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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过街老鼠 人人喊打

醉仙楼。

后面的民房内。

午膳时分已过。

廖添丁与阿坤仍高卧未起。

自然有女相伴,非迎春花、赛水仙莫属。

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惊醒,笃!笃!笃!敲个不停,廖添丁大为不悦道:“是谁呀,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门外传来飞鱼张木村的声音:“廖老大,不早了啦,十二点已过。”

“飞鱼,你有事?”

“有一位朋友急着要见你。”

“是那一位?”

“我不认识。”

“干什么的?”

“打鱼的渔郎。”

“渔郎?叫做什么?”

“他自称叫徐福田。”

够了,有“徐福田”这三个字就已经足够。

足够他匆匆忙忙的穿衣而起。

足够他十万火急的来到客厅里。

阿坤、土确壁也在同样的情况下仓皇而至。

果不其然,客厅内正有一位渔郎在候着,赤脚,短裤,上衣未扣,半裸着胸膛,头上戴一顶草笠,遮住了半张脸,手里提着一个鱼篓,上面还盖着一片网。

但是,阿坤、廖添丁、土确壁还是认得出,正是活跃在淡水河上,潜伏在观音山里的义军头目徐福田。

土确壁疾迎而上,紧握住徐福田的手,热情的道:“徐兄今天怎么有时间跑到台北来?欢迎,欢迎之至。”

阿坤同样表现得很热诚,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很高兴在台北重逢,这里是吴老大的地盘,要什么有什么,别客气,好好的享受享受,爽一爽。”

徐福田根本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又被廖添丁抢了先:“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的抗日英雄大嘴狮回来了没有?”

三人热情过度,总算挨过了这一阵疲劳轰炸,找到说话的机会,徐福田道:“敝上简大狮业已北返。”

廖添丁道:“既已北返,何不来此一叙?”

“已经来啦。”

“人呢?”

“就在外面。”

“快请,快请!”

徐福田颔首而去,当他再度返转时,客厅之内,土确壁早已命人摆下了一桌酒席。

简大狮并非匹马单枪,有四个人前拥后护而来,清一色头戴斗笠,穿一身粗布衣裳,打扮成农夫的模样。

跟大嘴狮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彼此初识乍见,却一眼就被三人认了出来,请上了大位坐下。

简大狮不由错愕一下,道:“三位如何识得小弟大狮?”

阿坤直言不讳道:“嘴大嘛,注册商标。”

简大狮张开大嘴一笑,道:“见笑了,见笑了。”

土确壁一本正经的道:“嘴大才好,嘴大吃四方。”

廖添丁随声附和道:“肚大更好,肚大积财王。”

简大狮苦笑道:“说什么嘴大吃四方,肚大积财王,义军今日处境艰难,能够塞饱肚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大嘴狮的嘴的确很大,不笑还好,一笑简直叹为观止,保证可以吞下去一个大苹果,或者三个芭蕉。

廖添丁道:“大家快请坐,先塞饱了肚子,其他的事咱们慢慢再谈。”

然而,徐福田及四名侍卫,竟无一人肯坐下来。

二人守在门外,三人立在大嘴狮的身后,小心翼翼的护卫着,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廖添丁问徐福田道:“这一路之上,可曾被日军日警察发觉?”

徐福田道:“我们十分小心,应该没有才对。”

“既未察觉,就无危险可言,坐下来一起用吧。”

“廖朋友别客气,你们先用。”

“怎么?是不是因为有长官在,有所不便?没有关系,桥归桥,路归路,打日本鬼子是公事,自当服从第一,吃饭是私事,理应无分大小,一律平等。”

阿坤是个标准的鸡婆,亦凑趣道:“说的也是,俗谚有云:吃饭皇帝大,砍头也要塞饱了五脏庙,相信简先生一定不会介意的。”

大嘴狮笑而不答。

徐福田道:“两位误会了,事实上义军好似一个大家庭,如兄如弟,平时大家皆平起平坐,同桌而饮,谁也没有摆架子。”

阿坤道:“莫非到外面来就要摆摆架子?”

徐福田道:“绝无此事。”

“那是屁股上长了刺?”

“说笑了,实际上是怕番仔猝施突袭。”

“你不是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土确壁惊“哦”一声,对张木村道:“飞鱼,传令下去,调集本帮主力,将这栋宅子全面封锁,外人一律不准进出。”

“是,老大。”

“醉仙楼那边也要严密戒备。”

“知道。”

“别忘了在各主要街口布下岗哨。”

“是的。”

“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遵命。”

“好,你回吧。”

飞鱼领命而去,徐福田等人这才大放宽心的坐下来,跟大伙儿同桌吃饭,同桌喝酒。

酒过五巡,大家的肚子俱已大半饱,廖添丁方始再度开口:“简兄此番护送家师南下,可曾见到詹振?”

简大狮敬了大伙儿一杯酒,立道:“见到了。”

“詹先生现在何处?”

“葫芦墩(丰原)。”

“伤势可有进展?”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可有北返的计划?”

“短期之内即将北返。”

“詹振乃是北区的游击司令,一旦重掌兵符,定可振奋军心,鼓舞士气。”

“廖英雄之言甚是,北区的义军弟兄莫不翘首以待,如大旱之望云霓。”

“且请谈谈南部义军的大势如何?”

一提到南部义军的大势,简大狮便堆下来一张苦瓜脸,未语先仰天长叹一声。

方待出言答话,飞鱼及时仓皇而入,劈面就说:“那边有情况。”

徐福田的反应好快,人已站起,从鱼篓内拔出来一把枪。四名侍卫也不含糊,拔枪在手,就要往外面冲,被廖添丁阻住了,让他们坐回原位,道:“切勿反应过度,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土确壁道:“哪边有情况?”

飞鱼道:“醉仙楼那边。”

“发生何事?”

“有人摸进来了。”

“谁?”

“牛鬼神蛇帮的地头蛇徐憨彪。”

牛鬼神蛇帮又称四恶,本是横行在艋甲地区的四个地痞流氓,既无出类拔萃的武功技艺,更无徒众资望可言,只是凭着一股子狠劲,横行霸道,敲诈勒索,鱼肉乡里而已。

后来,不知怎地,跟日警拉上了关系,甘心卖身投靠,供番仔驱使,专门干一些通风报讯,陷害忠良的勾当,气焰因而更加嚣张,几乎已经变成全台北人见人恨,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没料到,此时此刻,徐憨彪会在醉仙楼出现,自然非同小可,必定另有图谋。

廖添丁略一沉吟,道:“诸位且先在此别动,以不变应万变,待咱家前去摸摸他的底,然后再作计较。

廖添丁的本事真大,离去时还是一位衣冠楚楚的少年仔,一到醉仙楼便变成一个粗衣布鞋,面目庸俗的跑堂。

徐憨彪就在前面不远,正被一群酒女所包围。

但他似乎并无拈花惹草之意,仅随手吃吃豆腐,点到即止。

一张憨头憨脑的脸,不停的四处张望。

一双鬼头鬼脑的贼眼,不停的扫来扫去。

没多久,便脱出脂粉阵,徑往醉仙楼的后方行去。

恰巧被廖添丁堵上,客客气气的道:“先生,吃花酒请上楼,后面是姑娘们的香闺,闲人免进。”

地头蛇徐憨彪贼眼一翻,趾高气扬的道;

“大爷不是来吃花酒的。”

廖添丁愣了一下,道:“爱说笑,上酒家不吃花酒,干啥?”

“找人。”

“找什么人?”

“前不久,见有几个庄稼汉结伴而入,可有此事?”

廖添丁心头大骇,但既已被他撞见,只得说实话,并且追问了一句:“先生认得?”

“其中有两位以曾相识。”

“也有可能是认错了人。”

“可否认错,请他们出来一见便知。”

“可惜早已去远。”

“怎么?他们不是来逗乐子?”

“乡下土包子,哪有钞票来玩女?”

“那他们何事入酒家的门?”

廖添丁急中生智,故意吊他的胃口:“是急事。”

地头蛇徐憨彪脸色大变,迫不及待的追问道:“什么急事?”

“内急!”

“何谓内急?”

“这都不懂,真差劲,就是大便小便的意思啦。”

徐憨彪有一种被骗、被戏耍、被作弄的感觉,勃然大怒,道:“妈的,拉屎撒尿就直说,转什么弯,抹什么角,大概是欠揍。”

呼!地一声,照准廖添丁的鼻尖就是一拳。

若是换了别处,不是醉仙楼,或者大嘴狮他们不在此地,就凭徐憨彪这身三脚猫的把式,廖添丁一个“过肩摔”,包准叫他七荤八素,趴在地上喊爷爷。

但,此时此地,既不愿使醉仙楼曝光,更怕给大嘴狮他们惹来杀身之祸,只好委屈求全,避过来招,向地头蛇低头赔罪道:“对不起啦,失礼,失礼啦。”

徐憨彪是个十足的小人,小人的特性就是欺软怕硬,闻言更加跋扈,阴恻恻的冷笑道:“怕挨揍,最好说实话。”

“小人所言,句句都是实话。”

“我问你,醉仙楼的产权可是归四海帮所有?”

“不是,跟四海帮毫无瓜葛。”

“后台老板可是姓吴?”

“错,全错。”

“那姓啥?”

“何?”

“何什么”

“百闻。”

“何必问?”

“不,不是何必问,是何百闻,音同字不同。”

地头蛇徐憨彪的白眼珠打了两个转儿,道:“你们何老板跟那个帮派挂钩?”

廖添丁故作傻头傻脑状,道:“挂钩是何意思?小的有听没有懂耶。”

“哼,阿土,告诉你长长见识,挂钩的意思就是接受某一个帮派的保护。”

“干嘛要别人保护?”

“酒楼妓院,乃色情场所,难免会争风吃醋,惹是生非,轻则砸东西,踢场子,重则会闹出人命来。”

“嗯,我们这里就常常有人砸东西,踢场子,甚至打架滋事。”

“这就是没有人撑腰保护的结果。”

“要谁来保护才好呢?四海帮?黑龙会?还是飞鹰帮?”

“呸呸呸,都不好。”

“不好就好像再也没有了。”

“还有一个最好的帮。”

“那一帮?”

“牛鬼神蛇帮。”

“好也没有用,搭不上线。”

“算你走狗运,咱家正是牛鬼神蛇帮的老四地头蛇徐憨彪徐大爷。”

廖添丁暗道:“哼,什么东西,地痞、流氓、无赖、汉奸、下三流、肮脏鬼、狗腿子、不学无术、狗皮倒灶,给老子擦屁股都不配。”私底下将徐憨彪看得一文不值,表面上却不得不虚与委蛇道:“真是谢谢徐大爷,就请大慈大悲,允准我们挂钩吧。”

徐憨彪听在耳中,觉得好生受用,摇头晃脑的道:“嗯,算你聪明,做了最佳的选择,马马虎虎,青青菜菜,准啦。”

“要不要付费?”

“废话,保护当然要付费。”

“怎么付?”

“分年付与月付。”

“年付多少?月付若干?”

“年付一千,月付一百。”

“好贵啊。”

“不贵,破财可以消灾。”

“可不可以改成日付?”

徐憨彪眼一瞪,眉一横,破口大骂道:“妈的个巴子,日付老子岂不要跑断了腿,不准!”

廖添丁装作出一副战战兢兢的可怜相,从身上掏出五块钱来,交给地头蛇,道:“徐爷来得不巧,刚好我们何老板不在,一点点小意思,算是赔罪,先请买一杯酒喝,明儿一早,何老板再将保护费亲自送到贵帮去。”

地头蛇徐憨彪一脸的不高兴,连说:“衰!衰!今天运气不佳,真他妈的衰透啦。”

老板不在,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徐憨彪跺一跺脚,恶狠狠的道:“好吧,姑且放过今天,明日一早,何老板如果未将保护费如数送到,就准备挨砸了吧!”

话一出口,便即迈开大步,扬长而去。

廖添丁冲着他的背影,吐了一口痰,臭骂道:“呸!什么玩意儿,要不是为了顾全大局,早就把你做了,五块钱就能打发的角色,不信你能成了气候。”

话是这样说,实则丝毫也不敢看轻徐憨彪。

像他这种货色,是十足的势利小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要一通电话,向日军日警打个小报告,马上就会有大祸临头。

徐憨彪既已发现了大嘴狮的踪影,谁敢保证他的同伙牛魔王朱星羽、吸血鬼赖皮、赌神包赢没有。

又有谁敢担保,消息不曾传到日警日军耳中?

是以,为防万一,再也不敢继续留在此地,阿坤、土确壁、廖添丁、飞鱼等人化装成小贩模样,立与大嘴狮他们步出后门,离开现场。

由飞鱼、丁二喜,陈玉梅、土确壁在前领路,阿坤和廖添丁殿后。

民宅的后面,地势甚是复杂,巷弄交错,编织成一张网,不熟悉的人,直如置身迷魂阵中。

平安的通过两条横巷,至第三条时,廖添丁突然发现,巷子的另一头,有一条人影一闪而没。

虽然极其短暂,廖添丁印象深刻,有理由相信,八成是地头蛇徐憨彪。

廖添丁当机立断,作了如下的处置:

请大家化整为零,分头分道向目的地前进。

安全第一,万不得已时,宁可取消今日之会,也不可孤注一掷,轻言牺牲。

必要时,可以考虑渡过淡水河,徑赴观音山,再行晤谈。仍由阿坤、廖添丁殿后。

并且放大步,抄小路,绕到那条人影的身后去。

果然是地头蛇徐憨彪,正咬着土确壁等人的尾巴,向前疾奔。

廖添丁也不知从那里弄来一副卖肉圆的挑子,变成了名符其实的小贩。

“借光,借光。”

“热啊,烫啊。”

肉圆挑子跟剃头挑了一样,都是一头热,一边放着肉圆、佐料,另一边有一口锅,下面有火,锅里的油正滚着。

廖添丁挑着担子,擦身而过,回头道:“先生,吃肉圆。”

地头蛇徐憨彪连正眼都没瞧他一下,又抢在前头,放步而去。

“先生,是彰化肉圆,好好吃啊。”

“不要!”

“吃一个嘛,不好不要钱

“不要!不要!”

除憨彪不吃就是不吃,兀自向前疾奔,每至岔路口,必然东张西望,始终紧咬住大嘴狮的影子不放。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廖添丁则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不禁惹恼了徐憨彪,怒吼道:“混蛋,你跟着大爷干嘛?”

“做生意。”

“我说过,不吃。”

“不吃就算啦。”

“算了你为何还不滚?”

“滚到哪儿去?”

“离大爷远远的。”

“笑话,路是大家的,你可以走,我也可以走。”

“我警告你,若再作跟屁虫,小心砸扁你的头。”

徐憨彪为了盯简大狮的梢,未动手动脚。

廖添丁为恐怕打草惊蛇,亦未曾采取行动。

地头蛇的警告,如同放屁—样,两个人依旧一前一后,如影随形。

“借光,借光!”

“热啊,烫啊。”

廖添丁重施故技,利用热滚滚的油锅,猛往徐愁彪身上蹭,强行超越过去。

徐憨虎实在按捺不住了,虎吼一声,道:“干你娘,你这是找死!”

呼!右拳猛挥,攻向廖添丁的头。

他当然打不中,却利用廖添丁闪避的那一瞬间,又抢在前头。

土确壁、大嘴狮迄未跟出徐憨彪的视线之外。

廖添丁急得不得了,暗道:“你娘,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找来,想死你爸就成全你!”

放下挑子,拿起扁担,正想给他一记闷棍,前面横巷里有人在叫卖:“包子馒头,热腾腾的包子馒头。”

应声推出一辆车。

推车的人是游木坤。

阿坤好机灵,将车横着停在路当中,堵住去路。

“先生,吃个馒头吧?”

“不吃。”

“包子好吃,肉馅。”

“不吃。”

“先生到底想吃什么?”

“吃你的头!”

徐憨彪急于追赶大嘴狮他们,那有闲情逸致跟一个卖馒头的小贩泡蘑菇,踢翻推车,挥出两拳,猛地一长身,如飞而去。

用尽方法,始终拦不住徐憨彪,至此,阿坤与廖添丁面临了最后的抉择。

是继续和他捉迷藏?

还是干脆把他做掉?

“宰了他!”

“干掉他!”

“送他回老家,汉奸本来就该死!”

这是二人的最后决定,马上付诸实行,箭也似的追上去。徐憨彪的警觉性挺高的,发觉身后有异,乍然止步转身道:“你们想干什么?”

阿坤的话好粗:“干你的娘,干你的头,干你的命。”

徐憨彪惊愕道:“你们不是小贩?”

廖添丁怒声道:“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

“两位何人?”

“是高人,杀人的高人。”

“报上名来。”

“江湖人只用字号,不用姓名。”

“报上字号来。”

“咱家是‘杀人不见血’。”

阿坤道:“俺是‘吃人不吐骨头’!”

徐憨彪勃然大怒道:“哼,无名鼠辈,满口胡言,就凭你们这两块料,也想跟徐大爷一争短长,简直太自不量力了。”

了字出口,招已出手,双掌齐挥,分袭二人。

自不量力的是他自己,掌招落空不大紧,反被人家扣住手腕,擒住手肘。

咔嚓!右肘被廖添丁拧断。

咔嚓!左肘断在阿坤手中。

赏了二十个“水煎包”。

再奉送好几十个红包——“五百”。

然后,廖添丁才厉色喝问道:“徐憨彪,说,你鬼鬼祟祟的,究竟在盯谁的梢?”

地头蛇徐憨彪的骨头还蛮硬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居然未曾出言讨饶,紧咬着牙根道:“你们自己心里有数。”

“是廖添丁?”

“还是大嘴狮。”

“谁是大嘴狮?”

“他扮成农夫模样。”

阿坤机凌凌的打了一个冷颤,道:“这消息你是如何得知的?”

徐憨彪道:“是大爷运气好,偶然碰到的。”

廖添丁寒脸道:“可曾将消息传给你的同伙牛、鬼、神?”

“无可奉告!”

“有无向日警通风报讯?”

“无可奉告!”

“姓徐的,不说实话,你只有死路一条。”

“谅你也不敢。”

“为什么?”

“杀掉徐大爷,皇军皇警准会毁你全家,连诛九族。”

“狗娘养的,你算老几,不过是一个汉奸狗腿子,一条小毛虫而已,少自抬身价,向阎王老子报到去吧。”

抓住他的头,在墙上一阵猛撞,直至气绝而止。

找到一口枯井,抛下去,做得天衣无缝,神鬼不觉。

阿坤整理好车子,廖添丁挑起担子,两个人装作没事人儿似的,沿街叫卖,结伴而去。

艋盘甲。

龙山寺。

乃昔日的商业中心,万商云集,百业鼎盛。

摊贩特别多,推车的,提篮挑担的,摆地摊的,随处皆是。

有的在卖小吃,有的在卖水果,也有露天茶馆,民间杂耍,应有尽有,不一而足。

人多是这里的特色,到处人潮汹涌,满坑满谷。

嘈杂是必然的,从晨至暮,耳根子难得凊静。

也不尽然,照样有闹中取静,清幽安逸的好去处。

小巷子里,九弯十八拐,一道雪白的围墙内,有-栋半新不旧的四合院,就远离尘嚣,宁静异常。

房子的产权属于土确壁。

吴涂壁金屋藏娇,住在这里的女人是他的姘头白莺。白莺平时深居简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确是一个开秘密会议的秘密好所在。

简大狮已至。

阿坤、廖添丁也到了。

外面的明桩暗卡亦已布置完成。

白莺为大家献上香茗,还端出来好几样可口的小点心。阿坤最喜欢捉狭,喝一口茶,吃一口小点心,眼睛猛在白莺的身上吃冰淇淋,口没遮拦的道:“吴兄,你这人真不够意思,有这么好的所在,这么漂亮的妞儿,也不早点带我们来串门子,养养眼。”

土确壁望着白莺白白嫩嫩的皮肤,甜甜蜜蜜的脸蛋儿,淡淡一笑,道:“天地良心,小弟早有此心,可惜苦无时间。”

廖添丁一本正经的道:“最低限度,也该办几桌酒席,将白姑娘娶过门。”

白莺一闻此言,勾引起她的心事,轻喟一声,幽幽怨怨的道:“可不是吗,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算什么嘛,连个孩子都不敢生。”

土确壁的眸光从白莺、阿坤、廖添丁的脸上缓缓扫过,苦笑道:“王八蛋才不想娶妻生子,过几天好日子,实有难言之隐。”

廖添丁道:“有何隐衷?”

吴涂壁正容道:“廖兄弟,你是知道的,咱们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朝不保夕,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时都有丧命亡魂的可能,没娶白莺,是怕害了她,没生孩子,是怕养不大。”

言来慷慨激昂,热血沸腾,神情悲愤,几乎当场落泪。引起了在场诸人的一致回响:“这都是日本鬼子侵我国土,占我家邦的结果。”

从而也使话锋马上转入正题,廖添丁道:“简兄快说说南部义军的大势如何?”

简大狮调整了一下坐姿,不疾不徐的道:“日军入台已久,逐渐站稳脚跟,在洋枪大炮,以及残酷的统治手段交相运用下,大体而言,全岛的城镇要冲之地,已全部落入番仔的掌握之中,义军只能退避至乡村或山野。”

“人数多不多?”

“粗略估计,全岛约有十万人。”

“乖乖,不少嘛,一切仍大有可为。”

“是应该大有可为,事实又不尽乐观。”

“问题的关键在哪里?”

“连番失利之后,普遍士气不振。”

阿坤道:“为何不调集大军,打一个大胜仗,藉以鼓舞士气?”

简大狮叹息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简单。”

“原因何在?”

“义军散居各处,少则百八十人,多则三百五百,事权不一,意见分歧,缺少一个强而有力的指挥系统,多数自立门户,各自为政,只能从事小规模的游击战,打了就跑,很难调集大军,攻城掠地。”

“糟糕,又犯了咱们老祖宗一盘散砂的毛病,各自为政还得了,势必会被鬼子各个击破。”

“情势的确很严重,但还不至于影响大局,动摇根本,前途依然充满希望。”

“希望在哪里?”

“在白云大师的身上。”

土确壁道:“白云大师现在何处?”

“仍留在中南部。”

“从事协调各方,重新整合的工作?”

“吴兄所言不差,事实正是如此。”

“进展是否顺利?”

“进展是有,波折亦在所难免,主要的困难在于老和尚才能热诚有余,手里面缺少有力的王牌。”

廖添丁道:“什么王牌?”

大嘴狮坦白的说道:“械弹与粮食。”

廖添丁立即想到,自己身上正有一大笔钞票,忙从腰上解下一个包袱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当众打开,道:“这笔钱正是为义军准备的,请简先生笑纳。”

直看得站在大嘴狮身后的两名侍卫双眼发直,异口同声的惊叫道:“哇!好多钱,廖壮士简直是义军的财神爷。”

徐福田更惊更喜,道:“哇噻!这么多钞票该有好几万吧?”

廖添丁道:“大约一万七千多。”

徐福田道:“廖朋友的本事真大,这么多钱是如何弄来的?”

阿坤代答道:“有彰化恶霸洪茂川孝敬的,也有从樱花俱乐部赌博赢来的,最大的一笔是客串帐房先生,从辜家收取的红包。”

简大狮也不客气,将钞票小心收起,神情激动的道:“有了这一笔钱,北部义军的困境已可大为舒解,大恩不敢言谢,但愿日后能打几场漂亮的胜仗,以报答三位英雄。”

啜了一口香茗,润一下嗓子,继又说道:“然而,中南部义军的困境,同样急如燃眉,有的几乎濒临断炊的边缘,请廖英雄以后应将济助的目标放在中南部,这也是白云大师的意思。”

阿坤抢先道:“这没问题,我们还有一笔更大的钱存在别人家。”

徐福田道:“多大?”

“三万块。”

“存在谁家?”

“飞鹰帮。”

“是什么钱?”

“赌债!”

“靠得住吗?”

“安啦,安啦,我们廖老大是讨债专家,就算神鹰黄猛是只铁公鸡,也非要从他身上拔一把毛下来不可。”

钱的问题已大致解决,话题转到械弹上。

械弹的问题更难!

钞票可以偷,可以赌,可以抢,也可以骗,面对的只是一些富商巨贾,或者为富不仁的家伙。

武器弹药可没有这么简单,面对的是日军日警,不仅风险极大,有丧命之虞,而且还不一定能弄到手。

洗劫一个派出所,或是暗中摸几个哨兵,大家自信有这个能力,但所得有限,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

械弹又是违禁品,有钱也买不到。

廖添丁道:“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找一处军械库,来一个大搬家。”

简大獅道:“詹司令早就有这个打算,奈何始终找不到番仔的军火库。”

阿坤道:“好里加在,现在已经找到一个。”

徐福田精神一振,道:“在什么地方?”

土确壁道:“就在锡田(松山)车站附近。”

大嘴狮道:“详细的情况有无打探清楚?”

廖添丁道:“正在进行之中。”

简大狮肃容满面的道:“军火重地,必有重兵把守,兹事体大,必须要有周密的计划才行,须知一旦失手,很可能会全军覆没,千万大意不得。”

“咱家知道,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绝不会轻举妄动,到时候势必还需要义军方面大力支援。”

“请廖朋友大放宽心,只要一纸相召,义军保证全力以赴,但不知此刻可有万全的计划?”

“还没有,军械库的情况不明,一切言之尚早,待将详情查明后,再据以拟定计划,方切合实际,以免流于纸上谈兵。”

“白云大师的高足,果然高明,这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阿坤道:“俺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不知是否可行?”

大嘴狮笑道:“游兄弟但说无妨。”

“我觉得我们应该建立一条热线。”

“热线?什么热线?”

“是个新名词,就是联络管道的意思啦。”

“嗯,此言甚善,确实有此必要。”

简大狮心念三转,已有了主意,道:“这样吧,咱们就在淡水河上建立一条管道。”

廖添丁道:“如何建立?”

大嘴狮道:“在港边街那边的渡口上,义军一天二十四小时始终保留一条船停泊在那里,由老徐来负责指挥,三位若是有事,随时可以取得连系。”

土确壁道:“好极了,有了联络管道,彼此就可以声息相通,密切配合,再也不必担心会坐失良机。”

简大狮起身道:“好了,今日之会,请就此终,我们想现在就告辞。”

土确壁愕然一愣,道:“忙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吃过晚饭,咱们再好好的干几杯再走嘛。”

阿坤在一旁猛敲边鼓道:“是嘛,已经来了,没吃到白姑娘,我们未来的吴大嫂亲手做的菜,一定会遗憾终身。”

大嘴狮不以为然,肃穆而又郑重的说道:“不了,谢谢,我们的行踪既然已被徐憨彪踩上,难保消息不会外泄,虽然换了地方,谁也不敢说绝对安全,还是及早散去为妙,免生意外。”

廖添丁亦有此同感,立道:“对,小弟也觉得不应该在一个地方窝太久,早散为宜,咱们分批离去,诸位先请,我们随后再走。”

简大狮、徐福田等人一齐抱拳为礼道:“如此,我们就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不送!”

“慢走!”

“后会有期!”

话还是热的,大嘴狮等人顶多走出去二十丈。

围墙之外,便砰!砰!砰!的传来一阵枪声。

枪声不仅密集,而且距离极近,子弹飞行的咻!咻!之声清晰可闻。

也听到喊叫声,吼喝声。

以及杀猪也似的惨叫声。

显然一交手就有人流了血,丢了命。

廖添丁、土确壁、阿坤、飞鱼、丁二喜、陈玉梅等人,不由皆惊得跳了起来,二话不说,争先恐后的夺门而出。

马上看到,二十丈外,小巷中,有两个人直挺挺的横尸在地,认得是大嘴狮的两名侍卫。

大嘴狮、徐福田以及另外两名侍卫,则分别躲在一棵大树,及一道矮墙下,负隅顽抗。

墙头上,屋面上,则密密麻麻的爬满了穿着便服的日军日警。

显然,消息早已外泄,日军日警有备而来,由于身着便服,甚至是化整为零,行踪隐密,故而未为四海帮的岗哨发现,铸成大错。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是阿坤:“怎么办?”

廖添丁道:“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助简大狮脱险。”

土确壁道:“也必然有人出面诱敌,反方向而逃,以图分散鬼子的兵力与注意力。”

廖添丁道:“我与阿坤去支援大嘴狮。”

土确壁道:“不,廖兄弟举足轻重,不可轻易涉险,而且人手单薄,作用不大,由本帮弟兄冒险驰援为宜。”

“我廖添丁情愿赴汤蹈火!”

“我阿坤同样万死不辞!”

“我吴涂壁非去不可!”

“我丁二喜非去不可!”

“我陈玉梅非去不可!”

“我飞鱼也非去不可!”

真是患难见真情,大家都是铁铮铮的血性汉子,争先赴死,义薄云天,土确壁、丁二喜、陈玉梅、飞鱼等人,话一出口,便拔枪在手,投入枪林弹雨之中。

四海帮的弟兄睹状,亦皆个个视死如归,纷纷早死赴难,登上墙头,飞身上屋,跟鬼子展开一场惨烈的枪战。

就连白莺姑娘,也想赤手空拳的跟小日本拚上一拚,卒被廖添丁阻住,命她收拾细软,从后门逃命去了。

阿坤愕然而立,不知如何是好,傻呼呼的道:“老大,我们……”

廖添丁道:“照吴兄的意思去做,咱们出面诱敌,以期分散番仔的兵力与注意力,无论如何要留下几个活口,不能全部死在这里。”

不走正门,从另一个墙角,当即越墙而出。

砰!砰!砰!二人一现身,便从屋顶之上,打来一排枪,冒出来二三个人头。

二人动作飞快,落地打滚,子弹擦身而过,躲在一户人家的大门内。

立即扣动板机,开枪还击。

阿坤真了不起,没有白糟蹋廖添丁给他取的“双枪坤仔”的名号,砰!砰!双枪齐发,连中二元,两个日本便衣脑袋开花,一命归阴。

砰!廖添丁也不是省油的灯,开枪毙了一个从墙根下摸过来的番仔。

眼前已无敌踪,二人立又挺身而出。

“有胆就来,大嘴狮在此!”

“廖添丁在此,有胆就来!”

一面嚷嚷。

一面放空枪。

一面抽身疾退。

希望能藉此分散他们的兵力,转移鬼子的注意力,减轻那边的压力,以解简大狮、土确壁之厄。

在日军日警的心目中,廖添丁、简大狮无疑是首恶份子,

志在必杀。

一打出他二人的字号来,效果彷若立竿见影。

大批的鬼子,立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可是,说也邪门,大批军警,紧追了几条巷弄后,却突然失去了敌人的踪影。

小队长佐佐木就在现场指挥。

不久,大队长安部二郎也来了,立以日语查询道:“这里一共发现几个抗日份子?”

佐佐木恭恭敬敬的道:“两个。”

“那两个?”

“廖添丁与大嘴獅。”

“什么?是他两个,这二人乃十恶不赦之徒,绝对不能让他们脱出网罗。”

“哈伊!”

“人呢?”

“报告大队长,这两个家伙比猴子还精,比泥鳅还滑,此处的地形又极复杂,三转两转便不见了。”

“八格呀路,你这个小队长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去搜,挨家挨户,逐街逐巷的搜。”

“已经展开搜索。”

“宁可错杀十个,不准放走一人。”

“哈伊。”

“凡是可疑份子,一概格杀毋论。”

“哈伊。”

“你自己也去搜,要身先士卒。”

“哈伊!哈伊!”

安部二郎耍足了威风,摆足了架子,目注佐佐木率众离去后,他自己也迈开八字步,信步而去。

走着走着,一阵茶香蛋味扑鼻而来。

循香望去,小巷内,拐角处墙脚下,摆着一桶茶叶蛋。卖蛋的小贩,一身尘垢,满面油污,邋里邋遢的,正蜷伏在那里打盹儿。

安部二郎闻香而至,高筒皮靴在地上一跺,劈面就说:“喂,可曾有人从此经过?”

小贩睁开睡眼,见是一位身穿警服的高级皇警,吓得直发抖,结结巴巴的道:

“有啊,有啊。”

“往那边去?”

“四散而去。”

“一共几个?”

“好多好多。”

“可知是干什么的?”

“都是皇警大人。”

安部二郎一听就有气,上去踢了他一脚,臭骂道:“八格呀路,本大人是问你,有无看见两个抗日份子从此经过?”

小贩揉一下睡眼,傻笑道:“抗日份子的脸上又没有写字,小的认不出来。”

安部二郎想一想,道:“这两个家伙乃是亡命之徒,行色一定很慌张,很好认。”

小贩翻白眼,皱眉头,想了一忽儿,尖声道:“我想起来了,有见过这样的两个人。”

“他们跑到那里去了?”

“从此地向前跑,一眨眼就不见了。”

“是一直向前跑吗?”

“前面有条横巷,可能转了弯。”

“向左?”

“也许向右。”

“八格呀路,到底是向左还是向右?”

“嘻嘻,小的正在做生意,没看清。”

安部二郎差点没把肚皮气炸,跺一跺脚,掉头就走。小贩好大胆,三句话不离本行,居然向鬼子拉起生意来:“大人,吃个蛋吧,热腾腾的茶叶蛋,好好吃啊。”

“哼!”

安部二郎连头也没回,冷哼声中,人已转入前面横巷内。

横巷内,狗屁也没有。

只有几只过街的老鼠。

安部正感懊恼,突然间耳边传来一阵叫卖声。

“卖花生、糖葫芦、棒棒糖!”

“香香脆脆的糖葫芦!”

“甜甜蜜蜜的棒棒糖!”

应声而现一名小贩,正迎面而来。

一手提篮,里面放满花生、棒棒糖。

另一手拿着一根竹竿,上面绑着稻草,糖葫芦就密密麻麻的插在稻草上。

这个小贩的胆子也不小,拿起一包花生米,兜揽道:“大人,买包花生吃吧!”

安部二郎眸光四望,未曾答理。

小贩又拿起一支棒棒糖,道:“这是艋甲的特产,吃在嘴里,甜在心里。”

安部瞪了他一眼,单刀直入的道:“你可曾看见两个神色慌张的人从这附近经过?”

小贩惊讶的说道:“有,好像是两个小偷,长了两条飞毛腿,从小人身旁飞过去。”

“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飞上了房。”

“飞上哪里的房?”

“就是隔两条巷子那边的王家祠堂。”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大约七八分钟前,如果动作快,又没有停,可能已经离开艋甲了。”

余音未落,安部二郎已急急如丧家之犬般放步离去。

小贩遍是油垢的脸上,则绽出一丝诡笑。

“卖花生、糖葫芦、棒棒糖!”

叫卖声中,小贩亦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行没多远,便与卖茶叶蛋的小贩会合在一起。

卖花生的小贩毫不客气,拿起卖茶叶蛋小贩的茶叶蛋来猛吃。

卖茶叶蛋的小贩也不吃亏,拿起卖花生小贩的一支糖葫芦来放在口里。

“老大,你自已吃过没有,这茶叶蛋的味道蛮不赖的嘛。”

“阿坤,这糖葫芦同样也香脆可口,不愧为是艋甲的名产。”

话已挑明,卖茶叶蛋的原来是廖添丁。

卖花生的自然是双枪坤仔阿坤无疑。

阿坤一口气连吃了三个茶叶蛋,唇边还留有蛋白蛋黄,吐字不清的道:“奶奶的,真爽,花不到一块钱,买来这些东西,便把日本鬼子骗到一愣一楞的。”

廖添丁小声道:“阿坤,先别得意,这一场戏刚刚才开始,并未结束,咱们能否顺利的逃出虎口,尚在未定之天,大嘴狮、土确壁那边的情况更令人忧心不已。”

阿坤侧耳倾听一下,道:“怪事,已经好一阵子没听到有枪声了。”

“但愿简大狮已突围而出。”

“但愿大家都平安无事。”

“最怕……”

最怕全军覆没,壮烈成仁。

自然不敢说出口来。

但是,这个阴影却深藏在他俩的心底最深处。

“卖花,卖花,香喷喷的玉兰花。”

一阵卖花声,将二人的思绪打断。

应声从一侧来了一位卖花人。

卖花的,一般都是母的,而且十之八九是花不楞登的大姑娘。

孰料,现在的这一位却是一个公的,而且是一个弯腰驼背的老男人。

还是被廖添丁认了出来,声急语快的道:“吴兄,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土确壁直起腰干,先朝四下张望一下,见无任何人影,这才放心大胆的道:“托天之幸,大嘴獅业已突出重围,安然离去。”

阿坤闻言大喜,向来不信神的他,此刻也迷信起来,双掌合十的道:“阿弥陀佛,谢谢菩萨保佑。”

土确壁却堆下来一脸的凄怆,热泪盈眶的道:“兄弟,我们付出去的代价实在太大。”

廖添丁满面惊惶的道:“难不成除大嘴狮与吴兄之外,他们……”

土确壁泪下如雨的道:“他们之中,全部数十条汉子,除徐福田、飞鱼之外,俱已壮烈牺牲。”

阿坤惊呼道:“丁二喜也死了?”

吴涂壁点头不语。

廖添丁道:“还有陈玉梅?”

土确壁哽咽道:“陈玉梅的表现最勇敢,死得也最惨,她一马当先,冲锋陷阵,突破鬼子的封锁,连毙十几名番仔,方使大嘴狮能顺利脱险,最后连中数十枪,死于非命了。”

说至最后,已是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廖添丁哭了。

阿坤也哭了。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丁二喜、陈玉梅的死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俱皆泪洒当场,悲痛万分。

因而也更加加强了他们的同仇敌忾之心,誓死要杀尽番仔,驱逐倭寇。

阿坤淌着泪水,咬牙切齿的道:“可恨,可恨,可恨的日本鬼子,恨不能抽他们的筋,喝他们的血,咱们现在就杀出去,杀一个够本,杀一双就赚一个。”

廖添丁正气凜然的道:“阿坤,别孩子气,现在不是在秀水村办家家酒,为了我台湾同胞的美好前途,绝不能轻言牺牲,此刻敌我众寡悬殊,逞强的结果,无异是自寻死路。”

阿坤道:“不能拚命,那咱们就该想个法子,溜出这个包围圈。”

土确壁道:“这可能有困难。”

“有何困难?”

“据我所知,日军日警已将龙山寺四周三里以内的地方全面封锁,连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那咱们岂不要非得在此耗下去不可?”

“恐怕必须如此。”

“继续卖花生、茶叶蛋?”

“这是最好的掩护。”.

“飞鱼卖什么?”

“他跟着大嘴狮、徐福田一起离开了。”

“也不能就这样一直卖下去呀。”

“当然不,一旦解除封锁,便可安全离去。”

“三个小贩,聚集在一起,一定会引起鬼子的疑心。”

廖添丁道:“不错,咱们亦有此同感,还是分开为妙,这样视界广阔,又可彼此呼应。”

土确壁观察一下眼前的地形,发现面前的巷子很长,共有三条横巷,大家所在的位置正好在中间,遂道:“我到左边去,双枪坤仔到右边去,这样番仔的一举一动,便可了如指掌了。”

廖添丁道:“此计甚善,但吴兄所卖的东西恐怕有问题。”

土确壁错愕一下,道:“有什么问题?”

阿坤道:“笨啊,卖花的都是母的,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卖花,被鬼子撞见,势必会露出马脚来。”

吴涂壁闻言恍然,报以一声惊“哦”,道:“时间紧迫,找不到别的东西来卖,遇见一位卖花姑娘,便连篮子买下来,听你这么一说,花是不能再卖了,该卖什么?”

阿坤将自己手里的竹竿交给他,道:“我卖花生、棒棒糖,你单卖糖葫芦好啦。”

难题总算解决,土确壁将花篮丢进附近的一处果园,擎着糖葫芦走马上任去了。

“糖葫芦,香脆可口的糖葫芦!”

“棒棒糖,甜甜蜜蜜的棒棒糖!”

“茶叶蛋,热腾腾的茶叶蛋!”

三人各据一方,间歇性的,不时发出响亮的叫卖声。

安部二郎听信了阿坤的谎言,一头撞进了王家祠堂。

不可能逮住廖添丁。

也不会擒获大嘴狮。

而且,继续搜查了几条巷弄,仍一无所获。

偶然,又与佐佐木不期而遇,立道:“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佐佐木畏畏缩缩的道:“仍在继续搜索的工作。”

安部不悦道:“你是说连一个抗日份子也没逮着?”

佐佐木只管点头,没敢开口。

“可知他们的确切去向?”

佐佐木依然摇头不语。

“八格呀路,笨蛋,饭桶,今天若是逮不住廖添丁、双枪坤仔、土确壁与大嘴狮他们,你就准备切腹自杀,向天皇谢罪好啦。”

“哈伊!哈伊!”

佐佐木立正应是。

忽见迎面来了一位戴着军帽,身穿军装,綁着绑腿,佩着一把洋刀,还牵着一条军犬的高级军官。

前后左右,由八名全副武装的日本兵簇拥着,好不威风。安部二郎一眼就认出是宫泽喜三大佐,忙疾迎而上,恭敬有礼的道:“大佐负责外围的封锁任务,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宫泽喜三止步道:“本座是想进来看看你们这里的情形。”

安部面容沉重的道:“这里的情形很糟。”

“听说已经打死了不少抗日份子?”

“我们死的人更多,而且有三个人突破重围逃走了。”

“这本座知道,军方仍在加紧搜捕中。”

“另外至少还有两个人在逃。”

“是哪二人?”

“据说是简大狮与廖添丁。”

“噢,这是首恶份子,千万逃不得。”

安部二郎反问道:“大知大佐布下的封锁线可有漏网之鱼?”

宫泽喜三以肯定的语气道:“没有,绝对没有,封锁线滴水不漏,密不透风,一直不曾放任何一个人通过此线。”

安部二郎的脸色更加沉重了,道:“如此看来,至少有五个恶徒仍在军方的包围圈内?”

“应该是的。”

“请军方继续封锁下去,直至将他们逮捕归案为止。”

“这个没问题。”

“警方将展开地毯式的搜查。”

“理当如此。”

“大佐请回,如有进一步的发展,咱们随时保持连系。”

“本座会的,告辞。”

宫泽喜三去后,安部二郎立即下令道:“佐佐木,传令下去,重新分配警力,划分责任区,务必将狗窝、茅坑、牛栅、猪舍都要一一查清楚,谁要有所遗漏,就要谁的命。”

“哈伊!”

佐佐木多一个字也不敢说,领命而去。

剩下安部二郎独自一人时,他忽然想到,那两个卖糖葫芦、茶叶蛋的小贩十分可疑,当即掉头折转回去。

古道幽蘭OCR於二〇一六年十一月十八日未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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