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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狭路相逢

月满中天,大概三更将过。

远远传来一声鸡啼。

晨鸡报晓,此刻距离天明尚早,这只急性子的鸡怎么就叫起来了。

那有这种乱叫的鸡?

铜面人行动很快,第三声鸡叫时他已出现在一处两峰对峙的山口。

这地方草木不多,怪石嶙峋。

铜面人身材魁梧,四平八稳的站在山口上,夜风吹动他宽大的黑色斗篷,猎猎作响。

他摆好了威风八面的架势,只等有人向他禀报。

等了一阵,居然没有半个人影出现。

这是怎么回事?

终于有条人影从山路上缓缓走了过来,这人走得很慢,踱着八字方步。

普通人绝不这样走路,除非很有权威的人才喜欢摆这种臭架子。

这个人想必是个不可小看的人物。

但不论走得多慢,路多远,只要在走,总是会走到的,这个人已经走到了,已经在八尺外停了下来。

铜面人早就怔住了。

原来对方也是个铜面人,一样的青铜面具,一样的黑色斗篷,连个子的高矮都差不多。

两个铜面人对望着,面具的眼孔里射出四道逼人的梭盲。

目光一样锐利,一样炯炯有神。

这边铜面人终于叱道:“你是谁?”

“我两个属下哪里去了?”

“什么个属下?”

“这里本来有两个人。”

“我只看到两只鸡。”

“鸡呢?”

“宰了。”对方铜面人补充说:“不到时候瞎叫的鸡就该宰。”

“哼。”

“哼哼。”

这边哼了一声,对方哼了两声。

这边铜面人冷冷道:“你是冲着我来的?”

对方铜面人道:“正是。”

“好,你说,目的何在?”

“光说没用。”

“没用?”

“说了你也不会照办。”

“你想怎样?”

“我想先试试你的斤两。” 对方铜面人说:“你输了之后才好办。”

“你输了呢?”

“我输了也好办。”

“怎么好办。”

“我走路。”

“走路?”这边铜面人冷笑:“只怕你已走不了。”

“这更好办。”

“哦?”

“走不了就索性输光,命是你的。”

这边铜面人哈哈大笑,道:“好,很好,有种,有种……”

对方铜面人道:“可惜你没种。”

“为什么?”

“你干的事好像都是偷偷摸摸。”

“是的。”这边铜面人立刻承认:“有种的人多半死得很快,我却可以活久一点。”

“这是说你很怕死?”

“不,我只是比较聪明。”

“你聪明?”

“对,只有最聪明的人才知道如何用最省力的方法完成最大的目标。”

“你的目标是什么?”

“你想知道?”

“不想。”

“为何不想?”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说,一个自命很聪明的人,绝不会直截了当答复这个问题。”

“嘿嘿,你不笨。”

“可惜今夜你已无法省力了。”

“我知道,能省则省,既然遇了你,当然不能省了,只好拼力一战。”

“你知道我是谁?”

“萧无愁。”

这铜面人判断很正确,果然是萧无愁。

只有萧无愁找得到他,只有萧无愁敢来找他。

他最头痛的就是萧无愁。

萧无愁摘掉了青铜面具,褪下了那件黑色斗篷,冷笑道:“好眼力。”

铜面人打从青铜面具的眼孔里四下扫了扫,道:“是不是还有两个。”

萧无愁道:“那两个?”

铜面人道:“一头黑老虎,一个白衣小生。”他说的当然是黑云彪和谢东山。

他居然知道这三个人已在一起。

萧无愁道:“哦,好灵的耳朵,难怪你认出了萧某人,不过,你放心,萧某人一向不用帮手。”

铜面人道:“哦。”

萧无愁道:“哦什么?”

铜面人道:“久仰大名,就请两位出来见见也是好的,黑老虎西凉一霸,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何必躲躲藏藏作什么?”

萧无愁道:“你好像很?”

铜面人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萧无愁道:“你分明是在试探虚实,担心双拳不敌四手是不是?”

铜面人道:“听说那头黑老虎很厉害。”

萧无愁道:“老虎没来,谢白衣也没来,就是萧某人来了,而且不打算用剑。”

铜面人道:“真的?”

萧无愁道:“信不信由你。”

铜面人道:“信,当然信。”他大笑:“这样我岂非占尽了便宜……”

笑声中忽然刀光连闪,射出七柄飞刀。

飞刀纵横交错,有的右旋,有的左转,有的直奔心窝而来,刀刀指向人身重穴。

一飞七刀,刀刀方位各异,部位不同。

而且距离只有八尺,一发而至,薄如棉纸的刀锋已刺近萧无愁七处要害。此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萧无愁一怔,一向冰冷的脸上,闪起一抹惊容。

他显然也没料到,此人居然身怀这等独步天下的飞刀绝技。

变起仓皇,这该如何应付?

只不过眨眼之间的事,容不得你动脑筋去想,更不能有丝毫犹豫。

纵然心灵身巧,也难解眼前之危。

尤其这七柄飞刀,安排得十分歹毒刁钻,两柄在左,两柄在右,两柄攻向正面,奇怪的是居然有一柄绕了个圈儿,从背后飞来。

这等于是一支冷箭。

谁的脑后长了眼睛,提防这支冷箭?

虽然只有七柄飞刀,却像是十万雄兵,四面八方困得水泄不通。

无论左闪右闪,前奔后仰,都有刀锋在等着。

萧无愁没动,因为他不能动。

他若向左闪,只有加速迎上左面飞来的刀锋,向右闪也是一样。

他没动。

但他并没慌乱。

忽然大喝一声,凝聚的真力登时弥漫周身四肢,每一处穴道立刻鼓了起来。

七柄飞刀竟被反弹开去。

其中两柄竟被折为四段。

铜面人大为震惊,青铜面具抖动了一下。

但他没有退后。

只见他霍地从那黑色斗篷里掣出一支烂银短戟,银光一闪,照定萧无愁兜胸刺了过来。

他虽吃了一惊,但却片刻都没有耽搁。

他要捕捉稍纵即逝的机会。

这一戟又狠又猛,戟头颤动,幻起一点光圈,挟着一丝轻啸而来。

显见他全身功力都凝聚在一点。

七柄飞刀霎眼泡汤,这一戟他存心得手。

杀了萧无愁他心里就落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不落下,他永远不得安宁。

萧无愁仍然没动,但手里已多了一支短匕。

突然右腕一翻,寒光闪起,身子微偏,顺着戟杆反削了过去。

这一招虽非动作不大,也算不得精绝诡异,去势却十分猛辣,对方若不撤招自保,至少要断掉五根指头,身子一条手臂。

铜面人舍得五根指头?

舍得一条手臂?

他心头一寒,竟然撒手丟戟,双足猛的一蹬,仰身倒跃,暴退了九尺。

他退的快,萧无愁更快,连抢三步,手中青光一闪,已划到铜面人胸前。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娇叱:“住手!”

声到人到,一条纤巧的身形打从斜刺里闯了过来。

是个少女,一个劲装带剑二十出头的少女。

风致极佳,但却脸如寒冰。

萧无愁怔了一怔,短匕停在半空。那少女道:“你不能杀他。”

萧无愁道:“为什么?”

其实他并无杀人之意,只想迫使对方就范,摘下那副青铜面具。

他要先弄清楚这人到底是谁,他估计这人可能是武林中一个知名人物。

这人可能参加过洛阳赏花大会。

要不然那批被囚禁在山腹里的一百七十九人是谁诱使他们去的?

那些藏宝图又是何人假造?

只听那少女道:“因为我要杀他。”

萧无愁道:“你?”

那少女恨恨道:“血债血还,我要他溅血横尸。”

反手一剑,点向铜面人的胁下。

剑发如风,出手凌厉无比。

铜面人丢了飞刀,丢了短戟,此刻双手空空,身子一斜,丝的一声,斗篷穿了个洞。

他心寒胆战,掉头奔上一条山陵小径。

那少女叱道:“那里逃!”

腾身追了上去。

一个狼狈的逃,一个狠命的追,片刻之间,消失在蒙蒙夜色中。

萧无愁收起短匕,随后也登上了小径。

他很从容,他只想跟去看看。

一座高峰,一堵悬崖。

悬崖壁立,黑黝黝深不见底。

刚才那少女站在悬崖上,满脸失望之色,喃喃道:“死得好,死得好,可惜……”

萧无愁缓缓走了过来:“可惜什么?”

“可惜没死在我这剑下。”

“你是说他跳下去了?”

“你没看见?刚刚跳下去的。”

“在下晚到了一步。”

那少女道:“你说他会不会死?”

萧无愁伸头望了一眼,道:“这很难说。”

“难说?”

“他披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可以张风,如果他轻功好,再加上几分运气,也许不死。”

“哼,我去找他。”

掉头走去,像是要寻路下山。

萧无愁道:“慢点。”

那少女道:“什么事?”

萧无愁道:“姑娘贵姓?”

那少女冷冷道:“你问这个作什么?”

萧无愁道:“偶然萍水相逢,求名问姓,这也是应有的礼貌。”

那少女道:“蓝绮玉。”

萧无愁道:“哦,好名字,绮年玉貌。”

蓝绮玉忽然掉过头来,杏眼一瞪:“哼,这些轻薄话少说。”

萧无愁呆了一呆。

他绝无轻薄之意,只不过顺口说了句赞美的话,他道:“姑娘误会了。”

“误会?”

“萧某人绝非轻薄之人。”

“你姓萧?”

“萧无愁。”

“哦,你是个很快乐的人?”

“在下并非快乐。”

“一个无愁的人还不快乐,那些日坐愁城的人岂非要投河上吊?”

萧无愁哑然失笑:“蓝姑娘妙论。”

蓝绮玉冷冷的道:“一点都不妙,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妻离子散,所少人受到豪门的欺凌,多少人遭到强梁的压榨,天下多少孤儿寡妇,多少哀鸿遍野……”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唉,跟你说这些作什么!”

萧无愁道:“在下很愿意听。”

蓝绮玉道:“你愿意我却不很愿意。”

萧无愁道:“为什么?”

蓝绮玉道:“留着对有血性的人去说。”

萧无愁微微一笑,道:“莫非蓝姑娘已看出在下是个没血性的人?”

蓝绮玉道:“至少我不瞭解你。”

萧无愁道:“那就多瞭解瞭解吧。”

蓝绮玉道:“算啦,我没这种闲工夫。”

萧无愁道:“蓝姑娘很忙?”

蓝绮玉道:“不错,忙别人的事。”

萧无愁道:“忙些什么?”

蓝绮玉道:“忙些你们不喜欢的事。”

萧无愁道:“这是什么事?”

蓝绮玉道:“惩治一些官僚豪门,除掉几个坏蛋恶棍,或是龙点钱去救济孤儿寡妇……”

萧无愁道:“哦。”

他口里没说,神色却已肃然,像这样一位姑娘,怎不令人由衷起敬?

洛阳赏花大会五百豪杰,有几个关心别人的疾苦?

至于那一百七十九个一窝蜂跑去寻宝的人,更是狗屁不如。

司马华名满天下,富甲洛阳,他又做过多少好事?花过多少银子赈灾济贫?

他一袭貂裘价值千金,却从没想过这些事情。

关心的是自己的声名和地位。

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正派人物,自命侠义之流,也许一辈子没行过侠,一辈子没仗过义。

跟这位蓝姑娘相比,这些人算什么东西?

司马华不是东西,那一百七十九个囚禁在山腹里的人更不是东西。

只听蓝绮玉道:“你的话问完了?”

萧无愁道:“这个……”

蓝绮玉道:“还有什么话?”

萧无愁道:“刚才姑娘说要血债血还,这个人当初莫非……”

蓝绮玉道:“你当他没有杀过人?”

萧无愁道:“在下以为……”

蓝绮玉道:“你以为什么,你以为他杀了我家的人是不是?”

萧无愁道:“难道他没有?”

蓝绮玉沉声道:“不管他杀了谁都得还债,我就死替一些善良而遭到杀害的人向他要债。”

萧无愁道:“原来如此。”

蓝绮玉道:“不行吗?”

萧无愁道:“行。”

蓝绮玉道:“这就好啦。”

萧无愁道:“还有一事请教。”

蓝绮玉道:“你说。”

萧无愁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蓝绮玉道:“那个人?”

萧无愁道:“这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他估计这位蓝姑娘既然替人报仇,要讨还血债,必是知道这人是谁。

蓝绮玉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萧无愁道:“姑娘也不知道?”

蓝绮玉道:“我不知道,也不管他是谁,只问他该不该杀。”

萧无愁道:“哦。”

蓝绮玉道:“我走啦。”说走就走,一纵身形,已如飞鸟而逝。

萧无愁怔了一怔,脑海里留下了一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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