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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凌霄片羽

风沙大漠。

一片迷茫。

尽是黄沙滚滚,连血红的夕阳也像变成了淡黄色。

一眼望不尽的黄沙,荒凉千里极少人家。

黄沙影里,一老一小踽踽而行。

小的说话了,用手掩着小嘴,挡住风沙:“爷爷,怎么像永远走不完的路?口干不说,水早用完了,霞儿跑不动啦,不知风哥哥现在哪儿?爷,你说。”

老的怜惜地看着仰着面、等待回答的孙女儿,沉声道:“霞儿,你娇生惯养,不知天下路多难走,人要吃尽苦中苦,才可成人……唔,顺着蹄印就可找到有水的地方,你累了,可以慢慢走,好好歇着……”

“爷,不要只说水啦,霞儿是问风哥哥在哪里?”

老的怔了一怔,目中射出慈爱的光彩,手抚着她的头,笑道:“霞儿,你只记得风儿?水比你的风哥哥要紧?等喝了水,再说吧。”

“不!不!”她急了。“爷,你不说,霞儿不走了。”

老者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望着滚滚黄沙,似有无限感触。

老的正是青海“日月山”的“绝尘居士”白云鹗,小的当然是他的孙女白晓霞了。

不过,为了避人耳目,行动方便,白晓霞已经换了男装,书生软巾正好包住一头秀发,免得被风沙弄成鸡窝样。

白晓霞见祖父木然不语,芳心更急,连连摇着乃祖的手,叫道:“爷,怎么啦?”

风沙刮面,她急忙眯住眼睛,捂住口、鼻中唔唔着。

白云鹗缓缓地道:“爷爷在想……”

他忍不住再说话,低下头,揉着眼。

白云鹗在想什么呢?

因白晓霞一路上不断在问起百里雄风到哪儿去了,现在什么地方,他不禁呆呆地望着天边流云,呆呆地想,想着,想着,眼就红了。

现在,在连日奔驰,横过大漠的中途,因急于赶路,风沙太大,一时迷失方向,没有碰到驼队或“蒙古包”,带的水袋已光了,别说白晓霞口干咽燥,便是自己,虽有“玉液还津”之法,逼出舌下津液,下注润喉,但时间一久也自难耐,口渴最耗真气,只顾循着牧群过去的蹄印找水,然而,白晓霞竟仍忘不了问“风哥哥”,好像百里雄风比水还重要!

水,可以解渴,等于救命,而百里雄风怎能解渴?

少年子弟江湖老,他以曾列名“六邪之首”的地位,叱吒风云,度过几十年的英雄岁月。

不料,生儿不肖,误入歧途,终于惨死他人之手,老年丧子,白头人送黑头人特别伤感,家道无后,丧子之痛,把一生希望寄托在唯一的孙女身上。

眼看由揩鼻涕长大的孙女这样记挂百里雄风,女孩家的心事昭然若揭。

百里雄风虽说只算半个弟子,但自己把他抚养长大,一手调教,无异是自己爱徒而兼爱孙。

如把孙女配给爱孙,他和她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耳鬓厮磨,自有儿女之情,不失为珠联璧合,得孙女婿如此,亦足大慰老怀。

可是,百里雄风被空空大师力促下山;不知消息,自己曾向空空大师旁敲侧击,询问百里雄风一生祸福,空空大师语焉不详,似有难言之处,只说此子根骨极佳,但非佛门弟子不能承继心灯,杀孽重,情孽难免,要看自己将来际遇如何;再乱以他语,岔了开去,使自己也莫测高深,不知空空大师究竟藏着什么禅机……

“霞儿已长大了,经历大刺激能使人提早成熟……”他心中想着:“霞儿既对风儿这么痴心,万一情天生变,霞儿一定承受不起,那时,怎么办?”

万一自己唯一的孙女有个三长两短,那真不堪设想!

而自己为了报杀子之仇,遍觅仇踪,没有收获,才决定直接向“白驼山主”宇文天拜山,当面问罪,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不难探出杀子之仇的底细。

自己也久知“白驼山主”威震大漠,“三音神尼”在世时,宇文天尚知收敛,不敢肆无忌惮,“三音神尼”一死,纵横三千里皆是“白驼山”的天下,宇文天不但是一代枭雄,武功亦登峰造极,手下高手如云,如日中天,自己孤身拜山,虽自负功力不在宇文天之下,因不放心孙女在家,携之同行,闯龙潭,入虎穴,自然有许多不便。

他心中叫着:“白云鹗,独子遭人毒手,如果连自己的孙女也庇护不了,还能算是白云鹗吗?”

面对漫天黄沙,遍地也是黄沙,四顾茫茫,更增孤独凄凉之感。

他想起了“胡笳入闺梦,碧血染黄沙”的诗句,不禁怆然一叹。

白哓霞摇着他的手,打断了他的纷乱思潮,她撒娇道:“爷,想了这么久,叹什么气?想到风哥哥在哪里了吗?”

白云鹗摇摇头,表示对这娇憨的孙女莫可奈何,又忙点头道:“嗯,他大概是在找寻他娘……”

猛觉不对,白晓霞已急声道:“风哥哥还有娘?好呀,霞儿很想娘……”

她低下头去,揉了一下眼睛,又仰起面笑道:“爷,你知道风哥哥的娘在什么地方吗?他找得到吗?”

白云鹗心中叹气,暗道:“小娃子不知世事,专门问这种没头没脑、无法回答的事,说来说去,还是只记得他!”当下,摇摇头道:“爷如果知道,还用去找吗?早已带你去玩了。”

白晓霞侧着头想了一下,疲倦的明眸中闪过一道异彩,高兴的道:“爷!我们帮风哥哥找他娘,找到了多好!我……我该叫风哥哥的娘什么呢?”

白云鹗哑然道:“也跟着你风哥哥叫娘好了!唉!快找水喝,爷连说话都发哑了。”

白晓霞拉紧乃祖的手,向前边跑边叫着:“是嘛,口快干死啦……霞儿好像……好像又有劲了……”一面向前驰去。

白云鹗吁了一口气跟上去,祖孙二人又跑了几里,仍是不见池水。

白晓霞往沙地上一坐,哭道:“爷,霞儿跑不动了,真的,要是风哥哥和我们在一起多好。他会捧水给霞儿喝……呜呜,风哥哥去找他娘,为什么不叫他同我们一起走?”

白云鹗看着凌乱的蹄印,也不知究竟离水源尚有多远。

他十分怜惜地抚慰着她:“霞儿,先歇一下,据爷爷看,不远就有水了。”

她哭得更伤心,哑着嗓子连叫:“不!不!我要雄风哥哥,我要雄风哥哥……咦……”

她侧着耳朵,贴到沙面上去。

白云鹗已听到右方有车马行动的声息,因要辨清远近,人马多少?或是牧群?或是驼队?故也凝神倾听。

白晓霞破涕为笑,叫道:“爷,有车,一定有人,有人一定有水,我们快去!”跳了起来,拉着白云鹗就跑。

白云鹗已听清确系车马,驰行甚远,而且正是向自己这边驰来。

他心中大讶,大漠之中只宜骆驼行动,什么人会骑马驾车?倒要看个明白。

倏地,马蹄与轮声停止在百丈外,只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女人声音:“什么人在叫?快去,报来。”

白云鹗心中一紧,暗忖:听口气是个女人,但中气甚强,大漠驰车,究竟是何路道?难道是敌人追踪自己?听说宇文天妻妾颇多,或是白驼山派来的?

刚要止住白晓霞,她已一声喜叫:“爷,快来,有水啦!”

他凝聚目力看去,也是一喜,原来百十丈外就是一泓清水,长约几十丈,阔约五、六丈,一辆华丽的壁油车停在水那边,流苏飘拂,牲口正在喝水。

一个俊秀绝伦的佩剑童子,以轻灵的身法飞渡五、六丈水面,一掠而来,正迎着向前飞奔的白晓霞。

那童子星眸一转,注视了她和大步赶到的白云鹗身上一眼,拱手道:“请教……老丈,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吗?我们……娘娘有请。”

白云鹗一面向水边奔去,一面叫着:“有水喝就好了,用不着帮什么忙。”

白晓霞一伏身把头浸入水里,喝了一口水,又吐出,像马一样大口喝着水,又捧着水洗面,那份高兴劲就别提啦。

白云鹗见童子凌空五、六丈的轻功,不在一流高手之下,已大吃一惊,再听对方说什么“娘娘”,心中一动,但对方既彬彬有礼,便忙笑道:“多谢小友,老汉和小孙一时找不到水,小孙吵闹,盛情心领。”

童子点头,一拱手,掉身回头——

只听白晓霞满足地吁了一口气,叫道:“爷,水真好喝,又凉,又甜,你还不快来?”

白云鹗一蹙眉,暗忖:这丫头乱叫,对方明明是道上人物,一听嗓音,便知道是女扮男装,岂不招人疑心……忙笑道:“你多喝点,免得等下又吵着口干……”

她抹了一下脸,叫道:“我偏要吵,我要风哥哥……”

似觉不对,她又向那个正自飞渡过那边的童子狠狠白了一眼,哼道:“你神气个什么?我的风哥哥,本事比你大多了!”

猛听那边车中脆声笑道:“可爱的孩子,你的风哥哥在哪里?”

白云鹗暗叫大糟,白晓霞喜叫道:“你认识风哥?”

白云鹗忙咳一声,向那边车中拱手道:“那位大嫂,老汉这小孙孩子气,别听她的。”

白晓霞一抹嘴,跳了起来,刚叫了一声道:“爷……”

车中笑道:“老爷子,别客气,请问到何处去?如是向北,风沙辛苦,不如搭便车。”

白云鹗抱拳:“谢谢,老汉是向……”

白晓霞叫道:“正是向北,爷,你不是说白驼山是在北方?”

白云鹗气得一瞪眼,道:“你这孩子……”

白晓霞理直气壮道:“人家好意请我们坐车,总比跑得脚酸的好。”

车中笑道:“孩子说的是,老爷子别客气,如是到白驼山正是顺路,请老爷子不必客气,车分双层,很宽敞。”

白晓霞喜道:“这位大娘真好,爷,我怕过不去,你抱我过去嘛。”

白云鹗气得肚胀,暗叫:“这丫头,多少次教你小心说话,老是不改孩子气,弄得爷爷下不了台。”

心一横,凭我白云鹗会怕了谁?连忙拱手道:“既然如此,老汉有扰了。”

白晓霞已如乳燕投怀般扑入他怀中,他只好一把抱住,

叫了一声:“老汉献丑了!”

一式“凌霄片羽”掠过五、六丈水面,落在车前。

车中伸出雪白玉手,笑道:“小姑娘,来,同我坐在一起,有屈老丈坐后厢。”

原来,这辆壁油车乃特制的,分为前后二间,一共可坐六人,车轮也是大小不同,适宜奔驰沙漠。

后厢软帘挑处,另一个佩剑童子点点头,白云鹗只好道一声:“告罪了。”

进入后厢坐下,刚才那个传话的童子也一跃而上,正好都舒适的坐着。

白晓霞噢了一声:“你……大娘怎知道我是……”

车中一声脆笑:“好孩子,快上来,我还知道你的风哥哥呢。”

白晓霞一声欢叫,几乎是扑入车中美妇怀中:“呀!他在哪儿?”

车中美妇笑道:“等下再告诉你。”

她扬声吩咐道:“速加鞭,限子时赶到。”

鞭风响,马长嘶,轮声和蹄声交杂中,白晓霞刚想张口,美妇笑道:“别急,好孩子,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姓白?”

白晓霞张大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白?是我风哥哥告诉你的?”

后厢的白云鹗正心中打鼓……

因他猛然想起空空大师那夜到“日月山庄”,提到“天心教”,曾说过:“据我这些年观察所得,好像是个女的,来自西域……”

而大漠怪车的主人又是一个女的,连手下童子都有这么好的身手,难道就是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听她问晓霞的名字,是不是姓白?连忙咳了一声:“老汉白云鹗,小孙女叫晓霞,敢请教大嫂是……”

美妇“哦”了一声:“原来是名震天下的‘日月山庄’主人‘绝尘居士’,妾身失敬了。”

白云鹗心痛子仇,为了证实自己所疑,故开门见山直言相谈,反正晓霞已经和对方在一处,若自己诡词相对,晓霞心无城府,一嚷开,反而显得自己示弱,所以单刀直入,不料对方立知自己来头,却不说出她的来历……

却听白晓霞叫着:“爷!这位大娘知道我们呢,又知道风哥哥,真好,大娘,你说我的风哥哥……”

美妇笑道:“白老爷子,实不相瞒,承你培育教导小儿雄风,关梦萍感激不尽,大恩不言谢,关梦萍自有一份心意。”

白晓霞张大了眼,也张大了樱口,一把抱着美妇,颤声道:“大娘!呀,娘,你就是风哥哥要找的娘……风哥哥好吗?”

车中美妇,正是赶回“白驼山”的关梦萍,她的耳力能闻十里之外的细微声息,因听到白晓霞口口声声叫“风哥哥”、“雄风哥哥”的声音,以为爱子也在附近,她早已听出白晓霞是一个女孩子,一打照面,由“绝尘居士”的相貌和“凌霄片羽”的轻功,便断定是自己爱子的恩师。

想到大漠生下雄风,十八年前的甘事齐上心头,空空神僧抱走刚生下的爱子,也带走自己的心,连同那块她和百里居生死共有的“玉石”,也交给了空空神僧。“绝尘居士”抚养、教导爱子十八年,确系天大之恩人,而自己却因为夫报仇创立“天心教”,为了拢络邪门绝道高手,对“绝尘居士”更欲加罗网,也是为了借重“绝尘居士”,又可母子重见,用心极苦。

不料,意外变起,花花浪子白浩突然脱逃,使她大为震怒,深恐万一弄巧成拙,引起“绝尘居士”误会……

现在,竟相逢大漠,又惊,又喜……

喜的是有机会表示、报答养育爱子之恩,有向白老解释羁押其子的真相,更喜白晓霞如此关心自己爱子,如能得与“绝尘居士”结为秦晋亲家,乃大喜之事。

惊的是“绝尘居士”要去白驼山,莫非白老已知“天心教”羁押其独子白浩的事?上白驼山当然是找宇文天!

宇文天和自己恩断义绝,自从被空空大师破了剑罡,一去了无消息,自己怀疑宇文天回到白驼山后与梁倩雯重修旧好,坐关重练剑罡,又不放心变丑中毒发疯的宇文梦,才专程赶回白驼山,想弄个明白。

若“绝尘居士”到了白驼山,会产生怎样的结果……

她心情紊乱,被白晓霞一阵摇晃,一头钻入怀里,不住叫:“娘,风哥哥好吗?”

忙敛心神,慈母之心油然而起,她搂着白晓霞温言笑道:“好孩子,你风哥哥很好,他随着空空大师回巴颜喀喇山练功去了,不久就可见面……”

白晓霞芳心如醉,甜蜜蜜的靠着关梦萍的酥胸,直叫:“娘!”

后厢的白云鹗也正惊喜莫名……

惊的是昔年的“冷月剑客”关梦萍,百里雄风之母居然健在,却也似与白驼山有深切渊源?她是不是杀害自己爱子的“天心教”教主呢?如果是,怎么办?

喜的是知道了百里雄风的下落,一块石头落地,免得为百里雄风操心,且雄风之母对于从小失去父母之爱的孙女,像慈母一样的照顾她。

他思潮起伏,欣然笑道:“原来是百里夫人,十八年母子重逢,可喜可贺,老拙受空空大师之托,稍尽绵薄,何敢言劳?霞儿从小失教,尚望夫人多多指导。”

“百里夫人”四字,如四支利剑射入关梦萍心中,在隙隙刺痛,滴滴流血,与百里居门缠绵往事,恩爱前尘一一涌现……

好像百里居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乃至临死的痛苦面孔都鲜明的出现眼前,指着她骂:“关梦萍,百里居有何负你?竟觑颜改节,污我声名,更使我的儿子抬不起头来……”

白晓霞一声惊呼:“娘,唉,你怎么哭起来了?霞儿也叫娘。好么?”

一面伸出纤手,用香巾给伤心泪下的关梦萍拭去涔涔泪水。

关梦萍一时忘形:“有你这样乖巧的媳妇更好,娘太高兴了。”

白晓霞娇羞万分,每个字都像蜜一样灌入她耳中,流进她芳心,把头埋在关梦萍胸前,嗯嗯叫着:“娘……不来啦。”

可怜的姑娘,她怎知沉醉在美梦中的欢乐,可能是断肠的悲伤?

关梦萍忙岔言道:“白老爷子,请问到白驼山何事?”

白晓霞抢着道:“娘,有个什么‘天心教’,杀害了我的爹爹……”她流下泪来,说不下去。

关梦萍心神大震,促声道:“有这种事?‘天心教’?和白驼山有什么关系?”

白晓霞泣道:“爷爷说要找什么山主宇文天问问……娘,你要帮我们!”

白云鹗激声道:“正要请教百里夫人,可认识‘白驼山主’宇文天?”

关梦萍心如刀割,坚强的她感到有些承受不了这种无形的压力!

难道是自己的手下,杀害了白浩?难怪失踪了几个手下!

自己能告诉“绝尘居士”,宇文天就是自己现在的丈夫么?尽管现在已经反目成仇,但毕竟曾与宇文天有夫妇之实,失去了清白!

她的心在扭绞着!

实说了,无异背上黑锅,自己虽绝无杀害白浩之意,但,既死于自己属下之手,她难辞其咎,无法解释,白云鹗一知真相,岂非立时翻脸成仇?有如小鸟依人的白晓霞,也将索讨杀父之仇了。

自己能伤害他祖孙吗?不能!

那么,只有自己听凭他祖孙处理,但是,自己为夫报仇之大愿尚未完成,也不能……

怎么办呢?

如不实说,对自己恩人说谎,良知道义在谴责,恐怕承受不了,何况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

将来,终会知道的,那更愧对恩人。

只寄望在自己偿了为夫报仇的大愿后,那时再作恩仇两断,反正自己拼着命杀了宇文天,报了污体之仇后,一定殉葬百里居于地下,那时,白云鹗即使不念她无心之错,也可以一死以谢天地了……

白云鹗未听到回答,又瞥见那两个佩剑童子都变了颜色,不由心神大震,沉声又问:“莫非是百里夫人与‘白驼山主’宇文天有关系……?”

白晓霞惊愕地张大了眼,看着关梦萍。

关梦萍疾声道:“有点关系!”

“到底是什么关系?”白晓霞一震,哦了一声,挣出关梦萍怀抱,好像突然对关梦萍感到陌生了!

关梦萍凝声道:“等下自然会知道!”

白晓霞如被蛇咬,咬唇出血,目中射出仇恨光芒,颤声道:“你……你和宇文天是一路的人?”

白云鹗沉声道:“百里夫人,老夫生平,就是事无不可对人言,恩怨分明,夫人与宇文天究竟是何关系,请实告,免滋误会!”

关梦萍暗道:“不错!恩怨分明!”

她淡淡地一笑,道:“白老为何这样关切妾身与姓宇文的关系?”

白云鹗怒声道:“小犬不肖,听说死于‘天心教’之手,而又听说‘天心教’教主是一位来自西域的女人,老拙要找宇文天,就是为了一查宇文天和‘天心教’的关系!”

关梦萍沉声道:“呀,难怪白老生气,妾身要找宇文天,上白驼山也是要向宇文天算账!”

白云鹗吁了一口气,道:“却是为何?”

关梦萍寒声道:“因他曾折辱妾身……和风儿!”

白晓霞如释重负地一头扑人关梦萍怀中,叫道:“娘,

霞儿差点……娘呀,我们正好一同找宇文天算账!”

白云鹗却惊疑不定,觉得有异,虽未看到关梦萍的神色,也可听出语不由衷,其中必有难言隐情,但又不宜过分追问,反正到了白驼山自然清楚一切,便默然不语。

猛听车夫沙哑的声音:“报告……娘娘,未见红灯信号,难道……”

关梦萍冷笑一声,道:“不必开口!难道要宇文天大开堡门出迎?只管加鞭!一切听我的!”

车夫闷声不响,鞭风特别刺耳。

一阵急驰,只听车夫一声惊叫:“怎么一回事?”

关梦萍一掀车帘,冷道:“蓝星!蓝雨!速去……传话!”

后厢的两个佩剑童子已应声下车,弹身而去。

白云鹗正要下车,猛听一声劲喝:“口令!”

关梦萍飘身下车,脆叱道:“瞎眼!”

一扬手间,半声惨嗥未出,一个高踞石堡风洞上的白衣壮汉栽落下来,双目成了血洞,胸前洞穿,气绝身死。

石堡中一声怪笑:“是谁?胆敢找死!”

关梦萍哼了一声:“死的是你,该死!”

石堡中一声惨嗥,传来重物倒地声息。

白云鹗呆了!

他已看出是关梦萍微一展袖挥指间,厚达尺许的石墙那边,正是刚才怪笑起处。

等于透过石墙,使里面发话的人应手横尸!

白云鹗暗抽冷气!他想不到昔年的冷月剑客,今日的关梦萍竟有如此功力,指透尺许石墙,立毙墙中之人,用劲之强,手法之准,连自己也赶不及,不禁心生寒意,又起疑心,暗忖:“她具有如此功力,十分可能是‘天心教’的教主。想报杀子之仇就不简单了!”

白晓霞却连连拍手,叫道:“娘,你的本事真大,真行!”

时正子夜,无星五月,连云彩也只见到依稀轮廓,仄道中开,石堡一列,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险。

白云鹗沉声大喝:“请通报宇文山主,说青海“日月山庄”白云鹗专程拜访,深宵扰梦,容再致歉!”

白云鹗是因心中动疑,想利用通名拜山之便揭示身份,尽到礼数,以示光明正大,如果宇文天出面,或有人答话接待,不难一下子弄清楚关梦萍和宇文天间的关系。

半晌,寂无回应。

却听到胡笳凄厉声此起彼应,似在长短笳音间代表信号或暗语!

白云鹗大为恼火,正要再叱名示威。

人影晃处,刚才下车的两个佩剑童子蓝星、蓝雨已飘落到关梦萍面前,一个低声急道:“报告娘娘,大事有变!好像是专为对付娘娘而设!里面密卡遍布,据六号说:山主未回,梦姑娘她却被人抬回来了!有一个新来不久的人,据说是山主邀来的怪人,主持全局,善于用毒!”

关梦萍冷笑一笑,道:“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这年头好人难做!我知道,必是姓梁的操纵一切……”

她向“绝尘居士”一笑,道:“白老请稍待,关梦萍先闯,等下开门迎驾。”

不等白云鹗表示,人已在一晃间,失去踪迹。

以“绝尘居士”盖世身手也自叹不如,不由心中暗凛,忖道:“这女人必有奇遇,十分诡密,如她就是“天心教”教主的话,撇开百里雄风关系不谈,报仇也不简单!”

白晓霞叫了一声:“好呀!好本事!”

猛听一声冷笑,道:“且慢高兴!敢到白驼山的人,只要是敌,本事通天也别想要整个人回去!姓白的你以礼拜山,请稍待,等我们了结叛夫贱妇后,再决定对阁下用何等礼遇,如侵犯本山戒条,勿怪我们在家门口欺人……”

“绝尘居士”白云鹗涵养颇深,并不为忤,却为那句“叛夫贱妇”四字弄得惊讶不止。

他还未表示,白晓霞却发了姑娘脾气,一撇小嘴嚷了一声,道:“乡下佬看牌坊——好大的架子!有胆子,“欺”一下给姑娘瞧瞧!”

“绝尘居士”忙低声叱止,摇手示意她不可再开口。

里面寂无回应。

白晓霞委屈地红着眼看看乃祖,撇着小嘴,跺着脚着:“爷,娘已杀进去了!我们快去帮她!”

白云鹗沉下脸,直摇头。

关梦萍她以“天心教”教主身分,加上与白驼山宇文天的关系,依理“白驼山庄”中人绝无胆敢背叛她!

可是,现在她已被冠上“叛夫贱妇”这个罪名,非同小可!

站在以天下第一人自居,傲视寰宇舍我其谁的“白驼山主”宇文天的立场来说,竟有人胆敢背叛他,而且又是曾经同心合体的妻子,孰可忍,孰不可忍!简直是奇耻大辱!

如站在“冷月剑客”关梦萍的立场来说,她失身于宇文天,愧对先夫,愧对爱子,愧对天下,更有刺心彻骨之痛,何况,她现在身为“天心教”教主,又得盖世异人“三音神尼”真传,满怀仇火,一腔孤愤,岂甘雌伏?又怎能忍受“叛夫贱妇”四字重逾万钧的羞辱?

本来,她虽与宇文天反目成仇,尚不想一下子决裂,仍留有一点缓冲余地,想等她自己尽歼昔日和“孤星剑客”百里居的仇人之后,再和宇文天了结情仇恩怨,不料,“白驼山庄”已经先下手为强,把她视为仇敌,使她怒不可遏,忍辱含垢的仇恨,好比干柴燃上烈火,突然爆发不可收拾了。

加上,她和“绝尘居士”同来,她为了向“绝尘居士”表示立场,弥补属下劫杀花花浪子白浩的歉疚,她必须杀人在这种心理之下,她疯狂了!

她以绝世功力,在怒火与仇恨交织之下,比凶神恶煞还可怕!

她一闯入“白驼山庄”,一声不响,手起处,应手横尸,身到处,立成死域!

她的手法太快,身法太快,以致奉命埋伏、严阵以待的白驼山高手,有的连叫喊也未及出声,念头也未及转,便做了屈死鬼。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已被她连毙二十多个白驼高手。

终于,胡笳惨号,响箭悲啸,紫色的信号此伏彼起,一波波向内传警。

关梦萍一代奇女,巾帼英才,智勇双绝,她为了报仇,处心积虑,设想周到,除了由她自己亲手调教出六个剑童外,还广布心腹,拢络死党,连曾是她的家也是她丈夫的根本基业重地的“白驼山庄”,也布下了不少闲棋绝着,隐藏了不少得力爪牙。

她已杀红了眼,出手就不留活口,身如旋风直向内闯,横扑狂攻,她这时只想和宇文天算帐,和梁倩雯算帐,再和天下仇人算帐……

充满她脑中的只有仇!仇!仇……

还有的,就是杀!杀!杀!杀!杀!杀……

鲜血飞溅!

人影幻动。

胡茄凄厉,揉合着此伏彼起的怵人疾叱,汇成恐怖的乐章和骇人的画面。

关梦萍连闯八层暗卡,如入无人之境。

突然,一声吹竹怪啸震耳,人声俱寂,本是人影纵横的形势,转眼间,半个人影也不再现身,所有的白驼高手好像一齐藏于地下,只有夜风吹袂,恍如置身死寂地带。

关梦萍反而一窒急势,凝目四望。

她立时惊觉有异,形势急转直下,变得太快!

依哩,“白驼山庄”的高手大都深知绝非她的对手,与其白白死在她的手下,不如自动潜藏退避。

可是,她更知道“白驼山庄”的严酷家法,所有的家臣家将,一经奉令攻敌,有进无退,明知是死,也一定前仆后继。

宇文天号令如山,常向属下发出豪言:“白驼山只有进取天下,绝无后退一步的人!”

那么,这么多高手绝不会因为震慑于她的杀人如草不闻声的绝世功力而却步,必然另有奸谋。

奸谋何在?

她一时实在看不出,也想不到。

那种如狼嗥鬼哭的吹竹异声,在夜空中连响三声即止。

听到耳中,使人有一种心悸欲呕的惨厉感受。

她想:“这种吹竹异声十分古怪、诡异,绝非宇文天或梁倩雯所发,那么,会是谁呢?”

“是了!刚才不是已听到剑童之首蓝星报告……有一个新来不久的人,据说是山主邀来的怪人,善于用毒……”

她又断定:“宇文天绝不在家,否则不会这么久尚不现身,何况是专门对付我,否则宇文天即使在闭关练功,也必会破关而出!”

如此,一定是“素手罗刹”梁倩雯在主持大局,对付自己!

天下唯有女人知道女人心事,最毒女人心,特别是因妒嫉成仇而发动的攻击,一定是誓不两立,水火不容,非置对方于死地不可!

而且,梁倩雯明知绝非自己之敌,却竟敢明阵挑战,当然必有所恃,认为可操胜券,计出万全,才敢悍然如此。

那么,梁倩雯所倚仗的是什么?

是那个“善于用毒”的人吗?

她脑中闪电似的掠过思潮,迅即作了决定!随机应变,提高警觉,自己现在等于和整个“白驼山庄”为敌,功力再高,也有难以敌众之感,非出奇兵,不能制胜!

如果,万一自己失手,落在梁倩雯之手,绝没自己对梁倩雯那份“优待”,必受比死还难堪的耻辱,那时夫仇、子辱、己恨,一概完了!

她毕竟不愧为一代巾帼,能看前顾后考虑周详,往好处想也往坏处想,敌我形势既明,便毫不犹豫地一面飞身前进,一面提气发话道:“你等盲乱从命,勿再送死,速报宇文天与梁倩雯,当面作一了断!”

寂无回应,好像整个“白驼山庄”已无人存在!

她冷笑一声,回顾了一瞥随后跟到的蓝星、蓝雨一眼,

低叱道:“你二人一一回去关照白老和白姑娘,如有疏忽,

勿再见我!”

蓝星、蓝雨一齐低头,同声道:“谨遵娘娘令谕!”双双回身,疾掠而去。

她冷扫四面一眼,连空气都像沉闷如死!

她芳心大怒,娇叱叫道:“白驼山庄的人怎么死绝了?宇文天如此懦弱?梁倩雯有心害人,为何胆小如鼠?”

这回,有回应了!

却是吹竹之声骤起。

一阵腥风,顺风扑鼻。

她立时觉出腥风中有怪味,气沉丹田,自闭七窍,凝功如急,仍是毫不停顿地向吹竹声起处扑去。

突然,她听到“传音入密”细缕如线的声音:“报告教主,埋伏重重,毒……”

她刚循到声音起处,凝注真气传声道:“几号?”

寂无回答。

好像在说出那个“毒”字时,如刀切断!

她芳心大震——

她知道,连一句话都未说完,不是突然中毒,就是遭了暗算毒手,或者突然发生不可推测的大变!

自己安排潜伏在“白驼山庄”的暗桩,无一不是经过自己再三考验,功力、机智等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且都是矢志效忠自己,沥血记奋,他们绝不敢背叛自己,那么,为何突起变化?

猛听另一个方向又传来“传声”,十分急促地:“教主小心,六号遭劫,卑职是……”

又嘎然而止,没有了声息。

关梦萍不只惊讶,而且震骇!

难道梁倩雯高明到能够把自己留下的暗卡一一发现、整掉?而且,又是正当传声给自己的时候,如果梁倩雯没有非常手段,绝不会在传声时发现破绽!

这样骤下毒手,分明是攻心之意,向自己杀人示威!

她心中虽然惊疑不定,面上神色不动,冷若冰霜,毫无表情,杀机更炽,试探地传声问道:“速报!”

另一个方向起了颤抖的传声:“报告,卑职是九号!六号和七号已……”

又是外甥点灯——照旧,寂无下文!

关梦萍实在沉不住气了,她知道,如果这样下去,只有把自己苦心布置的暗卡一概莫名其妙的葬送,她必须先揭开这个谜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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