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六张犁,还是田畴荒野,举目不见人烟房舍,眼前的山虽然不高,植满了相思林,但在夜晚看来,却黑压压的,甚是阴森、恐怖。
行至山脚下时,廖添丁乍然止步转身,对佐佐木道:“大人,你们四位请先停下一下再走。”
佐佐木一愣,道:“大伙结伴同行,岂不更好?”
“不好!”
“这是为何?”
“算命仙说过,只有我们两个人单独行动,才可能成大事,立大功。”
“廖添丁,太迷信了说不定会惹来麻烦。”
“怎么会,这位算命仙的话,一向百说百中,灵验万分。”
“何以见得?”
“答案就在我身上,算命仙告诉我,只要我去偷板田家的东西,就可以移送到刑大来,并且取得大人的信任,顺利的逮到双枪坤仔,摆脱他们的纠缠,弄一个密探来干干。”
“真有这么准?”
“骗你是王八。”
“那一天有机会,我也去算一算。”
廖添丁拍着胸脯道:“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啦。”
黑川熊道:“队长,廖添丁这小子机灵得很,他的主意大概不会错,就照着他的意思去办吧。
时移势转,不知不觉中,廖添丁业已掌握全局,几乎变成了指挥官,佐佐木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只好一口应允。
廖添丁怕日警坏了他的大事,特别叮咛道:“请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同时,山路崎岖,倘若不小心从上面滚下砂石来,务请多多包涵。”
话是几句好话,事实却大谬不然。
单挑陡峭、坎坷,而又砂石松动的地方走。
有意无意之间,经常不断的,他会弄一些砂石下去,藉以阻滞他们的速度。
果然,效果奇佳,爬上山顶时,已将佐佐木等四人远远抛后,看不见他们的人影儿。
廖添丁好不欣喜,暗道:“黑狗熊,今夜算你倒了血霉,你他妈的是死定了。”
黑川熊则在全神贯注,望着山下,一动也不动。
廖添丁道:“喂,发什么呆,快走呀。”
“等一等队长他们嘛,免得失去连络。”
“傻啊,你真是一个头号大傻瓜。”
“廖添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好意,为你着想,放着天大的一件大功,为什么不自己独得独享?”
“我一个人能办得成?”
“怕什么,还有我廖添丁呢。”
“好,咱们换一条好走的路来走。”
“不行,好路太危险。”
“有啥危险?”
“怕有埋伏。”
“你不是说,此地只有两名抗日分子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况且……”
“怎样?”
“走捷徑更快。”
纯粹是鬼话连篇,事实是他并没有来过此地,根本找不到路,像一只没头苍蝇似的,带着黑川熊,九转十八弯,胡跑瞎奔一通。
目的只有一个,远远的将佐佐木甩掉。
又接连翻过两座小山后,他相信,佐佐木即使本事再大,一时半刻之间也不可能找到这里来。
望一下四周的山形地势,心说:“这里的地势很复杂,就把这个臭狗熊埋在此地吧。”
黑川熊是个脓包,对女人,威风八面,一爬山就变成软脚虾,汗流浃背,气喘咻咻,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到了没有?”
廖添丁道:“快啦,快啦。”
黑川熊道:“还有多远呀?”
廖添丁胡乱一指,道:“呶,你瞧见没有,前面是一片相思林,林后有一块大峭壁,峭壁下面有一个天然生成的山洞,他俩就窝在那里。”
真是睁着睛说瞎话,吹牛皮不犯死罪,除了眼前确有一片相思林外,天晓得有无峭壁、山洞。
好在夜色已深,星月黯淡,视线不佳,黑川熊狗屁也看不见,只有任凭廖添丁诓骗的份儿。
黑川熊急于立功,抹了一把汗,握住了皮套内的枪,道:“那咱们现在就摸过去吧”
廖添丁手上还戴着手铐,高高的举起,道:“麻烦黑川大人,是否可以将这玩意儿先打开?”
黑川熊显得十分为难,迟疑不决的道:“严格的说,你现在还是罪犯的身分,必须有刑具在身……”
廖添丁打断他的话,道:“你可怕我开溜?”
“坦白说,确有此顾虑。”
“笨啊,脚镣早除,要溜早溜啦。”
“这倒是句实话。”
“也是句好话,完全是为你好。”
“为我好?”
“是呀,不打开手铐,如何来帮你的忙。”
“你不是说,要在熟睡之中下手吗?”
“他二人是否已经入睡,谁也不敢打包票。”
“话是不错,可是……”
“想升官发财,就要当机立断,再不动手,等佐佐木队长他们来到,你独得大功的美梦就会破灭!”
这话正好说到黑川熊的心砍儿上,闻言心念三转而决,为了名,为了利,早将其他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取出钥匙来,立将廖添丁的手铐打开。
好厉害的廖添丁,就在手铐打开的那一瞬间,使足全力,连手铐,带拳头,恶狠狠的砸在黑川熊的脑袋上。
力道不轻,黑川熊的头上立刻冒出好几个“水煎包”来,有的已皮开肉绽,血流如注,闷哼了一声,便双脚发软,瘫下去。
廖添丁的动作好快,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反将黑川熊的双手铐起来,像吊猪吊羊似的,挂在一棵大树的横枝上。
复将他的裤子剥下,绑住双脚,捆在树身上。
黑川熊的伤势并非很重,不久便告清醒过来,大惊失色的道:“廖添丁,你想要干什么?”
廖添丁冷哼一声,道:“这还用问,看架势也该心知肚明,老子想杀猪。”
“你……你是谁?”
“廖添丁。”
“是抗日分子?”
“现在还不是,将来一定是。”
“为何要与皇警为敌?”
“为了家仇国恨。”
“我们有仇?”
“废话!”
“何仇?何恨?”
“黑狗熊,还记得吧,在清水镇,秀水村,被你奸淫的那一位妇人。”
“她是你什么人?”
“我娘。”
“哦!”
“她老人家当天就自缢身亡。”
“廖添丁,莫非你就是那个意欲拚命的小鬼?”
“不错!”
黑川熊闻言心已凉了半截,暗道:“完啦,完啦!”
刷!廖添丁从皮靴的夹层里,拔出一把匕首来,在他的面前一晃,吓得黑川熊魄散魂飞道:“你这把刀是从那里弄来的?”
“老子自己带来的。”
“他们没有搜出来?”
“哼,几个臭番仔,还不配。”
“臭小子,你实在胆大妄为已极。”
“告诉你,你爸不但带着刀,还带着有枪。”
“什么?还有枪?枪在那里?”
“枪就在你身上。”
黑川熊的腰里佩着有枪,廖添丁不费吹灰之力,便取在自己手中,又道:“现在在我手里!”
有刀子又有枪,命在旦夕,黑川熊吓得半死,惊极而呼道:“救命哪,救命哪,队长救……”
话说一半,廖添丁撕下他的一大片衣襟来,塞在口中。
至此,黑川熊赤条条的,几乎已经变成一个全裸的男人。廖添丁举起手枪,瞄准他的额头,一字一咬牙的道:“臭狗仔,该死的混蛋王八,没有想到也会有今天吧,只要老子板机一扣,你就会呜呼哀哉。”
黑川熊好糗,屁滚尿流,泪下如雨,吐字不清的哀求道:“小爷饶命,小爷饶命!”
廖添丁并非开枪,将枪移开,插在裤腰带上,阴森森的声音道:“黑狗熊,你最好不要高兴的太早,没有将你一枪打死,并不是表示饶你,而是以你的所作所为,必须受尽千刀万剐之苦。”
乍然手起刀落,刺向黑川熊的下体。
咔嚓!一声,黑川熊的命根子应声而落。
手法干净利落,动作疾逾闪电,廖添丁杀机满面的道:“先把你阉掉,叫你下辈子去做太监,然后再一刀子一刀子慢慢收拾你!”
说话算话,支票当场兑现,挥舞着刀子,又在他的胸前划了一个“X ”,冷言冷语的道:“臭狗仔,你已经报销作废,阳世上不再有你这一号人!”
第三度举刀,正准备割他的耳朵,剜他的眼珠子,耳畔传来—阵吼喝。
“住手!”
接闻砰!砰!砰!枪响三声。
定目处,乖乖我的妈,佐佐木来得好快,已近在十丈以内。
另外三名日警,紧随在侧,枪声不断,势如奔马。
后面还有更多的日本鬼子,从两侧包抄上来,佐佐木是个老狐狸,并未当真照着廖添丁的话去做,结果还是将一个小队全部带上山来。
“杀!”
“杀!”
杀声四声。
枪声四起。
情势险在极点。
根本没有考虑的时间,也来不及去料理黑川熊,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猛一个急转身拔腿就走。
他快,日警也不慢,枪子儿更如闪电一般,刚奔出十余丈,跳下一处洼地去,以为已经平安了。
孰料,佐佐木已追至头顶,破口大骂道:“八盖呀路,该死的臭小子!”
砰!砰!砰!又是三枪。
算廖添丁命大,失之毫厘,小命犹在。
猛然想起自己身上也有一把枪,当即取枪在手,照准日警就是一阵疯狂射击。
未经训练,,技术甚差,心里又发慌,并未打中目标。
不过吓阻的作用还是有,吓得佐佐木等人纷纷退避,全躲起来了。
他一口气将子弹射光,连枪都扔了出去,随即快速退走。
真是福大命大,因祸得福,这一滚帮了他的大忙,直滚下去数十丈之遥,总算挣脱魔掌,逃得一命。
逃下山来,危机并未全部解除。
他心里有数,佐佐木随时可能追来。
忽见有一辆黄包车从山下经过,廖添丁连忙招手呼叫道:“黄包车,黄包车!”
“来啦,来啦!”
拉黄包车的人是个年轻小伙子,诺声中已停在廖添丁面前,待他上车后,小伙子问道:“上那儿去呀?”
廖添丁道:“龙山寺,太平客栈。”
“在艋甲,好远哪。”
“妈的,远,多给钱,你噜嗦什么。”
“小的是怕拉不动,被迫半路放鸽子。”
“哼,没用的家伙,拉多远就算多远吧,快!”
“是!”
黄包车很新,小伙子的脚程也不慢,不多一会工夫,便离开六张犁的范围。
在当时,和平东路一带,全系农地田园,泥土小路也并不好走,当小夥子拉至街市,看到灯火时,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如牛。索性将车停下来,粗犷的声音道:“喂,俺拉不动了,你自己下车走路吧。”
廖添丁愣了一下,道:“歇一歇再走也可以。”
小伙子却不答应:“累啦,不拉啦,请你付帐吧。”
“糟糕,这可能有困难。”
“有什么困难?”
“在下身上没带钱。”
“你娘,原来是个骗子,没有钱也敢装老爷,坐车子。”
“朋友,说话客气点,钞票多得是,只是没带在身上。”
“在哪里?”
“龙山寺,太平客找。”
“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样吧,辛苦你,拉到地头,多付你一点车资。”
“对不起,钱财事小,小命事大,我宁愿少赚点。”
“这样事情就难办了。”
“我倒可以替你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
“咱们换个班,你拉着我到太平客栈去收钱。”
这是什么话,那有客人拉车夫的道理,简直岂有此理!但事到如今,又别无良策,总不能赖帐不付,拍拍屁屁走路呀,廖添丁接连暗道了三声:“衰!衰!衰!”
手拉住黄包车,无可奈何的道:“算你小子倒霉,你请吧!”
小伙了毫不客气,跳上车去,神气八啦的道:“拉快点,说不定还可以在收市前,在龙山寺附近吃一顿消夜呢。”
廖添丁心里面憋了一肚子的气,说多窝囊就有多窝囊,也懒得再答理他,拉着黄包车,向前行去。
那位小伙子却很不安份,趾高气扬,装模作样的,一忽儿叫廖添丁往东,一忽儿往西,俨然以大老爷自居,兀自在车上唱起歌来。
我是一个小牧童
成天放牛与放羊
穿着破鞋和破裤
没有美梦、幻想
青山是我的故乡
白云是我的衣裳
那怕是一事无成
依然快乐似神仙
我是一个小牧童
成天放牛与放羊
住着破屋和破床
不想富贵、荣华
彩霞是我的帐幕
绿茵是我的床铺
那怕是风吹雨打
依然快乐似神仙
这一首山歌好生耳熟,廖添丁越听越有味,情不自禁的跟着那小伙子随声唱起来。
唱完之后,才猛然想到,正是儿时的秀水村时,骑在牛背上,跟小青、阿坤他们天天合唱的那一首曲儿。
立将黄包车停下来,沉声喝道:“你是谁?”
小伙子的答覆简短有力:“双枪坤仔!”
还比了一个双手握枪,左右连发的手势。
廖添丁听得一呆,道:“双枪坤仔?是阿坤?”
小伙子神气活现的道:“如假包换!”
取下帽子,在脸上抹了一把,确是游木坤无误。
廖添丁大喜过望的道:“好小子,你的易容术不赖嘛。”
“比老大你还要差那么一点点。”
“过去怎未见你施展过?”
“英雄无用武之地。”
“你如何得知双枪坤仔?又如何追踪到六张犁去接应?”
“是那个日本妞儿板田小姐告诉我的。”
“这个小妮子好鸡婆。”
“我看她对老大似是一见钟情。”
“听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那么纯洁的女孩,不会吧?”
“很难说,谁敢保证她不是一个日本女间谍。”
“若是女间谍,怎会帮咱们的忙。”
“许是放长线,钓大鱼。”
脸色一整,接着又道:“不管她居心何在,反正汉贼不两立,别谈这些无聊的事,快说,这一辆黄包车你是从那里弄来的?”
“是向龙山寺附近的混混借来的。”
“咱们的那些家当如何处理?”
“就藏在车内。”
“包括从板田家‘牵’来的那些闹钟、小饰物?”
“抱歉,小弟自作主张,这些东西已物归原主。”
“还给了板田惠子?”
“是的。”
“她没有客气?”
“惠子姑娘有意出一百元纸币收买。”
“你收下了?”
“没有,这种钱,实在不好意思啦。”
廖添丁面无表情,亦未表示任何意见,转变话题道:“阿坤,你现在还累不累?”
游木坤挺着胸膛道:“双枪坤仔,全身是劲,三天不睡觉也不会累。”
“那就请滚下来吧。”
“干嘛?”
“拉着本老大回客栈去。”
“衰!真他妈的衰透了,不表明身分,还可以继续当老爷。”
尽管心不甘,情不愿,还是乖乖的让出位子,拉着廖添丁走。途中,廖添丁将经过的情形,全部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阿坤。
向晚时分。
淡水河边。
一处僻静的乱石矶上,一字儿坐着三个头戴斗笠的垂钓人。
左边是廖添丁。
右边是游木坤。
白云和尚居中。
他们当然不是来钓鱼的。
而是谈论抗日大事。
廖添丁首先说道:“师傅,可曾跟义军搭上线?”
白云和尚低沉的声音道:“此行不虚,跟义军的一位首领接上了头。”
阿坤精神一振,道:“那一位?”
白云和尚道:“大嘴狮。”
廖添丁道:“大嘴狮?可是简大狮?”
“正是此人。”
“这个人不得了,鬼子闻名丧胆,是詹振手下的一员猛将。
“此人的确智勇双全,名不虚传。”
“师傅见到大嘴狮本人了?”
“昨夜,我们曾深谈甚久。”
“在哪里?”
“就在淡水河上的一条渡船上。”
“他的顶头上司詹振,到底是死是生?”
“还活着,不过……”
“不过怎样?”
“受了伤。”
“重不重?”
“据说不重。”
“现在何处?”
“到中部养伤去了。”
“目前义军由谁统领?”
“就是大嘴狮。”
阿坤道:“他们的人数多不多?”
白云和尚道:“大约千人左右。”
“住在什么地方?”
“部分在山中,部分化整为零,散居民间。”
“有无困难?”
“困难多如牛毛。”
廖添丁道:“缺少粮食给养?”
“也缺少武器弹药!”
“这怎么办?”
“为师的打算将这两件重责大任,交给你们去做。”
“徒儿跟阿坤,是两个穷光蛋,哪来的械弹、钱粮?”
“可以打兄弟会成员的主意。”
阿坤道:“听说这个兄弟会是‘杂种’,日人台人都有,包括全岛的富商、巨贾、土绅、劣豪,清一色全是有钱有势的家伙?”
“不错,只要能痛宰其中的一二人,义军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这不难,阿丁的点子特别多,找个机会,选一头肥羊,可以偷,可以骗,甚至也可以抢,凭我们老大的能耐,相信钞票会滚滚而来,问题是,得到的钱财,如何转到大嘴狮的手上?”
“老衲已将你俩的形貌告诉简大狮,他会随时派人跟尔等连络的。”
“钱财易得,械弹可就难了。”
廖添丁道:“其实也并非很难。”
阿坤一怔,道:“老大有门路?”
“当然。”
“到那儿去弄?”
“鬼子的军械库。”
“我的妈呀,军械库戒备森严,何异虎穴龙潭,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未见得,用点心思,使点计谋,或者请义军派人来帮帮忙,也许可能达到目的,来个大搬家。”
“哇噻!假如真能使番仔的军械库大搬家,那就太棒啦,一定会气死那一群王八兔崽子。”
白云和尚欣慰的笑笑,道:“除义军之外,黑社会的帮派组织也应该妥为运用,努力争取,须知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廖添丁道:“师傅是指四海帮、飞鹰帮、以及牛鬼神蛇帮那一伙人?”
“没错,四海帮、飞鹰帮都值得争取,牛鬼神蛇帮则另当别论。”
“牛鬼神蛇帮有问题?”
“据为师的调查显示,牛魔王朱星羽、吸血鬼赖皮、赌神包赢、地头蛇徐憨彪等四人,都是鬼子的狗腿子,专门欺压善良,无恶不作,该死该杀。”
“对,汉奸比小日本更可恶,理当赶尽杀绝,鸡犬不留!”
阿坤道:“日本黑社会的一个组织黑龙会,在此地也很猖獗,老禅师是否知晓?”
白云和尚颔首道:“略知一二。”
廖添丁道:“黑巷内的混混间盛传,这个黑龙会的组成分子,多数都是日本浪人、地痞流氓、甚至垃圾,个个武功高强,是一群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白云和尚忧心忡忡的道:“事实确是如此,黑龙会在此地的势力十分庞大,根基稳固,无孔不入,比日军日警更可怕,很可能是我们的头号敌人。”
阿坤道:“他们的目的何在?”
老和尚道:“不外是为非作歹,欺压善良,想浑水摸鱼,得点好处。”
廖添丁道:“根据黑巷内的传言判断,飞鹰帮的势力也不小,公认是台湾的第一大帮派,徒众遍及全岛,而且财力雄厚,开设的酒家、茶室、赌场、妓院,随处皆是,多如牛毛呢。”
游木坤道:“这样的人我们更该努力争取。”
白云和尚道:“是该全力争取,但效果可能不大。”
廖添丁道:“为什么?”
“因为飞鹰帮的老大神鹰黄猛,是一个自私自利,目中无人,而又狂妄自大,唯利是图,毫无民族意识的独夫。”
“这个老小子跟日本鬼子的关系如何?”
“若即若离。”
“与黑龙会呢?”
“明争暗斗。”
“两派的实力如何?”
“约在伯仲之间。”
“可曾正式较量过?”
“随时都在暗中较劲。”
“谁胜?谁败?”
“各有胜负,难分轩轾。”
阿坤道:“那黑龙会,与日军日警会不会一个鼻孔出气?”
白云和尚道:“到目前为止,似乎各行其是,还看不出合作的迹象来,但如当真互相利用,狼狈为奸,甚至合而为一,则必然为我台湾同胞带来更大的灾难,更多的困厄。”
廖添丁恨声道:“奶奶的,炎黄子孙的土地,岂容他人强占,我廖添丁但有一口气在,绝不与鬼子善罢甘休,非要将他们驱逐出境,扫地出门不可。”
白云和尚肃容满面的道:“添丁,鬼子入侵,事实已成敌强我弱,躁进无功,切勿莽撞行事,为今之计,最好是抱长期抗争的打算,徐图发展。”
“如何徐图发展?”
“首先,应该在此地,建立起一个据点。”
“其次呢?”
“设法取得日人的钱财械弹,供应义军,使他们能够稳固、壮大,有与鬼子一战的力量。”
“然后……”
“争取朋友,打击敌人。”
“师傅的意思是,像四海帮、飞鹰帮、牛鬼神蛇帮等这些黑社会分子,能争取就尽量争取,争取不到的就擒而杀之?”
“没错,一般的百姓,也千万不可忽视,须知众志可以成城,积沙可以成塔。”
“是,师傅。”
“甚而至于,连日本鬼子也可以交往。”
“什么?可以交番仔?”
“一切为胜利,一切为成功,成大事,不拘小节,与日人交往,也许近水楼台,好处多多,可以取得珍贵的情报资料。”
阿坤扮了一个鬼脸,道:“老禅师,眼前阿丁正走桃花运,就交上一个日本妞儿。”
老和尚肃穆的脸庞上,绽露出一丝笑意来,语意深长的道:“添丁,愿你好自为之,为师的想先走一步。”
放下钓具,人已站起,作势欲去。
廖添丁愕然一愣,起身道:“师傅要到哪儿去?”
“南部。”
“去南部干嘛?”
“还不是为重组义军之事奔波。”
“南部路途遥远,必然费时费力。”
“为师的已与大嘴狮讲好,他会在沪尾港(淡水)派船送我去府城(台湖)鹿耳门。”
“如此甚善,祝师傅一帆风顺,早去早归。”
“再见。”
“送师傅。”
“送老禅师。”
送走老和尚,重返市区,哥儿俩来到龙山寺附近的小摊上用餐。
过去,实在穷怕了,也饿惨了,一旦弄到几个钱,总不忘好好的慰劳一下自己,饱餐一顿不算,临走一人还带了一只鸡腿。
就这样,边走边啃,像暴发户,更似烧包一般,哼着小调,大摇大摆的踏进黑巷去。
依旧乌烟瘴气!依旧昼夜不分!依旧龙蛇混杂!依旧消息灵通!廖添丁是有所为而来,想找一头肥羊,为义军弄点钱粮花用。
哪知,步入黑巷,便被人堵上了。
对方是这一带的一名地头蛇,年龄尚不足二十,叫张木村,身手敏捷,有一点武功底子,所以道上的朋友们又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飞鱼,黑巷里的人多数畏他如虎,不敢轻易招惹。
跟廖添丁、游木坤的关系还算不错,有数面之缘,偶而在面摊上相遇,还跑来敬过酒呢。
飞鱼今天的眼神有点不正,盯着二人手上的鸡腿,拍一下廖添丁的肩膀,阴阳怪气的道:“添丁哥,近来的运气不错嘛。”
廖添丁心里雪亮,这种人的眼睛最尖,消息也最快,八成是“造访”板田家的事被他晓得了,想来打秋风,也很光棍的说:“是不赖,张兄可是想吃红?”
可不是虚情假意,说着玩,廖添丁很上路,手已经伸进口袋去。
飞鱼却没让他把钞票掏出来,忙道:“廖兄言重了,小弟绝无此意。”
“那就改天请张兄喝一杯吧。”
“也别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既然如此,那各位就再见啦。”
“别忙走,小弟想请教一句话。”
“什么话?”
“两位想不想发财?”
阿坤差点笑弯了腰,道:“爱说笑,只有二百五才不想发财,只是不太容易啊!”
飞鱼张木村鬼头鬼脑的道:“想发财其实也很容易。”
廖添丁一怔,道:“莫非张兄有路子?”
“是有一个去处。”
“那里?”
“赌场。”
“嘻嘻,咱家是个土包子,不会。”
“哈哈,添丁兄说哪里话来,人之初,性本赌,不会玩麻将、梭哈,难道连单双、骰子也没见过?”
“见过。”
“玩过吧?”
“偶而。”
“玩过就成,一次生,二次熟,以添丁兄的脑袋瓜子,三次以后就是专家,走!”
“到哪儿去?”
“去赌场呀。”
“十赌九输,十赌九诈,还是别沾为妙。”
“添丁哥,我可是为你好,一个人运气来时,城墙也挡不住,趁鸿运当头的时候,何不去捞上一大票,不赢白不赢。”
阿坤早已动心,作了一个扒窃的手势,亦道:“飞鱼之言不差,赌博可能比那玩意儿更好赚,老大何妨一试身手。”
廖添丁并无此意,实在禁不起飞鱼、阿坤的一再怂恿、鼓噪,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了。
赌场在另一条小巷子里。
规模不小,足足有四五十坪。
赌徒却不多,总共还不到二十个人。
有一桌麻将,一桌牌九,其余的人则是赌单双,玩骰子。
飞鱼对这儿的情形似是很熟,架子也挺大,一进门就大声嚷嚷道:“有钱的大爷来了,要玩钞票现大洋,赌三分两角的小儿科请一边坐,别碍手碍脚。”
众赌徒倒很知趣,自知赌资太少,纷纷起身让开。
“失礼,失礼!”
廖添丁连声致歉,四平八稳的落坐在庄家对面。
掏出一叠钞票来,丢给飞鱼好几张,爽朗的声音道:“一起玩吧?”
飞鱼张木村很够意思,将钞票推回来,笑说:“廖兄自己玩,小弟观战即可。”
要阿坤相陪,游木坤也兴趣缺缺,宁愿作壁上观。
于是,廖添丁与庄家对赌。
庄家也不大,三十郎当岁,长着一脸的络腮胡,魁梧昂藏,精明而又深沉,略微打量一下廖添丁后,朗声道:“朋友府上哪里?”
廖添丁道:“台中清水。”
“清水的骰子怎么玩?”
“算点子。”
“带不带豹子?”
“不带。”
“玩几颗?”
“三颗。”
“哦,是娃儿们的把戏。”
“阁下如觉得不够刺激,可以玩最新的赌法,我廖添丁不反对。”
“不不,主随客便,咱们纯粹以点数计输赢吧。”
庄家的表现坦荡磊落,没有半点欺生压小的味道。
可是,一上台面,掷出来的点数,却咄咄逼人,赶尽杀绝。
廖添丁五六点。
他一定七八点。
廖添丁八九点。
他必然十来点。
廖添丁把把输。
庄家则把把贏。
有一次,廖添丁掷出一个十七点,已接近满点,应可稳赢。孰料,庄家神乎其技,居然出珊难得一见的六点豹子十八点。
廖添丁输光了,阿坤身上的钱也赔进去,哥儿俩又清洁溜溜的变成一文不名的穷光蛋。
庄家笑容满面的道:“廖朋友,还玩不玩?”
廖添丁面无表情的道:“已经输脱了底,赌本都没啦,还玩个鬼。”
飞鱼张木村安慰道:“没有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不赢,下次再来。”
猛可间,廖添丁大喝一声:“不要动!”
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庄家的手,将那三颗骰子强行夺下来。
因为他发现,庄家的神色有异,因而联想到,骰子可能大有问题。
廖添丁料事如神,真的被他料中了,当场将骰子捏碎,原来里面灌有铅块。
不禁激怒了廖添丁,暴跳如雷的道:“妈的,你们开的是黑店,存心诈赌。”
阿坤更火更怒,指着飞鱼的鼻尖吼道:“不用问,你这个混蛋也是他们的合伙人?”
飞鱼早已堆下了一张阎王脸,冷哼一声,道:“是又怎么样?”
廖添丁脸一沉,眼一瞪,破口就骂:“你娘,先赏你两个五百!”
说给一千,就给一千,双手齐扬,左右开弓,啪!啪!两声响,飞鱼明知要挨揍,可就是躲不开,硬生生的挨了两巴掌,鼓起来十条筋。
一脚将赌桌踢翻,与阿坤并肩而立,廖添丁继续臭骂:“狗娘养的,想干洗,黑吃黑,坐享其成,告诉你们,做梦,连窗子也没有!”
直到此刻,庄家才找到一个说话的机会,没有理找理道:“姓廖的,你最好放明白点,诈赌作弊,也是一种技术,谁叫你小子憨头憨脑,未能及早察觉。”
“现在察觉也不晚。”
“不晚又怎样?”
“怎么吃进去,再怎么吐出来。”
“廖添丁,你想要老子退钱?”
“这只是低姿态!”
“高姿态如何?”
“砸烂你这个鬼地方!”
“假如丁某人不答应呢?”
“那是你欠揍。”
“大胆!”
“看打!”
打字出口,招已出手,躲不开,避不过,啪!一个耳光子打得那庄家身子一歪,冲出去三四步。
啪!又是一声,阿坤不让廖添丁专美于前,也扬臂补了五百。
这一来,立即引起了那庄家的万丈杀机,恶狠狠的说道:“上,给我毙了这两个小流氓!”
余音未落,早已拢上了四五个小混混,连同庄家、飞鱼一道,有的拿板凳、桌腿,有的用扫把、木棍,从四面八方,劈头盖面的攻上来。
“妈的,你们想以多为胜?”
“哼,谁怕谁呀。”
“不怕死的直管上。”
“怕死的一边凉快去。”
不论是廖添丁,或是阿坤,都是身怀绝技的人,岂会怕了几条小毛虫,不待对方攻上身来,便主动出击。
一拳一个。
两拳一双。
像风卷残云,似秋風扫落叶,四五个小混混,看上去是一条汉子,实则全系酒囊饭袋,对付一般的市井小民,或可派上用场,遇上阿坤、添丁这等武林高手,便只有挨打的份儿,每人皆一照面便败下阵来,作了倒地葫芦。
只有庄家与飞鱼,马马虎虎支持了五六合,未曾倒下。庄家恼羞成怒,情急事危之下,乍然拔出一把手枪,沉喝道:“不许动,谁要是再动一动,就叫谁脑袋开花!”
廖添丁、游木坤没料到他会有枪,不禁看得一呆,攻出去的招式只好临时收回来。
一刹那的惊愕过后,廖添丁马上又恢复镇静,不疾不徐的道:“朋友,拳头打不过,就动枪,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请瞄准一点,打这儿,胸膛。”
边说边解扣子,话说完时,扣子也解开了。
露出了宽厚的胸膛。
也露出了两把手枪!
廖添丁又道:“注意,一枪打不中心脏,死不了人,你爸就会反击,我廖添丁的枪法可是百发百中,万无一失。”
有样学样,阿坤亦袒开胸膛,露出了枪,厉色冷声道:“我双枪坤仔的枪法更是神准无比,弹无虚发,朋友有胆就扣板机吧!”
庄家闻言应了一声:“好!”
打开保险。
扣住板机。
添丁、阿坤也已握住了枪。
情势千钧一发危急万分。
眼看一场火拚已是无可避免。
然而,并没有人扣下板机。
自然亦未听到枪声。
就在这个十万火急的当口,从外面闪电似的冲进来两个人。一个高大修长,穿一身黑衣,约莫二十出头。
另一人与他年龄相仿,蓝衫一袭,卷起来两只白袖子,气宇轩昂,仪表堂堂,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领袖气质。
蓝衫青年道:“不许乱来!”
黑衣人道:“赶快住手!”
蓝衫青年的身手好矫健,飞起一腿,立将庄家手中的枪踢飞。
黑衣人也露了一手,弹身而起,在半空中将枪捞住,始免于走火。
而廖添丁、游木坤早已拔枪在手,将枪口对准了庄家,若非这二人及时化解,此刻可能已经倒下去好几人。
蓝衫青年怒容满面的对那庄家道:“丁二喜,道上的规矩,你还记得吧?”
丁二喜规规矩矩的道:“老大是指那一方面?”
“有关枪械使用方面。”
“道上的是非恩怨,只许用拳脚刀剑了断,严禁……”
“严禁什么?”
“严禁使用枪械。”
“既然知晓,为何明知故犯?”
“是这两个小子欺人太甚。”
“这两位小兄弟怎么啦?”
“他们赌钱输不起,耍流氓想强迫咱们将钱退回去。”
阿坤闻言大怒道:“放你妈的狗臭屁,是你使诈作弊耍老千,我们输出去的钱当然要吐出来。”
蓝衫青年一脸的不高兴,对丁二喜道:“是这样吗?”
丁二喜不敢否认,只好点头认可,未曾正面作答。
蓝衫青年又转对张木村道:“飞鱼,大概你也有份,穿针引线的人八成是你?”
飞鱼眼见糗事已破,只得坦白承认。
蓝衫青年横扫全场一眼,铁青着脸训斥道:“不知道跟你们说过多少次,要规规矩矩的开场子,不可设局诈赌,你们偏不听,现在可好,被人家抓住小辫子,恼羞成怒,想以多为胜,打不过人家,又要动枪,你们还要不要脸?还想不想再继续混下去?”
飞鱼、丁二喜一听话锋不对,急忙异口同声的道:“属下知错,请老大治罪!”
蓝袍青年略一沉吟,道:“先向这两位贵客赔个不是再说。”
“是!”
“是!”
飞鱼,丁二喜那敢说半个不字,忙不迭的向廖添丁、游木坤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齐声道:“恕我俩有眼不识泰山,诸多冒犯,尚祈海量包涵。”
赔礼不算,还赔钱,将诈去的钞票,全部原封不动的退还给廖添丁。
面子已经争回,廖添丁不为己甚,收起枪支,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鸡毛蒜皮,小事一桩,有诸位这几句话就够啦。”
双拳紧握,高高举起,又拱手道:“小弟廖添丁,问候各位。”
阿坤亦拱手为礼道:“在下游木坤,这厢有礼。”
蓝衫青年与那黑衣人睹状,也急忙抱拳还礼。
本是火爆的场面,终因彼此以礼相待而落幕。
默然少顷,廖添丁笑问蓝衫青年:“还没有请教兄台高名上姓?”
蓝衫青年笑容可掬的道:“小弟吴涂壁。”
阿坤道:“人称土确壁的可是吴兄?”
吴涂壁颔首道:“正是区区在下我。”
廖添丁脸色徒为,正经八百的道:“如此说来,吴兄乃是四海帮的龙头老大?”
飞鱼张木村神气八啦的道:“一点没错,正是本帮的龙头大哥。,’
廖添丁忙一整脸色,肃容满面的道:“恕小弟有眼无珠,失敬得很!”
土确壁吴涂壁谦虚的笑笑,道:“客气了,客气了,小弟虚有薄名,廖兄才是英雄好汉,假如兄台是一条龙,吴某只能算是一条虫,彰化火烧派出派,阉割日警的事迹,实在令人肃然起敬。”
廖添丁听得一呆,道:“这些事吴兄是如何得知的?”
土确壁道:“江湖上的事情传播极快,两位早已成为我台湾同胞心目中的英雄好汉。”
站立吴涂壁身旁的黑衣人道:“我们老大还知道,廖兄巧施妙计,骗得日本鬼子团团转,阉了黑川熊刑事不算,还差点把佐佐木小队长活活气死。
“听说刑警大队内部鸡飞狗跳,安部二郎大队长更是火冒三丈,已下达命令,不论付出多少代价,一定要将两位逮捕归案。”
廖添丁一笑置之,目注土确壁,道:“这位仁兄是……”
吴涂壁立道:“他叫陈玉梅,是小弟的至交好友,四海帮的生死伙伴,乃唐山(内地)人氏。”
阿坤一听是从内地来的,以为他负有特殊使命,疑云满面的道:“哦,是唐山人?什么时候来的?莫非……”
陈玉梅截口道:“小弟在鬼子犯台之前就来啦。”
土确壁转变话题道:“这真是不打不相识,不打不成交,两位这个朋友我吴涂壁是交定啦,走,此非谈话之所,咱们换一个所在再作深谈。”
廖添丁一怔,道:“到那儿去?”
土确壁道:“到有酒又有女人的地方去。”
“那儿才有酒又有女人?”
“自然是酒家。”
“干嘛一定要到酒家去?”
陈玉梅道:“酒可以助兴。”
飞鱼道:“有女人才有趣味。”
是的,酒可以助兴。
有女人才有趣味。
土确壁吴涂壁、廖添丁、游木坤、陈玉梅、飞鱼张木村,以及丁二喜等一行六人,当即退出赌场,来到大稻埕方面一家规模宏大的酒家——醉仙楼。
醉仙楼的规模的确不小,楼高三层,房间数十间。
鸾莺燕燕,美女如云,环肥燕瘦,更是目不暇给。
早有人视若贵宾般,将他们迎入一间皇宫也似的房间内。醉仙楼的老板也随后赶到,弯腰哈背,卑躬屈膝,一个劲的打拱作揖,执礼甚恭。
土确壁以命令的口吻道:“有两位贵客临门,菜必佳肴,酒必上品。”
“是!”
“选几个才艺双全,品貌俱佳的姑娘来。”
“是!是!”
“有没有清纯可爱的在室女?”
“正巧有两个新到的雏儿。”
“好,就叫这两个雏儿来坐台子。”
“遵命!”
“你下去吧。”
老板表现的毕恭毕敬,躬身一诺而退。
却使廖添丁甚觉诧异,道:“吴兄,你很罩得住嘛。”
阿坤亦道:“太上皇也不过如此。”
飞鱼笑道:“两位有所不知,其实这醉仙楼酒家的后台老板,正是我们老大。”
陈玉梅道:“换句话说,今日的一切,全由我们老大请客,两位千万不要客气。”
久未开言的丁二喜道:“自然也包括开房间,玩女人在内。”
土确壁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道:“飞鱼、丁二喜,今天这一顿饭,固然是老大我为两位英雄接风而设,却也是替你们两个赔罪。”
“等一下倘若能使贵客欢喜,爽快又舒畅,这一笔帐就此一笔勾销,否则,势必还得以帮规治罪。”
二人闻言一点也不敢大意,连连颔首称善,朝阿坤、廖添丁投来求助的一瞥。
廖添丁道:“吴兄真不简单,不但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还是一位大财主呢。”
土确壁笑道:“哪里,廖兄过奖啦,小弟的这一点点微薄基业,简直无法跟飞鹰帮、黑龙会同日而语。”
阿坤一怔神,道:“噢,飞鹰帮的势力这么大?”
土确壁道:“是不小,分支机构,关系企业,遍及全岛,大家皆公认飞鹰帮是全台第一大派。”
陈玉梅补充道:“飞鹰帮的老大神鹰黄猛,胃口奇大,野心勃勃,并不以此为满足,还处心积虑,三番两次的想吞并我们四海帮。”
廖添丁怒道:“妈的,有这种事?”
土确壁道:“姓黄的确有以大吃小,以强凌弱之心。”
“吴兄,贵帮有多少人?”
“百余人。”
“飞鹰帮呢?”
“近千。”
“这么悬殊?”
“所以姓黄的才敢夸下海口,以在三个月之内,将四海帮蚕食鲸吞。”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就是最近。”
阿坤勃然大怒道:“奶奶的,神鹰黄猛有什么了不起,若是犯在我双枪坤仔的手里,照样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英雄所见略同,廖添丁亦正有此意,朗声道:“对,有机会咱们就会一会这位飞鹰帮的龙头老大,我廖添丁就不信他是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
阿坤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廖添丁愕然道:“什么事不对劲?”
游木坤理直气壮的道:“俺叫双枪坤仔,事实上只有一把枪,枪本名实不符嘛。”
“阿坤,你小子的意思是,想打咱家的主意?”
“正有此意。”
“好吧,外号是咱家给你取的,姑且成全于你,但务必要将枪法练好,别糟蹋了‘双枪坤仔’这四个字。”
主意已定,毫不迟疑,立即拔出一支短枪来,交给游木坤。
阿坤喜不自胜的连道了三声谢。
土确壁道:“两位如肯出面,定可给黄猛一个当头棒喝,同时,自即刻起,小弟愿将四海帮老大的这个位子让给廖兄。”
嘴话一出,全场皆惊,飞鱼、丁二喜、陈玉梅听得目瞪口呆,廖添丁大惊失色的道:“吴兄快别这样说,添丁何德何能,斗胆也不敢坐四海帮的第一把交椅,不过,倒有几句贴心的话,不吐不快。”
“请廖兄明示。”
“凡事要争千秋,勿争一时,要为全民利益着想,勿太计较个人私利。”
“能否说的更清楚一些?”
“简而言之,是希望四海帮能为义军做点事。”
“吴某正有此意,可惜投效无门。”
“这不难,咱家可以从中穿针引线。”
“难不成廖兄是抗日分子?”
“可以这样说。”
“与詹振、大嘴狮他们可曾有联系?”
“目前没有,相信很快就会碰头的。”
“不知四海帮能为义军做些什么?”
“能做的事多得很,只要有此心,百事皆可效力。”
正欲作进一步的交谈,被一阵突来的燕语鶯声打断。
定目处,乖乖,彷若仙女似的,一下子来了七位帅姑娘。
一样的花样年华。
一样的美若天仙。
一样的轻颦浅笑。
一样的婀娜多姿。
而且,一进门便蜜糖似的,黏在了廖添丁、游木坤等人的身边。
菜已上桌。
酒已启封。
唯一没坐台子的那位领班大姊头,正好权充酒保,沽了六壶酒,交给六位姐妹,满满的斟了十二杯酒。
土确壁吴涂壁高举起酒杯,意气风发的道:“廖兄、游兄,今天是个大日子,是咱们相交相识的大日子,务请尽饮此杯,以示敬意。”
“干!”
“干!”
廖添丁、游木坤亦乃性情中人,最是豪迈爽快不过,连忙举杯一碰,仰脖子饮而干。
土确壁睹状更加雀跃不已,又斟满了一杯酒,笑口大开的道:“难得两位如此豪爽,咱们这个朋友是交定了。”
给飞鱼七仙女等人使一个眼色,继又说道:“来,让本帮弟兄,醉仙楼的姐妹们,再敬两位一杯,今天一定要喝个痛快,玩个爽,不醉不归,不爽不散!”
“对,不醉不归!”
“对,不爽不散!”
六男七女,一齐欢呼,一齐举杯,在一片喊“干”声中,全部杯到酒干。
丁二喜单独敬了廖添丁、阿坤一杯酒,诚恐诚惶的道:“丁某一介草莽,诸多冒犯,务请多多原谅。”
话被认廖添丁打断了:“你娘,你们有没有完,这已是八百年前的陈年往事,谁要是再提,谁就是王八兔崽子!”
虽然是几句粗话,却使彼此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又拉近许多。
飞鱼粗声大气的道:“好,过去的已经过去,谁也不许再提,另外,我张木村还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廖添丁道:“什么建议?”
飞鱼道:“喝干酒没意思,来点湿的。”
“怎样湿?”
“先喝三杯交杯酒。”
“交杯酒如何喝?”
“就像洞房花烛夜,夫妻喝交杯酒一样,男女手臂相交,喝对方杯子里的酒。”
阿坤瞟了自己身旁的小妞一眼,道:“嗯,这个法子不赖,新鲜又有趣。”
丁二喜道:“这只是前奏曲,还有更鲜更有趣的呢。”
廖添丁道:“还有什么?”
“灌迷汤。”
“何谓灌迷汤?”
“就是先喝一口酒,然后嘴对嘴,吐进对方口里面的意思啦。”
“一男一女?”
“当然是一公一母,公的对公的,母的对母的,还有啥趣味可言。”
阿坤道:“是啊,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嘛,咱们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开始啦?”
土确壁笑嘻嘻的道:“早就可以开始啦,别客气,毛手毛脚,动手动脚,都没有关系,这是酒家,她们都是卖的。”
阿坤猴急得很,当即举起一杯酒来,跟身旁小妞的玉臂勾在一起。
廖添丁的动作也不慢,双臂相交,恍如触电,飘飘然的喝了一杯交杯酒。
霎时三杯已过,跟对方小妞的陌生感已告消除,建立起良好的默契来。
接下来便是灌迷汤。
的确是更有趣。
嘴对嘴。
眼对眼。
四目相对。
四唇相接。
亲亲热热,甜甜蜜蜜,喝下了从对方小妞檀口中吐出来的一口香喷喷的酒。
也喝下了小妞的唾液。
更吮住了小妞的香舌。
这在廖添丁、游木坤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经验,轻飘飘的,晕陶陶的,魂已出窍,魄已升天,早已忘了时辰八字,今夕何夕?三杯迷汤灌下肚,整个人都痴痴傻傻,疯疯癫癫的,完全变了样儿。
阿坤兴犹未尽的道:“灌迷汤的滋味实在妙不可言,可惜只有三杯,太少了些。”
陈玉梅笑道:“游兄别急,好戏在后头,我们老大安排的节目非常精采。”
廖添丁道:“还有那些节目?”
土确壁道:“跳舞。”
“好看吗?”
“包君满意。”
“那就请开始吧。”
“马上开始!”
古道幽蘭OCR于二〇一六年十月十八日亥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