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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侠情痴魂

那女人有气无力的睁开那双失神夺魄的媚眼,看清了搂抱她的,竟然是自己日 思夜想,想思债难偿的意中人,不由泛起一个甜丝丝的笑,鼓起了最大劲,两只血 淋淋的玉臂一圈,死牢牢的搂紧了柳剑雄的脖子,凄迷着颇富磁性的媚人声调道: “弟弟,总算姊姊见到你啦!唉!姐姐该死,晚来了一步,害你受惊了。”话落, 滚落两颗情泪。

柳剑雄一收英雄泪,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替她理了鬓边乱了的发丝,说道: “谢谢姊姊关怀,小弟总算脱出牢笼,伤姊姊的两只大虫已被小弟打死了。”

这人非他,正是阴魂不散,痴缠苦恋的玉面妖狐陶玉兰。自去年辽阳城表演了 那一手,被玉凤撞破好戏,柳剑雄决绝而去,一年来她简直伤透了心,天南地北, 闯遍大江南北,关内关外,始终我不到心上人。她怎知那时候柳剑雄正在野参坪参 样呢?

她一回到通州,就被古桧与陶三姑二人将她软禁了起来,此次随着长白派撤退, 来到关外。

适才古桧离开九曲别府,告诉陶三姑已将柳剑雄幽禁别府之中,恰被玉兰窃听 到,才偷偷的来打救他。

九曲别府,玄机奥妙,陶玉兰不明枢纽所在,只知被困之人,唯一出路,就只 有虎牢一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陶玉兰甘愿冒虎吻之险,豁出性命,势必 将意中人救下,可见情之一字,真可惊天地动鬼神。

虎牢外是些寸许粗铁条结成的栏栅,有一道的门可通,门上半尺铁锁早被陶玉 兰削落。柳剑雄抱着陶玉兰血淋淋的娇躯,跨出虎牢,迎面吹来一阵山风,他吸了 口气,低头看了一下前胸鲜血淋淋的陶玉兰,心中一阵惨然。

陶玉兰对柳剑雄在长消有救命之恩,且又情深似海,他本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 寸恩必报,陶玉兰为虎所伤,纯是为了来救自己,此刻看到这副惨相,也不知该如 何救她。

他怔怔的望着她,猛然峰下一阵金的交鸣与暴喝声,顺着山风送了过来,喝声 未歇,又是一声娇叱传来。这两声喝叱,怪道又是这般可熟,分明是两位拜见的声 音。他猛的一惊,暗念道:“怀中之人要救,山下恶斗的人,也要接应……”

他低头又复凝照了怀中气若游丝的陶玉兰一眼,立时运指在她胸前一比,猿臂 伸缩间,已连点了她胸前的几处要穴,将血止住。

胸前血肉模糊,被虎爪伤得不轻。

他凄然一声长啸,任由得她搂紧他的脖子,纵步如飞,辨了下方向,纵下小峰, 越过九曲书院。宛如一头盘空大鸟,朝堡中广场中飞去。

眨眼之间,他已来到斗场。

古承修白发萧萧,一旁负手傲笑,正意兴遄飞的看十几个长白高手围攻少林双 僧、刘银龙、柳锦虹、狂道朱纯飞与玉凤等七人。

人还在十丈外,柳剑雄运目细视,惟独不见父亲与师伯妙清,对方高手之中, 还少了铁背苍龙古桧。

柳剑雄登时心中狂惊,暗骂了古桧一声“该死”,在他的臆断中,师伯与父亲, 必定又是被古桧诓进九曲别府之中去了。

他想着古承修祖孙二人的阴毒,不由气往上撞,再看清古承修那阵得意至极的 神色,不由怒哼了一声,一声清叱,人已飘至古承修身前三丈,右手揽抱陶玉兰, 左手一式“手挥五弦”。

“噗通”一声,陶玉兰不及跃避,登时栽倒尘埃。

他怒哼了一声,反手连挥了两下,“噗通”连声,长白派高手相继栽倒六七个。

他一脚踏着古承修,向斗场中狂怒的暴喝一声:“住手!”

喝声一落,双方均停止了恶斗,愕然的看着柳剑雄。

他一身殷红,怀中又抱着一个衣屈不整,青丝散披的人,远看之下,难辨男女。

玉凤乍见柳剑雄一身是血,不由芳心欲碎,她不知三弟伤得怎样了,脱口一声 尖叫,两个起落,有如一只小鸟,向柳剑雄飞扑面去。

柳剑雄余怒未熄,玉凤扑来,他仍气咻咻的,朗目透威,逼视着一众长白高手。 心神不属,只淡淡的叫了声二哥。

这一声“二哥”,冷语冰人,冷得有若跌入万年冰窖之中。

玉凤俏目含怨,将他怀中的人看了微顷,不由咬了下银牙,怒瞪了柳剑雄一眼, 返身朝场外奔去,几个腾身,已隐没在屋角之外了。

狂道弄得一头玄雾,疾的纵向柳剑雄。

恰当此时,柳剑雄想是怒气稍息,冷哼了一声,狂喝道:“古作义,你要不要 留古承修的命?要留,快去叫古桧将家父及我师伯引出九曲别府,否则?别怪小爷 心狠,先废了他,再将古家堡扫穴犁庭。”

玉凤的离去,他根本未注意到,非是他不理会她,只缘他此刻,有更重要的事。

柳剑雄话一落,朱纯飞已一步落到他面前,将他怀中的人看清,不由顿足失声 道:“罢了!罢了!我朱纯飞命苦,眼看那块金字招牌又得砸了。”

话落,狂道翩然转身,拔步蹑着玉凤纵去。

柳剑雄不知狂道所指何意,一时间似未回过意来,冲着狂道的背影叫道:“大 哥,你说什……”

“么”字未出口,古作义已冷笑了一声,将他的话岔断道:“姓柳的,我祖父 是万乘之尊的一派宗帅,你敢这样不敬他老人家?”

柳剑雄哈哈一声豪笑,接说道:“武林人物,讲究的是敬老尊贤,但也有个限 度,敬的忠厚长者,尊的是有信义的豪雄。长白派也算得是关外的一大门派,令祖 以掌门之尊,行事出尔反尔,未能昭信天下,未能昭信天下,见信于柳某,你教在 下如何个尊法?神道代魔令关乎武林劫运,你知道我的意思,只好暂时委屈令祖一 下。”

古作义冷哼一声道:“你把他老人家扶起来,古某立刻去叫我桧弟将你父亲放 掉。”

柳剑雄加上一句,道:“还有,那面令符顺便交给我师伯携回。”

古作义冷哼了一声,狠狠的瞪了柳剑雄一眼,转身疾步走去。

几句话的工夫,刘银龙、少林双僧与柳锦虹均来到柳剑雄身边,几人略为颔首 示礼,柳剑雄向柳锦虹一使眼色,柳锦虹将古承修提了起来,将他扶坐在地下。

柳剑雄向师叔刘银龙问了阵沿途情形,果不其然,沿途之中,曾遭长白派高手 迭袭,这些人之中,以一阳道人最为凶狠,刘银龙一怒之下,一招“七巧连环”, 将他的佛尘削成了杆棒,并顺势印了他一掌,总算是这家伙识趣,飞逃逸去。

几人一上古家堡,根本未经打斗,古承修已在堡前迎候武当三杰,一叠连声的 申言要将剑盟今符交武当三杰携回。

柳彤本是血性汉子,见古承修低声下气,有若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人争一口 气,佛为一柱香。”也就未提出什么话说,柳彤随护师兄,跟古桧前往九曲别府请 宝。

古承修其实早先真为柳剑雄旷古绝今的武学骇住,要古桧领柳剑雄请剑盟令符 乃出自本心,谁知古桧怨愤难泄,一下子就将柳剑雄困在九曲别府之中。

他满以为柳剑雄必被困在洞府之中,纵或侥幸逃出了石室,也必定难逃蟒吻。

是以当他走报古承修,古承修闻讯之后,亦惊亦喜,惊的是武当三杰已临山下, 喜的是能将这个身负盖世绝学的年轻人除去。他急得苍须乱抖,不知将何以应付武 当三杰。

古桧心怀叵测,他露了个奸笑,向祖父献计,待得武当派的人临山,来一着欲 擒故纵,优礼接待武当三杰,只须将妙清与柳彤诳入九曲别府,与柳剑雄囚在一起, 然后石室中放上一把毒烟,三人一准难逃。余人就不足为患。

古承修心被说动,告诉地点点头,旋即率长白派十余高手,亲至堡外,高迎高 接。

他仍一派宗师,武当三杰皆是出身名门,见古承修既以礼相迎,也就执晚辈之 礼,忍下了满腹怨恨,坠入古桧的算计之中。

古桧将妙清、柳彤诓入九曲别府的手法,几与诓柳剑雄之法如出一辙,古桧才 将二人诓进洞内,暗号一传,古承修已发动长白派十余高手,围攻双僧、狂道等人。

谁知几人命不该绝,柳剑雄已脱了困。

并强就是刘银龙才将沿途之事一说,妙清已捧定剑盟令符,由柳彤护着走来。

柳彤怒形于色,雄风慑人的先狠瞪了坐在地下,转着一双骨碌眼的古承修一眼, 恨声说道:“雄儿,将他的穴道解了,为父有话问他!”

柳剑雄此时已将陶玉兰放了下来,陶三姑早已闻讯赶来,母女相见,陶三姑正 哭得死去活来。

柳彤与妙清才一现身,柳剑雄急趋前几步赶去请安。此刻,既心悬两位拜兄的 离去,又焦急陶玉兰的安危,幸喜父亲脱险,师伯请回令尊,略为心定。一听父亲 吩咐下来,立时应了一声,走到古承修身前,左手运指连点三下,古承修吁了口闷 气。垂头丧气的叹了一声,站了起来。

柳剑雄退立柳彤身侧,垂手侍立。

古承修张目环扫,不见古桧与古作义两人,先抱拳一拱道:‘柳大侠,老朽两 个孙儿为何不跟大侠出来?”

柳彤恨得将牙怒咬,沉声徐徐的道:“今天柳彤才真是开了眼啦!好一个称雄 关外的长白派,竟连掌门之尊,行事也出尔反尔,也太阴狠了点……”

他略停了一下,又向古承修瞪了一眼,古承修老脸窘的像个紫萝卜,将头低了 下去。

柳彤又接下去道:“幸我师兄弟命不该绝,柳彤早已有备,接了他一掌,并反 手劈了他一招,他此刻已震伤内腑,伤得不轻了。”

柳彤此刻功力已非一般高手可比,挟怨一招狠劈。已出了全力,怎不要将古桧 劈伤。

古承修听了又是一声沉叹,不由有点气馁,双眼失神的看了柳彤一眼,说道: “如今贵派之令符已然到手,柳大侠如果别无邮示,就请便吧!”

长白派今天丢尽了人,古承修乃一派之尊,当着手下高手,被人踏在脚下,再 厚颜,也不愿再与柳彤搭讪下去,只好下逐客令,暂解窘态。

柳彤哪知这些,心中不由气得一阵翻滚,总算他心性仁厚,只怒哼了一声,未 发作,稍顿了一下,气稍平复,沉声道:“柳某言尽于此,但望古前辈安处关外, 不要再入关生事,则中原幸甚!”

长白派十余高手不由齐哼了一声,一个个怒目相向,柳剑雄朗目射光,朝每人 脸上扫了一下,这些人不由齐打了个寒噤。

妙清见事已了,不愿再生事端,令符到手,目的已达,怕再待下去,如再生变 故,岂不前功尽弃,登时朝柳彤一使眼色,再又朝古承修立掌打了个问讯,说道: “承老前辈毁弃前嫌,赐还令符,宏恩大德,妙清没齿难忘,晚辈回武当之后,必 面禀家师,敬申谢忱,惟盼贵我两派,往此以后,重修旧好,共为武林苍生造福, 妙清言尽于此,请从此别。”

他躬身施了一礼,展令一摇,几人相视一下,柳彤以双手朝古承修一拱,随在 师兄身后,拔步而行。

父命难违,柳剑雄知道此番护宝入关任务更形艰巨,连二哥离去都不敢轻言去 追,此刻看着陶三姑怀中抱定,于自己有活命之恩的陶玉兰,不由己的侧头望去, 滴下了一颗英雄泪。

他方一提脚,一声凄绝人寰的“弟弟”,钻入几人心坎深处,妙清不由驻足朝 陶三姑看去,皱了下眉头,又回头向师侄看了一眼,不由低叹了一声。

柳剑雄与陶玉兰这件事,妙清与柳彤几人,早已知之甚详,如今乍见陶玉兰周 身血迹斑斑,以妙清的江湖经历论断,陶玉兰力竭声嘶的断肠惨呼,他已听出来是 一个人在垂死前一刻的断肠惨呼!他也是跳出七情六欲之外的人,但他非常爱护师 侄,不愿他在心灵深处留下一丝憾事,登时低声道:“雄儿,陶姑娘……”

他忍住了下面的话,不好再说出来,但柳剑雄是极端聪明之人,已知师伯之意, 立时转头向父亲看去。

柳彤点了下头,唉的叹了声。

柳剑雄悲怆失神的低着头,朝三丈外一棵古松下的陶氏母女走去。

想是陶三姑已早知爱女心中的隐秘,对柳剑雄的朝这面走来,心中喜丝丝的替 爱女暗自欣慰。

她知道爱女被虎爪伤及心脉,已无生还之望,她是女人,深知女人的心理,但 愿爱女能含笑死去,但这种死去,只有一途可寻,那就是死在心爱人怀中。

柳剑雄走近她,她凄然失声的叫了声:“柳大侠……”

下面的话噎着再也无法说出来,抬头凝泪望了柳剑雄一眼。

恰在此时,陶玉兰猛的鼓起仅有的一丝力劲,两臂一张,自陶三姑怀内挣了几 下,作势欲扑向柳剑雄。

众目睽睽之下,这种儿女私情,柳剑雄几度欲伸手去接陶玉兰,但顾及自己的 身分及名望,势不能对着长白派的人及自己两位徒孙之面,表露此儿女情怀之事。

他犹豫了俄顷,心怀耿耿,难作取舍,不由己的凝目含泪,向身后之人望去。

身后,静得悄如沉夜,落针可闻,长白派的一些高手,本是正在扶伤救人,乱 得一团糟,此时却一个个宛如泥塑木雕,瞠目睇视着松下三人,敢情也为这副悲绝 人安的画面所动。

柳剑雄又将视线横越数尺,两位徒孙正合十垂目,呢呢低念,有若是在替陶玉 兰诵经祈祷,一侧的师伯不也是正在立掌默祷。

柳彤朝他点了下头,他霍地转身,两只猿臂猛伸,疾叫了声:“姊姊……”但 姊姊二字甫出口,顿觉当着如许高人,究有未便,倏又改口接说,“陶……陶姑娘……”

“娘”字甫落,他已语不成声,朝陶玉兰扑去。

陶玉兰奋起生命余光余劲,两臂环向柳剑雄的脖颈。柳剑雄也凄泪失声,一把 将她抱入怀内。

陶三姑虽然哭得柔肠寸断,但此刻反而静了下来,涕泪滂沦,看着这双苦命儿 女。

柳剑雄天生情种,想着陶玉兰对自己有活命之恩,自己竟然没有报答她,此刻 反而累得她这等下场,不由心中暗责自己,枉为侠义,念头才起,不由失声狂叫了 声:“苍天!”

这一声凄惨惨的悲呼,动人心魄,场中之人,莫不为之动容。

陶玉兰骤然在那张死灰惨白的斑斑血脸上,展露了一个似哭实喜的惨笑,断断 续续的说道:“弟弟……咦……姊姊……死在你……的怀中……死而……无……”

不知是天怨!抑或是无恨?无憾?谁也解不透她话意所指,永远给人留下了一 个难以猜透的谜,就此隐然含笑,撤手长逝。

天边抹上了一阵轻愁,晚霞已不如往日绮丽。也许是晚秋寒意萧瑟,昏暗的落 日余晖照着古道上的七道人影。

秋风悲啸,晚景凄冷,伴着几人落寞的心。

古家堡的惊、险、情伤,换来了这面足以掀动武林浩劫的剑盟令符——神道伏 魔令。

几人并未意得志满,均为陶玉兰这份隽永的深情所动,带上丝丝轻愁。

柳剑雄心情分外的显得沉重。一方面为陶玉兰的死惹得他感到人生乏味,再又 是二哥无言的离去,不知又会闹出多少情海风波来。

尽管他对陶玉兰的死缠,多少有点厌恶,但她对他有过救命之恩,如今又害她 为自己命丧虎爪之下,多少有点愧对伊人,不由感伤莫名,愁如浓雾锁心,难以释 怀,一路之上,闷沉沉的。

柳剑雄神威震九州,妙清得他护宝,强梁小丑均不敢稍作觊觎,避之犹恐不及, 兼且古家堡一战,震惊关外,长白派丧了胆,一帆顺风,就入了关。

入关之后,少林双僧禀过小师叔祖,有事他往,辞别几人,分手而去。

双僧一走,剩下之人,不是武当,便份属父子,几人徜徉过京,顺道南下天津, 探看华氏双雄而去。

一路之上,柳剑雄留心察看两位拜见有无留下记号。失望地自下古家堡后,再 未看出两位拜见的一点蛛丝马迹来。

不几天,五人来到杨柳青华家。娇客临门,华氏双雄大大的热闹了一番,柳氏 父子见到了北方的不少成名人物。

名震南北的两位武林盟主相见,互为对方的英爽风仪吸住,真叫相见恨晚。

华氏双雄强将武当三杰留了五天,五天之中,北方武林之中,慕名来拜竭柳彤 的人,不绝如缕,华家堡真是门庭若市,户限为穿。几天中,妙清一再受华荣坚请, 即席展开这面惊动武林的“剑盟神道伏魔令”,让天下群雄瞻仰。

连华氏母女都出来一看奇宝。

母女二人,乍见柳氏兄弟,真个暗惊,不但一般俊美,风华酷肖,如不是从二 人身后的兵刃去分辨,真还不易分出来谁是娇客。

五日易过,临行之时,华老夫人强将柳锦虹留下盘玩些时,柳锦虹含笑诺许。

柳剑雄心中有若失去了几许魂魄,表面上仍是仪朗风华,不失大侠气度,受无 数的北方成名人物景仰,私底下落落寡欢,感慨莫名。

不日来到开封,他突然肃容向柳彤禀道:“爹!少林寺得而复失的禅经,不知 有无头绪,雄儿想上嵩山谒掌门一行。”

柳彤有点沉吟,不敢贸然答应下来,他知道师门至宝关系太大,万一再有差错, 罪责非轻,他不答爱子的话,只转头朝师兄妙清望去。

妙清轻点了下头,心想:“凭自己武当三杰,短短的数日程途,且又在武当派 势力的地界,不愁再会出岔。”

柳彤见师兄点了头,便低嘱道:“如果禅经有了消息,捎个信来,我与你师伯 叔均可助你一臂。”

柳剑雄唯唯应命,拜别三杰,向登封而去。

心魂摇摇,若有所失,行来也就分外的缓慢,从登封爬上少宝峰,常人行来须 两日,他并未例外,一如一般凡夫俗子,爬了两天。

他没精打采的来到下院,稍作勾留,就向少林寺走去。

他嘱咐下院,不可惊动掌门。是以他笔直的走进少林寺后院。知客僧见了忙拜 伏地下,替这位小祖师请过安,转身如飞的向寺内奔去。

柳剑雄没有心情拦阻,任由得知客僧去禀报掌门,他也提步缓缓的朝后院走去。

穿过了几桂芬梅尊的庭院,不少寺僧伏地跪接。

他仅望着他们,脸上无一丝表情的摇摇手,好生那些僧侣均伏地不动,不敢仰 视,未看清他的神色。

越院穿廊,少时来在精院,他脚未跨进掌门精院,觉智上人已率着五老迎了出 来。

柳剑雄疾的肃容,当道向掌门拜了下去。

觉智上人连忙率着五老合十拜了下去,一面口中替师叔请安。

终究他辈分略高,虽是拜谒掌门,但行礼之后,一挺腰也就站了起来。

一眼瞥见六老白眉萧萧,仍自排跪地上,觉智上人身后的五老还在报名请安, 他不由心中一阵不安,登时双手虚空一抬,将六老抬扶起来。

六老肃身一站,他方看清监院五老之中,列上一位他最早见过的。雷音寺方丈 觉愚上人。

原来少林五老本是觉筠、觉慧、觉空、觉非、觉钧五位监院。觉钧长老关外护 宝殉职之后,少林掌门觉智上人就将师弟觉愚上人请来,递补觉钧上人的缺,又复 凑成了五老之数。

柳剑雄一脸仆仆风尘神色。看得觉智上人慈眉愁皱了一下,心中暗念了声佛, 心念道:“我佛慈悲。师门失宝已有端倪,看师叔情伤之色,愿佛祖默佑,化去师 叙情孽才好。”

他略一沉思,柳剑雄已然看清觉智上人的心意,不由露出一个苦笑。

觉智上人贸然觉察,几人还当道站在精院门口,立时双掌合十,慈颜绽笑,躬 身一拜道:“觉智候师叔移驾云室。”

柳剑雄双手一拱,道了声清,立时一步跨到觉智上人左侧,又向五老微颔了下 首。

觉智上人也不再让,双双领前进入精舍。

六老将柳剑雄迎人精舍,叙利落坐,略为寒暄,柳剑雄随将自离师门之后,半 载行脚,择精撷简,说了个概要。

六位长老,听武当至宝夺了回来,齐皆额手称庆,但才爽然舒眉,觉智上人又 沉神低叹,合掌念了声佛。

柳剑雄聪明绝世,察神观色,已知掌门叹意所指,登时双手一拱,离座一躬道: “敢请登门见示,师门至宝有无下落?”

觉智上人白眉一阵轩动,肃容道:“托师叔福,佛祖有灵,几位师弟近几日先 后返寺,觉非师弟已探出师门至宝落在南岳一带,但实在地点,又不能猛然决定, 觉智与五位师弟策商之下,正感为难。不想师叔驾返,真是佛祖有灵了!”

柳剑雄剑眉双挑,惊噫了一声,不信的道:“什么?大乘寺会暗中夺去本门重 宝?”

觉智上人双眉凝神,合目微忖,稍顷之间,慈目陡开,说道:“大乘寺乃本门 旁支,同属三惮宗,虽与本门久不通音论道,但南岳一脉,自阿弥尊者主持寺务已 还,内修寺政,外积禅功,力谋在武林间争一席之地,觉智不敢妄测尊者有夺经之 心,此事还需师叔慧谋卓裁。”

柳剑雄稍作沉思,缓缓说道:“本寺先祖,达摩尊者在九载面壁之中,参悟的 经文不在少数,但少数又流入各大丛林弹院之中,南岳既是本门务支,于情于理, 南岳难免也有不少经文,但在武学方面,较为渊博者,除了易筋经及大乘禅经之外, 又全在本门经楼之中,前承掌门赐告,易筋经可能落入五台,大乘禅经风闻落入大 乘寺。如果大乘禅经真个在南岳,阿弥尊者为欲振兴南岳,得陇望蜀,难免会起贪 念……”

略顿,又续说道:“不过,尊者乃有道高僧,当此欲谋脱颖而出之时。必先职 本门,藉为奥摇,方才谋外伸之策,必无挂夺本门至宝,先断后援之理。再则是南 岳此刻羽毛未丰,纵虽有所作为,也不致会下此绝情。由此推之,本门所失的大罗 金刚宝录,似不可能为大乘寺夺去。”

觉智上人虽是智慧浩瀚如海,但这种无头公案,确属费人神思。他是一派之长, 此时此地,不能摇头算事,略为沉思,不忙先答掌门之话,转头向觉非上人微笑道: “请上人将南岳之行的概要,为柳剑雄一道。”

觉非上人合十顶礼,说道:“弟子奉掌门谕令,三月之前,南下三湘,去传谕 觉愚师弟返师门供职,顺道欲一探南岳。不想未到朱亭,碰上位不修禅德的醉弥陀, 年岁看来似在弟子之上,捧着一只大葫芦,一路之上,不疾不徐的紧蹑着弟子……”

柳剑雄两眼含惊,剑眉斜挑,岔说道:“是不是一位少了一只右耳……”

“耳”字才出,觉非上人振袖而起,诧然失态,白眉一掀,疾说道:“师叔怎 知……”

猛觉自己失态,不由老脸一红的坐了下去。

柳剑雄淡笑拱手道:“那位老人家,是阿弥尊者的师叔,亦是我灵真师伯祖的 至友,柳剑雄有幸在十二岁上拜识过,还蒙他老人家惠赐了几手绝学。是以识得, 听说此老终日捧壶沉醉,岁已过百,难得神智一清。”

他话一落,觉智上人接口道:“他老人家,还在世上,仍未圆寂?”

觉筠上人沉思了一阵,说道:“那不正是醉弥陀持静法师?”

柳剑雄点了下头。

觉非上人以手加额,“噢”了一声道:“我当时怎会记不起是他老人家来呢? 言下大觉愧懊之极。

觉智上人,见师弟窘极,不由解嘲的说道:“师弟,别说你没见过他老人家, 便是为兄,如果今天不是师叔提说,怎又会想到五十年前隐迹的高人还朗然健在?”

几人相视一笑,柳剑雄又拱手说道:“请上人再说下去。”

觉非上人接着说道:“他老人家蹑着我身后跟了一个多时辰,我竟无法将他老 人家甩下,弟子不免有点气,登时双足加了把力,越跑越快,约莫奔了半个时辰, 一口气奔了五十来里,来到一处大槐林,嘿!……”

他说不下去,神情有点颓丧。

觉智上人说道:“师弟,说下去!”

觉非上人道:“本座脚程,在师兄弟中,算得上是身轻腿快,岂知怪事骇人, 我还未进林,已隐闻鼾声,我本不在意,举步向林中走去,一踏入林,真把我下了 一大跳,打鼾之人,竟然正是紧追我的持静法师,他老人家正四平八稳的仰躺在一 棵老槐之下。我心中暗惊遇上了高人,轻咳了一声,一咳不打紧,他老人家回手一 掌。将身畔开着口的葫芦一掌打翻,登时流了一地,酒香四溢……”

柳剑雄有点不解,皱眉的说道:“嗜酒之人,爱洒如命,岂会自毁命根?此事 大出常情。”

觉非顿了一下,接说道:“正因此,弟子觉得大惑不解,也才不敢臆断他老人 家梦中吃语。”

柳剑雄追问道:“他老人家说了些什么?”

觉非道:“酒才泼撒,他老人家嘴唇动了几下,又舐了两下嘴唇,自语道: ‘造孽徒!出家人忌贪戒嗔,你不听我老人家的话,妄想出关去夺宝,嘿嘿!这种 活罪,有得你受的……’。”

柳剑雄为之动容,觉非又接说道:“弟子当时作了两个论断,一是这醉卧之人 是位高人,知道弟子此行目的,有意相戏;二是他老人家醉吐真言,这‘关外夺宝’ 四字必与他老人家有关,但这四字所指,也必是本门失经。”

柳剑雄略为思悟了一下,道:“果如上人所言,他老人家这番作为,令人费解, 似乎两皆不是。”

觉非上人又接着:“如何不是,弟子当时所想。恰与师叔卓见相同,但弟子猜 想师门失经必与此老有关,又惧此老惊世绝俗的轻功,不敢稍近,只好远的守候着 他老人家。大约快近一个时辰,他老人家方醒,见酒已泼洒满地,发了阵牢骚,步 履踉跄的抓起酒葫芦走去,弟子不敢大意,紧跟着他老人家。日落时分,来到衡山 脚下,正好碰上了一个自山上下来的少年僧徒,他老人家将手中葫芦朝那个僧徒摔 了过去,嘱那人到衡山城中替他老人家装一壶上好的玫瑰花雕。

那少年僧徒连忙接过葫芦,恭恭敬敬的朝他老人家磕了三个头,叫了声师祖, 方才离去。

嘿!他老人家理都不理,拔步飞腾,脚程之快,是弟子平生所仅见,只一瞬眼, 已自身影消失。”

他停了一下,又接说道:“弟子惊诧得有点不信,所见太奇,但有一点也成了 定案,就是那个青年僧徒来自山上,必是大乘寺之人,而又对他老人家执礼甚恭, 反推之,他老人家必是卓锡大乘寺。诸般疑难,弟子如坠入五里雾中,百思不得其 解。晚间弟子曾探了一趟大乘寺,又谁知才上到衡山半腰,就被一位高人用摘叶飞 花的上乘手法戏弄了一阵,知难而退,弟子只好返山。”

老和尚说完之后,向柳剑雄合十一拜。

柳剑雄略为沉思,淡淡的说道:“他老人家所说的‘关外夺宝’四字,绝非是 无的放矢,必有所指,目前我也不敢妄下断语,究竟本门失宝是否系大乘寺夺去? 看来也只好待一探大乘寺之后,方能决定。”

觉智上人疾的起身向柳剑雄合十一拜道:“望师叔慈悲。”

略顿,又接说道:“但少在师叔想要哪几位师弟随侍?”

柳剑雄略拱了下手,神色凝重的道:“如此看来,大乘寺高人不少,此行只在 查探动静,人去多了反易暴露行迹,不如仍是我一人先往察看一下。回来向掌门禀 陈之后再说。”

觉智连忙起身合十一拜,肃容答道:“弟子不敢,觉智与五位师弟随时恭候师 叔差遣。”

柳剑雄笑笑道:“掌门一派之尊,柳剑雄要被折熬,自己人,此刻不忙着客气, 明天一早,我就要下山。”

觉愚上人岔说道:“师叔在衡山如有什么事,不妨就近向雷音寺的弟子交待一 声,免得师叔往返跋涉。”

柳剑雄点头答谢。

一宿易过,第二天凌晨,觉智上人率着五老,直将柳剑雄送到下院,方才作别。

途中再无甚耽搁,不日就来到衡山城。

天未黑,他已落了店。初更天,他收掇了一下,问了问背上的青虹剑,背上包 袱,纵上房坡,辨了下星晨方位,朝西纵去。

初冬的天气,落叶萧萧,朔风怒号。衡山之上沿着登山古道,一片萧杀,枝叶 沙沙,正在此时山深处已飘来二更钟鼓,柳剑雄停立山腰,向要深处探了一下。猛 的强吸了口气,提气拧身,朝林中扑去。

衡山高可三千尽,虽在初冬,峰顶已自积雪皑皑,又因形势挺拨,是以沿登山 石道之上,大乘寺的僧侣,为便利朝香之人欧足,盖了三个凉亭。

渐往上去,快到第二个凉亭处,瞥见地上铺上一层薄如我鹅毛的雪片。

祝融峰,乃衡山的一座高峰,大乘寺在腰峰之上,群峰环卫,雄秀南岳。

柳剑雄踏着薄雪,如飞上跃,穿林绕树,瞬间来到第三个凉亭下面,相去三丈, 突问亭中鼾声如雷,不由大为诧然,陡的驻足向亭中望去,心中一面不停的翻滚, 暗问自己道:“峰高天寒,亭中何来鼾声?”

事实俱在,不由他不信,好奇心大作,疾的一个腾身,跃上亭前石阶,张目一 看。

冷月迷蒙之中,亭中微现灰淡天光。霍然酣卧之人,侧蜷着像只大马虾,但极 是醒目的是那只奇大无朋的朱漆葫芦,横搁腰后。

柳剑雄心中“噔噔”的一阵猛跳,心中不由大惊,已知卧着之人是谁,立时屏 息静气,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愕睁着一双俊目,心中七上八下的沉思,暗自悄声 道:“他老人家是有意卧着等我?还是真个卧醉凉亭?”

这种高人,且又有时神智不甚了了,谁知他卧着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难题可来了,如果说,持静法师卧在此地是有意的话,那么柳剑雄探山这档 事,早已落入他老人家眼中,自己再又冒昧的上闯,岂不落上个大不该之名。折身 下峰吗?一则是大违初衷,再则是不该不见这位师伯祖生平的唯一知己;如果说持 静法师是因饮醉了卧在凉亭之中,难题更是叫人无所适从,叫醒他既不能,不叫醒 他?这么大冷的天,石头都要被冷裂,怎能张目漠视?

他是懂一时,一时之间,没有想到自己此刻不也只穿了一袭绸衫,像持静法师 这种高人,已到了寒暑不侵之地步了。

正当他进退维谷这时,持静法师猛的翻了个身,四肢仰躺,作了副极怪且最为 难看的睡相,双眉抖动了两下,又舐了下唇。方吃梦腻语道:“自己有宝不识,偏 又看上人家的什么劳什子书……”往下之言,也是语音不清,柳剑雄不由心头猛震, 疾的咬了一下牙,自责了声“笨蛋。”然后一拧身越过凉亭朝峰腰飞纵。

他轻功天下数一,展开脚程,盏茶工夫,已纵到大乘寺之下了。只要再翻上一 块突岩,就可以看得见大乘寺的山门了。穿过几株古柏,山道之上,巍然耸立着一 道两丈有零的青石牌坊。

牌坊一块横匾,写着:“大乘胜境”四字。

看着苍劲雄浑的字,不由对牌坊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情。油然的就半它纵横细 扫,想看个清楚。

目光移到坊脚之时,骇得他心中愕然的大叫一声,牌坊的当中,用一根小指粗 的草绳,吊着在适才摆在茶亭中的红膝大葫芦,离地三尺,草绳仍自微晃着,想来 这吊挂葫芦之人才离去不久。

这种事情也太骇人,且又极为明显,分明自己夜探大乘寺,早已落入持静法师 之算计之中。

他心中一阵颠倒,将法师适才的吃语再三回思,听来颇令人玩味,话意之中, 分明是说,大乘寺有一种宝,自己不加研究,反而觊觎人家的什么书……。

所指的书,倒有点像是一种极珍贵的书,那不是与师门的宝录相近吗?而大乘 寺又有什么参研不透之宝呢?

他不忙着移步,将持静法师的话想了又想,愈想愈像,八九不离十,师门重宝 准是落入这大乘寺中。

猛的抬眼看了看悬吊在牌坊中间的那个葫芦,不由又倒抽了口凉气,这一手, 老法师无异是示警,也复是示威。

踌躇不决,他真不知是越过牌坊上大乘寺呢?还是折身速退。

他是极端坚毅之人,天生傲骨,猛的一咬牙,暗哼了一声,道:“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大乘寺是龙潭?是虎穴?拼着得罪他老人家,我也要闯闯。”

念落,长身连着向个闪电窜跃,越过牌坊,窜上突岩,展眼处,一片银耀,偌 大一座大乘禅寺,隐在一堆堆浓雪里。

人世间的事,有些大悖常情,持静禅师现身示警,既可说是巧合,又可说是有 意。

他呓语之前是巧合,想是持静法师虽是神智有时不清,但他在一阵呓语之后, 以他奇高的一身惊世绝学,面前多了这么个人,且又悄声细语,怎不惊绝,及见柳 剑雄纵跃身形,顿感吃惊,才看出来他所使的正是老友的“飞龙九式”,已知来了 人是老友衣钵传人,顿时心中狂喜,神智一清,心中暗叫了声不好,疾的少起葫芦, 翻山越润,抄了个近路,赶到前头做下一番手脚。

第一,柳剑雄名震神州,关东护宝、嵩山卫道,他早已知老友传人列身少林, 而此番突然现身大乘寺,与三月之前觉非夜探嵩山,两相推论,持静此刻已知柳剑 雄是为追查少林失经而来,但他知道少林失经与师侄有关,怕柳剑雄进去将事情闹 翻,是以将酒葫芦吊在牌坊上,无非是令柳剑雄知难而退,以待自己查清楚,再追 上柳剑雄相告,方不负老友。

此可谓他用心良苦,又谁知柳剑雄偏不吃这一套,浑身傲骨,似是壮了下胆, 闯过牌坊,向寺内纵去。

第二,非是老和尚轻功强过柳剑雄,实是柳剑雄因路径不熟,沿着登山石道, 走的是大路,他越山渡涧,轻车熟道走的是捷径,是以落了个先鞭,但也够险,他 才做完手脚,柳剑雄就已到牌坊之下。

他疾的翻上突岩,朝寺内奔去,心中暗惊老友传人真个脚程迅捷。

设非是柳剑雄停身牌坊外面贪赏那四个字,又惊奇于那只葫芦,停得一阵,否 则?只须翻上突岩,正好可见到老和尚的身影纵向寺内。

且说柳剑雄翻过牌坊,窜上突岩,先凝神运目将大乘寺环扫了一周,他深知大 乘寺不亚龙潭虎穴,一点都不敢大意,展开绝世轻功,疾如鹰隼,三几个飞扑,已 登上大乘寺第一进殿脊。

他塌着半身,张目朝后面几进一张,大乘寺静得如熟睡着的婴孩,表面上看, 这般冷寂之放,纵有人站在寺前狂吼三声,也难得有人会应声相和。除了檐头的浮 雪偶尔为朔风吹落庭中,带起一阵极其轻微之声外,简直是听不到一丝声息。

但这般静寂,在他可不敢那么想,鹭伏鹤行,连进了四重殿脊。

他张目四望了一下,正待拔身猛扑第五进大殿,陡然觉得不对,连忙运起绝世 禅功,屏住百穴,神凝紫府,功贯天聪,一系灵气外泄,向四周散射而去。此时此 地,他耳目失聪,可听三数十丈远的落叶之声。

才稍顿,他陡然剑眉双皱,疾的朗目一闭,周身轻颤了一下,将那丝外泄灵气 收回来,辨认了一下方向,侧耳专注一个方向听去。

入耳是几声低沉的呻吟,宛如是个病人膏盲之人,只剩下一丝气息的光景。

这阵呻吟,似是从后面一进殿中传来。

接着是一个苍劲有力,偏又嗓音压得极低极低的声音,语带怒意的责道:“孽 徒,老衲平日怎样劝说你,出家人戒贪忌嗔,你竟存非分之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唉!这也是你自作自受,时至今日,你还坚不吐实,到底你受了人掌伤,那部少林 重宝……”

柳剑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几乎要从口腔中跳了出来,一听就知说话之人是持 静法师,不由暗中在怪老和尚为什么不按说下去?

老和尚忍得一下,又接着道:“宝录究为何人夺去,伤你之人,功力已入化境, 怪道这种重手法,阴沉沉的不留形迹,老衲算得是见多识广,但仍猜不出究为谁人?”

那呻吟之人,连喘了三口大气,语声带颤的道:“师叔……望您老人家慈悲, 救……救弟子,弟子此举虽……虽有违出家人之沙弥十戒,但……弟子意属公忠, 原旨可悯,为了要倡大发扬本门武学,才想夺得那部旷绝千古的宝录,与本门的 ‘大乘禅经’珠联璧合和……唉!事不由人!岂知弟子才取得那部经书,半路之上…… 会遭那魔头邀击。”

柳剑雄神情紧张到了极点,不想一探之下,既探出了师门失宝有了着落,又替 师门解决了一个千年悬案,确知大乘禅经一准落在大乘寺中。

柳剑雄聪明绝世,凭他的臆断,已知说话之人,准是大乘寺住持,阿弥尊者。

阿弥尊者略喘了口气,又哀哀自陈的接说道:“唉!弟子命中是否注定如此? 望您老人家慈悲,救弟子一命。

老和尚慨叹了一声,似是莫奈何的沉吟了微顷,徒然之间,语音顿昂,沉声说 道:“有救了,救你之人,此刻正向峰下走去,但救你不难,只要你交出少林至宝, 你必得救。”

阿弥尊者语声带激的道:“师叔,您老人家说说,什么人能救得了弟子?”

老和尚斩钉截铁的说道:“大罗金刚禅功。”

柳剑雄不由心中猛动,暗中愕然的微顷。

阿弥尊者急得干咳了几声,带喘的疾道:“师叔,……你……你老人家慈悲…… 此法行不通,想想看,可……可还有其他法儿救得了弟子的……残……残生。”

老和尚怒哼了一声,道:“你真是冥顽不化,至死不回头,不还人家东西,你 叫师叔如何厚颜去求答家?告诉你,普天之下,你这种快半心脉震断的掌伤,除大 罗金刚禅功之外,还有什么仙丹妙药,除非是万年金龟内丹……”

略顿,老和尚有点气,不由提高嗓子,声震户外的吼道:“孽徒食古不化,气 死老衲,你说,你快说,书到底放在哪儿?”

尊者连咳了几声,气息微弱,断断续续的道:“你老人家明鉴,书……书…… 确实……不在弟子身上……。”

老和尚接问道:“那么你放在什么地方?”

阿弥尊者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弟子……与那魔头对了一掌,弟子……伤势较 重,那……魔头伤……伤得较……轻……书……书被他夺去了。”

晴天霹雳,柳剑雄宛如跌落万年冰窖之中,固然是书已被人夺去,但他还存着 一线希望,总可以从尊者谈话之中找出来书被谁夺去,他耳朵竖得笔直的静听下去。

老和尚叹了口气,没精打采的道:“被谁夺去了,快说!”

阿弥尊者一阵急喘,干咳两声,气息若断若续的道:“他……他……就……就 是……”接着是一阵干咳,逆痰上涌,将喉阻住,只剩下一丝嘶哑的喘气声,想来 是出气多进气少,离死不远了。

柳剑雄急得心中狂叫了一声,道:“你死不得,你死了我怎能追回师门失经?”

念动身随,身形破空猛拔五丈,虚空举目向前殿看去,正待折腰叠身,向前殿 射落。

蓦的前殿之中,老和尚一声怒叱,大叫道:“贼子何心狠如斯,与老衲留下……”

叱声未落,前殿冲霄窜起一条高大黑影。

这身影非常熟识,落入柳剑雄的慧目,旋即忆起来这不是在关外护宝时,那晚 在海龙城外追丢的人?

心念未落,他身形未飘落前殿之时,“嘶”的一声破空锐啸,一粒佛珠追着那 着黑影脑后袭去。

那黑影真个身手不凡,反手一掌“叭哒”一声,追袭他的佛珠嘶啸着飞得影踪 俱杳了。

又是一声喝叱,前殿上已飘落一条人影,僧袍飘飘,迎风振诀,向十余丈外飞 逃的黑影呆瞪。

几桩事都是电光石火,骤发于瞬息之间,柳剑雄疾的一个飞扑,凌空一个转折, 落在老和尚面前,文质彬彬拱手一揖到地道:“夜间宝山,柳剑雄无可免,但晚辈 有不得已的苦衷,望你老家念在家师祖情份上,俯察下憎爱分明……”

老和尚对他的落身旁侧,视若无睹,望着消逝在山林雪野中的黑影,慨叹了一 声,道:“孩子,你晚了半步,你要的东西,正可追出点眉目之时,变起仓猝,这 恶贼打了我那不肖师侄一颗柏子,我佛慈悲,但愿他能随佛祖西登极乐,唉!他死 有余辜,犯了出家人十大戒中之‘贪’字,老僧也无力去为他报仇,天道不爽,因 果循环,他死有应得。”

停了微顷,他又接说道:“前逃的那人,太也心狠手辣,这一手杀人灭口,做 得真绝,阿弥陀佛!恶人自有恶报……”

柳剑雄一听那高大黑影之人,竟然杀人灭口,自己岂不一切希望全成了泡影, 疾的又是一声问道:“不知老前辈可认识逃去的那人?”

老和尚摇摇头道:“他来去如风,相隔十几二十丈,老衲眼花耳昏,看的不太 真切。”

柳剑雄急得跳脚,加了一句,道:“这家伙是条高大黑影,您老人家想想看, 武林高手之中,有没有这么位人物?”

老和尚摇摇头道:“沧海桑田,老衲已适世快近半甲子,武林之中出了些什么 高手,老初已不甚子了,至于早年的一些人物,不是羽化,便是埋迹荒山,没听说 过有这样的人。”

柳剑雄急得语声微抖的道:“那教我如何向师门交待?”

老和尚慈目一瞪,想是神智又复不清,但见他怒叱了一声道:“你不会去追?”

说时声色俱厉,柳剑雄不由一哆嗦。正因为有这一喝,一语惊醒梦中人,他顿 时躬身一个长揖,说道:“晚辈遵命。”

就势双足一弹,人如一粒破空星丸,冲霄弹起七丈,使了个绝世轻功身法,向 山深林赛中奔去。

人不可以稍存贪心,罔顾天理,阿弥尊者即是一个最为显明的例子。到头来, 不但身败名裂,还连带着将老命赔上,毁了一生清誉,更使师门无法发扬光大。这 真是所谓欲速不达,弄巧成拙了。

柳剑雄蹑着逃去的高大人影方向看去,林密雪浓,极目四顾,那人影已走了个 没影没踪。他细心停下来察看那人是否留下来足迹痕印,谁知看了一阵,颇为令人 失望,那人轻功真个出神入化,已然能踏雪无痕,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了。

虽说无迹可循,但他猛然发现了一种新的景象,前路一眼望去。但见一条两太 宽的雪地上,向前伸到目力看不见之处,有一种积雪新堕的痕迹。有如一条康庄大 道,若隐若现。

这种现象,设非是他目力超人,习了绝世禅功,真还不易发现?

他本是天聪地每,且又智慧若海之人,有此发现,登时起了一个念头,推想道: “这种现象,是因为此刻瑞雪不飘,残雪压枝盖叶,被那飞逃之人振袂旋风一兜一 卷,怎不要雪堕枝折,想来是他走得太快,且又劲道奇大,方才有此现象。”他猜 得一点也不错。

有此发现,无异增强了十倍信心,提了口气,双足虚空飞踏,两耳风啸,身形 有如紫电追云,遁着惟独他才能看得见的康庄大道疾追。

他这种超古绝今的旷世轻功,除了偶尔微点浮雪借力之外,活脱脱的无异是在 御风飞行,划空带起一阵衣袂振空之响声。

追了约莫有个多更次,飞越了多少险峰绝壑,连那人的稀疏影子都无法捉到一 点。知加了多少力,早将“空”字诀导人大罗金刚禅功之中,连着加了不少力,可 是越追越远,越追越慢。

此中有个缘故,前选那人所留之折枝堕雪的痕迹,非是真个如起始之处,直伸 出二十丈外,一望无涯的康庄大道才追过祝融峰后,飞越一处宽约十丈的千丈深洞 涧,此可循的线索旋即中断。

渡涧之后,悬崖绝壁,何来康庄大道可循?他应用了极高度的智慧,停下来细 察那人逃逸之路线,耽搁了不少时间,才又找出一点端倪。别看登南岳不算回事, 自城中直达大乘寺,距离已不算短,差强百里出头,常人要两日方达,便是一般武 林中人,也要奔一日方行。但柳剑雄以个多更次就登临。这全仗他超卓的轻功与充 沛的内力。

自一发现前面高大黑影之后,又加力猛追,连着几次调远运用“空”字诀,一 连十二三个时辰中,他都在不断的耗元飞奔,这一段时间之中,他竟无一刻闲暇调 息,怎不要脱力。

何况他追之人,也是一位武林中的盖世高手,此人又在山峰半腰中息了半个多 时辰,此刻一迈开步,真是疾如行云流水,但是黑痕飞射,滚滚而去。

柳剑雄见苦追不及,汕眉头深皱,忖道:“今天若把他连丢,前功尽弃,我此 刻后力不断,看来已无法追上他。我何不想个法儿将他稳住,使这线索不断……”

一计方起,旋即双睛一亮,有了主意,干脆拼尽余力,放慢步度,强调真元, 用“导音飞韵”之法,朗笑了一声,传向前头飞逃之人。

笑音一起,倏已顿歇,他嘴唇微动,一丝音韵又复飞射而去。

前逃之人旋即猛然驻足,转身当路一旋,面对柳剑雄也用传音人密的功夫飘送 来一阵冷音。

原来柳剑雄笑之后道:“前面的朋友,是人物?请留个万儿,柳剑雄今天有事, 改天再登门造访。”

眨眼之间,柳剑雄自对峰几将他追及,他真的为柳剑雄的轻功惊骇住。

此时正是心中凉意上冒,筹谋如何用个缓兵之计,将敌人甩掉,柳剑雄开了口, 正对了他的心思,登时回头,见柳剑雄将步放慢,自己也就故意示大方的停下身来, 横竖两人此刻相距仍有五十丈,不愁他一步追上。

这样倏走倚停,无形之中,就浪费了不少时间,是以追了一个时辰,仍未发现 前逃之人。

他曾想到攀上一座高峰,极目四眺,或可看那人身落何处来。但难题是在夜晚 之中,冷月朦胧,强如他这种绝世的眼神,充其量也只能看的出二三十丈去,于事 无补,仍是无法看得清他落身何地?

南岳幅圆四五百里,这种崎岖而又绝险的危峰险谷,打此穿越之人,真是前无 古人,若非这两人都是绝世奇才,怎能得够?

前逃这人;想是他在提步之时,已看清了柳剑雄凌空的身影,才有亡命向后山 中越险之念,他找最为奇险之处奔去,一口气跑了一个多更次才怪停步子。

也是他太过自负,吹了下苍苍银须,嘿嘿一声冷笑道:“这一下,身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小子,你纵有通天本领,也找不到爷爷了!”

他有点自负,找了块大青石,一步跃了过去,腿一盘,一面擦汗,一面长长的 吁了口气。

俗语说的好,不怕慢,只怕站。这人只顾停下来歇脚,柳剑雄可就慢慢的循迹 往前赶了。

晓色隐现,曙光耀眼,山区景物,在他们这种高人,已然看的十分清楚了。

柳剑雄此时正爬上一座千尺高峰,昂首四顾,忽的一眼瞥见对面峰腰岩下,不 正是盘坐着自己要寻之人,苦寻半夜,乍然有此发现,不由冲眉狂喜,喜得忘了形, 脱口冲霄一声清啸。

啸声清朗,震摇群山,也将脸朝东方天际的高大老人魂飞九霄,连喊了几声 “糟”,疾的拔步跃身,腾步如龙,朝峰后飞奔。

两峰遥相对峙,相去不过三五十丈,但峰高壁削,两人此时相距之确实途程, 仍在一二百丈之外。如依地步度,个把两里路,算不了回事,但目下又自不同了, 峰回洞绝,山隐林密,稍一不慎,准要将人追丢。

前面之人一隐入峰后,柳剑雄旋即双臂一振,一式“龙跃入渊”,头下脚上, 提紧一口真气,用了个“空”字诀,登时身空气灵,有如四两飞絮,不疾不徐的向 绝涧之中投去。

霎眼之间,百丈深润已自飘泻到底,一式平沙落雁,昂头点足,双脚微一触地, 倏又上射五寻,一式“潜龙升天”,向那人隐身之绝峰飞拔。

既省时,又省事,顿时之间,将距离拉近了一半。他手足交替,连着十数个腾 跃,扑向那人隐没之处。

转过两个山坳,柳剑雄大喜过望,晨曦清雾中,前头狂奔的高大黑影,已自清 晰可见。

这一发现,他说不尽狂喜,抖嗓又复脱口一声清啸。

前奔这人,但见苍须飞飘,转过脸来,一瞄柳剑雄,脸上神色苍白,骇的愕然 一声惊叫!旋即没命的加劲飞奔。

柳剑雄原本名震寰宇,已经够他惊的了,不想此刻竟然能在指顾之间,将二百 来丈的距离,缩短成五六十丈,怎不要叫他惊得五内皆裂。

这份轻功,真要举世无双了,那人自听柳剑雄一啸之后,想是使出了吃奶的力 气,没命飞逃。

步履如风,如浮云飘空,跑的还真快。

柳剑雄怕再将他追丢了!不敢大意,一啸之后,双脚如轮,有如平地云涌,紧 蹑着那人狂追。

如果以追星赶月四字来形容这两人追奔的快速,再恰当也不过了。

两人真如双脚生风,真是武林之中的一双绝世高手。两人默不作声的意跑了一 程,尽管柳剑雄如何加力,仍是相距前面之人有五十来丈。他不由有点微怒,暗一 咬牙,顿时气凝玄关,想再用“空”字诀。

不调劲还好,这一调元,顿觉气觉神浊,渐感心神两疲。

有此发现,他惊得双目发直,暗自急叫道:“我不能将他追丢,如不能追上他, 师门失经将无法查出。”他急得额角冒汗,一面举袖擦汗,一面双脚生风,仍是拼 尽余力猛追。”

何以这时他会感觉到后力不继呢?

此中有个缘故,人不是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终究是血肉之身,柳剑雄虽 说自参掉以来,叩开紫府金阙,又复吃了万年成形参王,后力应该是势若江河,滔 滔不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也有个限度。

柳剑雄自昨天一早赶路,直至日落时分,才稍作小息,进餐之后,也未调元, 将耗去的真元调复,又接着夜探大乘寺。

他停步之后,阴冷的一笑,阴冷的一笑,不甘示弱的以传音人密的上乘气功传 话道:“老朽荒野欲人,微名不足道,说来徒扰柳大侠清听,哈哈!老朽也正好有 事待理,不便此刻耽搁,如果柳大侠确实有兴,不妨到我紫燕谷一游,老朽稍尽地 主之谊,贱名到时自知。

大乘寺夺书之消息,不知怎会传人他耳中,是油腻蒙了心,他妄想登祝融峰一 探。

鬼使神差,狭路相逢,让他碰上柳剑雄。

他本是早前逃的黑衣之人,看见那人功盖寰宇,骇得躲入石后,不敢现身。

柳剑雄与那人一阵唇颤细语,他看得惊奇不止,早吃足了柳剑雄的苦头,他连 大气都不敢喘。

此刻见柳剑雄功行玄关,试探着,壮了下胆,踱步朝他走去”

他停身在柳剑雄身侧,钢掌一扬,咬了下牙,付念道:“小子,你心狠在先, 别怪爷爷,早点超度你也是件好事。”

付念一落,又将掌扬高半尺,然后“嘿”的一声,牙齿咬得山响,劲力加到十 成,钢掌带起一缕惊风,猛若狂飚,向柳剑雄顶门击到。

“咄”的一声,柳剑雄静坐不动,独臂老怪的右掌钢指挂断两根,弹飞到三丈 外草丛之中去了。

老怪右臂顿觉酥麻,人已被弹得连退一五步,被一块半尺高的苍石一绊,跌得 一屁股坐在一蓬毒刺之上,跌了个四脚朝天,骨软筋酥,爬不起来,但毒刺偏又将 他那个又圆又大的屁股刺得痛彻心肺。

他哼哈了两声,强运了下力,叠腰挺立,气得铜牙怒挫,不遑去再谋伤敌,只 顾将那只少了二指的钢掌伸向屁股之上,不停的搓揉。

深山大泽,多的是毒刺怪草,常走蛮荒之人。就知道常有人被草吃掉之事。衡 山后岭,人迹罕至,怪异之事特多,今天这蓬刺,毒劲还真个不小,忒也作怪,刺 上之后,不但痛,兼且奇痒热难耐,把个老怪弄得哭笑不得,一味的乱抓狂跳。

越抓越痒,越跳越热,此刻真把个凶绝人寰的老怪弄得欲死不能,不由狂叫了 两声,强运内劲,下沉“海底”部位,截堵剧毒。

再厉害,总不过是草芥之毒,不想因老怪内功奇高,一堵就奇效立见。弹指之 间,痒痛两消。吃了个大亏,不由就迁怒到柳剑雄头上去。

他蹙了下眉,低念道:“这小子已将那盖世的禅功练到家了,竟然在调息之间, 会产生一种神奇力道护身,我一掌下砸,势道奇猛,不想在离他一尺被震,看来真 个无法伤他了?”

他垂头丧气的略瞥了下低头垂眉的柳剑雄,唉的轻声一扑,摇了摇头,拔步欲 待离去,猛的又将步停煞下来,低哼了一声,恨然念道:“难道我一生都找不出报 仇的方法了吗?”他蹙眉跌入深思。

猛的怪眼陡然凶光大盛,叫道:“笨蛋!怎不用火烧这小子?”

念起身动,他钢掌一舒,随随便便的抓了一大堆枯秃了的树枝,又抓了几把干 叶,围堆在柳剑雄的四周。

诸事舒齐之后,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狰笑,狂声吼道:“小子!你真有福气,死 后未暴骨寒尸,还落个火葬,哼!烧你个舅子。”

话落,狞笑不已,慢条斯理的探手入怀去摸火招。

狂声一吼不打紧,峰后突然转出来一人,白发萧萧,虎目一瞪,喝道:“老怪, 这大的岁数了,积点荫功,你虽断子绝孙,但也要修来世。”

老怪双目一阵转动,嘿嘿一声冷笑道:“赵斌,你可别自命清高,这二十年, 谁不说我们俩臭味相投,你几时变了主意啦?讲话这样考究,还会劝人修来世。” 掏火招之手仍在怀中一阵乱摸。

赵斌听得有点不悦,一步跃落老怪身前道:“就是此人罪不容诛,也犯不着用 火烧,何况是个失去抵抗力之人!”

说时他一手指了指坐在柴堆之中,背向他的柳剑雄。

老怪右手摇出火摺,顺风一晃,赵斌冷笑道:“慢来!你这种行为真有点可耻, 这人与你一无杀父母的冤仇,二天夺妻之恨,为什么要如此绝情。”

火摺子在冒着淡烟,他只要随手一丢,霎时就要烈焰腾空,但他为赵斌这种异 寻常的话怔住,不由噫了一声,一翻怪眼,说道:“你几时变清高了,越斌,你说 的那两何况全不打紧,这小子做事真叫够绝,哼!一把火烧了他,也算便宜了他, 我没有将他碎尸万段,已觉太便宜他多多了!”

赵斌双眉皱道:“那么他到底做了什么?你要这样恨他?”

老怪咬了下牙齿,怆声狂吼着,将那只钢爪伸到赵斌面前晃了两个,含怒的道: “这小子竟然狠得下心来,将我仅剩的一只手,活生生的齐腕卸掉,越斌!你说痛 不痛心?他小子该不该杀?”

话落,他扬掌一举,正待将火摺丢下去。

赵斌终究是苦海口头之人,心有不忍,看着一个人活活的烧死,再又想到以老 怪的阴狠,固然此人行事有点过了分,活生生的切下人家一只独掌,但细一思索, 此事怕老怪不对的成分多。

念头一起,赵斌出声喝道:“且慢!活生生的烧死个人,未免太残酷了点,这 么着,你卖我赵斌个老脸,一报还一报,这人现在既已落在你手内,何不也切他一 只手泄泄愤算数?”

“甚么?”他大叫了一声,接着说道:“你教我饶这小子,哼!别说我无法切 他的手,便能办到,我也不愿这般轻轻松松的就放过他?”

赵斌大惑不解的反问道:“为什么不能?”

老怪“唉”的一声,摇了摇头,蹙眉道:“你不知道……”

话还未完,猛的狂叫了一声道:“你真误事,噜苏了一大堆,停会这小子调息 完了之后,别说烧不了他,你我无不能活。”

话中出了古怪,赵斌疑念顿生,皱眉一指地下盘膝调息的柳剑雄道:“他是谁?” 老怪冷冷的道:“你自己不会去看!”

赵斌一步跃了过去,看到柳剑雄一副宝相庄严之态,不由脱口惊噫了一声,倏 的反手一掌向老怪的火摺劈去。

这一掌,劲大力猛,老怪不敢轻撄其锋,腾步侧跃半丈,避开赵斌一掌,怒气 问道:“你要干什么?

赵斌有点气,恶声恶气的道:“我要干什么?哼!你敢碰我柳兄弟一根寒毛? 赵斌今天准要你血溅荒山。”

老怪有点觉得事态也太离奇,哈哈一笑,道:“赵斌,你真不知羞!你不摸摸, 颔下毛长的快盈尺啦?脸上贴金,拉着皇帝叫姐夫,你不要认为这小子万儿够亮, 不害臊的硬去套近,告诉你,你别屎迷了心窍,这小子心毒手辣,醒来够你瞧的啦!”

“住口!”赵斌怒叱了一声,双眉上挑,两颊厚肉抖颤了几下,气咻咻的道: “你敢恶语伤人,再侮辱我柳兄弟,老夫先拿你试剑。”

独臂老怪怒得白发指天,双眼怒瞪,沉喝道:“赵斌,你有多大能耐,敢说拿 老夫试剑,哈哈……,老夫还不把你放在心上,先烧这小子,再取你的狗命。”

话甫落,钢掌一扬,火摺已抛空向丈外柴堆飞去。

赵斌急得狂声大喝道:“狂徒尔敢!”敢不敢是另外一个问题,火招划空射到 是事实。

果真落在柴堆之中,天干地燥,草枯风疾,柳剑雄必无幸理。

赵斌吼声未罢,想是太急,点足,一个腾空,人未到掌先发,遥空一股劲风, 将火招向下风劈飞丈来远。

同时之间,另一只手,反掌向老怪推出一股劲风。

老怪想是右臂余痛怖心,不敢硬接敌招,双足疾点,横出丈外,趋避敌招。

但他是心计极毒极灵之人,钢掌一伸,中指一钧一摔,火摺又划空飞去。赵斌 急得狂叫一声,空中变势一捞,可惜没捞到火招,登时变捞为推。此时身不由己的 和身向下扑去。

“嘭”的一声,仓猝之间,老怪右肩向上一迎,赵斌双掌往下一按,一招交接 之下,赵斌被震飞半丈,老怪被打得在地下翻了两个滚。

一缕浓烟上冒,已闻“劈啪”之声。

赵斌被震得双胞酸麻,既惊于老怪奇高的功劲,又骇于那火焚柴草的“劈啪” 声。他不遑进掌伤老怪,疾的回目一看,惊愕得一皱霜眉,但没有动一动,转头怒 瞪老怪一眼道:“你这般狠心,此一番,不知又有多少生灵丧在你这把火下?”

老怪已爬了起来,忿忿然的道:“狗贼,狠的是你,老怪只想烧那小狗,你却 要多陪上几条命。”

说时,右臂软垂,一副龇牙咧嘴之相想来伤得不轻。

赵斌狠瞪了他一眼道:“你别再卖嘴皮了,老夫也不怪你,时间紧迫,我们快 同心协力的将火扑灭了挽救遍山生灵,岂不是一场天大的功德……”

他话未说完,老怪陡然“啊”的一声惊呼,拔腿飞奔,差强只有由“忘命”两 字可形容他那副狼狈劲。

赵斌反而愕然不解,疾的回头一看,不由喜了一声“柳兄弟”。一步跃了过去, 执着双目瞪着老怪背影的柳剑雄,欣声道:“兄弟,总算老哥哥找到你了!”激动 之情,感人腑肺,滚落两滴老泪。

柳剑雄拱手一揖,才待开口,猛的为“劈啪”之声惊骇住,登时一扯赵斌道: “老哥哥,快!救火!”

一言提醒赵斌,旋即双双一跃,四掌相连,朝浓烟之处拍去。

俄倾之间,火势已灭,两人畅叙高情。

何以柳剑雄未遭灼伤,原本火摺是对准他身外之柴草抛去,临到中途,得赵斌 一掌劈向下风,风干天燥,遍地是断草残枝,火招一落,立时燎原,浓烟四冒。是 以他四周的柴草反而纹风不动,因处上风,未被引燃,怎会灼着他呢?恰在此时, 他调元忆完,睁眼一眼四周景象,打斗、火焚、赵斌、老怪,自己四周偏又堆了这 多柴草,怎不叫他愕然。

两人将火扑灭后,柳剑雄将两人离开之后的事说了个大概,赵斌已将他投奔襄 阳,及南下三湘寻他之事诉说了一番。

赵斌在两人叙过离情之后,一皱眉头,说道:“兄弟,你追的那人已逃,大乘 寺的主持已死,再追下去也没有用,你不如回襄阳一趟。”

柳剑雄摇了下头说道:“天涯海角,我一定要将师门失经追回来。”

赵斌慨叹了一声之后,陡然豪气顿壮的道:“好!兄弟!为兄陪你走一趟。

柳剑雄沉声婉拒道:“不!老哥哥这番好意,愚弟心领,但有件更为重要的事, 想烦老哥哥代劳。”

赵斌握紧他的手,义形于色的道:“兄弟,你这样说,似乎太见外了!赴汤蹈 火,只要兄弟你说上一声,老哥哥万死不辞。”

柳剑雄微笑道:“我也不给大哥客气,事实上,这一趟烦动大哥的事太多了。”

赵斌直截了当的说道:“兄弟,说罢!要为兄做什么?”

柳剑雄一手一拱,道:“第一,上次小弟在嵩山之上,曾询及掌门,探查我师 父赵冲的下落,半年以来,他老人家仍是音讯两查,小弟甚为怀念,请转告家父及 嵩山之人,着意访察我赵伯父踪迹。第二,请将南岳之事管小弟回禀少林掌门。第 三,我两位拜兄下落何处?请探明之后,通知他们来三湘接应我。第四,相烦大哥 告知我二弟柳锦虹,叫他立刻去探访紫电无影牟昆的下落。”

赵斌一面听,一面将头连点,柳剑雄话一落,他稍为沉思了下,又追问了声: “兄弟,还有什么事?”

柳剑雄惊愕的“哦”了一声道:“大哥,不知三湘地面之中,何处有个紫燕谷?”

赵斌沉思了下,像是搜尽枯肠,倏的摇摇头道:“为兄从没有听说过三湘地面 有这样一个谷,便是南北之间,愚兄跑过之处,从未有如是一个山谷。”

柳剑雄颇为失望,但他仍不死心,接问道:“大哥,你知三湘之中还有什么高 人?”

赵斌毫不思索的道:“三湘自古多隐士,高人不胜数,但较为有名气的人,首 数大乘寺的和尚,与几十年前归隐的南灵神君段圭……”

柳剑雄神目一亮,接声道:“他不是早年武林之中的三大奇人?”

赵斌点点头道:“正是他……”

稍顿,他猛然哦的一声,说道:“上次在砀山与你赌命的段玉芝,正是他的独 生女。”

柳剑雄疾问道:“她住在什么地方?”

赵斌道:“她就住在巫水之滨,雪峰山之麓的玉泉谷。”

柳剑雄又重问了一句道:“不是紫燕谷?”

赵斌摇了摇头,笑说道:“兄弟,三湘之中还隐着不少外人不知的绝世高人, 你不妨再探探。”

柳剑雄点了下头道:“我不愿再见段玉芝,但愿段玉芝不是我要寻之人。”

赵斌的神情一紧,大嘴翕合了两下,欲言又止。

柳剑雄看在眼里,不由好奇的道:“大哥,你怎么啦?”

赵斌不由沉叹了一声道:“为兄只担心你,师门失经事小,别说不致……”他 稍一顿又说道:“暖!使真是失落在玉泉谷,你也犯不着去与她女儿碰,你知道她 有个誓言……”

柳剑雄点点头,赧然的接着:“谁看到她的真面目,就要爱她一生。”

赵斌苦笑着摇了下头,道:“兄弟,事实两难,你既不能真个去爱她一生,更 不能对不起凤女侠。”

柳剑雄凄然的低下头道:“兄弟愧对我二哥,我一定要好好的报答她,绝不去 玉泉谷。”

赵斌点了点头,似感安慰的道:“你这么说,愚兄放心不少。好!我们走吧! 先出了山区,再分手吧!”

两人越山翻岭,午时来到新桥,然后分手,互嘱珍重。

天底间的事,他不想见段玉芝,结果误打误撞的让他碰上,有若是上天早已安 排就了的。顿时引起了一场天大的情海风波。

且说柳剑雄别过赵斌,循江而上,过金兰,奔邵阳,不日来到邵阳,找一家酒 馆,临江而坐,浅斟薄饮。正当三杯落肠之时,相邻一桌的两个老者,指天说地的 谈了一阵之后,一个干瘦老人突然说道:“怪事年年有,今年何其独多。”

另一个花白山羊胡的老头愕然不解的道:“你又听到什么新鲜事儿了?”干瘦 老人咳了两声,淡笑道:“我们外甥阿狗,昨天自隆回归来,他说白马山出了神仙, 往往在月白风清之夜,有人看见仙人在高峰之上吐飞剑。”

山羊胡子两眼睁得佝两只鸽蛋,“哦”了一声,说道:“有这种事?为什么没 有人上去求神仙?”

干瘦老人一晃脑袋,说道:“我的天,别做梦,白马山高得伸在云雾之中,终 年看不见峰顶,山势陡峭,无处可上,凡夫俗子谁个爬得上去,老哥哥,除了仙人 之外,谁有此能!何况山口深处还插了块牌子。”

山羊胡子神情一愣,疾问道:“什么牌子。”

瘦老头道:“什么牌子,告诉你,是块招魂牌。”

山羊胡子笑道:“别开玩笑,仙人住的山,怎会是招魂?”

瘦老头哈哈冷笑道:“那块牌子写了‘紫燕谷,擅入者死’,几个字。”

“轰”的一声,有如一根钟锤在柳剑雄心弦上敲了一下,他神情一震,双手按 桌,霍然站了起来”

那两个老人吓了一跳,不忙着说话,愕然的四日将柳剑雄扫了一下。

他猛的感到失态,立刻赧笑了一下,又复坐下,只管俊脸绯红的低头吃喝。

一面吃一面低头寻思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懒得再听下去,匆匆吃喝完之后,就取道隆回。凭他的脚程,天黑时分,已 来到隆回。

隆回是个大城,三面环山,四野葱翠,不像初冬景象。

但绕城之山,以西南之峰独高,他吃过晚饭,拾缀了一下,看了看那座高峰, 就出城朝那座奇高的突峰走去。

这晚夜明似镜,照的四外宛如镀上了层银,他提步朝山深处走去,渐走渐高, 奇峰危崖,秀丽如绘。

他顺着一条深谷走了约莫半个更次,果不其然,发现了一个五尺高的大石碑, 一点不差,由大力金钢指之类功夫刻了那几个字。

柳剑雄心情一阵激荡,望着石牌出了回神,略为踌躇,他提了下神,猛的一声 清啸。拔步朝谷内走来。

紫燕谷宽不到五丈,两侧百丈峭壁插天,藤萝垂挂,苍松翠盖,冷月正从松枝 叶缝中筛了下来,照得满谷凄冷。

石碑之处,谷底突然中断,被一堵高约十丈的峭壁堵住,远看,两峰挟峙,这 堵十丈高壁虽是人迹不到,但想来壁后仍是一道深谷。

柳剑雄相度一下,提了口气,双足猛点,两个腾身,已自跃上了十丈危崖之上。 停立崖上之后,放眼一看,景物大变,果不然崖壁之上,两山相挟,霍然仍是一道 狭谷,但狭谷也只有二十来丈深,自谷口向内望去,豁然开朗,谷内必是世外仙境。

转身俯视隆回城,万家灯火,隐隐还听得见市嚣之声。

柳剑雄仰头看了看星斗,此时山下正飘来两声更鼓。

他吁了口长气,拔下青虹剑,左掌当胸,洒开阔步,昂首挺胸,向狭谷走去。

二十丈的狭谷,瞬目即过,一人开朗之境,景色登时一变,极目处,万梅如海, 尊绿蕊红,极是醒目。远处一片绿梅挟杂其中,红绿辉映,风致盎然。

当道亩许大一池潋滟,四周全是洁白细砂,水软砂柔,加上一池睡态疏懒的醉 莲,使人兴起一种出世之念,大有只愿终老此乡,不愿再与世争之感。

他感触万千的正奇怪何以入谷不见人影之时,梅林中突然起了一声清朗长笑, 笑声一停,自林中款步踱出来一个身着月白软袍,神色清朗,偏又满头白发的长髯 高大老者。

这身形,活脱脱的就是那被自己追失的高大黑影老者,那老人一现身,哈哈一 声朗笑道:“柳大侠真个信人;我这山野之人已恭候多时了。”

柳剑雄暗自点了下头,付念道:“一点不错,正是那话儿。”

老人此时已自踱到他身前两丈,将柳剑雄细看了一下,笑意盈盈的微颔了下头。

柳剑雄冷哼了一声,忖道:“人说相自心生,此人一副清朗之相,但行事卑鄙, 出手更是狠辣,大出常规范畴,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念头一落,他也拱手含笑道:“柳剑雄来得鲁莽,未经许可,擅闯紫燕谷,望 长者先将柳某项上人头暂寄一刻,容柳某话完之后,再引颈领死。”

老人哈哈一笑,双手微拱道:“不敢!不敢!柳大侠一代高人,侠名煌赫,声 威震九州,七朽未能倒履高迎,也是罪过。怎敢再当得大侠这般冲谦高谊,不怕太 见外了吗?其实,老朽在谷口立那块碑之用意,只在阻止那些好奇多事的凡夫俗子。”

柳剑雄是个豪情爽意的人,见老人迎客甚诚,一时不好发作,只好双手一拱道: “柳剑雄今天专程向长者讨领教益而来,希长者有所教我,并请赐示尊名高讳。”

老人哈哈一声朗笑道:“柳大侠轻功绝世,老朽佩服之至,探珠索骊,柳大侠 功力盖世,‘讨教’二字,不把我这山野俗人愧熬,老朽不敢当的很。……至于老 夫俗名,此时道来,徒污雅听。皓月良宵,水碧花艳,对着绝世高人,老朽仰幕柳 大侠的高华凤仪,已在梅林之中,备下了一壶紫梅雕。孟德公与刘先生煮酒论英雄, 今天我这俗野之人,想叨柳大侠的光,东施效颦,想杯酒豪兴,畅谈一下武林掌故, 顺便将大乘寺的恩怨因果,向柳大侠讨教。”

人就怕别人虚情饰词的瞎捧,左一句高人,右一句大侠,真把个柳剑雄捧得十 分受用,再又是人家过分礼遇,再有天大的不忿,一时间只好隐忍下去。旋即豪笑 道:“长者过奖了!柳剑雄未学肤受,不敢当长者这番谬赞,洗耳恭聆高见,只是 叨扰长者,于心难安。”

老人哈哈一声豪笑,举臂一让,说了声:“请!”

柳剑雄拱手肃立道:“长者先请。”

老人不再客气,迈步抱拳,告了声罪,领先步着月影,撒步朝梅林中走去。

穿过红梅林,十丈深许,来在一处红绿相间的梅林之中,柳剑雄人本聪慧,一 进梅林就随处留心神,默察疏落梅影,倒无甚出奇之处,但一进入这片红绿挟杂的 林中之后,顿时剑眉一轩,留上了神。

红梅九,绿梅八,中央一块五丈方圆之处,摆了一张青石桌面,四个石墩,桌 之四周置放了七益时景鲜花,虽是时届初冬,但仍花艳香浓,芬香得令人闻着有阵 怪舒适的感觉。

柳剑雄将梅树栽植的排列图上了心,冷笑了一下,暗:“几棵梅树,哼!九八 卦宫会将它放在眼内?”只是稍提高了警惕之心。

老人一摆大袖,笑让了一下道:“柳大侠别客气,请坐。”

两人互让了一下,东西打横,对坐互饮,谈了些不着边际的武林轶事。此时那 七盆鲜花,郁味芬腻,闻得人舒适之至,令人有阵浑淘淘的感觉,反而闻不到那阵 清软的梅香。

两人豪谈纵论,老人向他敬了三大杯,他也回敬了老人三杯,不知不觉,他顿 将此来目的忘得一千二净,旋觉周身热燥,心中奇痒难耐,俊脸娇红,端的是位绝 世美男子。

他连饮了三杯之后,奇香冲鼻,不由己的又吸了几口香气,一抬头,对面老人 不知何时离去,眼到处,一片花影缤纷,满眼十锦奇花,那有梅林,石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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