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另一辆黄包车的则是土确壁吴涂壁。
二人自然又作了一番乔装打扮,短装、短裤、草鞋,头上戴着一顶斗笠,肩上还搭着一条毛巾,任谁也找不出半点破绽来。
洪茂川本来是要到六馆街(今南京西路),廖添丁却将他拉到洪边街(今环河北路)去了。
不但如此,过没多久,廖添丁更得寸进尺的将洪茂川拉过河堤,往淡水河边拉去。
洪茂川一直陶醉在刚才的云雨之事中,又有六七分的酒意,到现在才发现不对劲,忙大声喝斥道:“喂,拉车的!你这个浑小子,怎么将本大爷拉到这里来了?”
廖添丁继续往前拉,故意跟他装糊涂:“你不是说要来淡水河洗澡吗?”
洪茂川怒冲冲的道:“混帐,谁说要洗澡,老子要去六馆街。”
廖添丁还是不停,猛打哈哈:“没有关系啦,既来之,则安之,洗个澡再走嘛,保证你会回到六馆街,不加车资!”眼看已至淡水河边,洪茂川叫停不停,实在忍无可忍,不禁大发雷霆道:“臭小了,你这是找死!”
倏地飞起一腿,踩向廖添丁的背部。
他快,廖添丁更快,洪茂川的脚尚未踢到阿丁的背,猛地把拉杆向上一掀,立将整辆包车掀翻。
黄包车一翻,猝然无防之下,洪茂川马上变成空中飞人。廖添丁好狠,好快,也好毒辣,不待洪茂川脚落实地,便拳打脚踢,先给他吃了一顿点心。
洪茂川也不含糊,果然有点真才实学,见势不妙,陡地横飞丈许,以空间换来时间,已告落地站稳。
一面蓄势以待,一面恶狠狠的道:“小子,你不是车夫?”
廖添丁将斗笠扔掉,语冷如冰的道:“好说,客串而已。”
“是醉仙楼的保镖?”
“哼,凭他们还请不起我。”
“是土匪、强盗?”
“不完全是。”
“干你娘,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人,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想干什么?”
“找你算一笔陈年旧帐。”
“我们之间有纠纷?”
“不错。”
“小子,别卖关子,把话说清楚。”
“有一个廖金莲,你还记得吧?”
“廖金莲?记得,她是老夫花钱买下来的一个奴才。”
乍然惊“哦”一声,脸上也变了颜色,惶急万状的道:“难不成你就是廖金莲的弟弟廖添丁?”
廖添丁冷冰冰的吐出来三个字:“答对了。”
“你曾经到彰化找过老夫?”
“有这回事。”
“八卦山的派出所是你烧的?”
“完全正确。”
“大和行是你抢的?”
“下一个可能就是你洪茂川。”
“刑警黑川熊也是你伤的?”
“下次见面就要他吃饭的家伙!”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廖添丁的名头太大,简直就是死神的化身,洪茂川听得这里,早已吓出一身冷汗来,一张凶悍的脸,透出无限畏惧,身不由己的蹬!蹬!蹬!的连退了好几步。
廖添丁却毫不放松,猛一个大跨步,往洪茂川的面前五尺许处一站,冷厉的声音道:“妈的,别把话题扯远了,我问你,你把我姐姐怎么了?”
洪茂川的警觉性很高,将一只手伸入衣内,含混其词的道:“没有怎么样呀。”
“哼,少打马虎眼,据我所知,你已经将她送给别人。”
“送给别人也不是一件坏事。”
“送给谁?”
“一个朋友。”
“什么样子的朋友?”
“一个日本人。”
“叫啥?住那儿?”
“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我是她弟弟,有权知道。”
“廖金莲已卖给老夫,你无权过问。”
“放屁,卖给你是当奴才,绝对不可以随便送人。”
“老夫花钱买下来的人,就等于是洪某的财产,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是人,不是东西。”
“人也照样可以送出去。”
“说,这个番仔叫什么?”
“只怕你惹不起。”
“说出他的名字来。”
“假如老夫不说呢?”
“不说就要你死。”
“你敢。”
“不敢我廖添丁就不会把你弄到淡水河边。”
“看枪!”
“找死!”
舌剑唇枪,针锋相对,二人的情绪俱已愤怒到了极点,洪茂川好凶,枪字出口,已以闪电也似的速度,拔枪在手,照准廖添丁,砰!的就是一枪。
他自知论功力,讲身手,绝非廖添丁之敌,故而一出手就动枪,想先发制人。
孰料,廖添丁的本事得自名师传授,远在他想像之上,在板机扣下之前的那一刹那,已被廖添丁踢中手腕,枪脱手飞走,枪子儿也应声飞上了天。
洪茂川平时鱼肉乡里,作威作福,凭得只是一身蛮力,及一颗黑透了的心,其实并无多少真才实学,勉强支持了十数合,便溃不成军。
鼻子上挨了一拳。
肚子上挨了三脚。
头上冒出来好几个“水煎包”。
衣服破啦。
锐气没啦。
流露出一脸的狼狈相。
然而,这个老小子并未屈服,仍想作困兽之斗,虚晃一招,拔腿就走。
不是逃走,而是想拾三丈外的那一把枪。
然而,算他衰运,合该他倒霉,奔没三步,在手枪落地之处出现一双脚。
自然是一个人。
乃游木坤是也。
阿坤好绝,非但未曾将枪夺手,还胳臂肘往外弯,帮了他的大忙,用脚将枪踢到洪茂川的面前去,道:“想玩枪是不是,好啊,我双枪坤仔陪你玩。”
发话之初,已将衣襟打开,露出了插在腰带上的两把枪,话一说完,立又喝了一声:“拔枪!”
乖乖,这小子近来一直在苦练枪法,拔枪的速度好快,洪茂川的腰才弯下去一半,阿坤已拔枪在手,瞄准了他的头。
洪茂川吓傻了,哪还敢再轻举妄动。
阿坤表演了一手西部枪手玩枪的把式,滴溜溜的连转了十几圈,然后又插回腰里,大大方方的说道:“洪茂川,我阿坤生平不占人便宜,这样吧,你把枪拾起来,插在腰里,咱们再玩。”
洪茂川却面有难色,未敢伸手去拾。
他怕挨廖添丁的揍。
更怕吃阿坤的花生米。
洪茂川色厉内荏的道:“你们想以多为胜?”
阿坤冷言冷语的道:“你娘,别老鼠镶金牙,自抬身价,对付你这种货色,一个人就足够了。动手,由我们廖老大来;动枪,我双枪坤仔奉陪,这是自助餐,你可以自由选择。”
洪茂川衡情度势,他谁也没有选,选择了逃之夭夭,拔腿朝河堤那边飞奔而去。
“狗娘养的,你插翅也飞不了。”
当然跑不了,在廖添丁的面前,岂容他来去自如,吼声中,已将洪茂川截住,先请他吃一顿“拳脚大餐”,再来一个“过肩摔”。
“过肩摔”很过瘾,摔得洪茂川七荤八素,头昏眼花。廖添丁摔上了瘾,没完没了,欲罢不能。
从陆地摔到淡水河里。
又从河里摔到陆地上来。
只要洪茂川能爬起来,廖添丁就照摔不误。
摔得他晕头转向。
摔得他面如死灰。
大口大口的喘气。
大颗大颗的淌汗。
终于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廖添丁傲然卓立在他面前,厉色喝道:“怎么?还要不要再继续玩下去?”
洪茂川有气无力的道:“够啦,够啦。”
“你的意思是愿意招供”
“知无不言。”
“说吧,你把我姐姐送给了何人?”
“石太郎。”
“石太郎?就是跟你在一起的那一头猪?”
“没错。”
“他真的是黑龙会的人?”
“这是事实。”
“他在黑龙会是何身份?”
“高级干部。”
“老窝在那儿?”
“樱花俱乐部。”
“樱花倶乐部又在何处?”
“重熙门(小南门)附近。”
“你这话靠得住吗?”
“洪某斗胆也不敢谎言诓骗。”
阿坤冷哼一声,道:“哼,谅你也不敢,如有半句谎言,就送你回老家。”
廖添丁双眉一挑,道:“现在先送你回台北的家。”
洪茂川爬起身来,苦笑道:“谢了,谢了,洪茂川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劳动廖壮士载送。”
廖添丁脸一沉,道:“你想得倒美,不是老子载送你,是要你载送老子。”
“去那儿?”
“到你家。”
“干嘛?”
“到时自知。”
阿坤道:“而且,还不是一个,载两个。”
洪茂川差点要哭出来:“两个恐怕载不动啊。”
“咱们打个商量,载一个好不好?”
“不好,现在就走,不走就送你上西天!”
阿坤凶巴巴的,摆出一副要揍人的架式来,洪茂川早已吓破了胆,那还敢再说半个不字,拉起黄包车来,载着阿坤、廖添丁就走。
两个人的重量不轻,又在洪茂川挨揍之后,体力大减,平时作威作福的他,实在有点吃不消,拉过河堤,便已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廖添丁与阿坤却轻松惬意得很,居然在黄包车上唱起儿歌来:
三轮车 跑得快
要五毛 给一块
你说奇怪不奇怪
唱歌不算,还在车上比手划脚,动来动去,无形中又增加了不少重量,害得洪茂川满头大汗,连吃奶的力气都施展出来了,依然拉不动,必须走走停停。
就这样,边走边唱,走走停停,死拖活拉的,好不容易才拉到六馆街的一栋小巧精致的木屋前。
洪茂川累惨啦,坐在门前石阶上,汗下如雨,牛喘不已,想站也站不起来。
廖添丁发火道:“快走呀,别拖死狗。”
洪茂川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已经到家啦。”
“这是你在台北的产业?”
“嗯。”
“老小子,看来你很有钱嘛。”
“小木屋一栋,值不了许多。”
阿坤不耐烦的道:“既已到家,就快叫门呀。”
洪茂川道:“家里无人。”
“爱说笑,有小公馆,就有小老婆。”
“很不巧,细姨回娘家了。”
“起码你还有一个马车夫。”
“马车早已驶回彰化。”
“娘哩,原来是孤家寡人一个,难怪你会去醉仙楼打野食。”
“家里无人,无法招待,两位壮士请回吧。”
“这是什么话,远来是客,好歹也得喝口白开水。”
廖添丁道:“何况还有正事待办。”
洪茂川错愕一下,道:“还有何事?”
廖添丁道:“此非谈话之所,到屋里再说。”
洪茂川再也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来,同时他心里雪亮,倘若闭门不纳,免不了又会有苦头吃,只好硬着头皮,打开门揖客入内。
阿坤与廖添丁一点也不客气,俨然以主人自居,一入门就大刺刺的坐在雕花太师椅上。
洪茂川被贬为下男,忙不迭的端上来两杯茶。
然后,百恭百敬,垂首而立,像是一个跟班的,更像是一只待宰羔羊。
廖添丁喝了一口茶,润一润嗓子,方始开言道:“洪茂川,你怕不怕死?”
“怕。”
“想不想死。”
“不想。”
“你认为咱们能否杀得了你?”
“能。”
“换句话说,你的生命已在我廖添丁掌握之中?”
“可以这样说。”
阿坤接口道:“阁下喜不喜欢女人?”
“嘻嘻,男人嘛,白痴才不喜欢。”
“如果把你那一条‘棍儿’割掉,还有兴趣吗?”
“那就没戏唱了。”
“你认为俺有无把你割掉的本事?”
“有。”
“换句话说,你那一条‘棍儿’随时都有可能跟你脱离关系。”
洪茂川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用手兜着裤裆,惶声道:“请高抬贵手,请高抬贵手吧。”
廖添丁一字一句的道:“既然知道咱们可能伤得了你,也可以杀得了你,大家说起话来就方便多了,想死里逃生并不难。”
“请小爷指示迷津。”
“不必求我,应该求你自己。”
“求我自己?”
“可以花钱来买。”
阿坤补充道:“只要你献出一大笔钞票来,你的生命,你的‘棍儿’,就可以保住啦。”
洪茂川诚恐诚惶的道:“大概要多少?”
廖添丁道:“自然是多多益善。”
“可否开一个数字出来?”
“最少要两千元以上。”
阿坤道:“贱啊,两千元就可以买你的一条命,简直比猪肉还便宜。”
洪茂川却堆下一张苦瓜脸,可怜兮兮的道:“出门在外,实在凑不出那么多钱来。”
廖添丁冷笑道:“少哭穷,养得起小老婆,会没有钱?”
阿坤道:“别光说不练,先把钞票拿出来,不足之数再抽你的筋,剥你的皮来补。”
洪茂川没敢再出言分辩,诺应一声,离开客厅,进入卧房。廖添丁不曾跟进去,待洪茂川转身而出,将所有的大钞、小钞全部交在他手上时,方始不疾不徐的道:“一共多少?”
“只有一千多。”
“到底一千几?”
“一千七百五。”
“还有二百五?”
“是的。”
“房里没有啦?”
“没有啦。”
阿坤吓唬他道:“凑不出两千块,就要剥你的皮来补。”
洪茂川垂头丧气的道:“所有的钱全部在此,两位不相信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廖添丁道:“倘若在你房里,再搜出一毛钱来,就要你好看。”
洪茂川坦然的道:“欢迎搜查。”
阿坤道:“没有钞票,总还有金银财宝吧?”
“没有金银财宝。”
“妈的,少鬼扯,缺少贵重的首饰,漂亮的妞儿会跟着你这个猪八戒当细姨?”
“首饰是有一点。”
“那就拿出来吧。”
“对不起,都戴在她身上。”
“你那位小老婆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要两三天。”
“娘哩,衰啊,碰到一条瘦猪。”
廖添丁道:“没有关系,二百五十元先让你欠着,下次再付,不过得付利息,还要付酒资嫖姑娘的钱。”
洪茂川瞠目结舌的道:“什么?还要付利息?”
廖添丁冷哼一声,道:“废话,欠钱当然要付利息,同时,未得到咱家的许可,不得随便离开台北。”
“这是为何?”
“找不到我姐金莲,唯你是问。”
“错不了,金莲姑娘确是在石太郎手中。”
“找到才能算数。”
“一定可以找到。”
“找到不算,还要安然无恙,谁要是胆敢碰一碰我姐金莲,谁就休想活命。”
“这……这我可不敢打包票。”
“不敢打包票就乖乖的在此候着,等候你爸跟你算总帐。”
“是。”
“告辞了!”
“送廖英雄!”
雄纠纠气昂昂的离开洪家。
又雄纠纠气昂昂的回到醉仙楼。
土确壁早已先一步返转,当他得知阿坤、廖添丁大获全胜,满载而归时,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连道了三声:“赞!赞!赞!”又连说了三句:“爽!爽!爽!”
廖添丁道:“吴兄,你的情形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将石太郎送到家了吧?”
“送到啦。”
“番仔住在……”
“樱花倶乐部。”
“地址是……”
“小南门附近。”
“嗯,姓洪的果然没撒谎。”
“脓包一个,谅他也不敢。”
“吴兄可曾招惹他?”
“按照咱们原来的计划,碰都没碰。”
“好,咱们现在就去斗一斗这头番猪。”
“走!”
三人言行一致,立刻结伴离去。
他们这里连战皆捷,出足了风头。
赌场那边,丁二喜却吃足了瘪。
因为遇上了一位扎手货。
是飞鹰帮的三大当家的一一秃鹰唐林木。
此人年纪不大,仅二十出头,长得一表人才,穿着一身锦绣,带着一脸傲气,尤其,有一身甚是硬实、超卓的功夫。
武艺之外,赌技亦十分了得。
进入赌场之时,仅仅带来一块钱。
他在赌轮盘。
百年之前,轮盘尚属初创,甚为简陋,只有在一块圆形的,可以转动的木板上,漆上六种颜色,写上六个号码,从一至六。赌台上,也划分成六个区域,书明六个号码。
转动轮盘,停下来时,指针指在几号,便是赢家。
庄家吃五赔一。
赢家以一赔五。
看起来是很公平,事实上学问却大得很,技术好的庄家可以吃大赔小,手段高的赌客也可以输小赢大。
是一种斗智又斗力的游戏。
多数赌客皆趋之若鹜。
丁二喜对轮盘很有心得。
他想二,出现三的机会微乎其微。
今天却透着古怪,频频失算,频频失手,频频栽在飞鹰帮的老三秃鹰唐林木的手中。
唐林木押三就出现三。
唐林木押四就出现四。
似乎,丁二喜的手着了魔,中了邪,已经不再听他自己使唤。
丁二喜把把输。
唐林木把把赢。
打从一开始,秃鹰就不曾收过筹码,一直赢,一直累积下去,甚至连号码也不曾换,位置也不曾动。
从始至终,都押在四上。
四者死也,本来是一个不吉祥的数字,对唐林木而言,则恰恰相反,吉星高照,大吉大利,一路赢到底。
从一块钱开始,连赢五把,此刻的筹码已经累积到了三千一百二十五元。
假如再赢一把,可不得了,高达一万五千六百二十五元,这个数字太大,四海帮即使不破产,也会脱一层皮。
兹事体大,丁二喜心里直发毛,自己也作不了主,早已着飞鱼张木村去报告土确壁。
同时,吃一次亏,学一次乖,连输五把后,丁二喜已悟出输钱的原因所在。
他发现,唐林木系以超人的内力,遥控轮盘,使原本该在三号时就停下来,硬是推进至四号。
从而也使他意识到,来人必定大有来头,一方面为了拖延时间,另方面也为了等待援兵,遂道:“朋友是那条线上的?”
秃鹰唐林木没有答话,卷起了袖子,也敞开了胸膛。
胸脸上有刺青,是两只小老鹰。
够了,这是注册商标,再认不出来,就不是江湖人。
丁二喜抱拳道:“哦,朋友原来是飞鹰帮的,不知上下如何称呼?”
“唐林木,秃鹰唐林木。”
“是三当家的,失敬得很。”
“客气了,不知者不罪。”
“三当家的手气奇佳,是否可以适可而止?”
“还早,还早。”
“准备再赌多久?”
“只要赌得爽,赌得痛快,自会收手的。”
“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希望三当家的不要逼人太甚。我丁二喜自叹技不如人,所赢的钱自当如数奉上。”
“区区数千元,太少太少啦。”
“三当家的打算赢多少?”
“起码得再赌一把。”
“再一把赌下来,数目太大,小弟可能做不了主。”
秃鹰唐林木吹胡子瞪眼睛的道:“谁能做主?”
丁二喜道:“自然是我们吴老大。”
“叫他来。”
“早已派人去请。”
“派谁去的?”
“我!”
飞鱼张木村应声而现。
陈玉梅也跟着来了。
却没见土确壁、廖添丁与阿坤。
秃鹰唐林木眼高过顶,简直目中无人,冷冷的扫了飞鱼一眼,道:“朋友何人?”
飞鱼冷语相向道:“飞鱼张木村。”
“那一位呢?”
“唐山客陈玉梅。”
“赫!四海帮的精锐尽在此地,就差一个吴涂壁,他什么时候到?”
“抱歉,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我们吴老大。”
秃鹰唐林木猛地一拍桌子道:“妈的,姓吴的一辈子不来,难不成要唐三爷在此等着长胡子?”陈玉梅不亢不卑的道:“咱们打个商量,可否请三当家的先回,倘若赌兴未尽,待我们吴老大返转时,再择期另作一场豪赌?”
唐林木怒气冲天的道:“今天是今天,以后是以后,不要混为一谈。”
“三爷的意思是非赌不可?”
“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我们不肯接受呢?”
“砸烂这个鬼地方。”
“听三当家的口气,好像是存心找碴来的?”
“找碴又怎么样?”
“就凭三当家的一个人,恐怕不一定能讨了好。”
陈玉梅估计错误,唐林木可不是匹马单枪而来的,拍!拍!拍!击掌三响,假装成赌徒,散落各处的十几名飞鹰帮的高手,皆一齐拢过来。
更多的人在外面,整个赌场已经被飞鹰帮的人包围起来。唐林木很跋扈的道:“看到了吧,是赌?是挨砸?你们自己估量着办吧?”
激怒了陈玉梅,望着丁二喜,咬着牙齿说道:“老丁,跟他赌,凭你的技术,他不一定赢得了!”
飞鱼张木村同样气冲斗牛,恶狠狠的道:“是嘛,谁怕谁呀!”
丁二喜早有此心,闻言正中下怀,回应了一句:“正合我意!”
并非莽撞行事,而是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有致胜的把握。
丁二喜明白,唐林木赢钱的根本,在于他以浑厚的内力,遥控轮盘。
论功力,丁二喜自信非唐林木之敌,但他占尽地利,由于距离轮盘近,自然胜面较大,是以敢于跟唐老三一决雌雄。
可是,天下事不如人意者,常十之八九。
丁二喜今天不如意的事特别多。
炖好的猪脚会走路。
煮熟的鴨子也飞了。
原以为轮盘近在咫尺,定可将号码控制在“一”字上。
讵料,唐林木内力之深,远比他想像中更为高超,硬是将轮盘强行运转至“四”上才停下来。
一旦停住,便如生了根,上了锁,铆上铆钉一样,再也一动不动。
“赢拉,赢拉!”
“赢了丁二喜!”
“赢了四海帮!”
“这一下四海帮非破产不可!”
飞鹰帮的弟兄吼声如雷,此起彼落。
一个个神气活现,飞扬跋扈的好不兴奋。
飞鱼、陈玉梅、丁二喜则如泄了气的皮球般,颓丧之极。
秃鹰唐林木这时大呼小叫道:“算帐,算帐!”
丁二喜愕然一愣,道:“三当家的不赌啦?”
“不赌啦。”
“多玩几把又何妨。”
“赌瘾已过,下次再来。”
“下次遇上我们老大,你的骗术就行不通了。”
“什么?你说三爷在行骗?”
“难道不是?”
“拿证据来。”
“若有证据,早就将你赶出去了。”
“没有证据就赶快赔钱,结帐!”
陈玉梅怒眉双挑的道:“对不起,四海帮不接受讹诈。”
飞鱼张木村亦道:“也绝不支付诈赌的钱。”
秃鹰唐林木乍然下令道:“给我砸!”
飞鹰帮的弟兄里应外合,齐声应是。
“砸烂这个鬼地方,片瓦无存。”
“是!”
“谁敢反抗,一概格杀勿论。”
“遵命!”
“最好砸得稀哩哗啦,杀得鸡飞狗跳,直至他们乖乖的付出钞票来为止。”
“一定照办!”
没有照办。
并非他们不服从命令,而是正当双方剑拔弩张,恶战一触即发之际,土确壁吴涂壁与阿坤、廖添丁正好闻讯及时联袂而至。弄清楚全盘情况后,土确壁瞄了秃鹰唐林木一眼,道:“三当家的,请放心,这一笔赌债,吴某人照付不误。”
丁二喜抢先道:“老大,不能付,他他妈的诈赌行骗。”
土确壁的表现真不愧为是一个成名人物,四平八稳,无懈可击:“诈赌也是一种技术,谁叫咱们技不如人。”
飞鱼不服的道:“飞鹰帮存心找碴,想蚕食鲸吞咱们四海帮,无论如何不能咽下这口气。”
土确壁义正词严的道:“非咽不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既已赌输,就当面对现实,不管他用的是什么方法,这笔钱咱们定要付。”
秃鹰唐林木冷然一哂,道:“老大就是老大,果然与众不同。”
土确壁面无表情的道:“不知老丁一共输了多少钱?”
唐林木早已计算清楚,耀武扬威的道:“不多,令仅一万五千六百二十五块钱而已,不过,还得另外再加一笔。”
“加那一笔?”
“唐某手里的筹码亦当兑现。”
“请报个数字来。”
“三千一百二十五元。”
“如此,总数便成为一万八千七百五十元?”
“吴老大乃神算,既快又准。”
“可惜钞票不争气,一次恐怕付不出这么多来。”
“客气,客气,区区之数,相信难不倒吴老大。”
这是风凉话,事实上这个数目大得惊人,真的把吴涂壁难住了,倾其所有,包括赌场里的资金,以及他得讯之后,从醉仙楼带出来的现款,总共才有八千七百余元。
换句话说,尚欠飞鹰帮一万元整。
廖添丁身上还有一两千,是从洪茂川那里敲诈来的,本想助他一臂之力,却被土确壁断然拒绝了。
他的理由是,这是义军的义款,不能随便动用。
四海帮的麻烦,理当由他吴涂壁独自一人扛下来。
土确壁亲手将钱交给唐林木,沉声道:“三爷,不足之数,请宽限些时,吴某自当设法筹足奉上。”
秃鹰逼问道:“何时?”
“尽快就是。”
“别打马虎眼,最好有一个确切的时间。”
“一月如何?”
“爱说笑。”
“依三爷之见?”
“顶多三天。”
“三天太紧迫了吧。”
“这是你家的事,缺少资金就不要开赌场。”
惹恼了一旁的廖添丁,开口就骂道:“狗娘养的,人不死,债不烂,你凶什么凶!”
阿坤更火更怒,瞪着眼珠子说道:“赌债,而且还是诈赌的债,不给你你他妈的又能怎么样?”
秃鹰唐林木闻言大怒,厉色喝问道:“哪来的野小子,竟敢大放厥词,是不是急着想去见阎罗王?”
廖添丁道:“咱家廖添丁。”
阿坤道:“你爸双枪坤仔。”
原以为,一打出字号来,唐林木一定会吓一跳,讵料秃鹰却报以一声冷笑,冷言冷语的道:“哼,两个草地小毛头,唬唬日本鬼子可以,休在飞鹰帮的面前耍威风。”
阿坤道:“姓唐的,你好像未将我俩放在眼内?”
“事实本来就是如此。”
“可敢接受我双枪坤仔的挑战?”
“就凭你敢向唐三爷挑战?”
“少吹牛,快说出你的答案来。”
“敬陪末座。”
“玩枪?还是动拳脚?”
“江湖规矩,江湖人只动拳脚,不动枪。”
“接招!”
“接招!”
同时发话,同时出招,一样的疾逾闪电,一样的辛辣凶狠,一眨眼的工夫,便对拆了十个回合。
结果半斤八两,秋色平分,谁也没有取得绝对的优势。
不过,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大家有目共睹,唐林木技深若海,再继续打下去,百招之外,必可稳操胜算。
廖添丁看在眼中,本待挺身而出,秃鹰唐林木已开口说道:“吴老大意下如何,三天的期限已经不短。”
土确壁道:“一万元数不在少,盼能再延后数日。”
“延后是不可能,但有一个变通的办法,倒是可供吴老大参考。”
“请直说。”
“老生常谈,希望四海帮能集体投效飞鹰帮。”
“这是不可能的事。”
“只要吴老大点点头,所有的赌债,全部作废。”
“吴某宁愿举债偿还。”
“我们老大说过,愿意给你坐第二把交椅。”
“谢了,盛意心领。”
“你不答应?”
“假如吴某甘愿寄人篱下,卖身投靠,早就答应了,不会拖到现在,去告诉你们老大神鹰黄猛,说我吴涂壁纵使身首异处,也不会仰人鼻息。”
秃鹰唐林木冷嘲热讽道:“有种,够气魄,可惜是自寻死路。”
“什么意思?”
“一万元的债务,四海帮已瀕临破产的边缘。”
“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算一无所有,也不见得会饿死人。”
“三天的期限绝不延长。”
“吴某自当尽力而为。”
“空口无凭,必须立一个字据出来。”
“什么字据?”
“欠债的字据。”
“哦。”
“不但要写明白欠债的数字,也要将所提供的担保品一并写清楚。”
土确壁听得一呆,脸都气紫了,怒不可当的道:“唐老三,你们飞鹰帮简直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写字据之外,还要提供担保品?”
“那当然,你若是拍拍屁股走人,本帮到那里去找你讨债。”
“好吧,姑且将这家赌场押给你。”
“开玩笑,这个鬼地方能值几何。”
“要怎样,才能使三爷满意?”
“起码得将醉仙楼加上去。”
丁二喜火道:“娘哩,你好大的胃口。”
飞鱼张木村道:“当心消化不良!”
陈玉梅亦道:“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把四海帮吃掉,门也没有。”
土确壁沉吟一下,道:“就照三爷的意思,将醉仙楼也供作担保品,但若在三日之内偿清债务,仍归本帮所有。”
秃鹰唐林木不假思索,颔首道:“没问题,但如逾期不还,休怪飞鹰帮要没收担保品,同时……”
“同时怎样?”
“自即刻起,赌坊由飞鹰幫来经营。”
“可以。”
“这一切的一切,请吴老大全部清清楚楚的写在字据上,咱们先小人,后君子。”
“成!”
土确壁做事向来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虽然是一件令他十分恼火,非常窝囊的糗事,还是痛痛快快的照实写了一张字据给唐林木。
在观音山时,廖添丁曾对赌技下过一番苦功,自此而后,一有空闲便勤加练习,如今正逮住一个表现的机会,自然不会轻轻放过,道:“三当家的,咱们玩玩吧。”
秃鹰唐林木一呆,道:“玩什么?”
“客随主便,麻将、牌九、骰子、梭哈都可以。”
“抱歉,今天就到此为止。”
“为什么?”
“已经赢够了。”
“爱说笑,没人会嫌钱多。”
“唐某就嫌,明天清早,诸位请回吧。”
当真以主人自居,下了逐客令。
简直是和尚赶庙公,大家当然不甘心就此罢休,但又找不出一个适当的理由来,在土确壁的以目示意下,心不甘情不愿,勉为其难的退出了本来属于他们自己的地盘。
飞鱼张木村嘟嘟喃喃的道:“真糗啊!”
陈玉梅垂头丧气的道:“真衰啊!”
丁二喜一脸懊恼的道:“也真窝囊啊!”
的确够糗,够衰,也够窝囊,本来是自己的家,却被人反客为主给撵出来,天下还有什么比这更糗,更衰,更窝囊的事。
最难过的自然是首推丁二喜,懊恼、气愤、自责,兼而有之,他心里雪亮,四海帮的底子原本就很单薄,一万元的欠债,确实已使四海帮瀕临破产的边缘。
这个漏子不小,金钱的损失之外,声名的损失更是无法估计,倘若未能及时挽回颓势,使赌场、醉仙楼落入飞鹰帮之手,四海帮从此将无立足之地,等于是让飞鹰帮获得一次空前未有的大胜利。
丁二喜热泪盈眶的道:“老大,我对不起你。”
土确壁一点责怪他的意思也没有,伸出一只手来,往丁二喜的肩膀上一搭,诚诚恳恳的道:“老丁,别这样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换了我,同样不是唐老三对手,此人内力深厚,非你之罪。”
飞鱼气忿忿的道:“妈的,飞鹰帮简直欺人太甚,难道就此罢手不成?”
土确壁以钢铁也似的语气道:“当然不?”
陈玉梅道:“不知老大作何打算?”
土确壁答得妙:“哪里丢的,再从哪里捡回来。”
丁二喜精神一振,道:“老大可是准备跟唐老三再赌一场?”
“是有这个意思?”
“依属下看,姓唐的必会要求先清偿前债。”
“不要紧,我自有巧计安排。”
“当务之急,应该先设法筹措一笔赌本。”
“现在就去借。”
“找谁借?”
“日本鬼子。”
“兄弟会的会员?”
“是黑龙会的石太郎。”
“好,咱们大家一起去。”
“不,你们且回醉仙楼待命,我与阿坤、廖兄去就够了。”
小南门。
樱花俱乐部。
位于两条大马路交会的拐角处。
占地广阔,设备豪华,是日人占据台湾后新建的一栋建筑物。
事先,廖添丁便已作过调查,所谓俱乐部,实际经营的则是妓院、烟馆与赌场,乃黑龙会的主要财源之一。
一踏进大门,马上看到,乖乖,好大的场面,左面一排有十间房,每间房子里有四张床,换句话说,可以同时供应四十个烟客吞云吐雾。
右面的十间屋子,则一律是日式建筑,纸门纸窗,铺满榻榻米,显得甚是洁净而又清幽。
阿坤、土确壁、廖添丁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强烈的鸦片味,清香扑鼻,薰人欲醉。
特制的大烟灯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
烟客抽大烟的声音,呼噜呼噜的不绝如缕。
廖添丁道:“吴兄,石太郎就是在这里下车的?”
土确壁道:“没错,小弟亲眼见他一直走进来。”
阿坤展目望去,见里面尚有好几重院落,可谓庭院深深,道:“咱们到里面去,番仔八成不会住这里。”
廖添丁胸有成竹的道:“别忙,先抽口烟,开开洋荤,然后再放手赌几把,狠很的捞一票,也许不必咱们去找,石太郎会来找咱们。”
土确壁道:“这个主意不错,既要寻令姐金莲姑娘,为义军筹款的事也不能抛诸脑后的。”
阿坤道:“好啊,未去黑巷,已经许久不曾抽鸦片了,养足了精神,也好狠狠的修理一下石太郎,给黑龙会一个下马威瞧瞧。”
廖添丁郑重其事的道:“阿坤,我警告你,鸦片固可提神,可千万不能上瘾,偶而玩玩尚可,一上瘾就会变成人渣,变成大烟鬼。”
阿坤嘻皮笑脸的道:“在(知)呀,在呀,用不到你来鸡婆。”
廖添丁亦未再多言,一马当先,往右面行去。
立被一名日本侍者拦下来,笼着一脸寒霜,爱理不理的道:“你们来干什么?”
廖添丁直接了当的道:“抽大烟。”
“左边请。”
“右边是干嘛的?”
“也是烟馆。”
“既然同样是烟馆,为何一定要到左边去。”
“因为你们是台湾人。”
“右面是给什么人用的?”
“日本人。”
阿坤闻言大怒道:“你娘,你们这是在搞种族歧视。”
侍者一脸无奈的道:“这是上面的规定。”
“那个上面?”
“我们老板。”
“你们老板是谁?”
土确壁抢先道:“你们老板是不是石太郎?”
侍者一怔神,道:“是呀,你怎么知道?”
土确壁瞎吹胡吹道:“曾有数面之缘,还在一起喝过几次酒,今天就是石太郎请我们来抽大烟的。”
真是势利眼,一听说是老板的朋友,立即换上一副逢迎的嘴脸,侍者满脸堆笑的道:“既是我们老板的朋友,自然另当别论,请!请!”
打恭作揖的,领着三人往右边行去,又道:“不过,这边都是单人房,设备高级,收费也比较贵一些。”
廖添丁眉头一挑,道:“多贵?”
“贵一倍。”
“贵十倍也无所谓,反正我们抽烟,有人付费。”
“谁付费?”
“石太郎。”
“我们老板请客?”
“不信你可以问一问石太郎自己。”
阿坤也是个牛皮大王,乘机大吹法螺道:“今天晚上,你们老板还要请咱们吃大餐喝花酒哩。”
真把待者唬得一愣一愣的,打开三扇纸门,恭谨有礼的道:“三位贵客先请入内小坐,小的这就去拿烟具来。”
话毕,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方始匆匆离去。
侍者未返。
半路上却杀出一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神色萎靡,吊儿郎当,年约二十上下的日本浪人来,主动的过来搭讪道:“我叫花十郎。”
人,来得突兀,话,也有点莫名其妙,廖添丁不由一怔,道:“朋友在那里发财?”
花十郎打了一个哈欠,自我解嘲的笑笑,道:“发财?正在发愁呢,只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四处漂泊的日本浪人罢了,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小混混。”
“你不是日本警察的密探?”
“你看我像吗?”
“瘦巴巴的,一脸落魄像,是不像,倒像是一个大烟鬼。”
“实不相瞒,我花十郎三岁抽烟,已有十五年的烟龄。”
“是前辈。”
花十郎回报一个苦笑,接着又打了一个眼泪直流的大哈欠,一副烟瘾大发,而又无烟可抽的可怜相。
阿坤道:“不必问,花朋友是黑龙会的人?”
花十郎道:“这位兄台何敢如此肯定?”
“道理很简单,樱花倶乐部乃是黑龙会的地盘。”
“事实也很明显,我花十郎若是黑龙会的人,何至于哈欠连连,三天抽不到半口烟?”
“说的也是,你他妈的烟瘾发作,为何不吞云吐雾一番?”
“一句话。”
“有屁快放。”
“有没钱。”
“可以挂个帐呀。”
“樱花俱乐部一向现金交易,恕不赊欠。”
土确壁疑云满面的道:“那你还留在此地作甚?”
花十郎朗声道:“看能否为进出此地的阔老阔少提供一些资讯服务。”“你能提供什么样的服务?”
“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举一个例子。”
“譬如那一个品牌的鸦片价廉物美,那一位艺妓色艺双全。”
“对赌场内的情形熟不熟”
“熟透了。”
“眼前,对咱们,花朋友有何建议?”
“不要纯抽烟,要抽花烟,才有味道。”
廖添丁不解道:“何谓抽花烟?”
花十郎道:“喝花酒,懂吧?”
“懂,有女人陪着喝酒,就叫喝花酒。”
“有女人陪着抽大烟,就叫做抽花烟。”
“鲜,真鲜,只见过喝花酒的,还没听说过有抽花烟的。”
“这里就有。”
“姑娘从哪儿来的?”
“都是此地的艺妓。”
一听到女人,阿坤就痒痒的,道:“帅不帅?”
花十郎一面打哈欠,一面道:“卡帅卡帅。”
“可否光着身子陪?”
“没问题。”
“可否动手动脚?”
“随你的便。”
“可否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高兴干啥就干啥。”
“真有这么好的事?”
“樱花俱乐部是台北最佳的销魂窝。”
话被侍者打断了,捧着三套烟具走回来,放进三间小屋去。
方待离去,一眼瞧见了花十郎,立即堆下来一张阎王脸孔,冷冰冰的道:“花十郎,你还没有走?”
花十郎对他似是十分畏惧,惶声道:“快啦,要走啦!”
侍者寒脸道:“最好现在就滚,否则,当心我们老板的手下,把你当作垃圾般扔出去。”
“是,是,抽两口烟,我马上走。”
“哼,穷光蛋一个,你连三餐都吃不饱,那来抽鸦片的钱,滚吧,别再让我碰到你。”
话落,兀自行往别处,招呼客人去了。
廖添丁脑中灵光一闪,忽发奇想,打算收买花十郎,为自己工作,与阿坤、土确壁互换一道眼神后,道:“花十郎,你刚才说你有几天没有抽大烟了?”
花十郎伸出来三个手指头:“三天。”
“难不难受?”
“难受的要死。”
“想不想抽?”
“想得要命。”
“如果咱们给你鸦片抽,而且是抽花烟,还吃香的,喝辣的,可以到处耍威风,你如何报答我?”
花十郎闻言,愁眉不展的脸上,绽放出满面笑容来,喜孜孜的道:“只要有大烟抽,作牛作马,为奴为仆,那怕是上刀山,下油锅,我花十郎都干,绝不皱一下眉头。”
阿坤道:“叫你去打探消息,做侦探,当间谍,干吗?”
花十郎道:“干,这些事我最在行,多少年来,就是靠通风报讯,出卖情报生活的。”
“看你能言善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无人赏识,怀才不遇哪。”
土确壁是个老江湖,看得出来花十郎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混,有点小聪明,却聪明反被聪明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外加好吃懒做,像他这样的人,谁要是给他一顿饱饭吃,就会为谁拚死卖命,谁给他鸦片抽,就会跟着谁跑。
但有一点,不能供过于求,更不能得志,一得志就会反客为主,甚至忘掉自己的祖宗八代。
土确壁压低声音道:“花十郎,假如叫你去杀你的同胞,你敢吗?”
花十郎毫不考虑,立道:“有什么不敢,除了我爹我娘外,即便是天王老子,我花十郎也照杀不误。”
廖添丁道:“好极了,就凭你这一句话,咱家就决定交你这个朋友,今后不论吃、喝、玩、乐、抽,你花朋友的一切开销,全部包在我廖添丁的身上。”
立将那侍者又叫到面前来,道:“再拿套烟具来。”
侍者一楞,道:“三个人要四套烟具作甚?”
“给这位花朋友用。”
“你请客?”
“你们老板石太郎付帐。”
“只怕我们老板会不高兴。”
“不会的,他要是敢说半个不字,咱家在他的顶头上司,黑龙会长犬养幸助那里打一个小报告,保证叫他吃不完兜着走。”
牛皮越吹越大,侍者根本摸不透廖添丁吃几碗饭,只好连连颔首称是,未敢多言分辩。
廖添丁得寸进尺的道:“另外,再叫四个姑娘来。”
“四位要抽花烟?”
“花烟才够刺激。”
“要台湾姑娘?还是日本妞儿?”
“自然是要东洋小妞。”
阿坤道:“对,开开洋荤嘛。”
土确壁道:“找几个年轻貌美的。”
花十郎很内行,道:“烟技床技很重要。”
廖添丁补充道:“最好是干干净净的原装货。”
你一言,我一语,弄得侍者头大如斗,带着一脸的无奈,应命而去。
东洋妞儿,果然不赖。
身穿和服,婀娜多姿。
娇滴滴,甜蜜蜜。
其柔似水。
其美如花。
乖巧,可人。
热情,豪放。
一来便交四个男人请进了房,请上了床。
床上有桌。
桌上有茶具。
妞儿们各自提来一壶水,第一个节目便是表演茶道。
哗啦!哗啦!一阵开门的声音传处,花十郎将两边的纸门打开了。
他左边是廖添丁,右边是土确壁,道:“十郎有一个小小建议,咱们将纸门全部打开,彼此观摩观摩如何?”
“好啊。”
答话的是阿坤,他在廖添丁的隔壁,立刻付诸行动,四间小屋,随即全部打通。
大家有目共睹,四女行动一致,一律双膝跪在榻榻米上泡茶。
日本茶道很噜嗦,冲冲泡泡好半天才弄出一小杯来,双手献给对面的客人。
花十郎是个大行家,名堂真不少,冷哼一声,道:“臭婊子,你们不要唬外行,艺妓陪茶可不是这样喝。”
廖添丁身边的妞儿道:“那要怎样喝?”
花十郎道:“嘴对嘴喂,别偷工减料。”
土确壁身旁的小妞道:“不是我们姐妹有意偷工减料,是怕贵客嫌弃,不愿意吃口水呢。”
阿坤道:“没有关系啦,女人的口水最好吃。”
花十郎又道:“另外,可否将你们身上的皮剥掉?”
四名艺妓立以行动代替了答覆。
剥掉和服。
除去内衫。
仅仅还剩下一条三角裤,一副奶罩。
阿坤嚷嚷道:“脱呀,怎么不脱了,脱光了才有看头。”
花十郎不以为然道:“错,错,雾里看花,镜中窥月,半掩半遮,才引人入胜,想入非非,一旦洞门大开,就淡而无味了。”
廖添丁亦有此同感,道:“花朋友高见。”
花十郎谦虚的说道:“客气,客气,此乃经验之谈。”
艺妓很听话,照着花十郎的意思,将茶含在口中,嘴对嘴,吐到对方口里去。
“嗯,很香。”
“唔,很甜。”
“如兰似麝。”
“余味无穷。”
这是四个男人的评语,虽然只是茶水,却飘飘然的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土确壁道:“花朋友是个玩家,下面的节目还是由你来挑选吧。”
花十郎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道:“三天不抽鸦片,骨头都软啦,先抽几口大烟,再进行其他的节目吧。”
古道幽蘭OCR于二〇一六年十月卅一日亥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