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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血洗白驼

在功力消耗,奇毒发作的相对情况下——

关梦萍已觉出有心无力,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如果再消耗下去,必然自行力竭倒地。

只要宇文天一发觉她已中毒难以持久,全力反击之下,她更无幸存之理!

她心如油煎火烧,仇火、怒火、羞辱,使她的心在撕裂!

百里居,百里雄风,心上人与爱子的影子使她坚持“绝对不能倒下”!

她心中惨叫着:“居郎,居郎呀,你生而为英,死当有灵,保估我,我要为你报仇,我要杀尽所有的仇人,我一死,一切都完了,你也死不瞑目……雄风,我儿,娘要看你为父报仇,为母雪耻,冠冕武林,使天下人知道百里居有子,关梦萍有儿,看你娶媳妇……娘才死得甘心……”

她心在啮咬,绞痛,下手更竭尽所能,形同疯狂!

她这种“与汝偕亡”的拼命打法,等于竭泽而渔,灯枯,完了!

宇文天一代奸雄,城府深沉,虽在关梦萍疯狂猛攻之下,有点手忙脚乱,却已看出关梦萍神色有异,已到由盛而衰、由衰而竭的地步。

他心中恨极、怒极,毒极,暗叫:“好贱人,叫你知道宇文天天下第一的厉害!永远把你压在下面……”

转眼又是几十个照面。

关梦萍力不从心,已露败象,出手也自然沉重,逐渐迂缓下来。

奇毒发作,使她脏腑抽缩,经脉塞阻,全身都像遭到毒蛇噬咬,绳索紧箍,藤鞭交击!

她一身冷汗,湿透衣裙,面色雪白,目射青光,只要一口真气散去,就会自行倒地气绝!

宇文天看到她铁青煞白的脸,衬着左颊毒蚀的痕迹,形同恶鬼,哪里还是昔日千娇百媚的美人,自己颠倒迷恋的心上爱侣?

一想到她背叛自己,利用自己,只是要为前夫百里居报仇,自己英雄一世,竟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拾人残唾,忍受天大屈辱,顿时怒火烧心,猛奋神威连展三掌,把关梦萍的攻势震退。

他呼呼狂笑道:“无耻贱人,看我如何把你消遣!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贱皮,挫你的贱骨,让毒蛇钻入你肚里,摘下你的毒心告祭宇文先祖灵前,让你的鲜血洗刷“白驼山庄”的羞辱!”说着,连下杀手,把关梦萍逼退丈外!

铿锵震耳,宇文天的“赤阳剑”出手!

逼人剑气,在罡风中气势如虹。

宇文天发出慑人心胆的厉笑:“关梦萍!你这贱人!看我家传宝剑,手刃你这叛夫贱妇!”

关梦萍在奇毒攻心之下,又遭宇文天重手猛震,嘴角溢血,真气欲散!

只凭心中潜在的强烈意志,支持她不倒下!

她怒视握剑叱吒的宇文天,她目中射出使人心颤的凶光,戟指宇文天,嘶声惨叫道:“宇文匹夫!你看到我的‘居郎’站在我身后吗?他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

她疯狂地向宇文天猛扑过去,完全无视于宇文天的倚天一剑。

坚强无比的潜在意识支持着她,使人无法忖想是个身中奇毒、功力将尽的人。

人当将死,而又不愿死,自己心中想要活下去的欲望,能够把人类潜在的巨大力量完全发挥了出来。

这种潜在力量的强大,是不可思议的,不可想像的。

在生死一念间,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只知道“这样”才能活下去。

百里居的影子,百里雄风的影子,使她将熄的绝望之火又亮了起来,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必须杀死宇文天!

宇文天本已暴怒如狂,正暗庆可以让关梦萍剑下雌伏,任意凌辱个够再决定如何处死她,他正不可一世之际,瞥见关梦萍凌厉之极向他猛扑而来,似乎根本没有中毒受伤,猛烈之势比刚才还要慑人,不由心神大震,有剑在手竟也忘了出剑,本能地撤退二丈外。

关梦萍一扑落空,披头散发,好比追魂厉鬼厉啸道:“杀死你!”又跟踪扑到!

宇文天定了定神,狂笑一声:“贱人找死,看剑!”

倏地,就在关梦萍身在半空,宇文天握剑欲吐的刹那只听一声急促狂叫:“娘呀!爹!”

一条人影,由外面狂奔而来,腾空疾射而到!

来的正是宇文仇,也即是宇文天和关梦萍所生的唯一孽子。

同时,“绝尘居士”白云鹗也已看出形势不妙,关梦萍已快灯枯力竭,宇文天一剑在手,如虎添翼,眼看关梦萍将溅血霜锋!

他心中热血一冲,大喝一声:“我来了!”腾空扑向宇女天,人未到,双掌怒吐!

就在这个错身一瞬间,铁拂师太也发觉不妙,连吐三记重掌,趁毒圣者闪避换位之间,凌空倒射,掉头翻掌,猛扑宇文天。

宇文天正凶心大炽,杀机狂涌,准备一剑洞穿关梦萍之际,突惊巨变!

宇文仇情急大叫之声一入耳,已使他剑势一缓,心中一震!

猛然想到自己和关梦萍缠绵恩爱时,蚀骨销魂,她怀着宇文仇时又是临盆难产,关梦萍宛转哀号,痛哭悲啼的声音似乎又响震耳际,当时自己心痛如割,恨不得以身相代……

现在,他能当着爱子之面,一剑洞透关梦萍吗?

刚想再次撤身,瞥见“绝尘居士”由左面飞扑而来。

铁拂师太迎头扑下!

他等于一下子要面对三个和自己功力相等的绝世高手同时攻击!

又惊又怒之下,宇文仇又由后面抢来,恐爱子遭遇池鱼之灾,在三方面猛击之下,别说实打实,单是强烈掌风、罡气已够把爱子震成粉碎了!

他百忙中,大吼一声:“我儿速退!”脱手抛剑,怒射铁拂师太!

宇文天猛一旋身,狂风旋处,脱出关梦萍掌风正面,长啸声中;顿步弹身,迎上左面涌到的“绝尘居士”掌风,掌随身出,猛烈反扑。

一片惊呼、喝叱声中,铁拂师太一掌震落迎面射到的赤阳剑!出指如电,闭了关梦萍的会阴穴和带脉,人已凌空斜下,接住被闭了穴道正向地上栽落的关梦萍。

宇文仇本已飞扑过来,想阻止乃父出剑杀母!

被宇文天一喝,虽一窒急势,仍是扑到刚才宇文天立足之处,也即是关梦萍掌力下落之处!

如非铁拂师太在间不容发间,闭了关梦萍的穴道,使她下击的掌力自行散去的话,宇文仇早已横死乃母掌下了!

宇文仇发觉不妙,哭叫了一声:“娘呀!”

那么凶狠狡诈的人,竟也激发出母子天性,泪随声下,明知逃不开母亲掌力之下,干脆双目一闭,等死!

临头掌力突然散去!

铁拂师太抱着关梦萍飘落在他面前面,他叫了一声:“娘!”张开双手,就要接住关梦萍。

一声震耳巨响!几乎把宇文仇震得站立不住。

宇文天和“绝尘居士”已在空际掌风先对实了,双方攻势都急,猛不可当,白云鹗是情急救人,全力出手,宇文天狠怒交进,拼命还击!

两个绝代高手,一个是威震大漠的“白驼山主”秉家传绝学,一个是曾居“六邪之首”,号称“天下第一奇人”的“绝尘居士”,得自异人绝传。

双方在空中短兵相接,各自又吐三掌,两雄相遇,功力伯仲之间,震天巨响过后,半斤八两。

双方都感两臂酸麻、气血翻涌,人在空中无法着力,各换三掌,一口真气已经无以为继,各自顺势猛打“千斤坠”下落。

这不过是眨眼间发生的事,已使人眼花心跳。

那些目噔口呆的白驼高手如梦初觉,纷纷一拥而上缩小包围,把“绝尘居士”,白云鹗与铁拂师太等人困在核心,都怒目横眉、跃跃欲试。

“不老神仙”吕韦化阴笑一声:“白云鹗,你不要老命,正中老夫下怀,山主!这个女娃,请示下,让咱吕韦化杀死,与白老儿了结昔年输了半招的老账也好!”

分明想趁热打铁,嫌白晓霞累赘,要把她废了,他仗势欺人,话内藏奸,司马昭之心,“绝尘居士”如何不知,才猛想到爱孙尚在人手,急得张目怒喝:“吕韦化!你这老奸贼!昔年较艺,念你成名不易,手下留情,点到为止,你不知报恩,反以为仇,你敢损害霞儿一根毫毛,白某把你碎尸万段!”说时,咬牙切齿,双目喷火,向吕韦化逼去,恨不得把吕韦化生吞活剥。

宇文天大喝一声:“仇儿过来!”

宇文仇一拭泪痕,木然走过去,刚叫了一声:“爹!”

宇文天把他一把抓起,厉声道:“仇儿!你听着,你的娘——关梦萍那贱人背叛了爹,等于不认你这个儿子了,你要爹?还是要娘?”

宇文仇眼珠乱转,泪水涌出,张口结舌,显然惊愕万分,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宇文天不等他开口,喘着气,怒喝道:“仇儿!你是宇文天唯一的儿子!看你爹雄视天下,谁敢背叛我,我就把他击得碎粉,你相信爹,要以做宇文天的儿子为荣,站开去,看为父处置这些胆敢在我们家撒野的鼠辈……”随手一甩,把宇文仇抛出三丈之外。

宇文仇被一个白驼高手接住,附在他耳边低喝:“你爹要杀人了,你快躲开,免得碍手碍脚!”

宇文天目射凶光,杀气罩脸,咆哮起来:“白云鹗!你这不识抬举的老贼!本山主再三对你客气,你不知好歹,公然帮助杀子仇人,马上束手待缚,再进一步——”

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吼道:“吕韦化听着:本山主由一数到三,如白云鹗不听命,你立即——把那小丫头劈为两片!”

白云鹗身形疾转,由怒瞪“不老神仙”吕韦化转向须眉乱炸的宇文天。

宇文天接过一个属下家将递上刚才被铁拂师太震落的赤阳剑,剑尖一抖,指着面上抽搐、全身痉挛的白云鹗,喝道:“白云鄂!这是本山主给你最后的机会!听着:一——二———”

白云鹗随着宇文天每一个字震颤着身形。

吕韦化满面狞笑,把尚在昏迷中的白晓霞双脚抓住,虚空执着——

只等宇文天“三——”字落处,就要——

全场死寂!

空气都似已经凝结。

大家凝视着白云鹗。

大家都起了两种幻觉——也可能一瞬之间,立成事实、

一种是白云鹗束手持缚!

以“绝尘居士”四个字的分量,如果要在别人挟制下自毁一世英名,束手待毙,那将是最震撼人心,最刺激的场面。

另一种——则是宇文天“三”字落处,以宇文天言出必行、杀人如草的凶暴骄横的个性,既敢强逼“六邪之首”的“绝尘居士”白云鹗俯首听命,当然不会把一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

那么,一幕生裂活人的惨剧顷刻发生!

可以想到,在吕韦化双手一分之下,血雨飞溅,一个玉雪玲珑、如花似玉的少女将成为两半!

那是多么血淋淋、惨凄凄的景象!又是多么紧张的场面!

连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铁拂师太,明知宇文天以卑鄙手段要挟白云鹗,一想到白老头骨肉连心,相依为命,如果宇文天言出必践——她断定宇文天这个十恶不赦的枭雄巨擘,当然在白云鹗不受威胁之下会恼羞成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那么,白云鹗会怎样?

空气骤然使人窒息!

宇文天故意把“三”字拖长了一下,双目死瞪着白云鹗。

这一瞬间,连冰冷成性的铁拂师太也像被烈火煎熬,冰冷的脸色一变,厉叱一声:“宇文天!你是人还是禽兽?你想一下,刚才如果贫尼也这样人神共愤,你的‘仇儿’有几条命?还不给贫尼放手?”

宇文天仰天狂笑:“铁拂贼尼,你自己尚是泥菩萨过江,生死全在本山主一句话,还要为人撑腰?你如不识相,就先让你这贼尼尝尝白驼山的厉害——”

他一挥手,喝道:“左右听令!如这贼尼姑敢妄动一下,只管一齐上,活捉她,给你们大家乐乐!”

一百多名白驼山庄宇文世家的家将同声暴喏,如雷响应,一齐向铁拂师太逼去!

铁拂师太面沉如冰,双目进射霜刃样的冷光,显然气极、怒极。

宇文天剑尖又起,一字一句:“白云鹗!大丈夫闲话一句,不要拖泥带水,要死?要活?听着,最后一次了……一——二——”

白云鹗大喝一声:“师太息怒,这是白某的事,自有白某承当!”

原来,铁拂师太一声不响,身形如电,便要扑向宇文天,却被八个“白驼”家将风起云涌,一齐飞身截住。

几声闷震,双方掌力四散。

铁拂师太被逼退落地,一甩手,手上铁拂细丝如雨激射,当面靠得最近的三个白驼家将闪避不及,连念头也不及转,发声闷哼踉跄欲倒!

连声叱喝中,二十多个白驼高手由四面八方集中向铁拂师太下手!

白云鹗如雷大喝:“给我住手!宇文天!请你拿出大丈夫一诺千金的本色来,先让这位师太和关梦萍离开白驼山,白某愿凭处置!”

宇文天狞笑道:“太好了,铁拂贼尼可以留半条命放她的生,至于那贱人岂可轻放?本山主绝不虚言,只要你低头认输,大丈夫可屈可伸,本山主愿以上宾之礼相待,令孙女立可无恙,双手奉璧还珠,再多说一句,本山主只有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白云鹗仰天狂笑:“宇文天,你太欺天下无人了,报应昭昭,看你横行到几时?”

他又戟指吕韦化,咬牙怒喝:“姓吕的,请动手,白某宁愿绝后,溅血白驼,绝不辱没‘白云鹗’三个字!”说着,

由于心情痛苦不堪,全身发抖,一字一泪,老泪纵横,簌簌而下。

宇文天重重哼了一声,向吕韦化一挥手:“下手!”

吕韦化刚叫了一声:“好!”突然口张不能合,目瞪口呆,好像雷打的鸭子,双手下垂,刚好由他手中下落的白晓霞,好似风吹落叶,自行腾空而起!

“绝尘居士”正打算向吕韦化猛扑拼命,恰好白晓霞迎面飘来,伸手一把抱住爱孙,鼻中刚闻到一阵旃檀香气,人已在七情交激,惊喜莫名之下,颓然下坠……

大家刚为这种意想不到的奇变而张口结舌,便闻一声佛号,如鸣天鼓:“阿……弥……陀……佛……”

佛号之声,仿佛远在天边,又似近在眼前。

一阵大乱,呼叱声中,旃檀味越来越浓。

宇文天面色大变,暴跳如雷,咆哮呼喝:“又是老贼秃!”

却又被一声震耳欲聋的佛号打断:“善哉!宇文施主妄动无明,又造口孽,不怕罪过吗?”

宇文天目张如炬,循声怒视,一面挥手大喝:“是‘空了’秃贼!圣尊者何在?大家齐上,把这贼秃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他怒极如疯,挫牙有声,乃是极度惊惧、愤怒所致,几乎语无伦次。

混乱中,人人心慌意乱,好像无形中有极大的力量压逼,让人有窒息的感觉。

明明听到宇文天说出了“空了”名字,却未看到现身,谁都知道“佛门二圣”的功力不可思议,“空了”大师更是鲁殿灵光,几乎人人都早以为已经羽化归西,不料竟会亲自来到白驼山,先声所至,心寒胆裂,哪里还有斗志?恍如没头苍蝇,只想火速脱离是非之地。

旃檀味浓得令人欲醉!

这种佛门至高心法,确实玄妙得莫测高深。

无形的力道使人好像受了禁制,真气欲散,身软无力,好比被无形的绳索紧箍住,不但无力反抗,连想挣扎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宇文天见大家不但不听话,反而六神无主似的恍恍惚惚,真是弄巧成拙,人家连影子还未显出;自己便先乱了阵脚。

“大旃檀功”也已对他发生了禁制作用,他感到全身震栗,好像怒极发抖,连手中的赤阳剑也把握不住。

佛号绵绵不断,恍如随风传来,又似耳边怒吼:“阿——弥——陀——佛!宇文施主,孽性深重,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衲愿意以身试剑,消弭施主杀劫!”

就在大家全身虚软,天人交战,心慌意乱,神志恍惚的当儿,一个瘦癯如不禁风吹的长眉老僧,恍如快云飞渡,天神下垂,在空中双手合掌,以跌坐莲花之式冉冉飘坠,落地无声,姿式不变地趺坐在宇文天丈许之外。

被白驼高手群攻的铁拂师太,虽然有几个白驼高手伤在她的金沙掌下,由于她一手挟住关梦萍,无法全力发挥,在四面八方潮涌交叠的强烈掌力猛击下,也身受内伤,气血翻涌,脏腑几乎离位。

加之,刚才和毒圣者一交手,便中了无形奇毒,此刻也开始发作,本就是危如累卵,眼看和关梦萍将并骨横尸,突然救兵天降!

那些围攻她的白驼高手,在“大旃檀功”禁制下,又震骇于宇文天叫了“空了”大师法号,顿时撒手四散,等于把她们由鬼门关上救了回来!

铁拂师太踉跄几步,挣扎到了趺坐在地上的“空了”大师身侧,强行真气,抵抗体中蔓延如野火的无形奇毒,面色铁青,仍想为“空了”大师护法,并且紧紧抱住关梦萍,好像怕被人夺走似的。

刚才失神落魄的“绝尘居士”白云鹗也回过神来,悲喜交集地抱住白晓霞,掠到“空了”大师右侧。

“空了”大师长眉不动,闭目如死,又如枯树老松,似乎一切不闻不见。

宇文天一面运功护住门户,一面怒目横眉,瞪定“空了”大师,咬牙切齿,如欲攫人而食的野兽。

旃檀香味由浓而淡,近于消失。

那么多的白驼高手都已神沮气丧,只有眨着疑神疑鬼的眼睛,或者茫然呆视,好像置身事外,进人物我两忘的境界。

他们的神色,由紧张、痛苦的痉挛,而逐渐平和下去。

这种使人意想不到的场面,就够令人目瞪口呆了。

“空了”大师微张细目,悲天悯人的向铁拂师太缓声道:“善哉,师太身受毒攻,宜速行功逼住奇毒攻心,切忌再动真气,老衲当为师太护法。”

左手百衲僧袖微拢,铁拂师太身不由主地像被强大力量压制,趺坐在地,调息运功,守官入定。

“空了”大师又向神色肃穆的“绝尘居士”合掌道:“白道友,七情交激之下,不宜再动无明,老衲自有道理。”

他微拢右袖,“绝尘居士”也抱住尚在昏迷中的白晓霞趺坐在地。

“绝尘居士”暗忖:“佛法无边,‘空了’圣僧等于没有动手,便镇住这么多高手,凭自己和大漠‘金沙门’当代掌门,无一不是自负天下无敌手的人,竟要托庇于无边佛法之下了!”

这时的“绝尘居士”,第一次真正感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空了”大师的庄严宝相,慈眉善目,满面祥和面前,才更感到自己的渺小。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凶鸷嚣张、不可一世的“白驼山主”宇文天似已陷入绝大痛苦中,面上扭曲,全身抖震,连执剑的手也簌簌抖动,只有双目凶光仍是死瞪着“空了”大师。

“毒圣者”正手捏瑜珈法诀“空心诀印”,满面狞厉,运功抵抗“空了”大师所加予之无形“大旃檀功”的沉重负担。

“空了”大师佛目大张,长眉一振,电扫全场如泥塑木雕的众人一眼,奇光一闪而敛。

他目光停驻在宇文天面上,高诵佛号:“佛在心田,佛在头顶,宇文施主何必自苦,魔由心生,孽由自作,回头是岸,一念慧生,阿——弥——陀——佛!”

佛号如鸣天鼓,如响晨钟,大可震聋发聩,发人猛省。

部分白驼高手,人性未泯,心地较好的,佛号一入耳,便如醍醐灌顶,透体清凉,沉重的压力骤然收去,窒自己的感觉也自然畅通;杀机尽去,面上浮起祥和的光辉,都默然无语。

宇文天却如被困恶兽,神色更见狞狰,钢牙格格有声,凶睛似要进出眶外!

他在“空了”大师“大旃檀功”的无形禁制下,气血逆行,真气难通,无法大肆凶威,但由于赋性残暴阴鸷,受制越大,反抗易生,挣扎也烈,拼命运行“玄天罡气”,想冲破无形的“约束”压力,残杀“空了”大师出气泄愤。

由于这种佛门玄功专门降魔,能禁制人的心灵,宇文天杀机越炽,凶心越强,反应也越大,人类固有的灵性和罪恶之念互相交激,心魔交战,所受之痛苦也越大!

宇文天罪恶之念几乎灭绝人性,一心只想杀人,“空了”大师的佛号禅呗,听到他耳中,变成了讽刺、嘲笑,更是怒不可遏,拼命想运行难聚欲散的真气,向“空了”大师猛扑,只见他豆大的汗珠不住冒出,双拳紧握,、全身震动,好像被掐紧脖子的人全力挣扎一样,十分狼狈,如非亲眼看到,谁也不相信以天下第一人自居的“白驼山主”宇文天,会在人家并未动手的情势下如此狼狈吧?

百名以上的白驼高手,明明看到他们山主这样“难过”,若在平日,早巳齐暴怒拼命了,可是,这时却大半是茫然呆立、视若无睹之状。少半恢复神智,则只觉得山主穷凶极恶,只是心中恻然,却无一人出声或出手。

空气死寂!

只有宇文天沉浊的呼吸和“毒圣者”痛苦的呻吟,奇怪的声息相互酬答。

陡地,一声颤抖尖叫:“啸峰!你怎么啦?”

接着一声狂呼!

“爹呀!”

正是“素手罗刹”梁倩雯和宇文仇。

刚才宇文仇已进入内院找寻梁倩雯,想问清楚乃母为何和乃父反目成仇、誓不两立的原因,大概发觉外面声音有异,双双抢出,发现的景象,是他们作梦也未想到的事。

宇文仇双目通红,怒吼大叫:“爹!是那个老和尚作怪!仇儿杀死他!”说着,腾身便要猛扑过来。

他被心胆皆碎的“素手罗刹”梁倩雯一把拉住!

在她心目中,夫君宇文天雄视大漠,身手绝伦,八荒称臣,天下第一,正在私心窥喜大仇可报,只等残杀关梦萍等人出气,未料到形势急转直下,变起突然!

她虽然惊骇欲绝,却知道连宇文天及这么多高手都受制于人,宇文仇若冲上去,何异寿星公吊颈一嫌命太长了?

她并不介意宇文仇送命,可是深知宇文天只爱此独子,如果自己不在此时表现爱护宇文仇,而让宇文仇上去送死的话,只要宇文天有一口气在,一定和她不干休!

她更害怕宇文仇上去,触怒了那个高深莫测的老和尚,立时向宇文天等人下手,岂非火上加油,反速其死?

她一把拉住宇文仇,宇文仇大吼大叫拼命挣扎,挣扎不脱,心痛父亲生死顷刻,凶心和天理交激,又惊、又怒、又悲,由怒吼狂叫而力竭声嘶的号啕大哭起来。

梁倩雯被宇文仇一哭,勾起伤心,眼看宇文天痛苦挣扎,生死关头的危急情形,也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空了大师”恻然看了相抱痛哭的梁倩雯和宇文仇一眼,目光停注在已经功力大耗、心身交瘁、颓然坐地、剑插入土的宇文天面上。

他—声佛号:“善哉,宇文施主,只要你洗心革面,自求多福,老衲看在你孽子、妒妇的份上,再放过你一劫!”

宇文天满头大汗,刚闭住的双目倏地怒张,咬牙有声,却似欲语无力。

“空了”大师废然一叹,道:“施主凶性难改,宁蹈孽海,不肯回头,老衲为武林苍生着想,本应以杀止杀,除恶救善,阿弥陀佛,无奈天人之降祸另有其人,你骄狂自负,

以天下为猪狗,心中仍不甘服,老衲就以身试剑,让你大肆凶心,全力施展一下如何?”

倏地,他疾扬右手,虚空一掌击在宇文天头顶,缓缓垂手,闭目垂眉。

本已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空自急怒的宇文天,在“空了”大师开迷击顶菩提手之下,心神大震,百脉一舒,如释重负,长长吐了一口气,如梦初觉!

哭声入耳,他循声疾视,看着爱妻与爱子哀哀号哭,再横扫了全场木立的属下一眼,刚敛去的凶心、杀机又自复发!

他想:“难得‘空了’老秃松手,自行说出让自己‘全力施展一下’,正合孤意!”

自己如果不全力一搏,刚才在自己属下面前威风扫地,再也抬不起头来,生不如死,活下去也没意思了。

凭自己一身功力,硬打硬拼,即使没有把握击败“空了”老秃,只要敢于动手,自己虽败犹荣;折在武林共仰;尊为“圣僧”的“空了”老秃手下,只要留得命在,自己尚可苦练神功,再图报复,至少仍可在属下面前保持身分。

当下,试着凝气行功,居然真气行转自如,如珠走盘,心胆大壮,摆手大喝一声:“泼妇、竖子,别辱没宇文家世代英名,快滚进去!”

霍地起立,拔剑横眉,双目射出使人心惊肉跳、不可逼视的凶光。

梁倩雯和宇文仇哭声立止,惊骇柑顾,梁倩雯一把拉住宇文仇,急急向门中狼狈退去。

宇文天一剑在手,仰天狂笑:“‘空了’和尚果然不凡,宇文天口服心不服,希望真刀真枪见短长,请!”

“空了”大师端然趺坐,眉毛也没动一下,合掌道:“好说、宇文施主功力盖世,老衲亦不致暗算伤人,奉劝一言,大才绝艺用之以正,则可造福苍生,济之以邪,必然害人害己,尚请施主三思!”

宇文天杀气腾眉,狞笑道:“和尚不必多言,宇文天堂堂男子,烈烈丈夫,生平服膺晋朝张瀚说的‘人贵适志’的话,任恁舌绽莲花,难改吾意!昔日‘空空’和尚曾接某家一剑,和尚亦负令名,如能接下宇文天三剑再说其他,不必废话!”

“空了”大师知道此人已恶根难拔,宁死不服输,不见棺材不流泪,而又应劫在百里雄风的黄龙剑下,自己犯不着为他开杀戒,只消给予惩戒一下。

更知道宇文天虽然嘴硬,色厉内荏,凶睛闪烁,不知有何诡计?由于胆怯,那句“再说其他”,就是为他自己找台阶,心中一叹,高喧佛号:“善哉!施主既然沉迷不悟,就如施主所言,老衲愿以血肉之躯,承受施主三剑!”

说罢,闭目入定,“无相神功”已经提足。

宇文天恨不得把老和尚一剑劈为两半!

“空了”大师越是这样从容,他越是心惊胆寒!

上次曾经和“空空”大师交手,自己苦练一年的“剑.罡”竟被“空空”大师破去,未伤到对方一根毫毛——他当然不知“空空”大师为了接他一剑,耗去不少功力。

现在,面对比“空空”大师更高明的“空了”大师,自己“剑罡”已破,更是强弱易势,相形见绌!

可是,恶人自有恶计——

他一面凝足功力,一面喝道:“宇文天要讨教了!”

“空了”大师闭目不理。

宇文天凶睛电闪,瞥了已经调息人定的铁拂师太和瞑目神游的“绝尘居士”一眼,自己切齿刻骨痛恨的关梦萍仍是像死人一样地横躺在铁拂师太腿上,怒气攻心,毒念立炽,大喝一声:“看剑!”人已闪电欺进。

他右手执剑,如拔山举鼎,剑身一阵颤动,内力贯透剑身,闪电出剑,明明是剑尖打闪,直指“空子”大师心口,在快得使人目不及瞬间,银虹一掣,直劈“空了”大师顶门!

这数最凶险的杀手,名为“开辟天地”。

如被打实,别说血肉之躯,便是铜铸铁打也是一劈两半。

特别是这种无坚不摧的神剑,又在无坚不摧的真气贯注下,剑锋电闪,如怒刀削叶,内家罡气也抵挡不了。

趺坐如死的“空了”大师,既已声明以身接剑,其势不能闪避,又不能还击,必须由光头秃顶,硬受一剑不可!

眼看宇文天剑光划空,已到“空了”大师头顶可及之处!

“空了”大师仍是一动不动。

一声轻响,如刀过水!

宇文天的赤阳剑锋刃已落实在“空了”大师光头上!

宇文天惊得几乎弃剑撤身!

在他意料中,“空了”大师必然施展“金刚不坏”之类神功护身,这次和上次以“剑罡”攻“空空”大师不同!

上次出剑乃以罡气凝注剑身,虚空出击,可能被“空空”大师以至柔的阴劲因势化解。

现在,他是逼近“空了”大师,直接出剑。

如“空了”大师以罡气护身,则自己一逼近三尺,必有反震之力。

照宇文天预计,只要一发觉“空了”大师以护身罡气反震,便以剑锋改劈为拖,再冷不防以专破内家真气的“破天指”力突袭,如万一失计,就立即变招,剑劈铁拂师太,掌震“绝尘居士”!

剑出!

毫无反震感觉,剑身已满注内力,势急难收。

心中狂跃,剑刃已经劈落“空了”大师头上,刚想一拖猛地瞥见“空了”大师头上九个戒疤灼灼放光,头皮突然下陷,自己如劈在一堆丝毫不能着力的棉花软絮里!

不容他转念,猛觉虎口猛震,“空了”大师头上好像下陷一缝,又似剑锋已经吸入肉里,却不见血,而且是极大的吸力,硬生生把剑刃吸住,反弹之力,差点使他握不住剑!

他吐气开声间,左手闪电指点向“空了”大师前“攒心”和“七坎”二大死穴。

又是外甥点灯——依然照旧。

“空了”大师仍是纹风不动!

宇文天的左手中、食二指,已深陷“空了”大师胸前,好像已经入肉透骨。

宇文天惊骇莫名中,刚想飞脚踹去——

猛觉右手五指发麻,赤阳剑脱手!

左手中、食二指一痛,好像被铁钳猛夹,外皮不伤,内骨粉碎,奇痛攻心,全身不能自主,突然蹬蹬蹬退出三步!

银光一闪,赤阳剑由“空了”大师头顶上弹起,直射向宇文天,剑柄却是反向。

百忙中,宇文天惊魂出窍,竟不敢接住,闪开三尺。

赤阳剑斜插地上。

宇文天只觉得右手酸麻不已,左手中、食二指火辣攻心,不见一点血,却是半截发青,便知外皮未损而内面骨碎,已成瘀血,等于二指报废!

“空了”大师一声低沉佛号:“阿弥陀佛!施主是否还要……”

宇文天闪电般抄剑入手,狂笑一声:“还是要命!”

右手一甩,抛剑疾射铁拂师太心口!

左手一扬,掌心吐劲,劈向“绝尘居士”!

右脚起无影,猛踹“空了”大师胸前。

抛剑、出掌、起脚,同一动作,等于一下子分攻三方面。

而且,都是一被打实,立可制人于死的力道。

一声闷哼,如倒下了一堵墙,有人仰面倒地。

既不是“空了”大师。

也不是“铁拂”师太——她还在行功正急,运气逼毒哩。

更不是“绝尘居士”——他不过倏地张目,掌封门户而已。

倒下的却是狠毒绝伦的宇文天。

原来他出掌、抛剑、起脚,固然快如掣电,势若奔雷,“空了”大师不动则已,一动使人无法看出。

他只双袖一展,两掌一圈间——

宇文天胸前如被山一压,向后便倒。

赤阳剑好像中途力尽,自行坠落地上。

打向“绝尘居士”的一股掌风,也自行消失。

一声震动地皮的佛号,起自“空了”大师口中:“阿弥陀佛!自作孽,不可活!宇文施主,老衲以身试剑,原谅你再加二指,并未要你再抛剑,出手暗算别人,如此自找没趣,我佛也要生嗔,老衲不为己甚,让你闭门一月,好好思过自省去吧!”

霍地起立,左袖拂出,“毒圣者”也仰面朝天。

右袖一展,“不老神仙”也卧看白云。

“空了”大师瘦削的指头微一隔空轻划,嗤的一声,“毒圣者”腰间衣襟破裂,却不见伤及皮肉。

一个小瓶由“毒圣者”腰间蟒皮袋中滚出,在“空了”大师一招之下,飞向“空了”大师左掌心。

“空了”大师隔空虚按一掌,打在铁拂师太背心上。

铁拂师太倏地身形一震,张开双目,合掌道:“谢谢大师相助,奇毒果然厉害,贫尼几乎难以打通心脉!”

“空了”大师抛过小瓶,合掌道:“请师太为关女檀越服下解药,再自行服下,速离血污之地,老衲妄动嗔念,也该面壁悔罪去!”

又向“绝尘居士”道:“白道友,令孙女与佛有缘,如能割爱一时,交与老衲结果善缘如何?”

“绝尘居士”已经起立,闻言肃然稽首道:“多谢大师活命之德,霞儿等于死后重生,难得大师垂青,求之不得,怎敢不如命?白某就此闭门谢过,退隐寒山了!”

他双手捧着白晓霞,满面神光湛然,恭敬地递给“空了”,大师。

“空了”大师一展僧袖,接了过来,向那些口张目呆的白驼高手怜恤地看了一眼,一声佛号:“善哉,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善恶一念,各人自择,好自为之,老衲去也!”

一阵旃檀香风飘荡空际,穷各人目力,也只见天际掠过一抹轻烟,转眼消失夜空,无影无踪。

铁拂师太抱着关梦萍,一甩铁拂,向“绝尘居士”颔首道:“恭喜白道友后继者昌,贫尼先行一步了。”一面缓步而行,走出十丈外,腾空而去。

“绝尘居士”想到一场大难,如在梦中,在山庄门外和赶回的宇文天等人照面时,关梦萍手下的两个剑童为了保护白晓霞,一个被宇文天一掌震飞,一个被“不老神仙”吕韦化出指点倒,宇文天挟走白晓霞,自己拼命追进“白驼山庄”,不知两个剑童死活如何?

他匆匆赶出,那些白驼高手面面相觑,无人出手阻截,直等“绝尘居士”背影消失,才一齐拥向被“空了”大师“大须弥功”震伤脏腑、闭气倒地的宇文天身边……

“绝尘居士”赶出庄外,竟不见两个剑童踪影,四顾茫茫夜色,无限凄凉,百般感慨,颓然长叹,是那么的落寞、孤单,踽踽行向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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