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声走出一人,仍是布笠人弓先生。
如大旱之逢甘露,如绝症之遇良医,方少飞心头一喜,但随之心头一震,道:“弓先生,我对不起你。”
布笠人道:“现在什么都不必说,快走!”
费无极阴森森的冷笑道:“走?只怕飞也飞不了。”
一抖手中拂尘,正待出手进招,布笠人已抢先发难,刚猛的掌浪劈头盖面卷过来,弓先生绕行一周,连攻十二掌,鼎鼎大名的庐州三凶,好似被人划地为牢,动弹不得。
方少飞不敢停留,急忙出门。
一出大门便被一名刀客堵上了,雪亮的双刀将大门全部封死,杀不了刀客,就休想走出去。
凭方少飞今日的功力,杀一名刀客,应非难事,可此刻他背负重伤的方少俊,顶多只能抽出一只手来。
单手对双刀,又是非死不退的死士,方少飞心里一时没了把握,万一连哥哥的性命保不住,今日此来,可真是全军覆没,奇惨无比。
十二号刀客哈哈大笑道:“运气来的时候真是城墙也挡不住,昨天有人算定老子会发横财,今天财神爷就上了门,方少飞伸直脖子准备挨刀吧,老子领到赏银后一定送你一副上好棺材。”
“材”字才吐出一半,双刀也只举起一半,醉侠卜常醒神鬼不觉的从门前照壁后面绕到他面前来,道:“赵兄,百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见者有份,咱们二一添作五如何?”
十二号刀客皮笑肉不笑的道:“啊!是大富兄,那当然,那……”
一语未毕,卜常醒抽冷子就是一刀,可怜十二号赵姓刀客,魂魄已散,尚不知下手者的真正身份。
悔不该没有听师父的话,才造成此时这个悲惨的局面,方少飞终于下了泪,说道:“师父,我错了,四师父是我害死的。”
卜常醒并没有责怪他,含泪说道:“少飞,你没错,任何人眼见自己兄弟受折磨都会无法忍受的,错在师父一开始就当研究如何救人,而不是一味的阻止你救人。”
一时悲从中来,也洒下几滴英雄泪。
方少飞道:“其他两位师父呢?”
卜常醒戚然道:“他们另有任务,没来,否则也许可以挽回四师父的一条命。”
挥挥手,示意方少飞快走,他自己则一头撞进方家去。
外面爪牙,多已冲进方宅,但还是留有把风的人,方少飞穿街过巷,没命似的往斜对面的一条巷子里奔,甫深入十丈不到,已被人发现,一名侦缉手卯足劲追上来。
祸不单行,再进数丈,前路出现一个更厉害的人物,是快刀王立。
前有强敌,后有追兵,两侧全是雪白高墙,又无横巷门户,方少飞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闯。怪事!王立步履不稳摇摇晃晃,口中还嘟嘟喃喃的不知说些什么,显然喝醉了酒。
更怪的是,当方少飞从他身边经过时,竟视如不见未加拦阻。该拦的人不拦,却将后面的侦缉手给拦住了,问道:“雷霆那个老小子现在在那里?”
侦缉手忙回答道:“在方家,正与南僧斗着哩。”
“方家!哪个方家,带我去。”
“方御史家,就在前面不远,你快去吧,属下要追方少飞。”
“方少飞,谁是方少飞,干嘛要追他?”
“王大人,你喝醉了,前面的那个小子就是方少飞,是娘娘悬下百万赏银捉拿的钦命要犯。”
“本官不识他,也不管什么赏银钦犯,快带老夫去找雷霆老儿。”
不由分说,快刀王立一把抓住那侦缉手,朝方宅而去。
弄得方少飞满头雾水,暗道:“王立今天怎么回事,人说酒醉心明,我就不信他会不认识我。”
方少俊伤势不轻,亟需察看一下,好及时施救,他知道附近有一栋空宅子,甚是僻静隐密,那知,仅仅进去十步不到,便被人堵住了,赫然是西仙手下——“芙蓉四凤”。
辣手娘子金凤惊咦一声,道:“咦!方少飞,你慌慌张张的跑来干嘛?”
方少飞愕然一愣,随机应变的道:“不干什么,只是随便逛逛。”
从黄凤一旁擦身而过,续往前行。
香风掠处,四凤复将他的去路堵住,银凤杏眼圆睁的道:“站住!你擅闯民宅,非偷即盗,小心挨揍。”
方少飞道:“这根本是一栋无主的空屋,别含血喷人。”
辣手娘子金凤脸一沉,道:“告诉你,这是我家谷主的私产,只是多年未住罢了,并非无主之物。”
追兵甚急,方少俊又极待救治,方少飞几已走投无路,说道:“就算是白前辈产业,看在亚男的份上,借用一下总可以吧?”
辣手娘子金凤一口回绝:“不借!”
“请亚男出来一见。”
“希望你不要再害小姐。”
“金凤姐言重了,在下只是想见她一面。”
“没有这个必要。”
“那么,见见白谷主也可以。”
“谷主不见客,你滚吧。”
救人如救火。慢一分就会增加一分危险,方少飞那有时间跟四凤泡蘑菇,索性闭口不言,将哥哥放下来,就地察看。
大腿上的刀伤并不重,只是皮肉之伤,背脊上的飞刀却插入甚深,方少俊已进入昏迷状态,将他裤管撕开,擦试着伤口附近的血污,道:“哪一位有刀创药,可否借在下一用。”
黄凤道:“没有,有也不借。”
是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方少飞忿忿的道:“说来,我们之间并无深仇大恨,四位怎么这样不近情理。”
紫凤冷笑道:“你倒说的轻松,四凤姥山受辱一辈子也忘不了。”
一提起姥山受辱的往事,金凤、银凤、黄凤俱皆花容大变,银凤道:“大姐,这小子自投罗网,先教训他一顿然后再交由谷主处理如何。”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四凤存心报复,一拍即合,银凤的语声尚自绕耳未竭,四个人已拉开架式,从四个方位拢上来。
空气登时大紧,方少飞迫于无奈,看来一场恶战又将不可避免,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张亚男领着四名使女,及时现身化解,问明原委后,张亚男一面命人紧闭门户,严禁外人闯入,一面取来一块门板,亲自。与方少飞抬着方少俊,准备抬到自己的屋里去,悉心疗治。
辣手娘子金凤不以为然的说道:“亚男,你这样擅作主张,谷主知道后会怪罪的。”
张亚男道:“救人要紧,娘要是怪罪自然由我承担。”
懒得跟四凤多费唇舌,抬起门板就走。
这宅子甚是宽广深远,共是三进,张亚男在前,方少飞在后,急如星火的越荷池,过中庭,穿花墙,进拱门,踏进第二进院子。
“亚男,这房子好大,真想不到,算起来我们还是邻居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娘在北京还有产业,这是我第一次来,听说这宅子多数的时间都是空着的。”
“没错,打从孩提时起,就没见这里住过人,你是什么时候搬进来的。”
“一个多月了。”
“怎未出去走动?”
“娘不准我随便离开。”
“可曾有令尊的消息?”
“整日困坐愁城,哪来的消息。”
张亚男回过头,含情脉脉地望了他一眼,道:“现在好多了。”
二人速度极快,说话间已到第三进院子的石阶,忽见西仙白芙蓉一脸寒霜,当门而立,声音比长白山的冰雪还要冷:“亚男,你好大的胆子,娘不许你出门,竟敢将人领到家里来,还不快放下。”
见母亲如此神情,张亚男只好将方少俊放在地上,楚楚可人的道:“我们是不期而遇的,娘千万不要误会。”
“不管他是怎么进来的,叫他们马上走。”
“方家的大哥身负重伤,亟需要施救。”
“那他应该去找郎中,觅大夫。”
“万贞儿的人满城皆是,这样很危险。”
“危不危险是他们的事,用不到你操心。”
“人溺已溺,何况我们是好朋友。”
“芙蓉谷一向独来独往,没有朋友,也不管闲事。”
“少飞哥的情形不同,没有他,女儿早就遭了北毒的毒手。”
“哼,天下的男人都一样,没有一个好东西。”
母女二人南辕北辙,各说各话,也越说越僵,方少飞生怕为了自己令他们母女反目,昂道挺胸的道:“白前辈,不用你赶,在下马上就走,临走时,有几句逆耳之言盼能海量雅纳。”
西仙怒目而视,没有答腔。
张亚男想要阻止他,方少飞还是不顾一切的说出了口,道:“前辈有一位天底下最聪明的女儿,很可能还有一位好丈夫,可惜自我之心太重,为名利所困,只知有我不知有人,近名利远亲情,以致劳燕分飞,母女离心——”
话还没说完,西仙的怒火业已爆发出来,声色俱厉的道:“好狂的娃儿,竟敢出言不逊,大概是活腻了!”
一弹身,一扬手,“粉蝶掌”应势而发,方少飞不欲使事态扩大,滑步退下石阶,未曾还手。
西仙怒气冲天,如长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扬掌追下来。
张亚男忙不迭的下来拦阻,白芙蓉刚要喝骂,前院传来喝叱声,只见春兰气急败坏的入内禀道:“谷主,有人强行闯入。”
西仙道:“是谁?”
春兰道:“是万贞儿。”
西仙神色陡变,道:“她来作甚?”
春兰道:“不知道,四凤挡不住,可能——”
言犹未说,万贞儿三拳两脚便将芙蓉四凤打得东倒西歪,已大模大样的冲了进来。
朱祐桢、万家栋、小霸王燕无双紧随而后。
西仙可没将她贵妃的身份放在眼内,趋前说道:“你我向来河水不犯井水,何事擅闯本谷主的宅第?”
万贞儿是何等身份,自然更不会为西仙的盛气所慑,威风八面的道:“哀家是来捉拿钦命要犯的。”
西仙道:“芙蓉谷从来不问政事,哪来的钦犯。”
万家栋一个箭步冲上来,指着方少飞说道:“他就是娘娘要抓的人。”
万贞儿挥一挥手,说道:“给哀家拿下!”
燕无双,朱祐桢,万家栋齐声应诺,一涌而上。
西仙怒叱道:“别动!”
撒下一道劲风。
万贞儿怒叱道:“怎么?你想包庇犯人?”
“本仙子是不准在此地抓人。”
“这不挑明了是包庇?”
“娘娘可以到外面去抓人。”
“钦犯在此,哀家到外面去抓谁?”
“本谷主正要赶他出去。”
“那就快点赶他出去。”
“请娘娘先离开。”
“哼哼!你的毛病还真不少,夜闯大内之罪哀家尚未追究,现在又干起窝藏人犯的勾当来,莫非成心要跟朝廷作对?本宫想在哪里抓人,就在哪里抓人,谁要是胆敢阻拦,就与犯人同罪!”
万贞儿当朝贵妃,是皇上的心肝宝贝,那个不惧,那个不怕,岂会被西仙唬住,话一落地,人已扑出,欲将方少飞生擒活捉。
这无异是给西仙难堪,让她下不了台,暴跳如雷的道:“万贞儿,你欺人太甚,芙蓉谷即使毁宗灭派,也容不得你如此张狂跋扈。”
身形三闪,强将万贞儿的去路封住,这两位武林中的女蛟龙,动口不足,继之动手,当场大打出手起来。
小霸王燕无双,万家栋,朱祐桢也没闲着,,一阵眉来眼去后,乍然齐肩并步攻上,方少飞一跃而前道:“难得你们一起上,这样更省事!”
全力发招迎拒,讵料,三小有诈,朱祐桢,万家栋虚晃一招,绕过方少飞,冲向方少俊。
一丝骇意起自心田,方少飞想应变已是不及,燕无双猛锐的掌力撞上身来,方少飞怒极而吼道:“燕无双,到黄泉路上去打前站吧。”
他自知处境险极,是以全力发招,“玄天大法”用足了十成十,左拳右掌,力猛如山,原以为一击之下定可要了燕无双的命,岂知小霸王的本事比他想象中的要高,只被震退丈许而已。
三小谋而后动,快如电光石火,张亚男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朱祐桢,万家栋已抢上石阶,方少俊再度落入敌手。
万家栋的钢刀往方少俊脖子上一架,神气八啦的道:“小杂种,你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想要你哥的命,就别作困兽之斗。”
事情急如火烧屁股,方少飞全凭本能反应,万家栋“斗”字尚未出口,他已打出两张天九牌,人也跟着箭射而出。
包布书的天九牌独一无二,奇快奇准,刀是被他打歪了,可是,万、朱二人却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将门板抬起全力抛向方少飞。
一抛之力,方少俊已自消受不起,朱祐桢又添了一掌,万家栋更毒,再补一刀,一把三尺长的钢刀穿过门板,将方少俊的躯体全部贯穿。
丧兄之痛,痛澈心脾,方少飞历尽艰险,彭盈妹还赔上一条命,到最后方少俊仍然难逃一死,陡然间,像中了邪似发了疯,更如一只发狂的猛兽,只听他梦呓般地吼叫,道:“还我哥的命来,还我哥的命来!”
早将布笠人的叮咛抛到九霄云外,就算记起,也顾不这么许多了,因为他的脑子里尽被复仇的意念所充塞,再也容纳不下别的东西,此刻,他想到的只有一件事:复仇!复仇!复仇!
人已纵起,招已递出,挟怒出手,威力倍增,朱祐桢,万家栋起先还想力拚,双方暗力一接触,便觉出方少飞下了杀手,惶忙借力弹起,望风而逃。
燕无双刚刚喘过一口气来,睹状大骇,欲出手截堵,被张亚男拦下来。
万贞儿怕方少飞溜掉,“一鹤冲天”上了房,想从高处下手,西仙白芙蓉却不肯就此罢手,接踵也追上去,说道:“本仙子说过,绝不允许在芙蓉谷的地盘上撒野。”
已有不少刀客,侦缉手闻讯赶到,为四凤堵在门外,更是鞭长莫及。
方少飞追进了第三进院子,追出了宅子,追过了不知多少巷弄,追越无数房舍,合该他们两个倒霉,溜进一条死胡同,二人吓得屁滚尿流,只好翻上墙头。
“偿命来!”
朱祐桢的脚还没有站稳,方少飞已呼地一掌劈到,闷哼声中,栽到墙外去了。万家栋算是幸运,未为掌风所伤,不曾看清楚外面的情况,便盲目跳下去。
方少飞更绝,没有预备动作,没有在墙上停留,直接翻过去,一掌贯顶而下。
又是一声闷哼,万家栋像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栽进墙外草丛中,距离朱祐桢仅三尺不到。
二人均重伤倒地,面如白纸,方少飞上去踢了万家栋一脚,道:“姓万的,有什么遗言后事你最好趁早说。”
凡是暴虐残酷的人,十九都是胆小的懦夫,之所以会暴虐残酷,正是为了掩饰他胆小怯懦的本质,死到临头万家栋再也狠不起来,趴在地上好言哀求道:“方兄,咱们曾是儿时游伴,看在儿时的份上,请手下留情,放过这一遭。”
方少飞铁青着脸说:“万家栋,你杀我哥的时候,可曾想到手下留情?”
软的不成,万家栋立时换了一付面孔:“方少飞,你最好想清楚,杀了我小心我爷爷姑姑灭你九族。”
不提万贞儿父女还好,一提起他们,方少飞就火冒三丈,杀机满面的道:“杀人偿命是天公地道的事,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先除掉你这个小贼,再杀那两个妖妇大奸臣!”
骈指如剑,照准万家栋的“天灵穴插下去。”
墙脚下蔓草丛生,再过去就是一条大路,此时一辆马车疾驶而来,车内有人喝道:“手下留人!”
随着这一喝声,布笠人飞快射到,一把捉住了方少飞的手,道:“少飞,你忘了,你曾答应老夫不杀他们两个。”
方少飞泪流满面的道:“可是他们杀了我的哥哥。”
“即算如此,你还是不能杀。”
“这到底是为什么?”
“当然是有特殊的原因”
“难道弓先生有不能言明的隐衷。”
布笠人望了望方少飞,万家栋,朱祐桢缓缓的说道:“是该说明的时候了,我带你们到一个地方去,自当奉告一切。”
猛地连弹二指,点了万,朱二人的睡穴,与方少飞将二人一齐扛进了蓬车去。
车内赫然摆着一具棺木,布笠人给万家栋,朱祐桢一人服一粒药丸,放进棺木里,盖好棺盖,命车把式向西驶去。
方少飞疑云满腹的道:“弓先生,这棺木,原来就是准备要装他们两个的?”
布笠人道:“本来是想为彭女侠收尸的。”
一想到四师父,方少飞就痛不欲生,哽声道:“都是我的错——”
布笠人止住他再说下去,道:“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什么也没有用,死者已矣,我们还有更长更远的路要走。”
方少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借以平静一下激动的情绪,道:“南僧,林玲那边的情形怎么样?无心大师是否能制得住血手魔君?”
“雷霆崛起塞外,一战成名,绝非幸致,确有真才实学,认真打起来,恐怕连南海神僧也讨不了好。”
“万贞儿也不好对付,西仙白芙蓉同样奈何不了她。”
“幸好他的目标是你,你一走,雷霆无心恋战,不久便突困而去,不然,在众寡悬殊的情形下,死的可能不止彭女侠一人。”
“四师父该怎么办呢?”
“少飞,先解开你心头谜团,这件事老夫稍后再办。”
方少飞道:“家兄死在白家,还请弓先生一并料理。”
“我会的,老夫人那边最好暂勿相告。”
“弓先生,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雷霆说曾去过八公山,黑煞已不在流沙谷,可是事实?”
“不假,雷老魔系与万贞儿结伴同往,空手而回。”
“这是否表示龙飞已练成‘掌中刀’、‘指中剑’?”
“可能正是如此。”
“白煞铁虎也离开紫禁城,这两个魔头假如心性不改,甚至被万贞儿收买,那可是一大隐忧。”
“老夫正在为此懊恼,后悔当时未能当机立断,将真经留下来。”
“在下倒觉得为人在世,起码应该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如果我们侵占了‘玄天真经’,将来一定会惴惴不安的。”
“这是你厚道。”
“也是做人的本份!”
马车已出西门,方少飞道:“我们究竟要到那里去?”
布笠人道:“西山!”
西山。
猎人牛兴夫妇昔日的废墟上,有两座坟墓,墓前植有四株树,已粗逾尺许,显然存在的时间颇久远,少说也在十七八年以上。左边的墓碑上清清楚楚的写首:“义人牛兴夫妇之墓。”
余皆空空如也,并未留下立碑者的名姓,右边墓也设立了一块碑,可惜上半截被人砸断,落在一旁,若是接上,可以看到写着:“假面人之墓”五个字,立碑者是无名氏。
不仅碑被打破,仔细观察,坟堆上坑坑洞洞,亦曾遭人践踏。
就在墓前柏树下,方少飞,朱祐桢,万家栋一字儿排开,坐着不动。
布笠人则坐在他们的对面,以异常郑重的语气,说道:“你们也许一直在纳闷,为什么会把你们三个人凑在一起,带到这个荒山野地来,老夫郑重的告诉你们,我今天要在此揭开你们的身世之迷,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将来是敌是友,何去何从,全由你们自己作主,老夫不加干涉,但弓某要强调,这绝对是个千真万确的事实。”
三人鸦雀无声,屏息以待。
布笠人道:“十八年前,在前后相差数日间,猎人牛兴生了一个儿子叫牛大狗,方御史生了一个儿子叫方少英,住在‘安乐堂’里的纪宫人也生了一个儿子,可惜至今仍未取名。
其中以纪宫人所生的皇子最不幸,为了躲避万贵妃的毒手,纪宫人央求假面人将皇子带出宫去托人寄养,假面人为了永绝后患,定下了移花接木之计,与牛兴换子,将大狗子带回宫去。
可惜忙中有错,假面人自知衣着不同,事机必败,又连夜来此,原意是想将皇子带走,不料方少英亦寄养在牛家,假面人灵机一动,又来了一计偷龙换凤,将皇子的衣服穿在少英身上,得知方御史为官清正,复将皇子送往方家抚养。
不久,事机果然败露,张敏领着庐州三凶来此搜查,牛兴夫妇当场丧命,方少英则被当作假皇子抱进宫去。
万贞儿诡计多端,并没有杀害方少英,反而占为己出取名祐桢,欲借此夺后位,幸而保住了方少英一条命。算起来牛大狗是最幸运,照万贞儿的意思,是要张敏送至太师府中杀害丢弃,万幸万大才无子,收为螟蛉子,取名家栋,若非如此,大狗子早已尸骨无存了。”
布笠人一口气将这一段往事全部交代清楚,方少飞,万家栋,朱祐桢俱皆瞪目结舌,大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从何说起。
站起身来,布笠人走到方少飞面前,道:“你就是真正的皇子,是皇上目前唯一的骨肉,这也正是万贞儿父女千方百计要杀害你的根本原因,回忆一下纪宫人见你时的那份激动,那情愫,当可证此言非虚。”
方少飞当然信得过布笠人,只是一时间无法完全接受这个事实,依旧默然无语。
布笠人又道:“皇子殿下,不!我想暂时还是称你少飞比较习惯,你现在该明白老夫不许你杀朱祐桢,万家栋的原因了吧?他们都是你救命大恩人的儿子,没有牛兴夫妇,没有方御史,方夫人,你如何能活到今天。”
方少飞哭了,他也弄不懂是为谁而哭,总之百感交集,泪下如雨。
横移两步,布笠人对朱祐桢说道:“他是方家的二少爷,叫少英,死在白家的方少俊是你的嫡亲胞兄,过去的一切,由于环境便然,老夫不忍见责,从今以后,盼能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方少飞的身世,早已风风雨雨,较易接纳,朱祐桢的事,对他而言,却是从天而降,毫无心理准备,简直无法面对这残酷的事实,双目呆滞,全身颤抖,似梦呓般地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不信,我绝对不信!”
布笠人紧握住他的手,极其诚恳的说道:“弓某愿以人格担保,绝无无半句虚语,若是万贞儿亲生骨肉,何至于如此冷落生疏?”
朱祐桢一脸疑惑的道:“这些都是机密大事,除非当事人,不足为外人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布笠人道:“整个事情有两个最重要的当事人,一个是假面,一个是太监张敏,老夫很幸运,与他们二人皆交非泛泛,而且与方御史、纪宫人亦颇多交往,故而洞悉一切,你如不信,可探一下张敏的口风,当可略知梗概,牛兴夫妇与假面人的后事就是老夫亲手料理的。”
万家栋霍然呼地跳了起来,道:“你究竟是谁?这才是最重要的。”
布笠人道:“老夫另有隐衷,现在还不能表明身份。”
万家栋冷哼一声,道:“连你自己的身份都密而不宣,谁会相信你的连篇鬼话。”
布笠人指着牛兴夫妇的坟墓的说道:“你可以存疑,可以设法去查证,但站在老夫的立场,必须将事实的真像告诉你,你就是那劫后余生的牛大狗,埋在坟墓里的正是你亲生的爹娘。”
万家栋一向认为自己出身豪门,并且以此自豪,说什么也不肯承认是卑微的猎人之子,疯狂的捶打着墓,愤怒不已的道:“你胡说,万太师是我爷爷,万贵妃是我姑姑,万大才才是我的嫡亲的爹,你鬼话连篇,纯属子虚乌有。”
“归宗认祖,乃人伦大事,老夫没有理由捏造事实。”
“当然有,你想陷害我们万家。”
“万德山父女罪与天齐,日后一旦事发,已足够他们死八百次,用不到老夫来添油加醋。”
“哼!”
“正因为你是大狗子,是皇子恩人之后,老夫才制止少飞杀你,以你的素行,尤其是在刀杀少俊之后,不可能活到现在。”
“天晓得你是在玩什么诡计。”
“你可以问一问万大才,是不是他亲生儿子?”
“小爷爷我会问的。”
“问的时候讲求技巧,别惹来杀身之祸。”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到你来啰嗦。”
“还可以问一下张敏,当年曾否将一个孩子从玉华宫抱进太师府?”
“这不难,张敏是个贪财的小人,赏他几百两银子就会道出实情的。”
“你再想想看,除去凶残暴戾的性格,乃后天环境感染所致,无论身材面貌,言谈举止,那一点像万大才?”
“这——这我不管,你且说牛兴夫妇是怎么死的?”
“大狗子,你爹——”
“不要叫我大狗子,我是万家栋。”
“可以,一时改不过来,你可继续叫万家栋。牛兴是被哈山克杀死的,大狗子的娘则是被花三郎奸杀的。”
“可有证人?”
“张敏,费无极在场目睹。”
“你不在?”
“不在!”
“不在场何以得知凶案实情?”
“是从张敏口中得知的。”
“张敏会将这种事随便告诉一个不相干的人?”
“老夫说过,我们交非泛泛,有生意上的往来,可以花银子来买。”
“布笠人,小爷爷我想不通,这件事跟你八竿子都打不到,为何花这么多冤枉钱?”
“牛兴夫妇,义薄云天,有大恩于皇子,凡我子民不能不查个水落石出。”
布笠人调整一下站立的位置,面对三人,一字一句的说道:“老夫所言,皆当年实际的事实经过,信不信,则全在你们自己,是福是祸,为善为恶,也凭你们自己的良知,你们可以继续保留你们现在的身份姓名,以及一切亲属关系,但老夫要郑重声明,此事关系重大,切勿轻易泄漏给他人,从今以后,应该弃恶迁善,重新做人,倘若再为非作歹,恣意胡来,必将难逃杀身之祸,弓某不会再救你们第二次。”
从携来的篮子里取出九柱香,点火燃着,布笠人又道:“你们三个人,都曾经吃过牛家大嫂的奶水,亲如兄弟一般,家栋居长,少英居次,少飞再次,宜以兄弟相称才对,来,给他们两位上三炷香,聊表我的一点心意。”
方少飞的表现最明确,接过香火,捧香为礼,还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
朱祐桢稍作犹豫后,也上香如仪,但未磕头。
万家栋则大异其趣,反应全无,待朱祐桢上完香后,冷声说道:“咱们走。”
朱祐桢望着布笠人,弓先生沉声道:“老人言尽于此,你们随时可以离开,希望再见之时,两位已改头换面,若能对除奸之事略尽绵薄,则善莫大焉。”
万家栋表情木然,未置一词,拉着朱祐桢,掉头就走。
方少飞面色凝重的道:“看家栋哥的表情,好像很不情愿接受这个事实。”
布笠人说道:“这也难怪,从咤叱风云的太师之孙,一下子变成山野猎人之子,谁都无法适应,过一段时间自会慢慢习惯。”
“万一他贪图权势,不改故态,甚至变本加厉,将一切全抖出来怎么办?”
布笠人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果不幸而言中,大狗子恐将难逃一死。”
将假面人墓前断裂的石碑放回原处,从布笠人手中取过另外三炷香,方少飞道:“这位假面人对我同样恩重如山,亦当膜拜,聊表寸心。”
献香磕头,恭谨有礼。
布笠人既不赞同,亦未反对,事毕才说道:“其实拜不拜都一样。”
这话甚是突兀,方少飞大感诧异,道:“弓先生何出此言?”
“老夫怀疑躺在墓穴里的人是否确为假面人本人。”
“人不是弓先生埋的吗?”
“是老夫所埋。”
“那怎么可能弄错。”
“假面人的标志是戴着橡皮套,任何人戴上相同的橡皮头套,皆可冒充假面人。”
“你们交非泛泛,难道识不出?”
“他从未以真面目示人。”
“墓穴中人面貌如何?”
“只是一个没有面皮的人。”
“从外表看来,像不像你的老友假面人?”
“不完全像,也不完全不像,所以老夫说拜不拜都可以。”
“老夫是先埋人,数年之后,因假面人绝迹江湖,这才立碑的。”
方少飞望望断裂的碑痕,及坟丘上践踏的脚印,道:“假面人生前可有深仇大敌?”
“没听他提起过。”
方少飞道:“我想一定有,而且曾来此寻仇。”
“你是指断碑足迹?”
“没有深仇大恨,谁会断人碑石,践人坟丘?”
“这大概是芙蓉仙子的杰作。”
“西仙?她干嘛要找假面人的坟墓出气?”
“她可能以为假面人是她的丈夫。”
“嗯!我想起来了,在紫禁城内时,曾听西仙要找假面人。”
“据老夫所知,假面人埋骨在此,还是张敏告诉她的。”
“姑不论埋骨在此的假面人是真还是假,人都已死了,西仙这样做也未免太过份了一点,但不知假面人是否就是八斗秀士张峻山?”
“谁知道。”
“你们交情非浅,定然谈及到妻儿过去?”
“他是一个不喜欢谈他自己,对过去更是绝口不提的人。”
“唉!亚男实在太可怜了,千里迢迢的跑来北京寻父,结果有可能是他生父的假面人又埋骨在此,她知道以后不晓得会有多么难过。”
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刚说到张亚男,张亚男已爬上山坡,近在一箭之地。
张亚男今天一身缟素,四名使女也换上一身白衣,每个人手中各提一个篮子,就紧跟在她后面。
方少飞迎上去道:“亚男,你怎么也来了,万贞儿与令堂之战结果如何?”
张亚男道:“万贞儿的目标是你,你一走,她便领着群狐群狗党离开了,彼此胜负未分,不过仇已结下,我们芙蓉谷与妖妇恐将纠纷不断。”
方少飞道:“你娘不是不准你随便离开吗?”
张亚男道:“我以护送少俊哥的遗体至方家为由,在他们四个的陪同监督下,娘终于免为其难的答应了。”
人已来至墓前,方少飞替双方引见,张亚男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弓先生。”
打从张亚男一出现,布笠人就密切注视她的一举一动,只惜布幔低垂,他看得到别人,别人却看不清他的面貌表情,闻言“嗯”了一声,没有言语。
方少飞又问道:“亚男,你来西山干嘛?”
张亚男道:“来祭我爹。”
“难不成假面人真的就是张前辈?”
“不概差不多。”
“人伦大事,可不能开玩笑啊。”
“是听我娘说的。”
“白谷主会告诉你这些?”
“是娘在跟四凤谈话时,被我无意中偷听到的。”
“仙子怎么说?”
“我娘认为,只有两个人有可能是我爹,其中之一就是这位布笠人弓先生。”
布笠人赶忙矢口否认道:“少飞说的对,人伦大事,可不能开玩笑,老夫与芙蓉谷毫无瓜葛。”
张亚男说道:“在太原,家母曾目睹弓先生与北毒动手,从你的身手招式上看,她老人家也认为跟家父迥然不同,可能性甚微。”
方少飞道:“另一个是假面人?”
张亚男道:“不错,据娘说,昔日家父离开芙蓉谷后,娘尾随追来北京,有人见爹乔装易容,有人见爹躲进皇宫大内,算算时间,正好是假面人出入大内的那段日子,所以娘料定,假面人十之八九是我爹,而且我娘还来过此地。”
布笠人冷声的说道:“她是来过,她来这里劈断碑石,践踏坟丘,只差点没有开棺鞭尸。”
张亚男望着断碑足痕,悲凄不胜道:“听娘的语气,似乎也认为自己做的太过分,颇有悔意,晚辈之所以能够顺利出来,或许跟娘的这种心态有关。”
从篮子里亲手取出鸡鸭三牲,四色瓜果,供在墓前,还摆了一地的金银锡箔。
方少飞道:“亚男,你能确定假面人就是令尊吗?据弓先生的看法,墓中之人不一定是正牌的假面人。”
布笠人补充道:“这个可能性绝对存在。”
张亚男已经点好了香,道:“我宁可信其是。”
布笠人道:“万一拜错了人岂不闹了笑话?”
张亚男正经八百的道:“礼多‘人’不怪!”
布笠人道:“真是胡闹!胡闹!”
张亚男固执已见,已点燃蜡烛,献上香,跪在墓前,一边烧着冥纸,一边虔诚的说道:“我叫张亚男,八斗秀士张峻山是我父,芙蓉仙子白芙蓉是我母,现以瓜果时馐,香烛锡箔,真诚致祭,神鬼共知,墓中埋的如果确是我父,请于三日之内托梦女儿,亚男自当重修墓园,再造碑石,倘非我父,亦请看在亚男诚心祭拜的份上,悯我思亲寻父的苦怀,设法告知家父,三日之内,务必与苦命的女儿一会,三日一过,亚男亦无意人世,将寻父幽冥,若违此言,誓如此杯!”
杯字一出口,拿起一只酒杯来,摔向石碑,碎成粉末。
布笠人霍然一惊,道:“神鬼之说,纯属无稽,张姑娘何苦乃尔。”
复又说道:“少飞,老夫有事,想先走一步,你陪陪亚男。”
不待方少飞,张亚男答言,便自下山而去。
相处日久,方少飞对张亚男了解颇深,一面帮着她烧纸,一面说道:“亚男,你在怀疑布笠人?”
张亚男道:“布笠人的神态语气,的确令人犯疑,故而订下三日之约,弓老是否我父,三日内必可分晓。”
“我也有这种感觉,弓先生先前的一番话,亦颇多费解之处,我觉得他很可能就是假面人的化身。”
“我娘为什么会在武功路子上看不出端倪?”
“亚男,你忘了,那时候弓老已练成‘掌中刀’、‘指中剑’。”
“假定布笠人就是假面人,那么,这墓穴埋着的又是什么人?”
“这恐怕也只有布笠人才能揭开这个谜!”
山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方、张循声一望,见有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虽匆匆一瞥,已然看清驾车的是血手魔君雷霆,万贞儿坐在后面。
这事颇不寻常,且非为追自己而来,方少飞忆及校场时二人曾有结伴离去的往事,顿觉定有蹊跷,道:“亚男,妖妇入山必有所为,追下去瞧瞧如何?”
张亚男不假思索的道:“好啊,咱们走。”
春兰却另持异议,苦着脸道:“小姐,我们该回去了,谷主说过,要早去早归,现在出来的时间已经太久。”
张亚男不耐烦的道:“怕挨骂你们先回去吧。”
夏荷道:“挨骂就好了,只怕会杀头呢,小姐不回去,我们也不敢回去。”
张亚男说道:“那咱们就一起走吧,然后一起回去,放心,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
四名少女面面相觑,他们素知张亚男的脾气,她决定的事天王老子也改不了,只好收拾一下祭品,跟着走。
甫至山边,足下尘土飞扬,定目处,从京城方面又射来两匹快马,北毒石天在前,百毒公子江明川在后,二人吼声不绝,鞭下如雨,催马疾赶下,瞬间便没入山间峰峦深处。
瞄瞄方向,看看山径,张亚男道:“咱们抄直线走!”
两人从山上笔直的插过去。
奔出十余丈后,张亚男又道:“少飞哥,风闻北毒与万贞儿近来勾勾搭搭,此刻,相继驰马西山,不知目的何在?”
“勾搭是实,合作倒未必,看他们一前一后,十万火急的样子,北毒师徒仍在追逐万贞儿他们。”
“嗯,合作理当结伴同行,追逐的成份居多,莫非西山之中,发生什么重大之事?”
“这一点应可肯定,平常物事不可能惊动这几个大魔头,尤其是万贞儿,一向坐镇中枢甚少亲自出马,倘非事出重大,何至于急急如丧家之犬。”
轻身功夫展至极限,登山如履平地,霎时已奔出百十余丈,将四名使女远远抛后。
秋菊喘着粗气喊叫道:“小姐,慢点,等等我们。”
追人要紧,张亚男哪里听得进去,身轻如燕,只闻耳畔风声呼啸。翻过一座山头,见血手魔君雷霆与万贞儿的马车在前,北毒师徒的坐骑紧跟在后面里许处,正在绕着峰间山路蛇行。
看一看山形地势,方少飞,张亚男又爬上更高的一座山。
一山比一山高,一峰比一峰险,山山相连,峰峰相峙,眼看群山环抱,奇峰突起,山路宣告断绝,雷霆,万贞儿弃车离去。
石天,江明川将马儿驱往山间吃草,随后跟踪。
方少飞,张亚男依仍旧惯,抄小路,走直线,很快便爬上山头。
放眼望去,糟了,明明见他们爬上山来,却再也见不到他们的人影。
眼前的山更高,峰更险,路更崎岖难行。
岗峦交错,怪石嶙峋,地形复杂,视线不良,只好在山间乱奔乱窜,四处寻找。
夕阳西下。
晚霞烧天。
染红了整整一片山。
方少飞正行间,陡然发现,在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人,道:“亚男,那边有人,过去问问看看。”
张亚男细一审视,道:“少飞哥,那是人吗?”
的确,坐在石头上的那个人,背着夕阳,像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远远望去,佛若怪石枯树,没有半点生气。
然而,渐行渐近,他们已经看清楚,千真万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活人。
而且是一个熟透了的熟人——东丐金八爷。
张亚男老远就嚷嚷道:“八爷,好久没见。”
东丐没动,仍凝视着东方,目不转睛的说道:“是谁呀,好像是芙蓉谷的丫头。”
张亚男一口气跑到东丐的面前,道:“八爷好耳力,猜猜看还有谁?”
东丐摆摆手,叫她站开,目注前方,皱着鼻子道:“还有鸡,还有酒。”
张亚男拍了一下巴掌,道:“胡扯,我是空手来的。”
东丐道:“鸡在后头,酒更远。”
方少飞回头望望,可不是吗,数十丈外,春兰、夏荷在前,篮子里有鸡,秋菊,冬梅在后,有半壶祭酒就提在冬梅的手中,道:“老前辈的鼻子真灵光。”
东丐马上听出来是谁,道:“赫,百万身价的方少飞也来了,是踏青?还是另有别事?”
方少飞趋前说道:“是追人,八爷可曾看到雷霆、万贞儿,或是北毒师徒?”
东丐道:“我老人家正忙乎着,没注意。”
张亚男见他傻乎乎的坐那里,近似发呆,无所事事,失声笑道:“别老幽默了,你在忙个屁。”
金八没再言语,直在嗅鼻子,春兰甫行至近旁,就被他一手将篮子抢过去,取出烧鸡,张口就吃。
八爷的吃相实在不怎么地,几乎可以说是饥不择食,狼吞虎咽,片刻工夫便将一只鸡吃光。
但是,夕阳下,他的眼睛仍注视着前方,一瞬不瞬。
张亚男道:“八爷大概有三天没吃东西了吧?”
东丐一本正经的屈指算一下道:“好聪明的丫头,连前带后,正好三天。”
冬梅已到,方少飞不待金八爷开口,便将酒壶献上去,东丐壶底朝天,一口就灌下去,意犹未尽的道:“怎么搞的,只半壶酒?”
张亚男说道:“是祭酒,半壶祭了鬼神。”
金八“啧啧”两声,道:“上好的绿芙蓉,给鬼喝多可惜,真是暴殄天物。”
张亚男早已注意到他的眼神有异,转到八爷身后,趴在他肩膀上,顺着他的方向望出去,但见山峦起伏,并无任何异样之处,稚气未脱的笑笑道:“八爷在看什么?”
东丐道:“看东方,看一缕光。”
方少飞奇道:“一缕光?一缕什么样子的光?”
东丐道:“一缕灿烂夺目的强光。”
张亚男道:“在哪里?”
东丐比手划脚的道:“你们看东边的那座山,像不像一条环绕盘卧的蟠龙?”
方少飞道:“唔,像极了。”
东丐道:“这就是西山有名的蟠龙山,那缕灿烂夺目的强光可能就是从蟠龙山发出的。”
张亚男认真的观察一阵,道:“没有呀,除了山还是山,哪来的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