁济安。”

“祁济安?”水青莲一听之下,不由大感意外,“这岂不是江湖上人称‘乱笑怪医’,又被誉为‘早沾勿药逢春手’的祁大医师吗?”

阿浪微微一笑,道:“水公子比我知道得还更详细。”

云伯忙道:“你只听见祁济安的笑声,又怎知道尊师也已来了?”

阿浪道:“我听的不是笑声,是轮子滚动的声音……”

“轮子?”云伯一呆。

蓦地,“乱笑怪医”祁济安的笑声又再传至。

他的笑声的确是很怪异,令人一听之下,以后都很难可以忘记。

这时候,云伯终于听见,除了怪异笑声之外,还有木轮在雪路上辗动的声音。

不久,只见风雪中有人推动着木头车子,缓缓地走了过来。

这木头车子的形状,倒像是一辆押解犯人的囚车,车中坐着一人,只露出头部,是个白发如银的老妇。

而推车的,是个棉袍汉子,此人长发披肩,胡须杂乱横生,模样很是吓人。

他大概四十五六岁年纪,肩上背着一只漆黑的药箱子,正是江湖上三大名医之一的“乱笑怪医”祁济安。

祁济安把木头车子推到阿浪身边停下,又怪笑了两声才道:“你师父这一次又死不了。”

阿浪高兴地一笑,道:“祁大医师恩重如山,晚辈自当没齿难忘。”

木头车内的白发老妇却冷笑一声,道:“他救老身,可不是白干一场的。”

阿浪一怔,道:“祁大医师要收取多少银子作为酬劳?”

白发老妇冷冷说道:“他是分文不取的。”

阿浪道:“—分文不取,那不是等于白干吗?”

白发老妇道:“他若收取银子,倒还事小,但他乘人之危,要老身把‘阴阳七踢腿’加以传授,才肯救老身一命!”

祁济安嘻嘻一笑,道:“以七招腿功,就可以换回一条性命,还是很划得来的。”

白发老妇冷冷一笑,道:“你自然是很划算得来,但老身却不妨提醒提醒阁下,练武之士,最忌贪多务得,你已练过‘鬼影千层腿’,也练过‘泰山穿心腿’,如今再练‘阴阳七踢腿’,嘿嘿,走火入魔之期,只怕不远矣……”

祁济安哈哈一笑,道:“这一点,婆婆毋须费心,祁某懂得阴阳七踢腿是一回事,练不练它却又是另一回事。”

阿浪奇异道:“知而不练,知来有何用?”

祁济安道:“大可待价而沽之,价高者得!”

阿浪一呆,白发老妇冷冷一笑,道:“你们听见没有?老祁就是这种乌龟王八,绝不会白干一场,为别人的性命白白劳碌的。”

祁济安亦不生气,依然笑吟吟,道:“阿浪,你师父就是这种脾气,你千万别学得十足十才好。”

阿浪点点头,道:“晚辈知道了。”

“放屁!”白发老妇倏地一拍木头车子,大声道:“老身已把阿浪逐出门墙,我再也不是他的师父!”

祁济安脸色一沉,道:“阿浪犯了什么错失,你非要把他逐出师门不可?”

白发老妇冷哼一声,道:“老身受够了。”

“受够了?”祁济安眉头一皱,道:“受够了什么。”

“霉运!”

“你认为自己是个很倒霉的人?”

白发老妇道:“不是老身认为如此,即使一般江湖朋友,也觉得老身是个霉运十足的人。”

“啫啫啫,蓝婆婆,你这话便大大的不对了。”祁济安不住的在摇着头,“最少,祁某就觉得你一点也不倒霉,你若真是个倒霉的人,此刻已然毒发身亡,死得一塌糊涂,不知所谓。”

蓝婆婆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个屁,老身若是死在百合谷里,反而可能会是一种福气,最少,如今就用不着在这里捱着冻风冷雪。”

祁济安道:“常言有道:‘好死不如恶活。’何况你若毒发身亡,那就决计不能称为‘好死’,既不得好死,便是大大的倒霉,跟‘福气’二字更是离题万丈,忽鲁忽耶。”

蓝婆婆一怔,道:“离题万丈这四个字老身是懂得的,忽鲁忽耶,又是什么意思?“

济安哈哈一笑,道:“此乃苗疆土语,意思大概就是等于咱们常说的‘风马牛不相及’。”

蓝婆婆寒着脸,骂道:“偏就是有这许多古怪废话,碰着你这种人,又是一件倒霉透的事。”

云伯忍不住道:“不管怎样,祁大医师总算是救回婆婆性命之人,婆婆这样说,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蓝婆婆嘿嘿一笑,道:“云里天,老身几曾要你信服我这个老婆子来着?”

原来云伯姓云,名里天,在水青莲还未出世之前,就已经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了。

他有个外号,叫“斧头不大”,不明就里之辈,一定会觉得这外号有点不伦不类,但倘若再听一听他另一个外号,就会稍为明白一点,但若要完全明白,却还须再看着他的独门兵器才行。(详情下文自有交待。)

云里天给蓝婆婆奚落了一句,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道:“公道自在人心,你就当老朽的话放屁好了。”

蓝婆婆立刻掩鼻,“唔”声大作,道:“果然好臭!臭不可当,臭冠三军!臭死老甲虫,臭得五湖四海的鱼虾蟹都肚子仰天,臭得‘乱笑怪医’祁八蛋两眼一翻,能医不能自医双腿一伸就此去也……”

这一串骂人的话古怪兀突之极,若是出自一个顽童的口也还罢了,但此刻却在这个高龄老妇口里骂了出来,实在使人听得为之大感诧异。

祁济安登时跳了起来,叫道:“你怎么毒咒祁某?祁某若死了,天下间许多许多伤病之人也得要死!”他最后那句话,倒非夸大之辞,须知此人乃江湖三大名医之一,不少奇难杂症,都能在他诊断之下妙手回春,他若死了,对许多伤病人来说,的确不是一件好事。

即以蓝婆婆来说,若不是祁济安紧紧跟随而来,把她身上的剧毒解除,她此刻恐怕已经凶多吉少,别说是骂人,便是呼吸也许早已断绝。

但她既死不了,一张嘴巴,就决不饶人。

只听蓝婆婆“呸”一声,道:“别人教人,救一个便是救一个,可不像你这个老乌龟,笑是乱笑,救也是乱救可也,不分青红皀白!”

云里天奇道:“救人便是教人,何谓之乱教可也,不分青红皀白?”

蓝婆婆冷声道:“云老儿,你杀过人没有?”

云里天道:“近车来没杀过。”

蓝婆婆“呸”一声,道:“老身是问你自出娘胎以来,杀过人没有?”

云里天昂然道:“老朽十四岁那年,已用斧头大开杀戒!”

蓝婆婆道:“杀的是什么人?”

云里天道:“自然是该杀之人!”

蓝婆婆道:“若是不该杀之人呢?”

云里天道:“不是该杀之人,自然不杀!”

蓝婆婆道:“这就对了,所以,你不是王八,祁王八才是王八!”

云里天皱眉道:“老婆子,你的话,老朽可不大明白,祁大医师是救人的,老朽却是个杀人的,两者之间可说是风马牛不相及之至。”

“这话儿就不对了,”蓝婆婆摇头不迭,道:“杀人一定是杀,救也不一定是救。”

云里天眉头皱得更紧,道:“老婆子的话,老朽是越听越糊涂啦。”

蓝婆婆坐在木头车里,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接着说道:“佛门慈悲为怀,但也有狮吼之举,正是‘以杀止杀’,杀一该杀之人,虽损一人之性命,但却也因此而挽救无数生灵,那就不是杀人,而是救人了!”

云里天干咳一声,道:“换句话说,这就是替天行道之举?”

蓝婆婆道:“不错。”

云里天道:“但祁大医师并不是杀人,而是救人,那就更是有功无罪了。”

“胡说!”蓝婆婆冷笑道:“救人也和杀人一样,万万不能出错。”

云里天奇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蓝婆婆道:“不该杀之人,固然杀不得,不该救之人,也同样是救不得的,否则就会铸成不可饶恕的大错!”

云里天沉吟着,道:“祁大医师曾经救错了谁?”

蓝婆婆道:“木箱子。”

云里天一怔,道:“什么木箱子,这是一个人吗?”

蓝婆婆道:“不错,木箱子是一个人的名字,但实际上,木箱子并不是人。”这两句话前后矛盾至极,但云里天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认为木箱子不是人,那么就是个衣冠禽兽了,对不?”

“唔,你说对了。”蓝婆婆冷冷一笑,道:“八年前,和王八把性命向在旦夕的木箱子,救活过来,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功德无量,哼,哪知木箱子该死不死,以后又残害了无数无辜者的性命,尤以孟家堡一役,衣冠禽兽血洗孟家堡,斩杀老幼二十余口,连几个月大的男孩也不放过,真是心狠手辣,令人发指。”

云里天一凛,目注着祁济安,道:“真有此事?”

祁济安苦笑了一下,说道:“好像是的。”

云里天怫然不悦,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必把话儿说得模棱两可。”

祁济安叹了口气,道:“祁某不想为此事争辩,就算是祁某救错此人好了。”

但水青莲却摇了摇头,道:“纵然如此,祁大医师还是没有错。”

蓝婆婆目光一亮,直视着水青莲的脸:“尊驾何出此言?”

水青莲道:“为医之责,仅在于伤病者之身,决难治好坏人之恶毒心肠,若以救一恶人,即为罪孽,则天下间大大小小客店、酒家、饭铺,皆可休矣。”

蓝婆婆皱眉道:“酒家饭铺,与救人又有什么相干?”

水青莲道:“酒家饭铺也是救人之地,须知人若饿了,就得吃饭,不吃饭就得饿死,尤以赶路之人,对这一顿饭看得尤其重要,此是酒家饭铺所救者乃是人的肚子。”

蓝婆婆道:“那又如何?”

水青莲道:“假使一大恶人,已濒临饿死边缘,却能及时到一饭铺之中饱餐一顿,得以不死,继而又再害人无算,岂非开饭铺的,烧菜煮饭的,全都变得罪孽深重了。”

蓝婆婆一呆,一时间无从反驳。

水青莲咳嗽两声,缓缓接道:“医者父母心,为医者一非父母官,二非六扇门中捕头,实在无权判决伤病者之生死,于是,也就只能救死扶伤,以后之事,以后再说。”

蓝婆婆沉吟半晌,仍然摇头,道:“不对,不对,该杀者杀,不该救者就决不能救。”

水青莲道:“若是一名正人君子病危,是否非救不可?”

蓝婆婆道:“这还用说吗?”

水青莲说道:“但倘若那正人君子病愈后,性情大变,甚至滥杀无辜,却又如何?”

蓝婆婆道:“强辞夺理,天下间那有这等奇事?”

祁济安立刻摇头,道:“却又非也,十年前,祁某救一姓崔秀才,人皆以‘君子崔’称之,岂料此姓崔秀才逃出死门关后,立即原形毕露,犯下了连串弥天大罪,终于还是血溅长街,与仇家拼个同归于尽。”

蓝婆婆道:“那是不知道者不罪,怪不得你来着,但木箱子乃声名狼藉之剧盗,你救了此人,就是罪无可恕。”

祁济安叹息一声,无言以对。

水青莲看着他,道:“祁大医师!在下还是那句话‘医者父母心’,救人无罪。”语毕,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未几即晕迷倒下。

云里天大吃一惊,急忙抱起少爷,满脸都是惶恐之色。

蓝婆婆也是面如土色,急忙尖声叫道:“祁济安,你还呆在一旁干吗?救人要紧。”

祁济安叹了口气,道:“早就瞧出此人有病,想不到比祁某想像中还更严重一些。”

蓝婆婆大怒道:“偏就是有这许多废话。”

祁济安两眼一翻,道:“老祁若救此人,会不会再添罪孽?”“放屁,水公子是个好人,你若救不了他这条命,才是他妈的罪孽深重,无可饶恕。”

×

×

×

车厢里可容二人,祁济安就在这里为水青莲治病。

足足过了一顿饭时光,祁济安始从车厢里钻出来。

“祁大医师,我家少爷怎样了?”云里天急问。

祁济安皱皱眉,眨眨眼,看了云里天很久才道:“水公子不是病,是重创于‘摩云手’之下。”

云里天不住地点头,道:“祁大医师高明,高明!”

祁济安道:“凡中摩云掌之人,最忌操劳,尤其不宜远行!”

云里天苦着脸,道:“老朽也曾劝阻了少爷,但少爷总是不听的。”

祁济安道:“摩云手这一套功夫,已在江湖绝迹凡三十余载,如今卷土重来,未知道是由何人施展?”

云里天道:“老朽也不知道,只知此人面目瘦削,年约四旬。”

祁济安道:“那么,水公子是怎样受伤的?”

云里天道:“此事说来话长。”

祁济安道:“大可长话短说。”

云里天道:“老朽愚昧,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说到这里,喟然一叹。“少爷的伤,祁大医师可得要想想办法才好。”

“想想办法?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可想?”祁济安嘿嘿一笑。

云里天闻言,不由面如死灰,一手抓住祁济安的肩膊,厉声说:“你……你说什么?少爷是不是快要死了?”

祁济安“呸”一声,道:“谁说他快要死了?有祁某在,区区摩云手又算得上什么?”

云里天猛然吸一口气,道:“然则祁大医师昔才之言……”

“哼!”祁济安冷冷一笑,道:“祁某昔才是说,水青莲公子这一点点伤,已给我治好了,又何必再去想什么劳什子办法?”

云里天这才大大的松一口气,但仍然不放心地再问了一句:“祁大医师,你没骗老朽?”

祁济道:“骗你的是乌龟王八。”

蓝婆婆冷哼一声,道:“你本来就是个乌龟王八。”

云里天摇头不迭,道:“祁大医师不是乌龟王八,是万家生佛。”

蓝婆婆道:“他若治得好水公子,自然是万家生佛,但若治不好呢,嘿嘿,那就是万世罪人啦。”

祁济安冷冷一笑道:“老婆婆的话好毒。”

阿浪道:“我师父是口毒心不毒。”

“放屁,……”蓝婆婆冷冷道:“谁是你的师父。”

祁济安道:“阿浪又没有犯错,老婆子何以非要出此下策不可。”

蓝婆婆道:“老婆子已倒霉得太久了,想来想去都是这小畜牲所累。”

祁济安道:“就算你时运不济,又跟阿浪有什么相干?”

蓝婆婆道:“此人不祥!”

祁济安不由哑然失笑,道:“蓝婆婆唷蓝婆婆,祁某一直以为你是个女中豪杰,何以忽然迷信有如村妇。”

蓝婆婆冷笑道:“事实俱在,任谁都无法为这畜牧狡辩。”

祁济安脸色一沉,道:“老婆子之言,实在使人无法信服。”

蓝婆婆哼了一声,道:“本门之事,老身自有主张,你是局外之人,还是少开尊口为妙。”

祁济安道:“祁某这一张嘴,除了用来吃喝之外,最大的用处就是管一管别人的闲事,你有本领就不妨把我毒哑,或者是连舌头也割掉下来。”

蓝婆婆横了他一眼,道:“真是个老无赖!”

祁济安哈哈一笑,道:“做无赖总比做个蠢材好得多。”

蓝婆婆瞪着眼,怒道:“你说谁是蠢材?”

祁济安两眼一翻,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若重创初愈兼且又是个两腿不便于行的老婆子,就决不会在这个时候把自己陷入众叛亲离之境。”

蓝婆婆脸色条变,厉声喝道:“老小子,你敢欺负老身是个残废?”怒喝声中,矮小的身形,突然从木头车内,一跃而此。

昔才她一直坐在木头车内,云里天和水青莲只能看见她的面庞,直到这时候方始看见,这位蓝婆婆双膝之下,早已齐齐断去。

代替她的双脚的,是一对乌溜溜的木拐。

这对木拐比一般人所用的略短,但木质却异常坚硬。

祁济安一见她暴怒而起,立刻陪笑不迭:“别生气你就当祁某说的话是放屁好!”如此人物,倒也可算是能伸能屈。

蓝婆婆这才面容稍宽,接着却向阿浪说:“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梁,咱们昔日师徒关系,就此一刀两断。”

阿浪苦着脸,道:“但从此之后,谁为师父您老人家推车子?”

蓝婆婆冷哼一声,道:“老身的事,不劳旁人费心,你走罢。”

阿浪道:“徒儿自幼孤苦伶仃,此后更不知道何去何从。”

蓝婆婆道:“你以后何去何从,就由你自己决定好了,总而言之,以后你再也莫缠着老身,省得大家一起交上霉运。”说到这里,突然双拐齐飞,把木头车子砸成粉碎!

祁济安叹了口气,道:“祁某医术高明,刚才还是半死不活的人,如今不但功力恢复,而且火气之猛烈,犹胜从前,真是嘿嘿嘿,可笑复可叹之至……”

蓝婆婆叱道:“少废话,老身走了,你等好自为之罗!”语声甫落,一双木拐已左点右点,瞬即消失在风雪之中。

阿浪茫然地望着雪路,喃喃道:“师父走了,她真的走了。”

祁济安摇头道:“她已不再是你的师父。”

阿浪摇头,道:“不,她永远都是我的师父。”

祁济安道:“婆婆轻功佳妙,你从前为她推动车子,根本就是多余的。”

阿浪道:“只要师父高兴,徒儿愿意为她老人家一辈子推动木头车。”

祁济安道:“但婆婆师父走了,而且要你以后再也莫缠着她,免得她再交上霉运。”

阿浪苦笑,说道:“师父并不是个迷信的人,她老人家这样做,必然是另有用意的。”

祁济安目光一亮,笑道:“你果然不笨,但她的用意在哪里?”

阿浪摇摇头:“我现在不知道。”

祁济安说道:“但你迟早一定会明白的。”

阿浪道:“但愿如此。”

就在这时候,云里天惊喜地叫道:“少爷醒过来啦……”

祁济安一笑,道:“多休息点,保证三天之内可以完全康复。”

云里天忙道:“祁大医师所言极是,少爷,你就听听神医的话罢。”

水青莲在车厢里不住的摇头道:“不,我要到关外去……”

祁济安冷冷一笑,道:“欲速则不达,你死都不打紧,但却白白浪费了三颗‘紫蟾雪母丹’。嘿嘿,这笔账,只怕到了来生也偿还不了。”

水青莲咳嗽两声,道:“祁大医师这三颗宝丹,在下一定会——”

“吐出来吗?”祁济安脸色一沉,道:“祁某肯给你服下这三颗宝贝丹药,总不是要你给我什么好处,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别让这三颗紫蟾雪母丹白白浪费掉,难道这也算是苛求不成?”

水青莲道:“祁大医师一番善意,在下是十分感激的……”

祁济安道:“祁某也用不着你来感激,总之,在这三天之内,我会寸步不离跟随在尊驾左右,你若想到关外,就请等三十六个时辰好了。”

水青莲眉头紧皱,不再说话,云里天自然也在帮腔,劝阻少爷暂且休息休息,一切事情都等待身子复原后再想办法。

这时候,风雪依然很大,祁济安又道:“要养好身子,必烦要找个好地方。”

云里天忙道:“老朽也是这么想,却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才对。”

祁济安道:“前面不远,有一座沐雪镇——”

云里天一听,不由苦笑,忖道:“咱们主仆二人,就是由沐雪镇那边逃亡至此的。”正要开口说不好,却听见水青莲道:“不错,咱们就去沐雪镇好了。”

云里天吃了一惊,忙道:“少爷,使不得。”

祁济安一怔,道:“为什么使不得?在此方圆五百里内,沐雪镇是最大的镇甸,镇上的客店,设备周全招待也好,保证宾至如归。”

云里天摇头不迭,但还没说话,水青莲又已抢先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在荒山野岭之上挨冻挨饿,倒不如就往镇上走一遭,看看老天爷怎样对待咱们好了。”

祁济安奇怪地望着云里天,口中说道:“沐雪镇又不是龙潭虎穴,水公子何出此言?”

云里天叹息一声,道:“实不相瞒,有人设计要陷害我家少爷,而且这些奸贼,如今正在沐雪镇中。”

祁济安这才恍然,道:“既然如此,沐雪镇是去不得的了。”

水青莲却道:“不!我要到沐雪镇去!”语气甚是坚决。

云里天正要劝阻,沉默已久的阿浪忽然开口,道:“我陪水公子去!”

云里天一怔,阿浪接着又说:“不管镇上来了什么人,若要损伤水公子一根毫发,必须先行杀掉阿浪。”他的语气,也和水青莲的话同样坚决。

阿浪这样一说,云里天就再也不能异议了,祁济安却哈哈一笑,道:“阿浪剑快如电,有这小子同行,连祁某也为之胆壮起来啦!”

云里天只得神情凝重地把马车掉头,驶向沐雪镇去。

风雪不断,就如江湖争斗一般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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