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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孽缘早铸

漫眼花影,撩人神思,他已有点不耐了,疾的拔步前左,想冲出这片迷芒花阵 之外。

“咚”的一声,被一株老梅撞了一下,但仍不见树在何处,撞得他眼冒金星。

这一撞,有若当头棒喝,他不愧是习过绝世禅功之人,顿时灵智陡现,迅疾敛 凝眼神,向四外一扫,漫眼幻觉顿消。

眼到处,景物依旧,他正倚在石桌上,梅树依稀,七盆鲜花如繁锦般的耀眼, 反手一摸,“哗啦”连声,杯盘四堕碎裂。他凝目搜寻,老者已真个影踪俱渺。

柳剑雄已知这几颗红绿相间的老梅,与那七盆鲜花,必是老者布下的一座极为 利害的花阵,他虽是心性极端纯良之人,一发觉花树出了古怪,老者不声不响的隐 去,不由为老者这番可鄙的行动气得发昏,不知不觉的抖嗓怒吼了一声。

一怒之后,心烦气躁,神意两浊,顿时之间,漫眼又是一片繁花,景物又复隐 去。

接着不远之处,林中阴沉沉的起了一阵狞笑,笑声尖刻,由激昂转成幽细,直 至无声。

稍顿,老者又阴惨惨的冷笑一声道:“依你现下的内力,静心熬过七七四十九 日的炼狱苦刑,然后放你出去,念念圣人之收,往此而后,你要武林除名了,再重 技青衫。”

柳剑雄听得有如五雷轰顶,周身一阵抖战,老者的口气,自己似乎是在饮酒之 间,中了极厉害的毒,而且这种毒,已将自己的一身武功废去。

武林中人,最怕的是失去一身武功,这比什么都难过,当此之时,他烦的耳鸣 心跳,心中更是痒酥酥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特别想念二哥玉凤,眨眼之间, 绮念顿生,但见漫空花影中,满是玉凤的矫甜笑靥。

这些俏脸,笑得那么改,笑得那么美。

他语声带颤的大叫了声:“二哥。”接着和身猛扑,向近身的一副笑面抱去。

两臂一紧,他发觉抱了个空,不由愕然的抬眼一望,四外笑面依旧,娇笑中流 露了些媚人的情波。

鼻息微促,狂吼了一声,又和身向左面那张笑意媚人的娇容飞扑。

一个踉跄,被石墩绊了一交,跌出去三四步,方沉步站定。

这一绊,倒使他清醒了不少,顿时忆出这是一种幻觉,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神智虽清了一点,但绮念仍旧,不由冷颤了一下,疾的探手入怀内,掏出那粒 神珠,向口内一送,就地盘膝,敛气沉神,空灵内视,六合归一,调息起来。

起初,心烦虽耐,总算他功力不浅,强运了三口真气,硬将满腔欲火压了下去, 稍后,也就渐入佳境,顺利地调理体内真元,行遍周身百穴。

非是那老人在酒中下了毒,实在是那七盆鲜艳如锦的花在作怪,像他这种习了 上乘禅功之人,本已到了百毒不侵之境,毒气一侵入体之后,会被他一身超卓的内 功真元自动化去。

但有一种毒,无影无形,对心脾五脏不起作用,人闻了之后,经脉会受强烈的 刺激,使人神经起极度的变化,像这七盆鲜花所吐的奇香至毒,别说真元对它无功, 便是列入武林奇宝的雄精冰魄珠,也要无济于事。

这种含了奇毒的花,一共是七种,产于苗疆,每种有一味独特的香气,普通情 形下,人如闻上一种,已是无可抗拒了,何况是七种配合起来,毒性更非人所能受。

七味一合,人要一闻上,别说你是武功盖世的高手,便是大罗神仙,也要为之 飘飘然了。

这种奇毒,一般武林中人闻后,欲火陡升,在子午对时之内,不经阴阳交合, 必遭欲火焚身,脱阳而死;像柳剑雄这种宇内有数的高手,可忍耐至七日。

也是柳剑雄的纯诚与仪朗神采使老者心折,生出了一丝怜才之念,才暗中点醒 他川他调元苦熬七七。

但四十九日熬过之后,油尽灯枯,他一身盖世武学,也被熬尽,成了一个凡人, 永远别想再练武功了。

老者将他弓!人的梅林中,确实布下了八九一十七棵梅树,暗合了九宫含八卦 之数,但最为奇绝的是在桌子四周布下了七盆怪花与四个石墩。

别看这几盆花与石墩,隐合方位,暗藏玄机。

柳剑雄被花的怪香扰乱了神思,再想闯出口绝、七巧、九宫、八卦混杂的梅阵 之外,真是难比登天。

闻了这种花香之后,普天之下,除哈哈与他女儿各有两粒解药之外,别无救药。 是以老者虽把柳剑雄当成生平的唯一强敌,但在闻了毒香之后,起码柳剑雄将来会 废去一身武功,于他再不足为患,因此他现下甚是放心。

在这种情形下,杀了柳剑雄,于事无补,反而招致武当与少林两派的联合寻仇, 他乐得先将他困住,说不定以柳剑雄为饵,引两派高手来救,会将两派高手一网打 尽。

老者此举,确属够辣。

眼看将柳剑雄困入阵内,他意得志满,阴笑冷嘲一阵之后,也就离开了。

柳剑雄盘膝调元,运劲相抵渗人经脉中的那阵奇香所引发的欲火,这确是一件 奇苦的事,果真如老者所说,是一种炼狱苦刑,他牙关紧咬,不时周身一阵颤动, 一脸苦熬神色,就知他不但调元费劲,连带着欲人强胜真元,像煞是两者在经脉之 内,苦斗不休。

这种苦熬,不知过了多久,从外表看,他一脸的痛苦神色,似乎体内的欲火, 未经稍戢,乍看之下,神智似已不清,入了昏迷状态。

照理,神珠专解天下的至毒,含人口内,应有助于解毒,谁知竟无丝毫功效, 其实,神珠虽解不了他经脉内之毒,但自神珠人口之后,那七盆花毒再未继续侵入 他体内,就这样,他运劲苦熬,被困在花阵之中。

一天清晨,山光云影,覆盖着如锦的梅林,紫燕谷一如往昔的幽绝美艳。如果 说,要细推时日,约莫是他被困入林内五日之期了。

就在这天,谷口处,迎着朝阳,走进来一位长裙曳地的少女。

这少女一身纤巧适度的白罗衫,在旭日的金辉下迎着晨风,缟素飘飘,活脱脱 是位临凡的仙女。

她确实美,玫瑰色的脸颊,配上两颗如水葡萄般的眸子,仪态极妍,衬上一副 骨肉亭匀的纤长玉体,凤罗衫,飘然若仙。

美中不足的,是那双澄澈的秋水妙目之中,饱含了两眶怨愁。她眸子中的哀怨 情愁,像秋夜孤枕衾冷的少妇,有满腹倾诉不尽的莫名哀伤。

裙中一双俏足想是步履如云,走的真个疾如风飘。她自一人誉,只在那个多彩 多姿的莲池畔稍为驻足倾顷,忖度了下漫眼梅影,就飘向那几株红绿相间的老梅之 中去了。

她闪身进入梅阵之中,停在那七盆鲜艳如锦的盆景之外,妙目含泪,两只纤如 白玉的柔蕙一阵搓揉,娇慵的一声嗟哦,螓首猛低,挂落两颗晶莹珠泪,低低的自 个儿哀声沉诉:“冤家,我怎么个救你法?”

她回首瞥了一下遍地的如锦梅瓣,又低沉的叹了口气,猛然之间,仰脸迎着花 影中透下来的娇艳朝阳,泪幕问波的娇呼了声:“苍天!”

一呼之后,复又凝泪自语道:“是我段玉芝生了个苦命?还是命中注定了这段 孽缘?唉!天啊!教我怎么办呢?”

说着,说着,她悲恸失声的凝泪睇视了一下困在阵中,一脸痛苦神情的柳剑雄。

良久之后,她觉着心不忍,但又有难言苦衷,痛泪失声的抢天“尖呼道:“难 道说,苍天这般残忍,竟要使我段玉芝今后不能做人?”

喊破喉咙,除了空谷回音之外,四山寂寂,只有她悲怆号泣,冲破了清冷的岑 寂。

不知不觉间,她伏地哭了。

差不多哭了两个时辰,婴的天愁地惨,本来是个金霞闪耀的大晴天,想是苍天 感应,被她哭得阴霾四罩,惨雾漫谷。

将近午时,她已哭的两只俏目红肿如桃,声音嘶哑,实在是再也哭不出声来了, 一阵痛泪冲净了充塞胸臆中的幽怨,反而止住悲声。

她本是极端聪慧之人,大哭一顿之后,反觉心胸一畅,立时想到现实的问题!

她沙哑着声音自我反问:“这冤家要不要救?”

不由自己的,她转头凝眸飘向跌生调元,而又一脸痛苦不堪的柳剑雄,不由心 中一惨,又反问自己道:“我忍心让他遭受四十九天的炼狱苦刑吗?我忍心让他变 成一个平凡人吗?……我不爱他吗?”

她将头摇得像浪鼓似的,一迭连声的叫了几个不字,沙着声音疾呼道:“不! 我不能这么残忍的对他!我要牺牲自己来救他。”

稍顿,她有点羞赧的道:“别说只是名誉……便是这条命,只要救得了他,我 又何可吝惜呢?”

她猛咬了下牙,宛如下了最大的决心,怒哼了一声,说道:“前世的冤孽,一 切只认命了,说来说去,算我段玉芝命苦,现今我舍身救他,救他之后,如果他忘 恩负义,我就一掌替他送终,然后以死相殉,陪着他同步黄泉。”

行动一如话般的坚决,段玉芝举袖揩拂了一下满脸的泪痕,理了理鬓边乱了的 云丝,强吸了口气,飘身走进七巧绝阵之内。

她在入谷之时,口中早已含了一粒独门解药。

依此相推,解毒药丸来自老者,那么柳剑雄所追的高大黑影老者,正是名列武 林三奇之一的南灵神君段圭了。

原来关外夺书之后,觉钓上人背上的大罗金刚宝录,本是被大乘寺的阿弥尊老 换去。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书育到手,就被南灵神君段圭吊上了线,两人短 兵相接,互对了一掌,弄得两败俱伤。

不过当时因段圭修为到了一甲子以上,稍强半筹,苦撑住,硬将少林至宝从阿 弥尊老手中强抢而去。

阿弥尊老虽未参研过大乘禅经所载的诸般武学,但大乘掌算得是禅门武学中的 一门绝技,他已将祖上传下的半套掌法练了个心意相通,一掌劲道,直可碑,强如 段圭这种高手,仍被打提五内翻腾,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疾的抄近路入关,幸而半路上碰到段玉芝给他打接应,将他安顿好后,才去 诓柳剑雄的千年参王。

凭她的机智诡诈,她硬从柳剑雄包袱中拿走了那只千年人参。段圭服下这种圣 品之后,调养了些日子,掌伤也就大好了。

普天之下,知少林至宝落入他手中之人,惟独就只有个阿弥尊者,他在掌伤痊 愈之后,就摸上衡山,他已决心要将阿弥尊者杀之灭口。

巧不巧赶上柳剑雄夜探大乘寺,又将他缀上,才引出这一段因果。

段玉芝原本仍住在玉泉谷中,近日发觉父亲行动有异,早知段圭在紫燕谷经营 了个穷毒极诡的恶阵,前些时,又听父亲说过在关外被一个像自己心上人一般的少 年高手追逐过,并听父亲口气,这早晚之间,必将那人引入紫燕谷困死,是以留上 了神。

他见段圭一去几日,实在不放心,才到紫燕谷来察看,不想一进谷口,就已发 觉梅林之中困的是心上人,是以疾忙赶去。

这一阵,她哭的够伤心,如泣如慕,如怨如诉,哀哀自陈。其实,自砀山之上, 三阵赌命之后,她已暗自钟情于他了,再经过他逼着她揭开面慕,犯了誓言,大有 此身非君莫属之概了。

如今,叫她舍身相救于他,在她是百心皆愿,问题在于以“金剑明珠”的高雅 风华,不明不白的为一个自己所不知道,他是否爱自己的男人去牺牲,此事未免有 点太冒险。最令她头痛的,莫过于她已知道了柳剑雄有了一个二哥玉凤。

这种牺牲,如果说,事后受到柳剑雄的劲视,岂不要弄巧成拙了吗?

这种事情,错非她是一个女丈夫,真无法想的开。她此刻含着两泡伤感的热泪, 一步一步的向柳剑雄身边挨去。

一双柳眉颦得紧紧的,尽管她已抱定了为他牺牲一切的心思,但仍抵不过心中 那阵莫名的恐惧。

愈是走近柳剑雄,芳心腾跳得越发历害、矛盾。她此刻有两种不同的心情,既 怜借他那种痛楚不堪的苦熬神色,又怕将他救了之后的那种骇人风暴。她深知那阵 风暴,真如头疯狂了的猛狮,宛如要吞噬整个世界。

心情的沉重,影响了她的步度,用“蜗步”两字,差强可形容她是如何的怕, 分外的响,自个儿可闻。

终于,她停步在柳剑雄身侧,看了下脸痛苦神情的心上人,又似乎是惋惜自己 唯一值得骄傲,仅有的一刻,不由已的低泣了两声。

人在决定一生中的一件骤然而来的大事时,难免会为这种突兀而感到犹豫,要 叫她断然的敢决,要非她是个大智大慧的人,还真不容易办到。

金剑明珠,不愧是位女中丈夫,她停在柳剑雄身后苦思了微顷,猛的仰天一声 浩叹,玉齿一咬香唇,轻舒二指,向柳剑雄背上“灵台”穴拂去。

柳剑雄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朗目陡然电静,一眼瞥见身前的绝世美人,顿时 之间,绮念横生,油然的周身被一股热流激了一下,他还未看清眼前之人为谁,灵 智又已浑沌,双臂一张,狂叫一声:“二哥!”和身向金剑明珠段玉芝扑去,

段玉芝是略有恐惧,但已作舍身打算,本是双目一闭秀立在柳剑雄身前,准备 任由他轻薄。岂知一声“二哥”,有如五雷轰顶,也许是天生妨念,或许是她为他 那声“二哥”,而刺伤了那颗娇弱的心,猛的,她纤掌一扬,将近身的柳剑雄推了 一下。

并未怎样用劲,只轻轻的一推,在她想来,柳剑雄中毒已五日,此刻是精疲神 竭,一掌之力,准可将他推拒丈外。谁知事实不然,这一推,竟如蜻蜓摇树,未阻 住柳剑雄前冲之势。

其疾如风,一把抱了个结实。

此中有个原故,他正在调聚周身真元,抗拒那阵欲火,一旦被段玉芝点中灵台, 旋即神智一震,转身骤见段玉芝,几疑是二哥玉凤,当此之时,本身真元未散,欲 念更是节节高涨,两股强力一和,岂是她一裳力道所能抗拒,怎不要被他抱了个结 实。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但功力悬殊,有心之人,反着了无意的道儿。

在衡山之中,柳剑雄跌坐调元,何以有灵气护身,独臂老怪伤他不得,而此刻 柳剑雄仅轻轻的一指,就扫中了他的灵台穴。此中有个缘故,柳剑雄上次调元,无 外来之力消耗他的真元,现在就不同了,所运聚的真元,几乎是全部皆在体内,抗 拒炼身欲火,哪还有余劲护身。

且说柳剑雄一把将段玉芝一下抱得死牢牢的,频频连声疾呼二哥。

段玉芝有如跌入了刀山之中,一把把奇利无比的尖刀,扎入了她心坎深处,他 每呼一声,她就如被狠狠的扎了一刀。

清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滚落,银牙咬得格格的震响,此刻,她恨死了柳剑 雄,她懊悔当时在砀山之上,未一剑将他扎死。

人,无论是准,都想得到一种完整的爱,特别是女人,她们几将爱视作生命的 全部分,不愿自己所得到的爱中有缺陷。

苍天何其对段玉芝独薄,虽说砀山之中,一见钟情,日思夕念意中人,不想此 刻被他抱得死牢牢的,本可说是心满意足,又谁知道这种残缺不全的爱,不但没有 带来给她幸福,相反的,给她带来了无边的愤恨。

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命的在他怀中挣扎,但是柳剑雄那两只强有力的臂膀, 像道钢箍,抱得她透不过气来。

渐渐的,柳剑雄未再呼唤二哥,对着怀中的人人了耳朵,甜丝丝的连叫了几声 “姊姊”,加上他那阵旨有力的拥抱,不知是种什么力量,她软化了,不再流泪, 也不再挣扎了。

不知过了好久,落英缤纷,铺满一地的花瓣絮上,坐着两个神情颓丧,而又衣 履不整,显得甚为狼藉的人,女的玉手掩面,嘤嘤啜泣,一身白棱罗衫,被撕的粉 碎,哭的好不凄怆。

男的一脸羞赧,愧海难当,两手搓揉,显出他内心极度的不安。

顿了一下,他嗫嚅地道:“姐姐!我柳剑雄该死,做下了这种玷污师门,羞辱 祖先之事,万死不足以赎此罪愆。本当一死,以谢姐姐,表明小弟心迹,其奈师门 失宝未寻藐,斗胆姐姐宽限些时,容小弟将师门至宝寻到之后,再来姐姐面前,谢 诀姐姐。”

少女倏的两手滑落胸前,露出张带雨梨花脸,楚楚堪怜的先声一叹,方缓缓的 道:“你也不必假惺惺的,是我金剑明珠命苦,不该来救你,谁知人未救成倒害了 自己一生,唉!教我一个女孩子,往后怎办,这样想起来,你二哥玉凤又比我幸福 多了。”

柳剑雄大叫了声:“姊姊!”载住段玉芝的话头道:“我柳剑雄是顶天立地的 奇男子,说话岂是口不如心,姊姊如果不谅小弟,唯有一死以谢姊姊……小弟确实 是因为中了一种极厉害之毒,神智已昏,才冒犯姐姐,唉!此时说来,既不能见信 于姐姐,真是百口莫辩,看来,只有……只有一死以谢……”

段玉芝猛的打了个寒噤,凄声凝泪叫道:“弟弟……我相信……”

柳剑雄不待她说下去,怆志仰首呼了声“苍天”,转身向段玉芝一个落地豪气 壮语,洪声说道:“姐姐恩德,柳剑雄来生变犬马以报,此生只有一死。”

“死”字一落,恰好立直身躯,右手一扬,其疾无匹的一掌向天灵盖击了下去。

段玉芝吓得尖叫一声,玉惨花愁,那管一身缕飞飘,弹足挺腰,斜向柳剑雄跃 朴而去,口中一面大叫道:“弟弟,死不得,姊姊全信你了……”叫声娇痴悲怆, 这一声叫,响彻幽谷。

她腾身虽够快,但仍晚了一步,柳剑雄已向自己顶门上结结实实的拍了一掌, 但听“叭”的一声。柳剑雄步履踉呛,走了两个歪斜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段玉芝见他一掌拍实,不敢赌此惨状,骤然的双目一闭,但仍和身扑去。口中 惨呼了一声:“雄弟……”

在她的想象中,柳剑雄必是脑花四溅,惨死当场,岂知她落地一看,事有蹊跷, 柳剑雄好端端的跌坐地上,登时心中一喜,也无暇去推究他何以不死,也不管自己 衣履不整,疾蹲身,将他一把搂入怀内。

喜不自胜的连呼了几声“弟弟”。

柳剑雄摇了两下头,朗目诧然的看了她两眼,一脸惑然不解之色,暗问自己为 什么不死。

女人总是心思细密,她亲怜蜜爱的搂摇着将他唤醒之后,低头一看柳剑雄两眼 神色,不由失声惊呼,反而将柳剑雄吓了一跳。

原来柳剑雄朗目之中的神光敛尽,那阵高手常有的闪灼神芒已不得见,她顿悟 到何以狠力一掌,未击破天灵盖。

她替他难过,为由双臂一紧,将他抱了个结实。一面怜惜万分的凄迷着声调清 泪如泉的道:“弟弟,是姐姐该死,不该不信你的话。”

一阵迷人幽香,钻进鼻孔之中,但他无那份心情领略这阵温声,此时只想死, 正愕然何以一掌不死,猛的回想起来段圭临去之时的话,不由大声念道:“莫非我 已丧失了一身武功……”繁花抖摇,落英纷飞,宛如是为这对幸福的青年人欣庆。

良久之后,段玉芝一推柳剑雄,白了他一眼道:“够了!你要缠死人。”

柳剑雄看着她娇艳欲滴,宛如喝醉了的俏脸,又望望她那身合度适身的长袍, 涎脸笑道:“这一身扮相,倒像个文绉绉的书呆子。”

段玉芝纤指在她额上戳了一下,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说道:“哼!要不是你撕……” 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莲足顿了一下,又接说道:“谁发了疯,要扮成这不伦不类 的样子?”

柳剑雄想是愧咎于心,不由肃容说道:“姐姐你仍恨我?”

段玉芝有点不忍,轻摇了下头,作了个娇甜的媚笑,羞态毕露的道:“姐姐一 点都不恨你……”接着俏脸倏变,换上一副惨然神色,弹落两颗珠泪,摇摇头道: “但姐姐有点怕……”

柳剑雄接问道:“你怕什么?”

柳剑雄仍是凄楚的道:“怕有一天玉凤姐找到你后,你离我而去……唉!那时 候,虽说我爱你!但又怎的禁得住教我不恨你呢?”

提到玉凤,柳剑雄神情一惨,轻摇摇头,仰首斜着被云雾腰斩断的那座奇峰, 闪起一片英雄泪光,颤声安慰段玉芝道:“姐姐不要多疑,别说我愧对我二哥,已 无颜再见她,自今而后,只要一见到她的影子,避之犹恐不及,我怎敢还去见她…… 唉!我已犯了不容诛之错,死有余辜,哪还能一错再错,我只想将来武功恢复之后, 为师门寻获失经,了却心愿,然后与姐姐遁迹边荒,长相厮守,此生也不想他图了。”

柳剑雄沉声慨叹,俊目朗朗,牢钉了段玉芝一眼。

段玉芝玉面飞霞,讷讷半晌,方叹了口气道:“凤姐是位女中丈夫,我也不是 心地偏狭的世俗儿女,唉!其实,我何尝有夺爱之心,只是你这冤家害人,自此以 后,但愿我能与你长相厮守,你不离我而去也就够了!”

稍顿,又低叹了一声,接说道:“只是苦了凤姐,我心里惴惴难安。”

柳剑雄听得一怔,心口互问:“奇怪,像她这种冷傲的生性,早先在砀山那副 偏狭性格,难道心中还容纳得下第三者?……”他有点惑然不解。

情人眼里揉不进砂子,段玉芝这种开朗的壮宏胸襟,确是难能。

这使他坠入五里雾中,暗忖道:“女人是一个永远不可解的谜。”

两人默默不语,凝目对视了良久,段玉芝陡然俏目一眨,甜笑了一下,和身倒 入他怀内,柔声说道:“我们现在要到哪儿去呢?”

柳剑雄剑眉深皱,先不管她的话,反问段玉芝道:“我现在功力已失,几与常 人无异,虽说一切招数诀窍全都记得,但周身松软无劲,运不上力来,姐姐能进这 座恶林,想来你不但懂得破阵之法,也必定知道小弟如何方能恢复功力!”

段玉芝黛眉一蹙,轻点了两下头,眨眨眼慨叹一声,幽幽的道:“只怪晚来了 几天,易上虽有解药,此刻已不中用了,你虽未受完四十九天的炼狱苦刑,但已快 满一七之数,我们虽是……弟弟,可是姐姐未将你救彻底,你想恢复一身功力,只 有待两年之后,弄得那颗万年金龟的内丹,服后方能复原。”

柳剑雄极端聪明之人,知道她出此语,必知内丹出处,旋即一握段玉芝纤腕道: “姐姐知道那‘万年金龟’在何处?”

段玉芝点了下头道:“我不知道那东西落在何处,而且不知道它何时出来及取 丹之法,说起来,这东西一甲子才出来游三九二十七天,参天拜斗之后,又复隐入 洞中参修,此物最是性灵,难于捕捉,偏生它出游时间只子正一刻之内,但是你可 不必担心,有了金剑与明珠两样至宝,到时只要在三九之数以内,凭此二宝,必可 隐取此物之内丹。”

段玉芝深情款款的望了他一眼,柔声道:“难道姐姐不会替你去寻。”

柳剑雄疾的松开环拥着她的双手,踱向包袱之处,探手入内一摸,抄出那把屠 龙剑与那粒明珠,双手递给段玉芝。笑道:“想起了这把剑,使我忆起早先困我入 阵的老人,想来必是令尊?”

段玉芝螓首轻点,歉然的反问道:“你恨他老人家?”

柳剑雄将头轻点一下,一副莫可奈何的神情,双手一摊道:“恨有何用?其实, 他老人家现在已是我的岳父啦!”

一言说得段玉芝心头甜丝丝的,反手打了柳剑雄一下道:“谁是你岳父,油嘴。”

柳剑雄见她那份羞急的样儿,只好岔开话题道:“你见过那部少林失经没有?”

段玉芝摇摇头道:“我才不稀罕看那部劳什子鬼书,为了它,害得我爹受了大 乘掌伤,你也几乎将小命丢掉,总之,一部武林奇书,虽载列了绝世武功,但也可 能带来灭门亡派奇祸。”

柳剑雄朗眉一轩,豪语道:“我将来一定要从你父亲手中将那部书要回来。”

段玉芝安慰他道:“其实,我父亲已七老八十啦!学了那种武功又怎样?兜根 兜底我就不赞成他老人家夺那本书。”

柳剑雄神情一松,接问道:“姐姐能不能替我去将书要了回来,让我替师门了 完这桩心愿?”

段玉芝蹙后沉思了半响,说道:“为了你,姐姐说什么也得拼命去试上一下。”

柳剑雄双目一亮,喜得跳了起来,抱紧她道:“何不现在就去替小弟设法?”

段玉芝摇摇头道:“家父嗜武成癖,宝录落入他老人家手内之消息不胫而走, 他老人家此番离开紫燕谷,必是另觅一个隐秘的处所,潜心参研,此刻你教我到何 处去寻他老人家?”

柳剑雄有点急,不由顿足道:“这么说来,那本书岂不是永远无法寻到手吗?”

段玉芝白了他一眼道:“你急什么?谁说寻不到手,告诉你吧!他老人家曾私 下告诉过我,说是要练成大罗金刚禅功,唯一之法,只有服那颗金龟内丹。”

柳剑雄点了下头,若有所悟的道:“你是说,要等两年之后,才能设法?”

段玉芝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舍此而外,天地之大,你教我到哪儿去找他老 人家?”

柳剑雄摇摇头道:“有点不妥,别说那时候无法见到他老人家,即使你能见, 又何从能将书取回?”

段玉芝神情非常严肃,显得绝有信心的道:“你只要不再寻死,答应我在两年 之风不离开一步,保险到时候我自会设法将书取回,成全你一番心意。”

柳剑雄淡然的答道:“两样我都能做到,只怕到时姐姐不能将书弄到手,…… 小弟能否可预闻善策。”

段玉芝沉思了俄顷,极是认真的道:“这事最容易不过,到时候他老人家一定 来取内丹,而金剑在我手上,别说是我去找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取内丹需此剑,必 会来找我,相机行事,不愁弄不回来。

柳剑雄一拍段玉芝香肩,叫了声好,笑道:“姐姐,一切会依你。”

段玉芝甜笑一下,一头倒入他怀内。

两人磋商一阵之后,段玉芝抽出青虹剑,先将几盆鲜花捣残,又将十七颗红绿 老海劈倒,彻底将这座恶阵毁掉,然后负了柳剑雄纵离紫燕谷,觅地隐居。

段玉芝未回玉泉谷,自然是因为宝录落入段圭之手,玉泉谷往此以后,定必多 事。这也是她聪明之处,再说柳剑雄此刻已经武功全失,而他的对头,又全皆是绝 世魔头,只要随有一个寻上门来,段玉芝怎能照顾得到,是以不敢再回玉泉谷,两 人只好另觅隐地藏身了。

紫燕谷一段险恶的风浪过不几天,翠柏山庄之中,又出了件怪事,一天清晨, 柳彤起床之后,发现夜来有人摸进庄内,在书房之中放下一张香妃笺,写了笔娟秀 的行草,大意是说柳剑雄出了岔子,但有惊无险,两年之后,方可回家,叫柳彤不 必萦念,更不可将此消息宣扬出去,尾端划了一个金剑明珠的纤巧记号。

柳彤一代大侠,心中虽是有点惊,但看清留书之人是早先爱子那柄金剑的主人, 也就秘而不宣的置之泰然。

好在武当派至宝归宗,上上下下,均忙于筹办第三次百年论剑的大事,因大家 都忙,也就无人再理会柳剑雄与少林派的事了。

柳家另外又有了件喜事,原来柳彤与妙清护宝回头,路过天津杨柳青之时,华 老夫人不知哪来股劲,强将柳锦虹留了下来,才小住几天,这老太婆实在打心底儿 就喜欢上这位乘龙娇客,愈看愈心喜,私下与华荣一商量,打点了一下,老两口子 护送爱女去襄阳完婚。

华荣强不过这位母老虎,只好如言照办,华荣差了个快骑日夜飞驰,赶往襄阳 与柳家报信。

柳老夫人一听信息,登时大喜过望,立时筹措,好在翠柏山庄有的是人手,几 日工夫,也就准备就绪,并派出很多快马去发请柬。

柳锦虹完婚,又是大大的热闹一番,这位江淮帮的总舵主小登科,几乎是普天 之下,黑白两道有头脸的人物全到齐了。

大热大闹一阵,三朝之后,华老夫人逼着华荣,向柳家提出,携着爱女娇婿归 宁天津。

柳彤气度够大,登时一口答应。

柳锦虹也就在婚后上了天津。

金剑明珠的留束,也就在柳锦虹婚前接到的,是以柳彤在贺客们提及柳剑雄之 时,只笑笑,岔以他言,是以普天之下的人物,尚不知道柳剑雄已遇了险!

几天之后,嵩山之上,也发见了同样一张香笺,笺中除了报道柳剑雄现时的情 况外,并附带说出两年这后,柳剑雄会护宝归山。

早先赵斌曾到过柳家,也曾上过嵩山,只轻描淡写的将大乘寺的事提了一笔, 其实,他是几十年的老江湖,有如一块到了气候的紫姜,一听柳剑雄的话后,前后 一对,他已猜出几成,夺书图书之人必是段圭,但他实在担心柳剑雄碰上段氏父女, 才谎言他父女早已迁离了玉泉谷,其用心至为良苦,可见天下的事,冥冥中上苍早 已有所安排,到头来柳剑雄仍是被段圭所困,并成就了一段良缘。

赵斌赶往天津去找柳锦虹之时,恰巧柳锦虹已返襄阳来完婚,他赶到天津扑了 个空,又在回头赶,齐巧在开封又与归宁的柳锦虹夫妻碰上,赵斌将柳剑雄在大乘 寺的一段遇合告诉了他,并说出柳剑雄要去做之事。

手足连心,柳锦虹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旋即禀明华氏夫妇,辞别娇委与 赵斌,南下三湘,接应大哥。

赵斌又大奔走天涯访仇,华燕玲也只好拜辞父母,回程折返襄阳。

华老夫人气愤愤的,但爱女已是柳家的人了,只好由得爱女,悻悻然的与老伴 返天津。

回头且说闹海金蛟柳锦江,燕尔新婚,辞别娇妻,兼程赶下三湘。

不日之间,就已赶到衡阳,柳锦虹此番是为探大乘寺而来,非是为了游览南岳 之胜,因此,他并没有欣赏一下王勃笔下的“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的“回雁 峰”就真趋衡山。

衡山高插九霄,一般人均谓南岳有三个天,固然是上衡山须天的路程,其实是 山势太高太险,气候变迁太大,往往在同一时间之内,祝副峰大晴特晴,半山亭至 玉版桥,又雷雨大作,相反的,玉版桥至山下一段,却是彤云四合。

有时候,也会上云,中雨,下晴,因此,一般人呼之为衡山有三个天。

柳锦光虹到的这一天,也不例外,衡山仍是三个天。峰顶白雪皑皑,峰腰云封 雾锁,山麓透着层初冬的娇阳,照得人暖烘烘的。

拾级登山,穿过一道清明如画帘,水声奔雷般怒吼的飞瀑,连着了十几二十里, 来到玉泉坡下,名叫络丝潭的一道飞瀑处,此瀑澄澄如镜,百丈飞泉,隆隆震耳, 一潭凛寒泉水深不见底。

他原本是精于水功之人,乍然之间,见了这种雄奇湍飞,而又碧清如镜的秀水, 不由双肩一轩,住足微喟,双目油然的凝住在凛泉之中,似是入了神。

这当儿,他自个儿念道:“我一生尽混迹大江大湖之中,往时所见之水,浑烛 如泥,像这种甘凛清泉,如能游濯其间,定是一件赏心乐事。”

他为之怔神,双目愕住潭水,一瞬都不瞬。

蓦然一声“阿弥陀佛”起自身后,柳锦虹疾抄转身,俊目一睁,入眼一位慈 眉垂睑,突额清癯,一身灰白僧袍,腰悬一个朱红大葫芦的年迈老僧,双目精光灼 灼的闪着两道慈眉,莞尔一笑,道:“你去了将近一月,老衲想煞,不知你追的那 人可曾追及,你所要的东西取回来了没有?”

柳锦虹大惑不解的一皱剑眉,双目凝神细注老和尚,但他是何等精干之人,心 虽七上八下的在想,人已欠身一拜,先替老和尚请了安。

老和尚慈笑着点了下头,他已猛的省悟,忖道:“此老必是与我哥哥有个认识, 他将我误认了……”

他轩眉一笑,拱手说道:“柳锦虹从未拜识过你老人家的佛颜,老前辈前见之 人,或是家兄柳剑雄?”

老僧慈眉一扬,哦笑了一声,恍然顿悟的道:“是我老糊涂!怎未想到雄儿背 的是青虹神剑,柳施主你背上插的是分水刺与吴钩剑?”

老和尚一阵爽朗嚎笑之后,又接道:“老衲持静,施主此行可是追蹑雄儿?”

柳锦虹剑眉斜飞,“哦”声惊愕,讷讷念道:“你老人家就是……就是……”

持静想是此刻神智极是清朗,淡笑着点了下头道:“老衲是人称醉弥陀,施主 背上的分水刺……想来施主水功了……不,这普天之下,论水功,当推闹海金蛟……”

柳锦虹不待老和尚说完,抱拳一拜,谦逊道:“您老人家过奖了!”

这一下反把老和尚愕然怔住,低念道:“闹海金蛟萧锦虹?”但顿然之间,他 又补念了一句:“柳锦虹。”

猛的双目电睁,牢钉了柳锦虹一眼道:“到底是怎么回来?”

柳锦虹笑着欠身一揖,恭答道:“萧锦虹就是晚辈。”

持静禅师慈目陡睁,惊奇不置的道:“什么?你就是闹海金蛟?”

柳锦虹微笑着点了下头,双手一揖,逊谢道,“不敢,晚辈承武林高人抬爱, 宠赐这么个诨号?”

老和尚猛的仰天哈哈一声震山狂笑,微顷之后,低头看看柳锦虹道:“踏遍五 湖无觅处,有缘自到灵山来。”

略为一顿,他慈目一横,换上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沉声问道:“你这话怎说? 老衲有点不懂?为什么你又改名换姓?”

柳锦虹淡笑了一下,欠身侃侃将自己身世,摘精撷要的说了个大概。

他一面说,老和尚一面点头。说完之后,他反问自己道:“他那两句话意何指? ‘有缘’二字,是否系指自己?”

他确是灵慧之人,一点都未猜错,果不其然,老和尚呢喃自语道:“苦海回头, 果种善因,此子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只可惜天庭暗暗……”

他语含样机,言有未尽。

柳锦虹听得似懂非懂,一皱剑眉,苦思了一下,贸然“噗通”一声,跑了上去, 磕了两个头,伏地说道:“弟子愚昧无知,祈老禅师赐卜未来。”

持静禅师慈目一亮,沉神不语,细注了柳锦虹一眼,良久之后,皱着慈眉,像 是自语的道:“照理,你与老衲有师徒之缘?只是……”

柳锦虹福至心灵,叩头如捣蒜一般,狂呼:“弟子参拜恩师。”

醉弥陀及世外高人,柳锦虹乍闻自己与他有师徒缘分,不禁大喜,真是喜昏了 头,一口造声的只顾狂喊“恩师。有如着了魔。

“起来!”醉弥陀狂喝了一声,低叱道:“老衲只说你与我有缘,但你目下魔 障重重,未来一身罪孽,老衲怎能收你这种两手血腥之人皈依我佛??

柳锦虹听得宛如五雷轰顶,周身冷汗涔流,不但不起,反而颤着声音道:“弟 子愚昧,请您老人家慈悲,破格施恩,弟子愿常年青灯皈依我佛。”

醉弥陀先不答他的话,慈眉愁皱,慨叹了一下道:“不可!不可!武林之中的 百年大劫,武林众生几无噍类了,惟其有你应劫,虽是两手血腥,但归根结源,无 异立下十万功德。只要你侠胆常照,众浊独清,人污泥而不染。劫尽之后,老衲自 会来接引你。”

柳锦虹周身有点冷颤,知道苦求无益,只好站起来,垂手恭立。

醉弥陀持静禅师稍顿一下,换上了一副慈容,一拍柳锦虹的肩胛,抚慰他道: “老衲因你目前未历劫,不敢收你,但我衡山一脉,他日终必由你而兴,你切不可 失望!”

柳锦虹凄声恭应道:“弟子他日历劫,心尽所能,力争上游,以救芸芸众生。”

醉弥陀合十念了声佛,微目一阖,沉声说道:“我佛微悲,愿你慧心未泯。”

柳锦虹再拜唯唯应命。

醉弥陀一指飞瀑畔的一块丈长青石,说道:“我们到那儿去坐下,老衲有话同 你说。”话落,他转身踱去。

柳锦虹随着老和尚身后,两人就青石坐定。醉弥陀将柳剑雄放探寺乘寺的经过 说了一遍。

柳锦虹一听大哥去追那体形高大黑影,至今一去月余,心情难免有点惦挂。

醉弥陀笑着安慰他道:“雄儿人间奇侠,不但得我那老友真传,兼且学了一身 盖世的佛门绝学,普天之下,已少敌手,想不致有凶险,或另有遇合,倒是老衲看 你与本门有缘,百年之前,本门上两代师祖,将一部‘大乘禅经’密封了沉入本山 某寒潭之中,只将禅经中的大乘掌传下一半,皆因那位祖师不愿本门弟子与武林各 派颉颃争雄,才有此举。但禅门至宝,百年这期已届,理应出世,如老衲不设法取 得,一旦落入些武林败类之手,恐将掀起一次轩然大波……”

略为沉思了一下,慈眉一皱道:“但南岳周围八百里,共七十七峰,万千山峦 中,寒潭幽泉,不下百数十人,诸名水帘洞、虎跑泉、狮子泉及万寿寺后的玉泉、 鹤泉,均是水甘森冽,终岁不涸,这之中,均极可能是那部禅经淹沉之处,老衲曾 费了数十年的岁月,苦究师门至宝沉埋之处,岁月蹉跎几十年岁月虚耗,竟无寸功, 不想昨天老衲偶游岳麓山,在峰顶的山左泉上发现了那块被称为神品的禹王碑,碑 上有七十七个蝌蚪文,老衲猜不透碑文之意,细心一看,发现碑的右上角有句偈语, 是小篆书就,字意是‘大乘潭斜照玉版’。这话无头无尾,老衲一夜推敲,‘大乘’ 二字绝不是指‘大乘寺’,因大乘寺在祝副峰细腰,远离玉版坡在六七里之外。此 山更虽无大乘泉或大乘峰之类。是以老衲灵机一动,触及‘大乘禅经’上面去, ‘玉版’二字必是指‘下版坡’而言。老衲今早跑到此泉一看,恰好玉版坡倒映在 此泉中,再一思考,乘与沉同意,褐语之中似是略去‘沉’字,如在乘字下面加上 沉,则偈语之意义就就成了‘大乘禅经沉在斜照着玉版坡之下的潭水中’。”

柳锦虹听了附掌脱口听了一声:“您老人家卓见高明。”

醉弥陀得意的慈笑了一下,说道:“你别瞎捧,这只是老衲妄加合测,是不是 可能,那就得你下潭一探,方能决定。”

柳锦虹听得剑眉斜飞,起身躬腰一揖道:“弟子遵命。”旋即动手宽衣,解开 包袱,换上水靠。

醉弥陀伸手向怀肉一探,摸出一只玉瓶,倾出一粒蜡衣红丸,扬掌抛向柳锦虹, 说道:“潭深水寒,刺骨难耐,服下老衲这粒‘醉神丸’,可保四肢不冻。”

柳锦虹一把接过,笑谢了一声,裂开蜡衣,一口吞下,霎时之间,五内温和, 手中执定分水刺,迎风一晃,带起一溜乌精光华,左掌扶着分刺一拜道:“你老人 家如果别无指示,弟子这就人潭一探。”

老和尚点点头,低嘱一声:“小心。”未再说什么,慈目盈笑,睇视着柳锦虹。

柳锦虹向他又复一拱,转易双脚一并,卓立潭边一块青石上。相度了一下。上 身一弯,叠腰箭射,水花不溅,钻入潭中。

十丈外危岩下,飞瀑仍是隆隆倒泻,但柳锦虹沉水之处,水泡升浮,由细而大, 渐成翻滚。

过了好一阵,仍不见他浮出水面,老和尚醉眼微眯,神情显得极是紧张,两手 不停的援揉。

且说柳锦虹一头钻入寒潭之中,果如老和尚所说,钻入才三丈,已感潭水清冽, 其寒刺骨,他连忙调神护穴,真火顺着周天走遍了一匝。顿感体温气和,遂又两手 连拨,一挺分水刺,一劲的朝下直钻。

越是往下,压力越大,渐觉潭水幽暗,景物几乎无法分辨。好在他水性天下第 一,在江淮一带的滚滚怒涛中,不须冒出水面换气,即能在水底潜上一个对时。

光线越来越黝暗,但他仍拼命的挺刺下沉。陡然之间,丈外一团浪花滚滚,朝 他扑来。他吓得一惊。猛的双足一荡,仰首上冒。变成头上脚下,双目凝神,朝那 团浪花看去。

看清之后,不由倒抽了口凉气,心中冷颤一下,原来目光到处,浪花之中,裹 着一只桌面大的三足金蟾,还远距他一丈,“哇”的一声牛吼,后足抱着一个黑葱 葱的方形盒子,两只前爪分水拨浪,向他扑来。

这东西看来有点笨,实则灵巧至极,双爪一扑,带起一阵哗啦之声,威势惊人。

柳锦虹不敢硬挡,剑刺里一钻,滑出五尺,齐巧避过金蟾威猛的一扑,趁势反 手一分水刺,确向金蟾前爪。

“咯”的一下大震,柳锦虹手臂一麻,分水刺有若击在坚玉之上。敢情金蟾前 爪比精钢还硬。

柳锦虹心中一冷,暗忖,我手中没有宝刀神剑,看来伤这东西不得。

时间那容他呆想下去,金蟾双爪分浪,又掉头朝他扑来。

柳锦虹吓得心中一阵冷颤,疾的叠腰探掌,反向下一沉,趋势变式,反钻向金 蟾后爪下方两尺之处,蓦的白影晃眼,金蟾腹脐下方有碗大一块白色的东西炫目耀 眼。

柳锦虹一方霸主,博闻广知,蓦的心中一动,暗忖道:“那块白鳞,不是它一 身之中的脆弱部位,就必是此物特强之处,横竖今天遇上,是祸躲不脱,不如试上 一试。”

他不愧是英雄人物,念动势发,将生死罪之度外,随手一刺,向那块白鳞点去。

这一下奇效立见,“哇”的一声,金蟾想是负痛,后足一颤,一登,柳锦虹分 水刺才触及白鳞,劲力仍自未吐之际,分水刺陡然被一股大力一撞,连人带刺,被 下压丈余。

柳锦虹吐了下舌头,右手死牢牢的握定分手刺,左手朝下一按,硬将下沉之势 定住。甫一定住,眼前黑葱葱的一物挡眼。他吓得心中狂叫了一声:“我命休矣!” 左掌斜劈,朝面门之物劈去。

在他想来,那团黑葱葱之物,必是金蟾的怪爪,谁知一掌劈去,那物荡开两尺, 缓缓下沉。

他运目看清,原来是金蟾后足抱定的铁盒,只因他一分水刺点向金蟾腹下的那 块白鳞,逼得金蟾松爪蹬刺,是以铁盒被摔开下沉。

柳锦虹灵机一动,心念道:“莫非那是盛禅经之盒,金蟾已是灵物,禅经佛门 至宝,慧光普照,它必是终日抱经,冀求增加效果。”

他确不愧是聪慧透顶之人,一猜中的。

他一点都不敢大意,双足一登,对准铁盒射去,顺势擦掌一抄,将铁盒捞在手 中。

落了个鞭,也就是他刚将铁盒抓住,金蟾已分水狂吼抓来。

柳锦虹右手一出,身躯左侧,怎敢再用分水刺去迎金蟾两双巨灵爪。侧身滑脱 之后,右手一波,双足连蹬,笔上的向水面电射。

身后“哇”一声怒吼,他吓得寒毛直竖,拼命的上钻。

幸好,入水不深。五六丈的水程,错非是他闹海金蛟,早已被金蟾追及,怕不 要被撕成碎片,霎霎眼他已钻出水面。

甫一冒出水面,左手一扬,大叫了一声:“接住!”

铁盒向老和尚电射而去,盒一离手,他踊身一纵,双掌一按水面,整个人飞出 水面五尺来高。悬空一个转身,斜向丈外扑去。

一落水面,双手连扒,狠劲向崖边泅去。

也就是他甫跃出水面。好险。金妈也“哇”的一声露出水面。双爪连扒,水花 四溅。有如个圆盘,劲疾无比的朝柳锦虹落水之处扑去。

这东西在水中其是灵活,谁知浮上水面,更是灵巧的紧,双爪连扒,只差尺许, 就已抓着柳锦红的双腿。

“嘶。嘶”两声破空锐啸,醉弥陀抖手打出两颗佛门念珠,直奔金檐两只闪光 红眼。

金赠真个通灵,发现念珠势疾力劲,宛如知道厉害,一颗斗大金头猛向水内一 钻趋避念珠。

“咚!咚!”两声,念珠落了水。柳锦虹得两珠一阻,方才脱险境。金石钻入 水内冒了阵气泡,也就再未上浮。

醉弥驼一手抄定铁盒,一手伸临水际,去拉柳锦虹,口中念了声:“阿弥陀佛。”

柳锦虹一步跃上潭岸,惊魂甫定,喘气不已,向老和尚苦笑了一下。

醉弥陀一手手中铁盒,神情严肃的道:“物各有主,虽是机缘附会,但这种金 螃乃千年灵物,要不是冥冥中上苍早有安排,谁能从此物翼护之下夺得神物……”

他稍作沉思,慈目一亮,面现喜容,道:“天缘难逢,柳锦虹此经该是由你光 大,应属于你,但你尘劫未了,暂时不能全部参研,待你他日尘劫了结,归返师门 之后,老衲再将经授你,但今天因你之缘,得使师门至宝重归,老衲现在带你去参 谒祖师,然后启经授你‘大乘禅功’与‘大乘掌’,算是使你历劫时稍壮行色。” 柳锦虹伏身一拜,谢过之后一,脱下水靠,换上干净衣服,背上吴钩剑与包袱,随 着老和尚向山上深处走去。

分水刺已失,在他甫一露出水面之时,因两掌按水,只好合却那只他成名武林 的利器。

他有点留恋,回头朝潭中深注了一眼。

柳锦虹随醉弥陀登临大乘寺,师门至宝重现,醉弥陀捧着拜了大乘寺历代住持 神位,然后焚捍顶礼启经,将大乘禅功及大乘掌授给柳锦虹。

柳锦虹在祝融峰习练大乘禅功与大乘掌一月,掌招及禅功诀窍已练熟记牢,差 的是火候,他将经书捧还醉弥陀,拜辞老和尚,下山口襄阳而去,返家之后,日夕 苦练。

花谢枝秃,表过大乘禅功与柳锦虹,另摘一枝原本鲜艳,但此刻已蒙上一层玄 雾的娇花。

且说在牡丹江古家堡中,含怨绝袂而去的玉凤,她生性原本偏激,任性妄为, 这一看到三弟怀中抱了个浑身血淋,自己最为担心,三番两次死缠三弟的陶玉兰, 此刻见两人虽是血迹斑斑,但那种相搂互抱,牢牢如系,偏又显得亲呢至极的镜头, 她不但妒火骤然,便是怨火也陡冒三丈,莲足一顿,挂落两颗碎情伤心的泪珠,头 也不回的扑下古家堡。

她也不知道自己此番应该何以自处,想是伤心到了极限,反而一点也不觉得难 过,浑浑噩噩,一股劲的冲下长白山,足不停歇的兼程疾奔,才五六天工夫,就已 进了关。

虽说狂道朱纯飞拔足狂追,但因玉凤太也伤心,莲足如云,始终未被狂道追上。

情人的眼睛,有如一池平如明镜的澄澈秋水,怎能起一丝漪涟?这一下,玉凤 不但伤透了心,更是心灰意冷,她早已萌了死念,但有一个念头扣紧她,就是想在 死之前,再见上那个自五岁上狠心抛弃她的母亲——陆筠芳一面。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的,她竟然一口气奔上华山,扑进了陆筠芳隐修之所。

陆筠芳正因自己爱女终身有托,沾沾自喜的甫从天山老伴处返来,不想才歇脚 天把,爱女就已找上门来。

一见之下,玉凤一脸哭丧神色,往日的绝世丰姿,此刻已憔悴的面如黄蜡,陆 筠芳一把将爱女拥入怀内,未语先流泪,痛惜万分的凄迷着声调道:“凤儿,怎么 啦?你三弟呢?娘才两月不见你!瞧!你一脸风尘,快说!受了谁的气?告诉娘。”

玉凤眼睛干眨了两下,喉间有如被东西塞住,想哭,就是哭不出声音来。

陆筠芳见状,也知爱女是伤心过了头,不由痛十分,反而潸然泪下,老泪横流。

母女深情,玉凤一见母亲痛泪难遣,心中一急,“哇”的一声,有若子规夜啼, 娇唤声娘,捶胸顿足号陶大哭,如泉涌落。哭得天昏地暗,陆筠芳被哭得柔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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