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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巧舌如簧

万壑树参天,

千山响杜鹃,

山中一夜雨,

树梢百重泉。

这日清晨山中大雨初停,一片清新葱郁碧绿,岫云飘浮,只见层峦叠嶂,林木蓊郁中隐现一道飞瀑,在雨后水势特大,玉龙挂寒空,尤为壮观。

瀑流泻注百丈深潭,如倾万斛,溅珠蒙蒙如雨,潭侧一块青石上坐定一面如满月,拢髻长须青袍老叟,面色和祥,沉浸在这画图中,悠然忘我。

忽地,一只巨鹫穿透水雾而下,呱的一声飞落在青袍老者肩头。

鹫体毛羽青翠碧绿,的是珍禽异种。

青袍老者脸上陡泛笑意,在鹫足上解下一封函束,拆阅详览之下,不由面色渐现沉重,须臾,又转笑意,抚髯自言自语道:“凤儿到底是长大了,不让须眉,有女若此,亦不负此生了。”取出炭笺在来书上答“依计行事”,依旧系于鹫足。

碧鹫振空飞起,穿入水雾中不见。

突然,森森古木丛中现出一个三旬左右中年汉子,身法迅疾,飞奔来至青石旁,躬身行礼道:“启禀院主,梁丘院主求见!”

青袍老者正是狄云凤之父,三才院主狄洛。

狄洛哦了一声,缓缓立起,答道:“本座恭迎。”

中年汉子道:“弟子这就向梁丘院主回话!”

狄洛微笑道:“不用了,梁丘贤弟驾临,愚兄失礼望乞恕罪。”

林中传出一声宏亮大笑,竟然不被飞瀑响音所掩,只见一条人影捷逾飞鸟般掠来,倏然而止,现出一个身躯伟岸,浓眉方脸,长须及腹的黑衫老者,抱拳笑道:“狄兄功力精进,小弟自愧不如。”

狄洛道:“贤弟谬奖,长远不见,贤弟驾临必有见教。”

梁丘皇道:“江湖中谣传竟谓燕云三枭与双燕堡及拥翠山庄衡岳金府三主无故失去下落,均是六合门中所为,莫须有中伤之言,只恐为本门带来无穷隐忧,为此小弟遣小徒韩仲屏出山查明!”

狄洛惊愕诧道:“居然有如此之事!门主负伤行功走火,天山秘笈虽乃急需求得之物,但燕云三枭及南天三雄失踪却与本门无关,此必有人从中嫁祸,为何小女来信只字未曾提及?”

梁丘皇道:“小徒与令媛现均在三湘,令媛才智武功均卓绝无伦,小徒急欲得令媛的照应,三次求见均不获谋面,为此小弟求狄兄手函交与小徒持往求见。”

狄洛大笑道:“原来如此,愚兄立即回院手书一函就是,贤弟,你我相偕同行。”

双双振袂腾起,如飞而去。

那中年汉子亦随后接踵杳失在蓊郁青翠林木中……。

五行院深藏在青嶂峭崖内,殿阁祟伟,屋宇连亘,外以五行,内藏九宥,禁制重重,机关密伏。

一间精致雅洁小轩中胡床上坐定一鹤发鸩面葛衣老叟,原本瞑目调息行功,突然睁开双眼,目中逼射两道冷电,喝道:“何人窥视?”

只闻一声朗笑道:“道兄好俊的耳力。”

鹤发鸠面老者倏地起身,含笑道:“贫道不知是梁丘院主,有失迎迓,望乞见谅!”

大笑声中梁丘皇飘然进入,相对落坐。

鹤发鸠面老者道:“院主见着了门主么?”

“未曾”梁丘皇道:“本座不便启齿,说了也无用!”

鹤发鸠颜老者长叹一声道:“令高足说得一点不错,此时此地不宜同门操戈!”

“狄洛活在世上一天,本座就一日不得安枕。”

“形势逆变,也是无可奈何。”鹤发鸠面老者道:“无风不起浪,江湖谣传并非捕风捉影,看来院主不能不改弦更张了。”

梁丘皇沉吟良久,才道:“道兄的毒人训练得怎么样了?”

鹤发鸠颜老者叹息道:“训练成功乃是轻而易举之事,但练成毒人后恐无人能制,恐遭反噬。”

梁丘皇连连顿足道:“这叫做一步错满盘皆输,千不该万不该命燕云三枭携玉佛毒珠前往双燕堡。”

鹤发鸠颜老者道:“院主千万不要自责,原本是一条妙计,怎料燕云三枭东江竟把毒珠玉佛失落,喧腾南天,这样一来,反增对方警惕!”

梁丘皇惊道:“道长这么说,是认定郗南鸿必知解药处方?”

鹤发鸠颜老者道:“贫这实有此疑,伹不敢断定,倘郗南鸿真能解此毒,为何丘象贤他竟袖手不顾,院主,天下事欲速则不达,狄洛这回只有从缓计议了。”

梁丘皇思索有顷,点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小徒飞讯告知,说是铁笔震九洲田非吾及川东二矮笑面如来邱浩东六眼灵猕霍元揆护送虚无禅师遗笈,引来白骨教朱怀仁劫夺,想来虚无禅师在武林中藉藉无名,一册遗笈也无多大了不起的武学,怎会掀起轩然大波,只有其中大有文章。”

鹤发鸠颜老者道:“院主之话恐有所指。”

“不错。”梁丘皇冷冷一笑道:“那册遗笈居然由长沙官府专程送往镇北侯府,如非极为重要之物,怎会小题大做。”

“院主说得一点不错。”鹤发鸠面老者答道:“镇北侯一天不除,主子便不能早日入侵中原。”说着长叹一声道:“无奈镇北侯得武林各大门派高手相助,麾下能人如云,尤其是贴身四卫,天生异禀百毒不侵,贫道到目前为止,尚未想出制伏他们之策!”

梁丘皇道:“主子曾有谕旨到来,命本座施展釜匠抽薪之计,向武林各大门派下手,这倒是一条好计,但燕云三枭错着引起一场江湖纷事,令本座不胜忧虑。”

鹤发鸠面老者微微一笑道:“院主大可不必忧虑,贫道认为可以利用情势,反正毒人之名已震动江湖,不如命小徒羊高率领八名弟子装作毒人模样,迷惑视听,骚扰江湖,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梁丘皇闻言似精神为之大振,而现惊喜之色道:“这太好了,但道长分出八名精英……”

话尚未了,鹤发鸠面老者哈哈大笑道:“院主无须烦心,贫道已选出四十九名为他日练成无敌毒炁大阵之需,那八人只是挑选之外,不过他们也非庸手。”

梁丘皇纵声狂笑道:“好,吾计已定。”立就案上取过文房四宝握管疾书了一封书信,与鹤面鸠颜老者低声密议良久,随命羊高晋见……

崇山峻岭间有一处三岔路口,孤零零地座落一家土屋客栈,两扇黑漆大门敞开着,门上贴着两尊门神画像,檐下悬着一盏纸糊灯笼,迎风摇曳仍可见“平安客栈”四个红字。

门前不远合抱古樟参天,覆荫十亩,摆设十数张圆木桌儿,奉茶供酒,不投店住宿,在树下歇歇腿,饮个几盅,也可三杯适大道,一醉解千愁。

夕阳衔山,倦鸟投林,一条小道上现出九条迅快人影,望三岔路口奔来。

为首者系一秃眉蛇目短装怪人率领八个劲装捷服汉子,均面色惨白,目光阴森。

短装怪人发现客栈不禁呲牙一笑,率先大剌剌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吆喝道:“有人么?”

一个庄稼青年汉子闻声在客栈内奔出,笑脸哈腰询问住店还是要酒食。

秃眉蛇目短装汉子冷笑道:“大爷当然要住店,咱们跑了一整天尚未进食,有什么现成的酒菜快点送上!”

庄稼汉子连声道有退下。

这平安客栈祖孙三代均是以稼农为生,兼营客栈酒食都是自家酿造种养,片刻全家忙碌着送上酒菜。

忽见一蓝袍老叟步向一张木桌坐下,左手撑着一块白布招,上书:“储大仙”三个大字,右手握着一只串铃,慢条厮理地将布招串铃放在一旁长凳上。

蓝袍老叟想是这家平安客栈熟客,庄稼青年汉子招呼了秃眉蛇眼短装汉子等九人酒菜后疾赶过来笑道:“储老爷子刚从衡阳回来?”

蓝袍老叟捋须微笑道:“不错,老汉见距黑还有一段时候,路经此处酒虫勾肠,想饮上两盅!”

突然从客栈内跑出一个小童,扑入蓝袍老叟怀中,道:“储爷爷变一套戏法给春儿看看。”

庄稼汉子面色一沉,喝道:“春儿,不许胡闹。”

蓝袍老叟右掌抚弄小童短发,笑道:“不妨事,有劳打上一斤酒和两样佐酒卤菜。”

庄稼汉子笑道:“这就送来。”转身快步走去。

蓝袍老叟向小童微笑道:“春儿要瞧戏法,那有什么不可,你去拿一顶竹笠和一张白纸来。”

小童闻言欣喜不胜,转身连跳带蹦冲往平安客栈内面。

秃眉蛇眼短装汉子正是羊高,带领八名人手奉命赶来相助韩仲屏,此处距洞庭分堂二百余里,尚有一日途程,择径偏僻,途中严命不得惹事生非,他们九人狼吞虎咽,对蓝袍老叟之来似若无睹。

那蓝袍老叟却是巧手翻天卫童,羊高九人启程之前梁丘皇即飞讯谕知韩仲屏带遣羊高九人赶来,并携带书函。

当然,巧手翻天卫童已在阴司秀才于冰处获知,先行赶来安排就绪,可笑羊高九人尚蒙在鼓中。

且说小童很快地拿着一顶竹笠及一张白纸奔来。

卫童笑道:“春儿,你把白纸撕成一条条,放在竹笠里面盖着,储爷爷变戏法给你瞧。”

小童喜孜孜的如言将白纸撕成一条一条盖在竹笠下。

卫童道:“好,就是这样。”

春儿两眼睁得又圆又大,一瞬不瞬瞪着木桌上那顶竹笠。

巧手翻天卫童两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卫童两眼复睁。

庄稼壮汉已端上酒菜,卫童谢了一声,酙酒举着饮酌,可是那顶竹笠尚毫无动静。

小童嘟着一张嘴道:“储爷爷,怎么还没变吗?”

卫童哈哈大笑道:“春儿,你仔细瞧瞧,竹笠不是在动么?”

果然——

竹笠微微在颤动着。

小童两眼圆睁,面现惊异之色。

羊高九人虽然为此怪异所吸引,十八道目光同投在竹笠上。

卫童含笑自酌自饮,只见竹笠颤动加快,好像笠下藏着活物似地。

突然——

从笠下钻出一只白鸽在桌上来回巡走,但那顶竹笠依旧颤动不已。

接着,连续钻出十数只白鸽,同地振翼翔空飞起。

伹飞得不高,仅距头顶丈余高下噗噗翔飞盘旋。

巧手翻天卫童酒食用罄,振衣立起,丢下一块散碎银两,笑道:“春儿,储爷爷要回家了。”提起布招串铃飘然走去。

暮瞑入眼,山野苍茫。

小童只仰首注视白鸽盘旋翔飞,还看巧手卫童离去。须臾,十数只白鸽似是飞倦纷纷投下,一只白鸽却落在羊高桌上。

羊高伸手一捉,俨如一头活生生的白鸽,触手绵软软,双翅挣扎欲逃出手外,不禁大感骇然。

但——

白鸽渐身躯缩小,终于恢复原状,不过是一条白纸而已,其余十数头白鸽早就散落在各处,暮色苍茫中恢复原状,随风吹得无影无踪。

庄稼汉走来敦请羊高等九人入店安歇。

羊高即询问卫童来历,答言不甚清楚,只知此人隐居距此数十里外深山中,每月必经客栈其处歇足,以星相占卜戏法为生,不知是何来历。

羊高见店家答得干脆俐落,没有一点支吾其词,不似谎言,而且与自己等人毫无关系,也未再问即随店家纷纷入店安歇。

殊不知羊高身怀信函名物均被卫童空空妙手窃去,天未亮又物归原主。

韩仲屏在洞庭分堂养伤,飞讯禀知梁丘皇未见回信,正焦燥不已,忽见洞庭分堂巴定海领着豹叟卜春樵五煞走了入来。

卜春樵抱拳行礼,笑道:“想不到韩少侠也在此处,少侠别来无恙!”

韩仲屏道:“原来是五位老英雄,驾临本门分堂,不知有何见教?”

豹叟卜春樵道:“不敢,老朽等奉祖师爷之命前往昔年旧友处讨回借物,路经此处,老朽与巴分堂主乃多年知交,闻得少侠亦在,特来拜见。”

韩仲屏客套了几句,知卜春樵五煞当年均是穷凶极恶,互不相让,终被紫虚祖师收伏,讨回借物不过是一句江湖俗语,其实恐系大动干戈,道:“五位替紫虚祖师讨回什么借物,不知可否见告?”

左臂刀居崇仁道:“老朽等亦不知是何物,祖师爷仅告知此人隐在九华舍身崖周近,形貌特徵等,近来三湘地面极不平靖,黑白两道高手频现,恐难免节外生枝,少侠可否指点一二。”

韩仲屏听出居崇仁话中涵意,万一他们五煞所找的人涉及六合门朋友,请予劝止,正欲作答,阴司秀才于冰恰匆匆走了一来,递交一封书信。

在韩仲屏展阅书信时,阴司秀才于冰与卜春樵五煞寒喧互语,闻知五煞要去九华舍身崖不禁面现惊容,摇首道:“并非于某危言恫吓,眼前九华风云毕集,恐与衡岳金府老主金万森失踪有关,五位此去恐有阻拦,本门已派出多人察访,一俟信息到来即行奉告,请稍安毋燥。”立传命在宾舍设宴。

五煞老来成精,知于冰与韩仲屏有话商议,互望了一眼,起身告辞。

送走了五煞后,韩仲屏道:“恩师谕示武林谣传谓燕云三枭之事已引起滔天骇浪,命我等照第二道计策行事,转移视听,平息风波!”

于冰颔首道:“于某原本有如此想法,不知院主有否请狄院主书函给凤郡主?”

韩仲屏笑道:“狄院主写了,恩师交由羊高带来两封密函,明晚即可赶至。”说着嘴角泛出愉悦的笑容,接道:“幸亏恩师及时改变了心意,在下也可与凤郡主相见。”

阴司秀才于冰似对卜春樵五煞之来疑虑,低声道:“少侠,主子催逼甚急,梁丘院主却心有顾忌,不敢轻举妄动,紫虚即是其中之一,卜春樵等人神情闪烁,必有异谋或内中不可告人隐秘。”

韩仲屏不禁心神暗震,道:“于堂主莫非瞧出了什么破绽?”

于冰略一沉吟,附耳密语良久。

韩仲屏神色一变,道:“倘真如于堂主所料,紫虚牛鼻子也忒可恶,卜春樵五人死不为过,于堂主,你去办吧!”

一宿无语,豹叟卜春樵,千手判官屠霄,左臂刀居祟仁,火焰掌屈明,病瘟神同安平在洞庭分堂极受礼遇,边定海亲自相陪至各处观赏,分堂濒临洞庭,湖山如画,浩瀚汪洋,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羊高率领八名高手亦从三岔口平安客栈赶至晋见韩仲屏及于冰。

韩仲屏展读了其师梁丘皇论示后,即向于冰道:“在下伤势已不碍事,你我何不立即前往宁静庵求见凤郡主?”

“且慢。”阴司秀才于冰摇首道:“少侠,凤郡主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向孤芳自赏,冷若冰霜,拒人於千里之外,又不是仅对少侠如此,不如于某先派人去宁静庵瞧瞧凤郡主在否,听听凤郡主语气?”

韩仲屏立即应允。

于冰立即走出。

约莫两个时辰过去,阴司秀才匆匆进入道:“凤郡主已去九华,据守庵人答称三两天内必回。”

韩仲屏大感失望,他自命英俊潇洒,非凤郡主莫娶,但狄云凤却不假颜色,冷若冰霜,不禁长叹了一声。

于冰道:“少侠不必如此,有志者事竟成,岂可迷恋丧志,但凤郡主去九华为了何故,莫非与卜春樵等有关连。”

韩仲屏一愕,道:“于堂主是说凤郡主与卜春樵等人有勾结?”

“于某并未如此说。”于冰摇首道:“少侠没听卜春樵说去九华讨回借物,究竟什么东西不得而知,或为了对本门有所不利之处。”说时似想起一事,面色倏地一变,急命羊高及巴定海一见。

羊高及巴定海两人快步走入,阴司秀才于冰即吩咐巴定海挑选数十名分堂弟子扮作白骨教匪徒随羊高前往九华,并吩咐羊高选出带来八人中三人扮作毒人如何行事。

俟羊高巴定海退出,韩仲屏诧道:“这是何故?”

于冰道:“于某料定卜春樵等来此志在探明洞庭分堂隐秘,此去九华未必是讨回什么遗物,所以命羊高前往一击搏杀,借祸东吴,可收一石二鸟之效。”

韩仲屏急道:“万一他们是与凤郡主晤面?”

于冰哈哈大笑道:“凤郡主怎能与他们同谋,必是同样狙杀卜春樵五煞以免祸害!”

韩仲屏道:“你我暗随羊高之后窥视究竟如何?”

于冰道:“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于某遣人前往宁静庵已说明少侠在洞庭分堂养伤,并谓狄院主带来亲笔手函,万一凤郡主赶回闻讯亲自分堂探望少侠,发现少侠不在,岂非弄巧成拙。”

韩仲屏闻言急揖相谢,自责道:“在下怎么如此胡涂。”

于冰淡淡一笑,道:“于某独自一人暗随羊高等之后探视!”转身匆匆疾掠了出去。

羊高等人均已结束妥当,忽见阴司秀才于冰赶来道:“羊老师,你我两人结伴同行,让他们先走,分成五拨,绝对不可暴露形踪!”

阴司秀才于冰神智半失,只听命行事,同行之际,于冰道:“羊老师,那三名毒人并非真正毒人,即使施展毒功,也难收效,不可使三人出手,立在远处使对方惊疑,或能吓阻对方。”

羊高奉命唯谨,赶至九华东崖发现田非吾等五人各立方位似在演练一宗奇异武功。

于冰立命隐身藏起,低声道:“在我等离开分堂之后,卜春樵等五人亦必辞别赶往九华,倘老朽猜测不错,不久五煞便可赶至。”

片刻,卜春樵等五人果然疾掠赶至。

于冰忽阴恻恻一笑道:“羊老师,果然不出老朽所料,他们并非讨回失物,而是应田非吾之约而来,哼,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去将卜春樵五人及田非吾等悉数击毙,但不至必要你不可现身。”

羊高驱众现身扑出,田非吾等却奇快无比退去无踪,展开激烈凶搏……

这是前情,俟叶一苇现身之后,阴司秀才立即回身疾奔转回洞庭分堂而去。

巧手翻天卫童命黎环乌云飞将羊高先行带回宁静庵。

田非吾及川东二矮走出将卜春樵等五人一一救醒。

居崇仁首先睁目醒来。

田非吾道:“阁下等毒伤未愈,尚须静养数日!”

五煞先后立起,只觉宛如病后初愈感觉,绵软无力。

火焰掌屈明咬牙切齿骂道:“屈某与白骨教誓不两立。”

笑面如来邱浩东正色道:“我等也原认为来者是毒人与白骨教匪徒联手,所以劝五位暂避,其后发觉不是我等始敢现身抢救。”

居崇仁道:“田大侠三位也怕毒人么?”

铁笔震九洲田非吾捋须哈哈大笑道:“田某向不自傲,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避让并非示弱,若真是毒人,一百个田非吾也不是毒人敌手。”

居祟仁老脸一红,诧道:“他们不是毒人是何来历?”

田非吾道:“不但不是毒人,而且也不是什么白骨教匪徒,他们之中还有未死之人,何不去问个明白。”

千手判官屠霄抓起一具重伤匪徒剥开面罩,喝道:“你是何来路,快从实说出,不然休怪老夫心辣手黑。”

匪徒本就重伤垂危,实说与否对他并不重要,何况他也是奉命行事,一切隐秘均不知情,只说他乃洞庭分堂之人照韩仲屏行事。

五煞闻言不禁面面相觑。

屈明勃然大怒道:“我等向韩仲屏理论去!”

霍元揆冷笑道:“他来不找五位斩尽杀绝就算幸运,五位还要送上门去寻死,岂非天下至异,那秃眉蛇目短装怪人已然逃走,恐五位来日凶危重重,甚难逃过狙杀命运。”

卜春樵五煞本是自视甚高凶恶巨擘,经过此一激搏虽得以死里逃生,却不免胆寒,相顾不语。

田非吾叹息一声道:“仇虽必报,却不可操之过急,不如待毒伤痊愈了再行计议如何?”

“也好!”左臂刀居崇仁道:“田大侠应白骨教徒之约而来,匪徒为何未至?”

田非吾不禁笑道:“五位未说来之前便已前来,说真话我等五人之力尚无法将伪装毒人及白骨教匪徒悉数歼戮咧!”说时请五煞同往他们暂时落足之处治理毒伤。

月上中天。

阴司秀才于冰匆匆赶回洞庭分堂。

韩仲屏发现阴司秀才于冰气急败坏,情知有异,便问原故。

于冰跌足长叹一声道:“卜春樵五人在舍身崖上与田非吾及川东二矮晤面密议,于某立即下令羊高率众全力狙杀。”

韩仲屏骇然色变道:“莫非羊高等不敌全军覆灭?”

“那倒不是。”于冰摇首道:“幸亏少侠未去!”

韩仲屏惊问为何?

“双方激战猛烈各有伤亡之际,突然凤郡主偕苹儿及七婢现身,不由分说将羊高等悉数歼戮,田非吾川东二矮及五煞则乘隙逸去,于某几乎被凤郡主察出藏身所在。”

韩仲屏闻言急得连连搓手道:“这如何是好?恩师及那位老前辈处如何答覆?”

于冰道:“那位老前辈是谁?”敢情他也不知鹤发鸠面老者是何人物。

韩仲屏自知失言,道:“于堂主不知最好!”

“不!”于冰道:“若须筹一善策,于某不能不知,少侠既不能直言无隐谓羊高死在凤郡主之手,又无法把羊高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消失无踪,何况羊高同来的尚有五人在此?”

韩仲屏猛的心神一震,暗感于冰之言极是有理,忙道:“那位老前辈就是羊高身后主使人,此人来历在下稍时详细告知,出自我口,入之你耳,必须守口勿洩,否则定遭杀身之祸。”

“这个于某知道。”于冰道:“少侠为何要稍时再详告于某?”

韩仲屏道:“眼前我们虽不张扬外泄,但恐凤郡主不明究竟,禀报狄院主,那时反为不美。”

于冰皱眉略一思索,似计上心来,道:“明晨少侠与于某迳往宁静庵求见凤郡主,套她语气,于某自信凭三寸不烂之舌可稳住凤郡主守秘不洩。”

忽昆厅外匆匆奔入青衣劲装汉子,禀道:“卡口上有人自称紫虚门下阴阳剑罗襄求见!”

阴司秀才于冰忙道:“就说本座出迎。”

青衣汉子领命疾奔而出。

韩仲屏目露忧容道:“罗襄是紫虚鼻子门下第一局手,他必有所闻,一个答覆不对恐引起祸端。”

于冰笑道:“少侠放心,于某自会应付。”转身快步走出厅外而去。

约莫一顿饭光景过去,只听阴司秀才于冰大笑声传来,偕同一面目森冷,肩背双剑苍髯老者走了入来。

韩仲屏抢前数步,抱拳迎客道:“在下伤体未愈,未能出迎,请予见谅!”

阴阳剑罗襄嘴角仅泛出一丝笑意,抱抱拳道:“不敢,罗某此来是想问询同门豹叟卜春樵等五人行踪?”

韩仲屏对罗襄倨傲,感觉无比厌恶,鼻中冷哼一声道:“这就奇了,贵同门行踪罗老师应该知晓,在下何能知道?”

罗襄不禁一怔,道:“他们五人竟未说何往?”

于冰阴阴一笑道:“难道罗老师不信?”

“不是不信!”罗裏沉声道:“他们奉命前往九华,罗某已然赶去却不见影踪,但罗某知他们五人来时曾造访贵门分堂!”

“这么说来,罗老师之意是指敝门暗害卜春樵五人了。”

“不错!”罗襄沉声道:“罗某正是此意!”

韩仲屏不禁心头火发,五指疾逾闪电抓向罗襄面门而去……

韩仲屏乃五行院主梁丘皇门下后起之秀中第二高手,出手迅快如电,奇奥莫测。指势如涛,绵绵不绝。

罗襄料不到韩仲屏竟然猝施毒手,只觉自身穴道无不在他那指势之下,不禁大骇,身形左飘右闪。

阴司秀才于冰忙喝道:“少侠住手,这样误会岂不是反而更深了。”食指虚空一抓,身形跃在两人中间。

韩仲屏收势后飘,面如寒冰。

罗襄定住身形,不由怨毒在心,冷笑道:“罗某在未来之前,已传讯本门总坛,罗某不死还好,否则你六合门必烟消瓦解,血流成渠。”

韩仲屏道:“好大的口气!”

阴司秀才于冰淡淡一笑道:“罗老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事无佐证,竟加莫须有之罪,不错,卜老师五位确到过此处,恭迎恭送并无丝毫失礼,罗老师不妨随意至各处询问,于某决不阻拦!”

罗襄冷哼道:“这当然要问个清楚明白!”

于冰右臂一伸,道:“罗老师请!”并传命下去,不得丝毫失礼,有问必答,酒宴款待。

俟阴阳剑罗襄身影消失在大厅外后,韩仲屏目露忧容,摇首叹息道:“横生枝节,你我如何去宁静庵,恩师之计也刻不容缓!”

于冰道:“不妨事,于某这就去宁静庵打探凤郡主返回了未?”

韩仲屏道:“速去速回!”

宁静庵充满了欢笑温馨。

叶一苇如众星拱月般,被诸女殷勤照护。

狄云凤问他去得崖下经过。

叶一苇据实相告,毫无隐讳。

只见唐嬷嬷目中泪珠如雨顺颊流下。

狄云凤诧道:“唐嬷嬷你是怎么了?”

唐嬷嬷道:“郡主知道授艺叶公子的老人是谁?”

苹儿道:“你不说谁知道,莫非是令尊?”

唐嬷嬷道:“他乃老婆子昔日爱侣。”忽又凄然摇首一笑道:“此乃一厢情愿的说法,老婆子虽然爱他,只是片面相思而已,他始终对老婆子却不屑一顾!”

苹儿道:“人已死了,事过境迁,何必伤心落泪,我知道你还有话说,此人隐身在舍身崖下甚久,我奇怪你为何始终隐忍不言?”

唐嬷嬷用手帕拭干眼角泪珠,笑道:“前尘似梦,不堪回首,老婆子不禁黯然落泪,此人乃多年武林中极著盛名独行神龙客宫承焕……”

巧手翻天卫童不禁失色惊诧道:“怎么竟是他!此人深具奇癖,落落寡合,能见到他的人武林中寥寥无几。”

唐嬷嬷道:“他不是深具奇癖,而是他心上人身罹怪病,医治罔效撒手尘寰,为此郁郁寡欢,遗世独立。”

巧手翻天卫童道:“这些话暂且别提,宫承焕为何藏身在东崖下洞穴?又为何断去双腿?唐女侠必然知情?”

唐嬷嬷道:“老婆子也不怕你们笑话,他对我虽不假颜色,绝口不提儿女之事,但老婆子却暗恋他将近卅年了,蒙他不弃,许以兄妹之交,大约十七年前深秋月明之夜,老婆子去终南他那隐居之处找他,突见一人先到一步与宫承焕在门前松下晤谈,宫承焕办事向不容别人打扰,是以老婆子隐在远处……”

卫童道:“此人形像唐女侠必然瞧清楚了?”

“迎月而立,瞧得极为清楚,但老婆子却不识此人。”唐嬷嬷道:“两人对话之声因地距甚远听不清在说什么?临行之际此人说了声六合再见,立即穿空如电离去。”

唐嬷嬷望了狄云凤一眼,叹息一声道:“当时老婆子不便立即现身与宫承焕晤面,恐他误会,决定明晨再去,哪知翌晨只剩下空屋一楹,老婆子先尚不以为意,秋去夏至,一年时光宫承焕消息如石沉大海,在此世上竟然无故消失了一般,老婆子下意识地感觉他必凶多吉少,决查一个水落石出!”

苹儿道:“所以你去从六合门找起!”

“不!”唐嬷嬷道:“老婆子费了大半年时光走遍了南七北六十三省,竟然寻不出丝毫线索,但无意却探听出江湖中真有一个六合门。”

卫童道:“不言而知唐女侠千方百法托身在六合门中了。”

“卫大侠猜得一点不错。”唐嬷嬷道:“老婆子并无恶意,十数年来无时不刻在寻觅那在月夜与宫承焕晤面之人!”

狄云凤道:“你寻着了没有?”

唐嬷嬷长叹一声道:“皇天有眼,终於被老婆子寻获了,原来此人潜迹在五行院中,就在一月前於五行院和三才院接攘的险峻壑谷内发现此人形迹,事隔多年他形容丝毫未变,老婆子施展诡计,以歹毒恶绝的手段将他擒获,错骨分筋逼他说出宫承焕的下落。”

巧手翻天卫童似极感兴趣,忙道:“此人说出了么?”

唐嬷嬷冷笑道:“他受不住酷刑痛苦,终于说出是奉命所为……”

“奉何人所命?”

“梁丘皇。”唐嬷嬷道:“这原是一石二鸟之计,梁丘皇命他转告宫承焕,说宫承焕仇踪藏身在舍身崖下洞穴内参悟一宗旷绝武功,若不乘仇家未练成武功之前除他,恐无人能制。”

“宫承焕相信了?”

“自然相信,迄至眼前六合门尚无恶行,其名不彰,梁丘皇乃山林隐逸之士,宫承焕不能不信!”

“事实是如此么?”

唐嬷嬷道:“大概是事实,宫承焕从不轻信人言,此人料定两败俱伤无有一人幸存,幸而生存者亦无法逃离洞穴,长幽黑狱,梁丘皇曾数度派人探觑,都有去无回!”

狄云凤怒道:“你何故让叶公子涉险,万一有失,你有何颜面苟活人世?”

唐嬷嬷闻言不禁老脸通红,忙道:“郡主深知老婆子精擅风鉴之术,瞧出叶公子福泽深厚,度险如夷,老婆子下意识洞穴内幸存者必是宫承焕无疑,宫承焕在生时尝自叹一身绝学不能找到根骨奇佳,品性敦厚良材美质倾囊相授,说不定叶公子能获奇遇……”

巧手翻天卫童呵呵大笑道:“不要说了,凤郡主,叶一苇不是活跳新鲜么?毛发无损交还了郡主。”

狄云凤不由霞生两靥,羞嗔道:“卫前辈又在取笑晚辈了。”

巧手翻天卫童目中泛出一抹忧虑神光,道:“照理来说,这一石二鸟之计只有梁丘皇一人知情,为何紫虚祖师似是一同参与?”

狄云凤道:“此属节外生枝,依晚辈之见不如暂时守秘,卜春樵等五煞也暂幽禁不问。”

卫童道:“郡主之言不错,老朽赞同,但老朽第二步计策不知郡主可否赐允。”

叶一苇只在一旁回忆洞中情景默然不理,此刻闻言惊诧道:“什么第二步计策?”

忽见乌云飞勿匆奔入,道:“禀郡主,阴司秀才于冰求见!”

狄云凤道:“唤他进来。”

乌云飞奔出领着于冰走入宁静庵禅堂内。

于冰欠身施礼道:“老朽于冰参见郡主。”随将阴阳剑罗襄来到分堂寻觅卜春樵五煞之事说出。

卫童沉声道:“在外候命!”

于冰躬身道:“遵命!”转身昂然跨步走出。

巧手翻天卫童道:“目前局势对我等极为有利,以紫虚制衡梁丘皇,使梁丘皇不敢轻举妄动,待老朽慎重安排,郡主吩咐于冰依计行事!”向狄云凤授计如此这般一番。

阴阳剑罗襄在六合门洞庭分堂辖境内逐处走动,并询问豹叟卜春樵五人前来分堂作客详细情形,所得的答覆竟是一般无异,暗道:“看来韩仲屏之言并无虚假,但他们五人为何突然失去踪影,罗某料定他们五人失踪与韩仲屏大有关系!”

沉思良久,忖道:“韩仲屏阴鸷狠毒,于冰诡计多端,必是在卜春樵五人离此半途设伏,逼出内情将他们杀之灭口!”

罗襄反覆思量,竟是越想越对,立即迈步如飞迳向议事大厅而去。

这时,阴司秀才于冰前脚进来,罗襄便后脚来到。

韩仲屏目睹于冰进入,急于问询见着了狄云凤没有,笑脸相迎,但一瞧到罗襄,不禁脸色倏地一变。

阴阳剑罗襄也是倨傲无比的人,冷笑道:“韩少侠大可不必冷漠敌视罗某,须知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韩仲屏脸色一寒,沉声道:“罗老师是指卜春樵五人系韩仲屏所害?”

“不错!”罗襄冷笑道:“设伏之处并非在分堂内,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阴司秀才于冰阴阴一笑道:“久闻罗老师心术奇险,鹰扬跋扈,莫非卜春樵等为罗老师所害,竟图嫁祸本门。”

“住口。”罗襄面如巽血喝道:“罗某为何要杀害同门?”

于冰压低语声道:“于冰倘记性不错,罗老师曾谓卜春樵五人奉命前往九华,去九华办理何事?只有罗老师心内明白,或许他们所办的事对罗老师而言极为不利,所以罗老师想出这移祸之计,但却不高明,移祸要栽脏,你忘记了栽脏!”

罗襄不禁目瞪口呆,额角青筋根根爆起,怒光逼射炯炯,厉声道:“于老师好一张利口。罗某必查一个水落石出,告辞!”

韩仲屏冷冷一笑道:“你未必走得了!”

罗襄不禁一怔,倏又冷笑道:“谅这洞庭分堂小小线丸之地,尚困不住我,少侠你还要杀人灭迹么?”

于冰道:“敝门决不杀人灭口,于某意欲将罗老师擒交贵上,理论是非曲直,除非罗老师束手就缚,否则插翘难以飞去。”

罗襄知不可善了,双手一挽铮铮双剑脱鞘而出,两股青芒眩人眼目,端的是一双精钢打铸的好剑。

忽见一喽罗飞奔而入,禀道:“东山口有十六人硬欲闯山,坚称要面见罗老英雄。”说着目光不禁望了罗襄一眼。

韩仲屏道:“来人是何来历?”

“紫虚门下!”

“说我有请!”

阴阳剑罗襄嘴角不禁泛出一丝笑意。

于冰冷冷说道:“别认为你那援手赶来便可恃之无恐,这叫做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闯入,自送其死怪得谁来!”

罗襄厉声道:“于老师好狂妄!”

韩仲屏淡淡一笑道:“罗老师这点艺业根本就不在我韩仲屏眼中,此处动手不便,你我不如去至外面旷场分一高下。”

罗襄宏声道好,一转身躯疾如飞鸟般掠出厅外。

于冰道:“势成骑虎,你我放手施为不容漏网!”双双并肩慢步走了出去。

只见罗襄手握双剑交叉而立。

韩仲屏手掌一摆,道:“在下向不以众凌寡,仅你我两人交手,卅招内必使双剑脱手,叫你输得心服口服。”说着微微一笑道:“罗老师,你的援手已然赶至,在下就让他们做个人证。”

紫虚门下十六人快步奔至,个个劲装捷服,肩头兵刃丝穗飘扬,面色冷肃深沉。

于冰高声道:“诸位来得正好!”便将前情说了一遍,接道:“便请诸位做个人证!”

一个鼠须中年汉子道:“我等服膺本门,自应遵从罗护法之命,是非曲直自有公道。”

叭的一声,鼠须中年汉子左颊火辣辣的挨了一个嘴巴,眼中金花冒涌,正是那韩仲屏听得心头火起,疾逾闪电掠在鼠须中年汉子身前,掌随身出,奇快无比。

但——

一进疾退,那鼠须中年大汉尚未瞧清何人后,韩仲屏已然退回原处。

罗襄暗感骇然,忖道:“难怪韩仲屏年少气盛,果非易与之辈!”

韩仲屏冷冷一笑道:“罗襄!最好约束你同门弟兄,不要悉数葬身在此!”

紫虚门下十六人中有人扬声应道:“我辈江湖人物怎有畏死之理,强存弱亡乃一定之理,敝同门未说错话,是非曲直,自有公道,我等全丧生在此也自有人找回。”

阴司秀才于冰咳了一声道:“那只怪罗老师强词夺理,无事生非,传扬开去,误以为实,敝门定然如白染皂,洗濯不清。”

山谷中忽传来一声尖锐长啸,随风飘回云空。

啸声犹自袅袅不绝於耳,只见一条身影疾掠而来。

阴司秀才于冰认出来人是分堂天巡舵主李青洪,道:“李舵主传啸声所为何事?”

李青洪欠身施礼道:“禀少侠,禀于堂主,五十里外深谷中发现毒人潜迹!”

“什么?”韩仲屏道:“你可曾瞧得清楚?”

李青洪道:“属下瞧得极为清楚,毒人不止一个,而是五人!”

韩仲屏与于冰相顾骇然色变。

李青洪又道:“属下不敢相距过近,但发现其中一尊毒人正在把玩一柄刀!”

韩仲屏道:“那有什么好惊奇的?”

李青洪道:“似是那日曾来分堂作客的左臂刀居崇仁那柄刀!”

这言听得韩仲屏于冰二人不禁一怔。

阴阳剑罗襄心神猛震,大喝道:“此话是真?”身形不觉窜上前去。

韩仲屏右掌一推,喝道:“退下,此处哪有你说话之余地!”

一股排云驭空劲风直撞得罗襄退出两步。

罗襄激怒得面色铁青,但自觉无事生非有愧於心,做声不得。

于冰含笑道:“现在罗老师才感觉於理有亏了,不过,少侠尚未问完,何妨稍安勿燥。”继又目注李青洪道:“李舵主,你为何认定那是居祟仁钢刀?”

李青洪道:“回堂主,那日居老英雄在此作客,是属下陪同逐处观赏,承蒙居老英雄瞧得起属下,彼此交谈尽欢,属下曾索观钢刀,把柄青穗,形式无异,最值得确认无疑的就是刀背两面各有一条线宽红槽。”

韩仲屏于冰听了还不怎样,可是听在罗襄及紫虚门下却相顾失色。

于冰向韩仲屏摇首叹息道:“目前仅可断定居崇仁老师五人离此途中与毒人相遇动手相搏,但无法认定他们五人必惨遭毒手,何况那卢山谷就是他们巢穴,而且五毒人身后是否还另有主者尚不得而知。”

韩仲屏道:“不论如何,门主严令本门弟子不得无故生事,勒束行动,防引来无妄之灾!”

罗襄忙抱拳道:“冒犯之罪,来日定当负荆,罗某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请李舵主带引我等去那山谷。”

于冰道:“这并无不可,但罗老师诸位倘遭不幸,令师面前叫于某如何答对,令师性情犹比罗老师刚愎更甚,万一滋生误会反目相向实不是更糟。”

罗襄道:“这是罗某自愿,怨不了谁?”

于冰道:“话虽如此说,万一不幸,事无对证,于某倒有一个主意,不知罗老师是否应允?”

罗襄道:“愿闻高见。”

于冰道:“可否罗老师修书一封命贵同门带呈紫虚前辈说明一切,更须留下一位同门,随我等前往目击,不管谁胜谁负,恕我等置身事外,也可作一人证!”

罗襄略一沉吟,应允道好。

于冰道:“李舵主,在寒舍摆席相待!”

李青洪转面向罗襄微微一笑道:“请!”

罗襄领着紫虚门下十六人随同李青洪走去。

韩仲屏诧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当真有毒人么?”他耳闻李青洪绘声绘影,显然是真的。

于冰道:“少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难道忘怀了羊高带来的尚有五人?”

韩仲屏不禁恍然大悟,拇指一翘赞道:“于堂主神机妙算,在下望尘莫及。”

于冰道:“少侠谬奖,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耳,有一点请少侠牢牢记住,晤见凤郡主时,千万不要提及羊高及五煞之事!”

韩仲屏道:“在下记住,但于堂主曾向在下言说凤郡主在东崖现身把羊高诸人悉数歼毙之际,五煞已趁隙逸去,显然五煞仍活在人世……”

话尚未了,阴司秀才于冰哈哈大笑道:“少侠,于某行事向来谨慎,方才于某从宁静庵蒙凤郡主相告,五煞因身罹暗器逃之不远,为凤郡主所擒,因此于某讨来居崇仁钢刀!”

“你说凤郡主知道罗襄的事了?”

“知道,但不知羊高及本门手下扮装毒人及白骨教匪徒之事。”

于冰道:“这点少侠务须守秘。”

韩仲屏道:“在下应允守秘,但日后白骨教如不承认派遣弟子狙袭五煞及川东二矮,岂不是弄巧成拙?”

于冰微微一笑道:“于某料测凤郡主不致於吐露,五煞决难重见天日,最重要的少侠对凤郡主是否情深永矢不渝?”

韩仲屏叹息一声道:“凤郡主视我如仇,每每拒人於千里之外,纵使在下矢志不渝,恐将梦幻成空,心劳力拙而已。”

于冰道:“只要功夫深,铁杵也可磨成针,那要瞧少侠是否须与凤郡主得偕连理而定,最容易得来之物往往不足珍惜,不然,少侠速打断这痴心妄想念头!”

韩仲屏默然不语,那凤郡主天生丽质,绝代风华似涌现眼前。

这是韩仲屏心头一个死结,六合门中倾慕凤郡主的年少英俊不乏其人,单是五行院同门也不在少,但均属片面相思而已。

情场如战场,倘要赢得凤郡主芳心,那将是一场极为艰苦的战争,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

于冰也未再言,飘然走入议事大厅。

韩仲屏亦随后进入。

葱郁岭峰,古木参天,人行其中,须眉皆碧。

只闻阴阳剑罗襄语声道:“李舵主,就在此山中么?”

“不错,翻过岭脊,便可瞧见一片绿草如茵山谷,因树木较疏,到处可见空坦!”

他们一行在郁树丛中振肩疾掠,但闻语声却难瞥见人影。

果然,翻过山脊,凝目下视,数十丈下便是一片斜平绿谷。

罗襄身旁一紫虚门下突惊噫出声道:“罗护法,那不是毒人么?”右臂疾伸。

阴阳剑罗襄循着那人手指望去,在两株矮松掩阻之后果发现五具毒人,与传说一般无异,头面全身均由白布裹束着,聚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暗感骇然,知李青洪之言不虚。

毒人忽移出矮松,身影更瞧得极为清楚,其中一毒人手执一柄钢刀,在阳光下闪烁眩目光芒,五毒人似在一面走一面晤谈着。

李青洪道:“罗老英雄,恕在下到此止步了!”

罗襄回面一望,只见李青洪已转身窜出,落在阴司秀才于冰身前。

于冰与一紫虚门下并肩而立,只听于冰传声道:“罗老师,于某愧难相助,望小心为上。”转身带着李青洪及那紫虚门下离去。

罗襄右掌一挥,率领十四紫虚门下跃下山脊,扑往那片山谷,倏地散开,待至临近,鹭伏蹑袭五尊毒人。

一紫虚门下逼近那手持钢刀毒人身后不远,猛的腾起,急如离弦之弩般,手中长剑震出七点银星,袭向毒人胸后重穴。

那毒人似后胸长了眼睛一般,身形疾闪让开了袭来长剑,反手一刀劈出。

青虹闪得一闪,只听得那紫虚门下惨嗥出声,一个身子倒撞了回来,仰面坠地,一条右臂被生生地斩断,血涌如注,面肤青紫,业已气绝毙命。

无疑地斩断一臂并不致立即丧命,敢情是中了剧毒而死。

阴阳剑罗襄等人不禁呆住。

这一猝袭不中,五毒人这时横列卓立,目中逼射阴寒慑人神光,却哑口无声。

罗襄喝了一声道:“朋友,这柄刀从何处得来?”

所得的答覆只是一片沉寂。

罗襄暴喝一声:“上!”

顿时,展开了一场惊心怵目的惨然的凶搏。

罗襄及紫虚门下十三人均有一身卓绝武功,尤其是罗襄阴阳双剑排空驭电,剑未出已自罡气逼人,招招却是奇学僻异。

江湖上只要听到阴阳剑罗襄无不闻名丧胆,望风而逃,无奈五尊毒人虽非上上之选,均受过鹤发鸠面老叟精心严格调教,擅使歹毒暗器防不胜防。

五毒人一联手拒敌,又事先受那阴司秀才于冰教唆,说羊高及同门三人均遭卜春樵居崇仁等五煞毒手,顿时生起同仇敌忾之心,出手投足无不是杀手毒招。

且说阴司秀才于冰带着李青洪及紫虚门下离了那座山谷,约莫远离了七八里之遥。

李青洪发现阴司秀才于冰是越走越慢,面现悲戚之色,不禁诧问其故。

于冰长叹一声道:“并非本座不能急人之危,袖手不顾,只难违门主严命,违者处死!”

紫虚门下名唤蒙昭阳,听出于冰弦外之音,目露忧急之色道:“于堂主之言莫非指敝门罗护法等有杀身之危么?”

“不错,老朽正是此意。”于冰道:“蒙朋友你是知道的,贵门罗护法刚愎自用,妄入人罪,口口声声坚指卜春樵等五人为敝门所害,几乎反目成仇,眼前毒人之事已震动整个江湖,必须谋定后动,罗老师却不止之图,执意寻仇,老朽若再拦阻,贵派罗老师定必又疑心与毒人同谋了么?”

蒙昭阳面色一红,道:“恕在下说句狂言,罗护法阴阳双剑出神入化,武林中也可算是顶尖高手,区区五名毒人怎能伤得了他。”

于冰淡淡一笑道:“别忘了五毒人之后还另有其人,如果老朽猜测不错,此刻必两败俱伤,无一幸免!”

蒙昭阳大惊失色,道:“于堂主,在下意欲赶回相助,既不能同生,也要同死,不枉我们弟兄结义一场!”

于冰叹息一声,目露赞佩之色道:“难得,难得,不过却太迟了,老朽留下蒙老师无非取得人证,免贵门主滋生误会,好,这就回身赶去。”

赶回山谷,触目之下,只是一片不堪卒睹惨状,血污狼藉,双方似均已毙命。

阴阳剑罗襄双目圆睁,胸脯起伏不定,犹有一口气在。

蒙昭阳扑前大叫道:“罗护法!”

于冰疾如闪电伸手拉住,喝道:“慎防有毒!”左手取出一只皮手套套上,按在罗襄胸口灵台穴上。

罗襄忽面现苦痛之色,呻吟出声,眼珠微微转动,似已瞧清于冰蒙昭蒙两人,拚力挣出语声道:“蒙贤弟,请速回禀祖师爷代罗某复仇。”

蒙昭阳热泪夺眶涌出,哽咽答道:“罗护法,你被何人所伤?”

罗襄道:“白袍蒙面老人!”话落嘴角骨骨冒溢黑血,双目一闭,奄然逝去。

于冰叹息道:“罗护法心脉已断,无可救治,蒙老师回去吧,老朽定遣人前来厚葬死者。”

蒙昭阳道:“白袍蒙面老人是何来历,莫非是毒叟?”

于冰道:“自有水落石出之日,急也不在一时,这打探此人来历老朽尽力而为,义不容辞。”

蒙昭阳只得忍住满腔悲愤,随着于冰李青洪两人离去……

宁静庵外松风如吟,篁竹送韵,一片静谧,两扇庵门紧闭着,阗无人影。

蓦地——

两条人影一先一后,疾如飘风掠来,距庵门一箭之遥,突闻一声娇叱道:“站住!”

来人正是阴司秀才于冰和韩仲屏两人,闻声倏地停住。

于冰张面四顾,却未察觉喝阻之人藏身所在,高声道:“苹姑娘么?是老朽于冰和韩仲屏求见凤郡主。”

只听苹儿娇脆语声答道:“请在禅堂候茶,郡主现在练功!”

于冰望了韩仲屏一眼,道:“老朽遵命!”

韩仲屏微微一笑,低声道:“于堂主请放心,在下自会敛束。”

于冰道:“凤郡主说话也许忤慢了少侠,老朽有些耽心!”

韩仲屏道:“于堂主不是说过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话么?凤郡主除其父外从未与年少男子轻示颜色,又非对在下独异,在下还可忍受得了。”

说着两人已步向庵门而去。

庵门突呀的开启,走出一老比丘尼,合掌躬身道:“请!”引着韩仲屏于冰两人进入禅堂。

圆桌上已自砌好两碗茶,中置一菓。

老比丘尼又合掌躬身辞去。

阴司秀才于冰以目示意不可乱说话。

韩仲屏微微一笑道:“在下想到了一个疑问,于堂主这几天未与在下在一处,有时自称老朽又偶称于某,不知是何缘故?”

于冰道:“其实老朽应该自称属下,但少侠在本门未有职司碍难出口,虚长了几岁年纪自称老朽也不为过,但在本门弟子之前或外人在座,似觉于某比老朽更为恰当。”忽面色一肃,耳闻隐隐传来环佩互撞之声,忙道:“少侠,郡主来了!”

只见禅堂外忽缓缓走入一个蒙面少女,道:“郡主请两位至偏殿叙话,命婢子前来引路!”

于冰含笑立起道:“有劳姑娘了!”

原来宁静庵内面别有天地,偏殿在观音佛殿南庑,狭长深邃,阴暗如暮。

凤郡主端坐上首,苹儿及两蒙面女婢随传在侧,设座两椅却远在三四丈外,令人有可望而不可及之感。

韩仲屏于冰两人随着女婢一入得偏殿,即闻得—狄云凤语声道:“两位请坐。”端坐不动未起身相迎。

韩仲屏暗道:“凤郡主莫非是否有意相识自己有无狂傲习气!”欠身一揖,道:“在下谢坐。”

狄云凤道:“少侠带来家父亲笔信函甚为感激!”

韩仲屏忙在怀中取出信函,意欲趋前递上。

那女婢伸手娇呼道:“婢子代劳,少侠何妨请坐!”

韩仲屏赧然一笑,将书信交与女婢道:“有劳姑娘!”

“不敢,此乃婢子等所当为,少侠言重!”接过书信疾如飞鸿闪落在狄云凤面前递上。

狄云凤接过折封展阅。

韩仲屏只觉这偏殿中阴森冰冷,气氛令人窒息,不由自主地望了阴司秀才于冰一眼,发觉于冰宛如老僧入定模样,口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暗道:“于堂主为何如此?”

但闻狄云凤响出银铃般笑声道:“父母对儿女莫甚于此,我已长大了,家父却视我如婴。”说着忽转言道:“少侠今后何去何从?”

韩仲屏道:“在下奉命查明燕云三枭及毒人去向来历,只觉千头万绪,不得其解,请凤郡主指点了一条明路!”

狄云凤不禁娇笑道:“少侠与于堂主均是本门才智卓绝之士,为何问道于盲,不过我偶获风声燕云三枭已遁回燕北,是以决定前往燕京,只须擒获三枭,一切均迎刃而解。”

韩仲屏闻言不禁心神暗震,忖道:“燕云三枭切不可落在她的手中,必须先下手为强。”逐朗笑道:“究竟是凤郡主高明,在下自愧不如,但有一不情之求,在下愿随骥尾,听命效力。”

狄云凤道:“不敢,男女同行有所不便,梁丘院主恐对少侠另有指示,少侠倘无事可请自便!”

韩仲屏只觉无颜再留,缓缓立起道:“郡主打算几时起程?”

狄云凤盈盈立起,道:“早则今晚,迟则明晨,恕我不恭送二位了!”

于冰早自站了起来,躬身施礼道:“老朽告退!”

韩仲屏只躬身一揖,随着于冰走出偏殿,只觉气忿难平,面色铁青。

阴司秀才于冰似若无觉,快步走出宁静庵,竟是愈走愈快。

片刻已自远离宁静庵三里之遥,于冰停身回面冷笑道:“少侠觉得怒怨之气难平么?”

“不错!”

“老朽不是说过,横逆之来须处之以忍么?”

韩仲屏长叹一声道:“在下谨受教,方才于堂主为何不言不语!”

于冰道:“郡主的脾气少侠又不是不知,老朽恐弄巧成拙,是以三缄其口。”

“在下意欲尾蹑凤郡主之一行身后。”

“恐得不偿失,万一为凤郡主发觉与少侠反目成仇,那时少侠必将进退失据,不如分道而行,反正少侠与老朽尚有重任在身,不可因小失大!”伸手一拉韩仲屏疾展身法,如飞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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