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去远,来到数里之外的西云寺。
在西云寺内一待就是整整的一天。
养精蓄锐之外,还办了两件大事。
一是给了寺中和尚一笔钱,请他们代为厚葬农家夫妇父子。
二是想好了一条绝妙好计,要榨李保正的油。
另外,也得到一则坏消息,台北、新庄、三重埔方面的日警,已大批涌往五股坑,展开一连串的搜索行动。
一时,鹰犬密布,草木皆兵,山雨欲来风满楼,小小的五股坑一时间风声鹤唳。
阿坤、廖添丁好大胆,就在鬼子布下十面埋伏,张网以待的时刻,竟敢堂而皇之的,大模大样的离开西云寺,出现在五股坑。自然不是他们原来的样儿。
而是经过一番细心的乔装改扮。
穿着警服,戴着警帽,还佩着警枪、警棍,任何人见到,都会误以为是两名十足的日本警察。
哥俩好神气,边走还边以近来学得的日语,叽哩呱啦的聊个没完没了。
确有演戏的天份,唯妙唯肖,生动而又逼真。
骗过了村夫村妇。
骗过了过往路人。
骗过了日本鬼子。
也骗过了李保正。
李家在五股坑是首屈一指的财主。
住处却甚偏僻,里许之内无邻居。
宅子很大,是砖造的四合院,粉墙如雪,黑膝大门,门口很整齐的栽着一排槟榔树,墙角另有四丛翠竹。
院内有花。
花正盛开。
屋里有人,李保正一见有贵客临门,早已三步并作两步走,堆着一脸的谄笑,弯腰哈背的迎上来,语无伦次的道:“两位大人光临寒舍,真是三生有幸,祖上有德,八百年前烧了好香,快请到里面坐。”
廖添丁好会装,装出一口日本腔调来:“好,很好,尊敬日本人,就是尊敬你们的祖宗。”
有样学样,阿坤也装腔作势的消遣他:“大大地好,有皇警光临,你会破大财,倒大霉。”
鸭子听雷,李红根本弄不懂他俩的意思,只顾一味的谄笑恭迎,言不由衷的应道:“谢谢,谢谢,请多指教,请多提拔。”
三步并作两步走,将二人揖入正厅,请入上座。
命老婆亲自出面招待,献上好的香茗、瓜果、点心。
孰料,马屁拍在马腿上,廖添丁并没有给他好脸色,沉声道:“我们来办公事,不是来喝茶的。”
李红站立一旁,恭恭敬敬的道:“小民知道,皇警大人是来捉拿大盗廖添丁的。”
阿坤道:“我们得到消息,抗日分子廖添丁跟你有勾结,就藏匿在此。”
李保正矢口否认道:“绝无此事,小民乃是大日本皇警的忠实拥护者,一定是两位大人弄错了。”
廖添丁脸色一沉,道:“你可是叫李红?”
“不错。”
“五股坑的保正?”
“对呀!”
“对就好,消息十分明确,指明五股坑的保正李红,与盗匪勾结,狼狈为奸。”
“不对,不对,必定是有人故意无中生有,造谣中伤。”
阿坤咬文嚼字的道:“你们中国人有一句话,浊者自浊,清者自清,白天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你可愿意接受搜査?”
李保正迟疑一下,立道:“好啊,欢迎之至。”
亲自领着阿坤、廖添丁,步出客厅,向别处行去。
李保正心里踏实得很,纵使包公再世,也不可能搜出任何证据来。
偏偏,廖添丁比包公还厉害,会无中生有,能呼风唤雨,硬是在李家搜到了证据。
是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藏在李宅的柴房里。
乃是土确壁吴涂壁。
当然,这是个陷阱,是计划中的一部分,是土确壁自己潜入李家的,以此为由先把李保正扣住,然后再慢慢的榨他的油。
李红吓傻了,大惊失色的质问土确壁:“你是什么人?怎会躲到我家来?”
土确壁假戏真做,咬住他不放:“李大哥,咱们可是多年的老朋友,又是生意上的合伙人,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小弟是谁,怎么来的,大哥心里有数。”
李保正打死他也不肯背这个黑锅,极力辩解道:“一定是有人存心栽赃、诬陷、含血喷人。”
情绪十分激动,脸色惶急万状,又对阿坤、廖添丁道:“大人,青天大人,冤枉,天大的冤枉,两位大人可千万不能听信他的胡言乱语。”
廖添丁冷哼一声,道:“李保正,咱家也同样不能够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必须小心求证。”
假戏必须真做,铐住土确壁,押回到客厅,廖添丁当着李保正的面,审问吴涂壁:“你叫什么名字?”
土确壁神气八啦的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姓吴名涂壁,外号土确壁。”
“干什么的?”
“抗日英雄。”
“台北大和行的抢案可是你干的?”
“老子不想否认。”
“可有共犯?”
“有。”
“谁?”
“廖添丁与双枪坤仔。”
“他们人在何处?”
“也曾藏匿在此,后来又走啦。”
阿坤煞有介事的,在土确壁身上,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搜査一遍,道:“怪事,你他妈的在搞什么鬼,把抢劫来的金银财宝藏到那里去了?”
土确壁指着李红道:“全部交给了我们李老大。”
廖添丁道:“噢,原来李保正是个强盗头子!”
阿坤随声附和道:“也是一名抗日分子!”
土确壁一口咬住李红不放:“事实本来就是如此!”
李红两夫妻相顾愕然,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李红道:“苦啊,苦啊,你这个无赖害得我们好苦。”
老婆道:“苦啊,苦啊,你这个杀千刀的简直是含血喷人。”
廖添丁当作耳边风,压根儿就听不进去,阴沉着一张脸,语冷如冰的道:“李保正,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
李红极力为自己辩护道:“冤啊,冤啊,小民不是强盗头子,也不是抗日分子,是对大日本帝国最忠心耿耿的良民忠狗。”
“放屁,共犯都抓住了,还想狡辩。”
“这个人小民根本不认识。”
“混蛋,他又不是白痴,会将金银财宝交给一个不相干的人?”
“荒唐,荒唐啊,他连半毛钱也没交给小民。”
“妈的,你敢说你家里没有金银财宝?”
“这……”
“到底有没有?”
“有是有啦,不过……”
阿坤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以命令的口吻道:“你娘,废话少说,有就交出来。”
李保正视财如命,怎舍得拱手送人,道:“钱财乃小民私人所有,绝非赃银赃物。”
廖添丁道:“是否从大和行抢劫而来,送往台北警察厅,请辜害荣与大和鹄子陈志诚亲自一验便知。是,你免不了会人头落地;否,自然会完璧归赵,还你一个清白。”
阿坤出言威吓道:“倘若死脑筋不肯交验,或者只是虚应故事,未将全数交出,而被我们查到的话,嘿嘿,只怕你的脑袋瓜子,马上就会开花。”
二人软硬兼施,李保正方寸大乱,夫妻俩几经考虑,最后还是不得不低头屈服,忍痛答应。
立即付诸行动,夫妻俩咬着牙,含着泪,亲手将自己家的钱财一样一样的搬出来。
有黄金。
有白银。
有金银首饰。
有珠宝翠玉。
有日币现钞。
也有其他值钱的东西。
零零整整的,摆了一大堆。
阿坤看得眼花撩乱,暗道:“哇噻好棒啊,果然是一条绝妙好计,不费吹灰之力,就弄来这么多金银财宝。”
廖添丁的胃口好大,并不以此为足,道:“李保正,这些东西大概值多少钱?”
李红道:“粗略的估计,当在五千元上下。”
阿坤猛地拍一下桌子,怒道:“八盖呀路,大和行损失的财物,据说有好几万,区区五千元如何能交得了差。”
廖添丁追问道:“还有没有?”
李保正摇头道:“没有啦。”
廖添丁道:“真的吗?若是被本大人查到,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李保正望着他老婆,道:“老太婆,你的私房钱有没有拿出来?”
李太太听得一呆,犹豫了好一阵工夫,才含悲忍痛而去,很快便捧回来一个精致小巧的珠宝盒子,眼泪扑簌簌的交给廖添丁。
廖添丁打开珠宝盒,瞄了一眼,不外是一些戒指、项链,手镯之类的饰物,及部分现钞,道:“想想看,哪里还有遗忘的财物?”
李红道:“没有,真的没有啦。”
阿坤转对李太太道:“你怎么说?”
李太太含泪道:“李家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里。”
廖添丁道:“希望你们说的是实话,咱们现在可以上路啦。”
咔嗦!一声,将李红用手铐铐住,向门外行去。
阿坤将李家的金银财宝,悉数收在从大和行带来的帆布袋里,假装押着土确壁,接踵而出。
李太太吓坏了,三步两步的追出来,泪流满面的道:“钱财已经给你们了,为什么还要把我丈夫押走?”
廖添丁道:“你丈夫是嫌疑犯,必然押回台北去。”
游木坤道:“如果经辜害荣、大和鹄仔指认,证实这些金银珠宝并非大和行被劫之物,也查清楚你老公不是抗日分子,自然会放他回來。”
廖添丁冷然一笑,接着又说道:“反之,你老公免不了会人头落地,你就等着办后事吧。”
二人一唱一和,惊得李红的老婆七荤八素,卑颜屈膝的道:“两位大人务必请高抬贵手,多方面照顾一下我家老爷子。”
阿坤眉头一皱,道:“一到台北厅,就得将人犯交出去,我们恐怕无能为力。”
李太太苦苦哀求道:“不论交予何人,拜托拜托,千万要多方面关照关照。”
“养鸡要米,养鱼要水,空口白话有屁用。”
“大人是说……”
“需要打点。”
“打点?要花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是,李家的钱财已空。”
阿坤好狠,望着李妇手上的戒指,腕上的手镯,项间的金链子,道:“没有现钞,首饰也可以,起码能够免作几次毒打。”
丈夫的性命要紧,首饰算什么,李妇不假思索,马上将戒指、手镯、项链取下来,递给阿坤,道:“请大人慈悲,多多费心。”
阿坤假仁假义的道:“有钱好办事,有水好行船,放心啦,你老公保证绝不会吃半点苦。”
李太太泪眼婆娑的对李红道:“劫,劫,这是劫数啊,老爷子,你可要保重啊。”李保正禁不住一阵阵的心酸袭上心头,老泪滂沱的道:“孩子的娘,你也要保重,想我李红,这几年来为大日本皇朝也出过不少力,流过不少汗,相信一定会还我一个公道的。”
终于,李妇眼睁睁的看着,阿坤、廖添丁押着自己的丈夫,步出家门。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李保正踏上了不归路。
也不过才走出里许地,进入一片相思林,阿坤便将土确壁的手铐打开了,道:“吴兄,真抱歉,委屈你啦。”
土确壁揉一下手腕,笑道:“好说,演戏嘛,总是要有人演白脸,有人演黑脸。”
直惊得李保正目瞪口呆的道:“这是怎么回事?”
土确壁冷哼一声,骂道:“狗娘养的,你又不是聋子,没听见大爷刚才说的话,是在演戏呀。”
李红一脸惶悚的道:“你是什么人?”
“土确壁。”
“他二人想必也不是皇警?”
“当然。”
“是谁?”
阿坤大吹大擂的道:“告诉你长长见识,威震全台,使番仔闻名丧胆的双枪坤仔就是区区在下小爷我。”
廖添丁不等李红动问,便即自我介绍道:“我是廖添丁,日本鬼子最痛恨,也最害怕的天字第一号抗日分子。”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他三人的名头实在太响亮,在汉奸狗腿子的心目中,简直就是死神的化身。
李红闻言,裤裆里居然吓出屎尿来,战战兢兢的道:“你们想干什么?”
阿坤坦白的道:“想要你的钱!”
廖添丁道:“现在想要你的命!”
土确壁道:“为赵姓农夫一家三口索命,为五股坑受你欺凌压榨的百姓报仇,凡是汉奸狗腿子,一个也别想活命,这就是你卖身投靠,攀附番邦的下场。”
李红好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道:“壮士饶命,壮士饶命。”
廖添丁斩钉截金的道:“不饶!”
“请给我一个自新的机会。”
“不给!”
“我还有不少房屋土地,全送给你们。”
“不要!”
“上天有好生之德,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你活不成,死定啦。”
李红罪该万死,廖添丁言出如山,没有枪,而是用点穴手法,点住他的死穴,送上了不归路。
此刻,午时已过。
正是大家吃午饭的时候。
田野里甚是寂寥,农夫们俱已返家。
阿坤与廖添丁好大胆,仍然穿着日本警服,土确壁着便装,大摇大摆的公然出现在五股坑的街上,走进一家小馆去。
吃过饭,稍事休息,廖添丁又定下了一条计。
——一条捕杀小野正行的绝妙好计。
马上付诸实施,三个人光明正大的,抬头挺胸的走进了五股坑的日警派出所。
派出所大门的正对面,插着五面小日本的太阳旗。
稍前,摆着一张桌子,有一名台警坐在那里值勤。
廖添丁的警服不得了,是警官制服,阶级比小野正行还要大,那名台警睹状,忙不迭的站了起来,双脚并拢,行了一个举手礼,以日语说道:“欢迎长官光临。”
这句话,廖添丁听得懂,以台语道:“入境随俗,我们还是用台语交谈吧。”
台警躬身应是,未敢表示意见。
廖添丁曾在赵姓农家竹林内见过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台警恭谨有礼的道:“属下曾国英。”
“五股坑派出所主管是那一位?”
“小野正行。”
“请他出来。”
“小野所长不在。”
“不在?到哪儿去啦?”
“抓抢劫大和行的抗日分子去了。”
“去,把他叫回来,说台北警察厅有最新指令。”
台警曾国英一怔神,怯生生的道:“不知三位长官是何身份。”
廖添丁替自己与阿坤胡乱编了一个职位,指着土确壁道:“这位是刑侦警队的佐佐木小队长。”
佐佐木小队长,曾国英虽然没有见过,却闻名已久,一点也不敢怠慢,又重新以礼相见。
土确壁端足了架子,以长官对部属的语气道:“咦,曾国英,你发什么楞,还不快点去?”
曾国英道:“报告长官,属下正在值班。”
“可以找个人来代理。”
“所里无人可代。”
“他们都去抓抗日分子了?”
“是的。”
“这样吧,你去,我们替你值勤。”
“是!是!”
日本警官的命令,曾国英怎敢违抗,诺声中连忙出门而去。
不多一会工夫便回来了。
小野正行与他结伴而行。
可是,派出所内却不见了阿坤、廖添丁、土确壁的踪影。
小野正行错愕一下,道:“怎没见佐佐木队长?”
曾国英同样显得十分慌张,及闻隔邻办公室内有人语声,这才大放宽心的说:“大概是在办公室里泡老人茶。”
小野正行亦有此同感,立与曾国英转入左侧甬道。
马上看到,土确壁跷着二郎腿,的确正在那里泡老人茶喝。
却没见阿坤、廖添丁。
他二人藏身在两旁的门背后。
“妈的,站着吧!”
“妈的,别动啦!”
两条人影,两声吼,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小野正行与曾国英连情况都没有弄清楚,便被人点中“麻穴”僵在原地不动了。
这时候才看清楚,原来是阿坤、廖添丁两人。
曾国英面如死灰,颤抖的声音道:“你们不是大日本皇警?”
廖添丁臭骂道:“呸呸呸!番仔猪狗不如,算什么东西,大爷乃是堂堂的大清子民。”
小野正行怒溢双眉道:“如果我的判断不错,你们必系抢劫大和行的廖添丁、土确壁与双枪坤仔?”
阿坤先摸一下小野正行的脸皮,然后,啪!赏了他五百,冷嘲热讽道:“警官就是警官,眼光不错,猜对啦。”
小野正行麻穴被制,只能开口,不能动手,恨声道:“大胆刁民,竟敢施暴日本皇警,你们大概是活腻了。”
廖添丁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来,在小野正行的面前一晃,道:
活腻了的是你,煮熟的鸭子,剥掉皮的猪,休再耀武扬威,你他妈的发狠的日子,已经永远一去不回头。”
小野正行道:“臭小子,既已落在你的手里,杀剐请便,最好痛快一点。”
土确壁冷声道:“偏不要你痛快,非要你受尽千刀万剐之苦才过瘾、刺激,也才能够为死难的台湾同胞讨回公道来。”
廖添丁道:“不错,我廖添丁也是这个意思,说,你来台湾多久了?”
小野正行寻思一下,道:“两年多。”
“有没有奸淫过台湾妇女?”
“当然有。”
“多不多。”
“很多很多。”
“你在日本,可有妻子、女儿?”
“有妻女,也有儿子。”
“假如你的老婆、女儿被人奸淫,你的感想如何?”
“这……”
小野正行词为之穷,无言以对。
阿坤不晓得从那里弄来一把剪刀,抢在廖添丁的前面,咔嚓!咔嚓!数声响。
剪破了裤子。
剪掉了命根子。
连带的连两颗卵蛋也剪下来。
痛得小野正行鬼叫不止,死去又活来。
阿坤则洋洋得意的道:“这就是报应,叫你一辈子去当太监,做阴阳人,永远没有资格再去碰花姑娘。”
土确壁竖起了大拇指,赞道:“阿坤,干得好,赞!爽!”廖添丁道:“更赞更爽的还在后头呢。”
以极其巧妙的手法,将匕首掷出,不深不浅的插在小野正行的胸膛上,又道:“我再问你,除昨夜所杀的那一对夫妇外,你还有无杀过台湾人?”
小野正行双目紧闭,牙关紧咬,不肯再开口说话。
廖添丁也不发怒,拔出匕首,又掷出去,比上一次略深少许,道:“你娘,老子就不信你是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就这样一刀子一刀子的给你戳窟窿,直至你开口放屁为止。”
说得到,做得出,像是一位技术精湛的飞刀手,拿小野正行当靶子来练。
一刀接一刀。
一个血窟窿接着一个血窟窿。
很快就变成马蜂窝。
血流如注。
生不如死!
小野正行忍而不住了,应了一声:“有!”
廖添丁道:“杀了多少人?”
“不少。”
“你爹还在不在?”
“在。”
“你娘呢?”
“在。”
“有人杀你爹,操你娘,你高兴吗?”
“这……”
“狗娘养的,答不上来了,是不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今天就是你还债的日子,准备向阎王老子去报到吧!”
吧字出口,又开始打活靶,练起飞刀来。
自己一个人练不算,还叫阿坤一起来练。
这一次情形不同,一刀比二刀深,正一分分,一寸寸的逼向心脏,逼向死亡。
小野正行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惟心透骨的痛苦,刀子尚未刺中心脏,便已咬舌自绝而亡了。
土确壁凝视着曾国英,吐字如刀:“朋友,现在该轮到你了。”
曽国英早已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惶悚畏怯的道:“小的既没有杀过人,也不曾奸淫妇女,清清白白……”
廖添丁截口道:“妈的个巴子,你当汉奸,做狗腿子,就不清不白。”
曾国英道:“小的干警察,实在也是迫于无奈。”
阿坤怒道:“什么无奈,少强辩,没有人会强迫你干的。”
曾国英声泪俱下的道:“一则是为了生活,二则的确是被人强迫干这行的。”
廖添丁道:“谁强迫你?”
“就是小野正行。”
“把话说清楚点。”
“番仔为了加强对台湾的统治,并且节省他们自己的人力,规定每一个派出所必须要有两名以上的台警。”
“于是,小野正行就选中了你?”
“算我衰,小的就住在附近。”
“你可以拒绝。”
“拒绝的结果就是死。”
“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
“小的上有老母待养,下有妻儿待养。”
“哼,原来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务请三位英雄开恩,给小人一条活路,
土确壁双眉一挑,计上心来,道:“活路是有一条,只怕你没有种。”
曾国英神色一紧,道:“请壮士明示。”
土确壁跟阿坤、廖添丁密语数言,道:“你可以当间谍!”
曾国英倒抽了一口寒气,道:“间谍是一种很神秘,很机密,而又很了不起的工作,我干得了吗?”
阿坤道:“干得了,只要有心,任何人都可以干。”
曾国英疑云满面的道:“小的可以干什么?”
廖添丁道:“你只是一个小号的实习间谍,大事轮不到你来干,只能做一些通风报信,打小报告的工作。”
土确壁道:“也可以做记帐的工作。”
曾国英一楞,道:“记帐?记什么帐?”
土确壁道:“将鬼子、汉奸的恶行一笔一笔的记下来,将来再一笔一笔的讨回来。”
阿坤道:“日警的行动,日军的部署,哪一个狗腿子家里最有钱,哪里有番仔的军火库,这些都是重要情报。”
曾国英道:“不知如何跟三位英雄联络?”
廖添丁道:“你可以到台北的黑巷去打听,找廖添丁。”
阿坤道:“找双枪坤仔也成。”
吴涂壁道:“或者是土确壁。”
廖添丁想一想,又道:“另外我再告诉你两个人。”
曾国英追问道:“那两位?”
“一个是大嘴狮。”
“另一位呢?”
“陈秋菊。”
“只要你真的忠贞爱国,表现良好,提供的情报真实可靠,使义军能速战皆捷,不用你去找他们,他们会主动跟你连络,大加表扬的。”
阿坤道:“反之,若是阳奉阴违,工作不力,甚至提供假情报,就难保不会意外暴毙,黑夜飞头。”
曾国英听得头皮发炸,心里直冒寒气,以坚定的语气道:“生为炎黄子孙,死为炎黄鬼魂,谁也不愿见鬼子侵我家邦,占我国土,怎奈投靠无路,报效无门,如今既有此机会,敢不披肝沥胆,舍命以报。”
土确壁道:“如此看来,你似乎当真已经幡然悔悟,决定弃暗投明,要做一名间谍?”
曾国英毅然决然的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虽赴汤蹈火,亦万死不辞。”
廖添丁将曾国英的穴道解开,亲切的拍一下他的肩胛,道:“好兄弟,有你这一句话就够啦,现在咱家就交给你一件任务。”
曾国英很恭谨的道:“请廖英雄示下。”
“派出所内有无枪枝储存?”
“有,但不多。”
“有无警服?”
“无新装储存,有换穿的旧服。”
“旧的也可以,去,收拾一下,交给义军,必有无穷妙用。”
曾国英颔首称善,在阿坤、廖添丁、土确壁的全力协助下,以最快的速度,将五股坑派出所内的警械、警服全部搜刮一空,捆成两捆,由阿坤、土确壁扛着,跨步而去。
廖添丁挥挥手,道:“曾朋友,再见啦。”
“三位英雄再见。”
“请曾朋友千万小心。”
“三位也要格外留意。”
“预祝你成为一个出色的好间谍。”
“祝大家一路平安,万事如意。”
“拜拜。”
常言道得好,夜路走多了,总有一天会遇上鬼。
廖添丁今天就遇上了鬼。
这三个小子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光天化日之下,三个人都穿着警服,扛着劫来的财物,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五股坑的官道上。
此刻,捉拿他们的风声正紧。
道路已经封锁。
处处都有日警。
三步一岗。
五步一哨。
风声鹤唳。
草木皆兵。
也真绝,凭着超人的机智、胆识,以及几句流行的日本话,居然逢凶化吉,履险如夷,一路通行无阻。
日落之前,淡水河已遥遥在望。
河边,正有几个摇船摆渡的人在那里候客。
正打算雇一条船,渡到对岸关渡去,避一避风头,待风平浪静之后再潜回台北。
猛可间,前面小路之上突然冒出一名台警来,堵住去路,直截了当的说:“此路业已封闭,禁止通行!”
阿坤大发虎威道:“莫非连大日本皇警也不可以?”
“是的,一律凭证通行。”
“凭什么证?”
“通行证!”
廖添丁勃然大怒,拍着自己的胸脯喝斥道:“八盖呀路,咱家乃是大日本的警官,谁敢拦阻?”
台警不吃这一套,道:“还没有请教三位是那个单位的?”
“刑警大队。”
“刑警大队那一位?”
“佐佐木小队长。”
突闻有人接口道:“廖添丁,你看看我是谁?”
循声望去,我的妈呀,牛皮吹破了,西洋镜拆穿了,竹林内,地上,趴着一个人,赫然正是佐佐木。
可不是匹马单枪而来,两旁竹林内,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人。前后也各出现五六人,形成一个四面包围圈。
每个人皆贴着地面趴着,且有物体掩护。
有枪在握。
弹已上膛。
瞄准了三人的脑袋瓜。
只要有任何一个人动一动,就会弹发如雨,一命归阴。廖添丁、土确壁、阿坤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做糊涂事,他们都没有动。
因为,在此刻,拔枪或是逃走都不可能,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不变应万变,静待事情的发展。
佐佐木喝道:“不要动,谁动就先毙了谁。”
当然没有人会轻举妄动,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举起手来!”
事到如今,只好依命行事,三人皆高举双手。
廖添丁的名头太大,到此刻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佐佐木紧握着枪,扣住板机,一面命人继续严密监视,一面命人上前逮捕。
先缴械,后上铐,再搜身,接下来又挨了一顿揍,三个人全被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但是,真不愧为是铁铮铮的汉子,并未讨饶,也不曾喊叫,硬是咬着牙根挺下来。
人犯已经铐牢,三个人一串铐在一起,佐佐木这才放下心来,下令押着他们,向河边行去。
廖添丁真会苦中作乐,什么时候了还拿佐佐木寻开心,他一直在留意,始终没有发现黑川熊的踪影,故道:“队长大人,怎么没见那条黑狗熊?”
佐佐木瞪了他一眼,恨声道:“都是你这个臭小子干的好事,他养伤去了。”
“伤不在轻,是该养一养,可惜再怎么养也养不出‘东西’来。”
“哼!”
“不知黑川熊有没有老婆?”
“他有妻室。”
“很年轻吧?”
“也很漂亮。”
“队长常常‘光顾’吧?”
“什么意思?”
“共部属服务,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混蛋,八盖呀路!”
佐佐木闻言大怒,手起掌落,啪!啪!给了廖添丁两个耳光子。
廖添丁甘之如怡,依旧嘻皮笑脸的道:“队长大人,还要不要跟在下合作?”
佐佐木声色倶厉的道:“廖添丁,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廖添丁道:“好说,若是肯坦诚合作,说不定真的可以逮住陈秋菊,大嘴狮,甚至詹振。”
佐佐木的眼睛陡地睁大了许多,迫不及待的追问道:“这几个抗日乱军的头头现在何处?”
阿坤白眼一翻,信口胡言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土确壁接口扯谎道:“就藏匿在五股坑。”
三人深知押回台北必然凶多吉少,眼看天色将晚,若是留在五股坑,或可有一线生机,故而出方诓骗,诱他上钓。
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佐佐木却偏不上钩,略一寻思,便明白是怎么回事,破口大声骂道:“廖添丁,你少耍花样,今天就算你胁生双翅也飞不走,等押回台北,保证要你好看的!”
已至淡水河边。
正巧是一处渡口。
有一位皮肤黝黑,身材魁梧,裸露着膀臂,光着脚丫子,甚是年轻勇壮的船夫上来招呼道:“大人要坐船呀,欢迎,欢迎!”
佐佐木从鼻孔里“唔”了一声,道:“哪一条船是你的?”
船夫指着停在木料筑成的简易码头边上的一条小船道:“就是那一条。”
佐佐木没再开腔,命人将三人押上船去,并将他们抢劫来的财物、枪械、警服等也一并装在船上。
正要带领几名手下,上船亲自押送人犯,那船夫却抢先跳上去,将船划开,道:“大人,对不起,小船太小,一次顶多只能乘坐三个人。”
佐佐木呆了一下,道:“不能再多坐几个?”
“不能,多了有危险,会沉船。”
“再加一个好啦。”
“一个也不行。”
“那其他的人怎么办?”
“可以坐别的船。”
码头边上,另外有两条船也在候着。
然而,两条船只能再乘坐六个人。
佐佐木在船上焦急的说:“船家,能否再叫几条船来?”
黑脸船夫道:“这一个渡口,只有我们这三条船。”
“我们一共二十三人,三条船怎么够。”
“没有关系,这次载不走,下次载,来回三四趟就可以载完啦。”
“可是,你船上的那三个家伙是江洋大盗,抗日份子,不能有任何差错。”
“大人放心,不会出差错的。”
“何以见得?”
“三个人铐在一起,飞也飞不走。”
“他们水性不错,就怕跳船水遁。”
“大人有枪,可以开枪射击,怕什么。”
这句话给了佐佐木很大的信心,六个人以临深渊,履薄冰的心情,一齐举枪,瞄准目标,命船家即刻开船。
那时候的淡水河,河床很宽,又正值涨潮,波浪汹涌,三条小船速度甚慢,七八分钟尚未驶入河心。
望望天色,晚霞烧天,瞧瞧河水,喘出一片璀璨,面对如此的良辰美景,阿坤的心情却恶劣至极,唉声叹气的道:“衰!衰!真他妈的衰透啦,天天折腾人,今天却做了别人的阶下囚,这一颗上好的脑袋,我看非得吃花生米不可。”
被廖添丁臭骂道:“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闭上你的乌鸦嘴,少说丧气话,事情还没有到完全绝望的地步。”
阿坤眼睛一亮,道:“老大有办法脱逃?”
廖添丁道:“办法是有一个。”
游木坤追问道:“快说呀,别卖关子。”
廖添丁道:“可以跳下淡水河去水遁。”
阿坤道:“不行呀,三个人六只手,全被手铐铐在一起,施展不开,八成会被活活淹死。”
土确壁道:“起码还有二成活命的机会,总比吃花生米好,值得冒险一試。”
阿坤大摇其头道:“还是有问题,佐佐木那一头番猪又不是傻瓜,一定会开枪,若无奇迹出现,想要活命,只怕比登天还难。”
这是几句实在话,绝非危言耸听,廖添丁、土确壁相顾愕然,无言以对。
摆渡的船夫乍然冒出来两个字:“不难!”
廖添丁一怔神,道:“不难?”
船夫道:“奇迹很快就会出现。”
“这位朋友是……”
“在下徐福田,见过廖英雄。”
“徐朋友知道我廖添丁?”
“还知晓这位双枪坤仔的大名。”
“徐朋友怎会识得我二人?”
“是听白云老和尚说的。”
“哦,原来徐朋友是跟大嘴獅一伙的?”
“简大狮是在下的直属长官。”
这真是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大家皆惊喜异常,将土确壁介绍给徐福田。
廖添丁道:“徐兄有何脱身妙计?”
土确壁抢着说:“依小弟之见,最好是加快速度,先将距离拉远一些。”
徐福田不以为然:“这样会使佐佐木犯疑,马上开火。”
阿坤道:“能够想办法打开手铐就好啦。”
徐福田道:“开手铐的钥匙,在佐佐木身边的那名鬼子身上。”
廖添丁道:“真是糟透啦,无法越船而过。”
徐福田道:“不必越船,那边自会有人代劳。”
土确壁道:“徐兄是说,那两位船夫也是义军?”
徐福田颔首道:“水里还另有‘水鬼’待命,我们是专为接应三位而来。”
廖添丁错愕一下,道:“徐朋友如何知晓我们在五股坑过渡?”
徐福田道:“事实上,淡水河两岸的渡口,十之八九均在义军的掌握之中,自然消息灵通,无所不知。”
话至此处,船已驶至河心,猛听日警发出连串惊呼,展目望去,两条小船已经屁股朝天,翻啦。
六名日警,全部落水。
却冒上来十几名义军水鬼。
这些水鬼的水性绝佳,朝廖添丁这边招招手,立又潜入水中。
日警多一半是旱鸭子,大呼小叫,载浮载沉。
只有任凭义军宰杀的份儿。
一股股的鲜血如潮涌现。
一声声的惨叫不绝如缕。
好似一场午后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霎时便宣告结束。两条船已被翻正,有人疾驶而至,徐福田声急语快的道:“战况如何?”
船上之人报告道:“五死一逃。”
“谁逃了?”
“佐佐木。”
“糟糕,这个番仔该万死。”
“他的水性很好,人又狡猾,一入水就溜啦。”
“有无派人去追?”
“仍在继续追杀中。”
“手铐的钥匙拿到没有?”
“拿到啦!”
这句话是另外一个人说的,话落,人已游到船边来,将钥匙丢上船。
徐福田忙将三人的手铐打开,命其余的人继续去追杀佐佐木,独自驾着小舟离开。
并未照原定计划,过河到关渡去。
而是掉转船头,到八里上岸。
这是徐福田的意思。
也是廖添丁、土确壁与阿坤的决定。
道理很简单,日警损兵折将,以为他们渡河过去,必然会在台北、士林、关渡一带大肆搜捕,留在这一边,可能最安全。
将船上的东西卸下来,仍由阿坤、土确壁扛着,摸黑向西行去。
途中,廖添丁说道:“徐朋友,我想见一见简大狮。”
徐福田道:“这可能有困难。”
“有何困难?”
“他不在北部。”
“到南部去了?”
“不错,陪白云大师到南部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很难说,可能很快,也可能会久一些。”
“我们现在到那里去?”
“观音山!”
观音山已遥遥在望,沿途数处关隘,发现有义军把守,约莫个把小时之后,在一道山岭上,见有数十间茅草屋,徐福田领着大家,走进其中一间。
点燃油灯,这才看清楚,如非在墙上挂着一幅地图,屋角搁着几支破枪,陈设十分简陋,简直与一般农家无异。
廖添丁道:“徐兄就坐镇在此?”
徐福田道:“这是我的长官简大狮的指挥部。”
大嘴狮的名声如日中天,家晓户喻,口碑载道,是有名的抗日英雄,有谁会想到,他的指挥部竟简陋如此。
土确壁感慨系之的道:“看来白云大师之言不假,义军的处境的确万分艰困。”
徐福田沉重的点点头,道:“我们目前最欠缺的莫过于械弹、钱粮。”
阿坤道:“我们拚死拚活的,就是想为义军尽一分心力,好里加在,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稍有所获。”
当面将从五股坑派出所劫来的枪支、警服交给徐福田。
廖添丁则将金银财宝全部如数献出,道:“徐朋友,这些东西,原属大和行与李保正所有,总值约有八九千元,数目虽然不大,或可解燃眉之急。”
徐福田高兴的连嘴都合不拢来了,道:“不少,不少,这是我们自成军以来最大的一笔收入,差不多可以维持一两个月的开支。”
土确壁也探手入怀,掏出来一叠钞票,交在徐福田手中,道:“这区区一千元,算是我吴涂壁的一点心意,希望徐兄不要嫌少才好。”
徐福田当然不会嫌少,反而因知是土确壁私人的钱财,一再推辞,不肯收受。
阿坤道:“收啦,没有关系,四海帮的老大,财路很宽,不像小弟跟添丁哥,穷光蛋一个,除了偷、抢、赌、骗之外,别无财源。”
听阿坤这样一说,徐福田也没再坚持,当即称谢收下。
廖添丁道:“徐兄,你们这一支义军共有多少人?”
“在观音山这一方面,尚不足三百人。”
“沿途所见,寥寥无几,在此地,似乎亦无多少人驻守,好像没有这么多吧?”
“廖兄有所不知,义军多属当地子弟,平时化整为零,归养田园,有事时再行召集,是以,日军虽曾劳师动众,数次征讨,皆无功而退。”
“嗯,这个法子不错,平时化整为零,战时化零为整,令鬼子抓不胜抓,捕不胜捕,一定会将这一群王八羔子气得鸡飞狗跳,七孔生烟。”
阿坤补了一句:“气死活该!”
留在观音山的目的,一是避风头,二是想见大嘴狮一面。
一住旬日,台北方面已有消息传来,案发之初,日警一度雷厉风行,曾大肆搜捕四海帮份子,幸好飞鱼、陈玉梅、丁二喜等人,早已逃之夭夭,狗屁也没逮着。
醉仙楼、赌场等处,日警压根儿就不晓得是土确壁的地盘,而阿坤、廖添丁更是孤家寡人一个,自然无从下手。
目前,风声已过,小日本已将目标移往别处。
但是,大嘴狮却杳如黄鹤,迄未返转。
不得已,三人只好决定返回台北,继续为义军筹措械弹钱粮。
廖添丁道:“我们走啦,大嘴狮返转之后,请他无论如何要来一趟台北,以便共商大计。”
阿坤道:“我们老大想找一处军火库,来个大搬家,需要很多得力助手。”
土确壁道:“甚至可以抢一家鬼子银行,这样你们的难题就可以全部解决了。”
徐福田兴冲冲的道:“好啊,果能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但不知去何处寻找三位?”廖添丁跟土确壁交换一个眼色,道:“直接到醉仙楼去好啦。”
土确壁道:“欢迎徐兄同行,小弟当略尽地主之谊。”
阿坤神秘兮兮的笑道:“要什么有什么,包君满意。”
又见台北。
廖添丁、土确壁、阿坤终于又回到睽违已久的大本营。
警服早已脱下。
穿着最流行的洋服。
而且,面貌也经过刻意的修饰、化装。
当他们踏进醉仙楼时,没有一个人能够认得出,包括飞鱼在内,误以为是有贵客临门,一个劲的献殷勤,抛媚眼。
对于这些燕燕莺莺,庸脂俗粉,三人根本不屑一顾,兀自长躯直入,通过醉仙楼,向后面的一处民房行去。
飞鱼甚觉诧异,拦住去路道:“三位不是来买醉的?”
廖添丁冷声道:“咱们是来会友的。”
“会什么人?”
“土确壁。”
飞鱼张木村大吃一惊,料准了必系鬼子的密探来抓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跑。
土确壁毫不留情,扬掌就朝他的肩膀拍去,飞鱼也不是省油的灯,沉肩滑步,反手还击。
廖添丁好快的反应,一出手便将飞鱼的腕脉扣住。
阿坤的动作也不慢,及时擒住了飞鱼的另一只手。
当作阶下囚,将张木村押至后面民房客厅内,土确壁这才指着自己的鼻尖道:“你真的不认识我是谁?”
飞鱼也算是一条汉子,怒眉双挑的道:“管你是谁,反正不是密探,就是汉奸、狗腿子。”
廖添丁松手道:“再看仔细一点。”
经他这样一说,飞鱼不禁犯起嘀咕来,细一审视,摇头晃脑的道:“似曾相识,好像在那里见过。”
阿坤妙趣横生的道:“当然见过,在黑巷内聊过天,赌场里赌过钱,还在酒家一起观赏过脱衣舞哩。”
马上唤回了飞鱼张木村的记忆,疑云满面的道:“莫非是阿坤兄、添丁哥,与吴老大吗?”
土确壁郑重其事的道:“完全正确!”
飞鱼张口结舌,目瞪口呆,惊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廖添丁道:“难道一点也认不出来?”飞鱼大呼小叫道:“看不出来,你们如果不说,简直不敢相信天下会有这么高明的易容术。”
阿坤亦为之雀跃不已,大声嚷嚷道“哇噻!好棒啊!老大的技术可谓天下无双。”
土确壁同样兴奋万分,扯开嗓门吆喝道:“赞!连飞鱼都可以骗得过,一定可以骗死日本鬼子。”
大家乔装而返,固然是为逃避日警的耳目,但也有自我测验的意思在,能够骗过熟人飞鱼,颇令三人欣喜莫名,引以为傲。
登时,手舞之,足蹈之,你一言,我一语,欢声四起,乐作一团。
“赞!从今以后,咱们便可通行无阻。”
“赞!从今以后,咱们便可为所欲为。”
“廖添丁万岁!”
“抗日工作万岁!”
“要热烈庆祝!”
“要狂欢达旦!”
“不爽不散!”
“不醉不归!”
怎么样狂欢?
怎么样庆祝?
自然离不开醇酒、美人。
不用阿坤、廖添丁开口,土确壁善体人意,早就命人将赛水仙、迎春花给招来。
小别胜新婚,又闹了十几天的“饥荒”,大家都很猴急,先“游龙戏凤”,“鱼儿玩水”一番,然后才设下酒筵,大吃二喝。
饭已饱,酒正酣,阿坤、廖添丁、土确壁一个搂着一个,嘴对着嘴,正大喝“灌迷汤”酒。
飞鱼忽然从外面闯了进来,对土确壁道:“老大,有麻烦。”
土确壁愣了一下,道:“有啥麻烦?”
“醉仙楼那边来了两个扎手的客人。”
“可知是那条线上的?”
“黑道人物。”
“是鬼子吗?”
“一日一台。”
“他们有何行动?”
“指名要迎春花、赛水仙去坐台子。”
“不行,她俩现在专属于廖兄与双枪坤仔,别人沾不得。”
“属下也是这样想,一再设词推拖,那两个混蛋却不答应,扬言玩不到迎春花和赛水仙,就要砸醉仙楼。”
迎春花好嗲,搂着廖添丁的脖子亲吻了一下,娇声娇气的道:“不!今生今世,除去添丁哥一人之外,再也不许可第二个男人来碰。”
赛水仙的骚劲也够瞧的,紧紧的偎在阿坤的怀抱里,狐媚娇娆的道:“奴家也是一样,生是阿坤哥的人,死是阿坤哥的鬼,除了他之外,绝不上别的男人的床。”
多么甜蜜的话语,多么亲昵的动作,阿坤神为之飘,大发虎威道:“妈的个巴子,是谁活得不耐烦了,敢动我双枪坤仔的女人?”
飞鱼张木村道:“一人自称彰化洪茂川,一人是日本黑社会分子石太郎。”
洪茂川三字,彷若平地一声雷,更似屁股着了火,廖添丁呼地站了起来,道:“让我去瞧瞧。”
土确壁是个老江湖,凡事设想周到,忙說:“廖兄,切勿鲁莽。”
廖添丁会意,道:“小弟自有分寸。”
是很有分寸,并未大兴问罪之师。
而是以堂倌的身分,穿着跑堂的服装,以上菜为名,进入醉仙楼的豪华小房间。
房内春色无边,正有三名酒女大跳脱衣舞。
另外还有两名少女,光着屁股坐台子陪酒。
果不其然,其中一位酒客,正是将廖添丁的姐姐金莲买去,当作礼物送人的彰化恶霸洪茂川。
与他同桌而饮的石太郎,其貌不扬,矮胖,猥琐,丑陋,一脸色相,一双眼睛盯着脱衣舞,两只手却老实不客气的在陪侍酒女的身上乱抓乱摸不止。
啪!是洪茂川在拍桌子,一开口就好像吃了炸药:“干你娘,好大的臭架子,赛水仙跟迎春花为什么还不来见客?”
廖添丁淡淡一笑,道:“她俩不方便。”
洪茂川怒道:“那里不方便?”
“下面不方便。”
“下面怎么会不方便?又不会塞车、堵路。”
“是‘大姨妈’来啦。”
“大姨妈?哦,哦,妈的,这就不能办事了?”
“就是因为不能办事,才……”
石太郎截口道:“不能办事,叫她俩来陪酒,搂一搂,抱一抱,亲一亲总可以吧?”
廖添丁答非所问,以试探的语气道:“听说这位贵客,乃大日本武林中的江湖好汉,不知是真?是假?”
石太郎挺着胸膛道:“小子,你没有听错。”
洪茂川抓住机会,猛拍石太郎的马屁:“告诉你长长见识,在日本,打遍各岛无敌手,在台湾,更是独一无二,无人能望其项背。”
廖添丁心道:“放你妈的狗臭屁,你爸就不信邪,有机会倒要领教领教。”
嘴上却故作诧异道:“赫,好厉害啊,不知是那一个帮会的?”
石太郎站起身来,将系在腰间的一条带子显露出来。
带子宽约三寸,通体呈金黄之色。
上面绣着八条黑色的,活龙活现的龙。
石太郎趾高气扬的道:“黑龙会,听说过吧。”
廖添丁脸色一变,弯腰哈背的道:“听说过,听说过,失敬,失敬。”
指一下那八条龙,接着又道:“有一条就够啦,干嘛要绣八条?”
洪茂川冷笑道:“土包子,这是石大爷功力段数的表征,也是一种莫大的荣誉,一条龙代表一段。”
廖添丁道:“那么,八条龙就表示是八段高手。”
“是呀。”
“有多高?能不能飞上房去?”
“可以飞檐走壁,可以杀人于指掌间。”
“我的妈呀,这简直不是人,是妖魔鬼怪。”
石太郎不悦道:“八盖呀路,少扯蛋,还不快叫那两个花姑娘来陪酒坐台子。”
廖添丁陪笑道:“真对不起,酒家的惯例,大姨妈来潮,就是她们放假的日子,都回家啦。”
“什么时候回来?”
“大姨妈去后。”
,
“要多久?”
“少说也得三四天吧。”
石太郎是个色鬼,有点憋不住了,往腰下瞄一眼,不干不净的道:“老子可以忍,只怕我‘兄弟’已经忍不住了。”
廖添丁暗骂:“猪!狗!狼!禽兽不如的番仔!”
表面上则笑哈哈的道:“身边就有,何必舍近求远。”
洪茂川道:“可惜货色欠佳,不来电。”
廖添丁口没遮拦的道:“洪大爷说哪里话来,能磨出豆浆来的就是好磨子,能拔出脓水来的就是好膏药,先凑合,改天迎春花、赛水仙销假上班时,再陪两位好好乐乎乐乎吧。”
事实如此,石太郎、洪茂川也无可奈何,只好各找对象,就地解决。
廖添丁的确很有分寸,也很知趣,没在醉仙楼大开杀戒,亦未作人家的电灯泡,当即抽身退走。
几番云雨,几度风流,石太郎、洪茂川酒足饭饱,女人也玩啦,居然存心来白吃白嫖,拍拍屁股就走。
有人上前向他们讨钱,洪茂川马上露出狐狸尾巴来,表现出十足的流氓恶棍相,答得好妙:“妈的,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一向吃得是霸王饭,喝得是霸王酒,肯光顾醉仙楼,是给你们面子,还想要钱?做梦!”
说凶真凶,一把将那人推了个元宝翻身,大踏步的走出去。
门外正有两辆黄包车在候着,石太郎与洪茂川互道一声:“后会有期!”各自跳上一辆,分道而去。
洪茂川万万没有想到,拉他的车夫会是廖添丁,他和石太郎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阎王殿。
古道幽蘭OCR于二〇一六年十月三十日未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