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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刀神剑

(一)

杀人于俄顷之间的刀法,世间上比比皆是。

但这样狠辣霸道的杀人招式,钱大夫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赫连绿血分开两旁倒下去后,原本他后背的地方,出现了一条灰色的人影。

一个灰袍白裤布鞋的中年人。

灰袍中年人的手里已没有刀。

他的刀已回鞘。

钱大夫瞧着他,瞧了很久很久,忽然失声道:“鬼雕王!”

灰袍中年人点点头,神态淡漠地说:“不错,我就是鬼雕王丁万侯。”

钱大夫目光一闪:“赫连绿血本是你的兄弟。”

丁万侯悠然一笑:“我的兄弟很多,少一个不算少。”

钱大夫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丁万侯道:“因为手痒。”

钱大夫道:“手痒?”

“不错,”丁万侯慢慢的说:“每当手痒的时候,有人会去赌博,有人会去抓住一壶酒,或者是捏紧着女人不放,但我却喜欢杀人。”

“所以你刻了‘鬼雕王’这个雅誉。”

“不错。”

“你现在的手还痒不痒?”

“是的。”

丁万侯瞳孔收缩,突然刀光一闪,向钱大夫的头顶上疾劈下去。

钱大夫怔住。

因为他在这刹那间,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可能抗拒这一刀。

他只好束手待毙。

铿!

一蓬灿烂的火花,在钱大夫的头顶上绽开。

钱大夫没有给劈开两旁。

丁万侯脸色骤变。

因为他的刀居然给另一把刀砍断了。

“谁?”他回头一声喝问,身子不由向后倒退三尺。

“在下司马纵横。”一个冷冷的声音,一个身材、长相都同样潇洒的杏袍人,悄悄的在钱大夫身后出现。

这人手中有刀。

猎刀!

这人果然是名闻天下的猎刀奇侠司马纵横。

(二)

丁万侯丢掉了断刀。

他咬了咬牙:“原来是猎刀,我这把刀断的不算冤枉。”

司马纵横冷冷一笑:“像你这种人,同样杀之不冤枉。”

丁万侯说道:“你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

司马纵横道:“因为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丁万侯冷笑道:“别做梦,我不会回答。”

“你一定会回答,”司马纵横冷冷的盯着他:“因为你不回答,你就必死。”

丁万侯陡地大笑。

“司马纵横,你刀法虽然不错,但想杀丁某,恐怕还不是那么容易。”

司马纵横冷冷一笑:“倘若再加上一柄凤凰神剑,那又怎样?”

听见“凤凰神剑”这四个字,丁万侯不由脸如死灰。

宁惹猎刀,莫惹凤凰。

猎刀有情留,凤凰剑下无活口!

这两句说话,丁万侯当然听过。

就在这时候,他背后响起了一个人的笑声。

丁万侯猛然转身。

钱凤师!

这个“辣手大侠”果然也来了,方方的脸,两撇绝不难看的胡子,再长着一副轩昂不凡的身材,这人不是铁凤师又是谁?

丁万侯本想一走了之。

他自负轻功绝顶,就算打不过司马纵横,要逃走也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但铁凤师的出现,使他无法不打消逃走的念头。

(三)

“丁万侯,久违了。”铁凤师淡淡的说:“自从五年前花山一别,你的刀法已经精进不少。”

五年前,他曾经在花山古云寺外,遇上铁凤师。

那时候,丁万侯不相信铁凤师剑法厉害,上前挑战。

铁凤师拒绝。

丁万侯不理会,一刀刺过去。

铁凤师没有拔剑。

但十招之内,他已把丁万侯的刀夺取过来。

丁万侯认为这是奇耻大辱。

五年来,他一直苦心潜练刀法。

他誓言,一定要雪此大辱。

但这时候,他还没碰上铁凤师,就已经连刀也给别人震断了。

他再也没有信心,可以击败铁凤师。”

他甚至没有信心可以逃掉。

他只好对司马纵横说:“你要问什么事?”

司马纵横目注着他,冷冷道:“是谁要你来杀傅先生?”

——钱大夫,其实并不姓钱。

——他姓傅,是珍珠船主人的肝胆之交,也是江湖中人称“仁心剑客”的傅钱三。

丁万侯不能不回答。

因为他若不说,就会丧命。

虽然他很喜欢杀人,但杀人和被人杀掉,却完全是两回事。

他叹息一声,半响才说:“是一个和尚。”

“和尚?”铁凤师眉头一皱:“你说的是哪个和尚?他是大和尚,小和尚还是老和尚?”

丁万侯道:“是老和尚,他法号叫实石。”

铁凤师一愣。

“什么?是实石大师?”

“不错,就是他。”

铁凤师目光一寒,冷笑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丁万侯叹了口气:“我现在已是如肉在身,还能胡说八道骗人寻开心吗?”

司马纵横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铁凤师一怔:“就这样放了他?”

司马纵横道:“我说过,他答了我们的话,就放他走。。”

铁凤师哼的一声,对丁万侯道:“这次算你走运,快滚!”

丁万侯咬了咬牙,盯着铁凤师:“你别凶,总有一天,我会练成‘丁门千绝魔刀’,那时候再找你一决生死!”

铁凤师眉头大皱:“你练成了,随时来找我好了。”

傅钱三瞧得不由一阵发呆。

刚才,他还认为丁万侯的刀法真的很厉害。

但等到司马纵横和铁凤师相继出现之后,他才发觉,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傅钱三找了一瓶酒,仰首“咕嘟咕嘟”便喝。

铁凤师瞧着他。

“这是什么酒?”

“劣酒。”

“劣酒何必喝?”

“像我这种武功劣等之人,不喝劣酒难道还喝琼浆玉液?”

铁凤师一怔:“谁说你的武功是‘劣等'?”

傅钱三白眼一翻,说:“我自己。”

铁凤师眼珠子一转,道:“你怎会认为自己的武功不行?”

傅钱三又喝了一口酒,说道:“这不是‘怎会认为自己的武功不行’,而是我的武功本来就是真的不行,是他妈的‘劣等’!”

铁凤师道:“你自认‘劣等’,但可知道世间上随便挑一万人,最少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人以上比你还大大不如,他们又算是什么?”

傅钱三怔住,答不上。

铁凤师叹了口气,道:“武功这一门,很难怎样分出优劣,自以为武功盖世的人,说不定会给人三拳两脚就送进阴曹地府。自以为武功不行的人,说不定他已是武林一代宗师!”

傅钱三目光一闪。

“铁老弟,你说我像甚么?”

铁凤师道:“你现在甚么都不像,只像个大发脾气的千金小姐。”

“千金小姐?”傅钱三不由大笑:“你怎会用这种字眼来形容我这老头儿?”

铁凤师微微一笑,道:“因为你现在就像个已经有很多漂亮衣裳的女孩,忽然看见了另一个穿着更漂亮衣裳的少女,于是就大吃干醋,恨不得马上将自己所有衣裳都撕掉!”

傅钱三呆了半天,忽然大笑:“你说得对!老夫是个千金小姐,老夫是他妈的千金小姐!”

就在这时候,门外也有人大声说话。

“嗨!里面是不是有人在说话?”这是一把粗壮的声音。

“当然有人,俺刚才还听见一个千金小姐在说话。”另一个同样粗壮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骂我不干净?”

“若不是耳屎塞住了耳朵,怎会男女不分,老赖不辩?”

“胡说!”

“你才胡说,刚才说话的,分明是个老头儿,怎会是个千金小姐?”

“嘿嘿!你真是吃饭吃懵了,难道你没听见这人说:‘老夫是个千金小姐,老夫是他妈的千金小姐!’吗?”

“呸!‘老夫’这两个字,就已足够证明,说话的人是个老头儿,他是说:‘老夫的妈妈才是千金小姐!’”

“混帐!简直强辞夺理狗屁不通!”

“你猫屁不通!”

“狗屁总比猫屁好!”

“好在哪里?”

“猫尿神恨鬼厌,猫屁也一定同样是臭不可当!”

“混蛋!你少说话好不好?”

“妈的!俺是你师兄,是你师父的大弟子,你敢骂俺混蛋!”

“俺不是骂你混蛋,而是你本来就是个混蛋!”

两人好像要大打出手了。

就在这时候,铁凤师打开了门。

门外有两个大汉,一个红脸,一个黑脸。

这两个当然就是九率洞主怪刀神翁郝世杰的宝贝弟子——焦四四和高六六!

铁凤师面露笑容。

焦四四和高六六却笑不出来。

“铁大哥,你……你在这里?”焦四四讪讪的说。

“难道你以为我是个泥头人?”铁凤师盯着他。

“不!俺绝对不是这个意思,俺的意思,是俺和俺的师弟,实在想不到你会在这里,俺……”

“俺够了没有?”铁凤师皱着眉。

“俺够了!俺够了!俺够了!”焦四四忙道。

“你们怎会来到这里?”

“俺的师父也到了长安。”

“郝神翁到了长安?”

“不错,他老人家好像有点事情要办,所以兼程赶来。”

铁凤师道:“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焦四四道:“俺不知道。”

铁凤师道:“你们来到这药材店,又是为了什么事?”

焦四四道:“当然是来抓药。”

“抓药?谁要用?”

“俺的师弟。”

铁凤师眉头一皱,瞧着高六六:“你有什么不妥?”

高六六道:“俺没有半点不妥。”

铁风师恍然大悟,道:“是侯八八出了事?”

焦四四点点头:“就是那泼猴儿闯了大祸,现在好像半死不活了。”

“他在哪里?”司马纵横突然冲了出来。

焦四四呆住。

“原来你也在这里?”

司马纵横道:“侯八八出什么事?”

焦四四笑了笑:““只要抓到药,就多半可能或者死不了。”

高六六瞪着他:“什么叫多半可能或者死不了?说话说得没头没脑地,也不怕笑掉师妹老公的大牙!”

铁凤师喝了一声:“你们的师父要你们抓什么药?有没有药方?”

“有!有!”焦四四忙道:“俺已把药方贴藏好,你瞧!”

铁凤师接过药方看了一回,不由吸了口气:“看样子,八八伤得不轻。”

司马纵横看了一眼后,马上送给傅钱三。

傅钱三一看药方,皱眉道:“这是治疗阴柔内家掌力的药方。”

铁凤师道:“傅先生,这个药方管用吗?”

傅钱三道:“这很难说,还得要看看伤者的情形才能断定。”

他一面说,一面已经回到药柜处,为这一张药方抓药。

司马纵横对铁凤师说:“你留在这里,李扬袖目前还需要适当的保护。”

铁凤师点点头:“你也要小心点”

司马纵横在焦四四高六六的引带下,来到了一间古老的客栈。

焦四四说:“师父就在上面。”

司马纵横登上二楼。

但在长廊上,却有个老和尚,拦住了他的去路。

(四)

老和尚好大的气派。

他手里提着一条黄金禅杖,脖子上挂着一串用黑珍珠串制的大佛珠。

他两手都戴指环,而且都镶着价值不菲的宝石。

老和尚淡淡的说:“前路不通,你不必再走。”

司马纵横瞳孔收缩。

“大师来自何方?”

“富贵城。”

“富贵城又在何方?”

“富贵之方。”

“大师就是宝石?”

“老衲正是宝石。”

“出家人,本该四大皆空,心无俗世尘垢之念。”

“老衲是出家人,却不是寻常的出家人。”

“此语何解?”

“老衲不吃素、不戒色、不戒酒、也不吟佛经。”

司马纵横目光一寒:“这还能算是出家人吗?”

宝石大师道:“老衲更不戒杀。”

司马纵横冷冷道:“如此说来,你根本无心向佛,而是魔心生。”

宝石大师摇头一笑:“老衲心中有佛,此乃魔佛。”

“魔佛?”司马纵横脸色倏地一变。

“不错,魔佛一现,万佛无光!”宝石大师声音低沉可怕。

“魔佛出道之日,也就是中原武林百派,有了共同主人的时候。”

司马纵横突然喝道:“你让开!”

宝石大师道:“老衲已说过,前路不通,你快回头!”

司马纵横脸上呈现怒容。

“大师若再阻去路,在下可以闯过去了。”

宝石大师冷冷一笑;:“你若闯得过去,老衲也不必在江湖上走动了。”

司马纵横咬了咬牙,倏地拔刀。

“好一把猎刀!”宝石大师目光一变:“只可惜,你还不配使用它。”

司马纵横脸色一沉,一刀卷过去。

(五)

刀势翻腾,如奔雷,似暴浪。

但这一刀卷劈出去后,宝石大师却不见了。

刀未入鞘,这老和尚的人已在远方。

在司马纵横面前的,不再是宝石大师,而是一个锦衣白发,腰佩大刃的老人。

那是怪刃神翁郝世杰。

司马纵横急忙回刀入鞘,道:“八八怎样了?”

郝世杰却目注焦四四:“药呢?”

焦四四立刻把药送上。

郝世杰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们若来迟一点,老夫能否为八八煎药,恐怕也是大有疑问之事。”

司马纵横目光一闪,道:“那宝石老僧……”

郝世杰沉声道:“这秃头武功绝不寻常,八八在长安城外发现了他,认为形迹可疑,也不先向为师禀告一下就盯他的梢,结果当然是自讨苦吃,挨了他一掌。”

“刚才这老和尚莫非要找你和八八?”司马纵横吸了口气。

“不错,他大概是要毁掉老夫呢。”

“宝石和尚是什么来历?”

“富贵城中人。”

“富贵城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邪教高手云聚之地。”

“它在哪里?”

“老夫若知道,也不必花这么大的心思。来一趟长安加以调查了。”

原来郝世杰到长安,正是为了富贵城的事。

“双双呢?”司马纵横问。

“她正在照顾着八八。”

(六)

云双双很小心的在料理着侯八八的伤势。

司马纵横的出现,使她感到有了一个可靠的伴侣,正在帮助自己。

这时候,郝世杰正在煎药。

焦四四走进房子,哈哈一笑:“那老和尚原来只会吓人,司马大侠一拔刀,他就吓得屎滚尿流,跑得老远。”

司马纵横神色凝重,道:“四四,你切莫看轻了他,倘若他不走,我能否敌得过他,还是很难说的。

焦四四道:“那倒不怕,就算你打不过他,还有俺嘛!”

云双双瞪了他一眼:“师父昨天叫你们练三百招刀法,你练完了没有?”

焦四四怪笑一声:“当然练完了。”

焦四四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招?”云双双冷冷道:“你没骗我?”

焦四四舌头一伸:“当然没骗你。”

云双双道:“那很好,现在你可以发誓了。”

“为什么要俺发誓?”

“你要发誓,证明你真的练了三百招刀法,如有虚言,满肚虫蚁,肠穿肚烂而死!”

焦四四苦着脸:“这……这……”

云双双冷笑道:“这什么?”

焦四四道:“满肚虫蚁,可不有趣,不如说满肚火腿、烤鸭怎样?”

云双双嘿嘿一笑:“你现在该说实话了呢?”

焦四四苦着脸:“说什么实话?”

云双双两手叉腰,冷冷问道:“你到底练了多少招刀法?”

焦四四还是伸出三根手指。

他说“实在是练了三招。”

云双双脸罩寒霜:“既不勤练刀法,还要吹大气,充英雄,我去告诉师父!”

焦四四忙道:“别告状!师兄依你的说话,明天再练!”

“不是明天,而是现在马上就练!”

“六六又怎样?”

“六六呢?”

焦四四到处找高六六。

但高六六却是不知去向。

(七)

高六六摸摸肚子,似乎摸一肠胃都是空空如也的。

他急不及待的去找面吃。

他知道,三条小巷里,有一个卖牛肉面的摊子。

虽然现在已经很晚了,但面摊子还传来了一阵微弱的灯光。

卖面的是个黑衣老妇人。

她满脸皱纹,脸上的神态冷冰冰的。

高六六坐在一张木椅上。

黑衣老妇还是不理睬他。

高六六也不在意。

老人家多半有点怪脾气,反正自己只是来吃面的,管他睬不睬自己。

“婆婆,给俺来一碗牛肉面,越大碗越好。”

黑衣老妇却还是不睬他。

高六六一怔,道:“你莫非耳朵有点聋了?”

黑衣老妇终于拿起了一双竹筷。

这一双竹筷是用来煮面,长约两尺。

但她却不是拿起竹筷煮面,而是用来点住高六六的八个穴道。

高六六根本连看也没有看见老妇怎样出手,八个穴道已被制住。

他大怒,正待破口大骂,却连哑穴也给人点了。

他只好自叹倒楣。

偌大一个长安,甚么地方不可以填饱肚子?偏偏撞进这条死胡同里,碰见了这么古怪混帐的老妇人。

早知如此,倒不如在客栈里蒙头大睡,以梦填饥好得多了。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这条小巷里,东方出现一人,西方也出现一人。

东方一人,带剑,但不是一把,而是一双。

这人大概三十五六岁年纪,身高约七尺二寸。

他气度不凡,面如白玉。

高六六暗叫一声:“这人……俺见过……岂非正是‘白浪长虹’李齐芳?”

(八)

高六六并非初到长安。

他跟随着师父郝世杰,到过长安不下五次。

他也曾经在师父带同下,拜会过名震武林的“白浪府”主人“白浪长虹”李齐芳。

在这深夜里,出现于陋巷里,携带双剑的人,正是李齐芳。

高六六没有看错。

在此同时,小巷西方也来了另一个年纪相若的人。

他高大威武,穿一袭紫黄相间锦衣,外披雪貂斗篷,手中提着一根棒。

黑白麒麟棒!

来者赫然正是已相约李齐芳于明日一决雌雄的麒麟堂堂主——麒麟王孙旧识!

高六六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麒麟王。

但现在,他却知道这人一定就是麒麟王。

他虽然是个浑人,但到底还不是个白痴。

他师父是武林怪杰,而他自己也总算是个武林中人。

他甚至已知道,震撼长安的“李孙之战”,已经提前在这时候,在这地方进行!

(九)

麒麟王是武林大豪。

白浪府主人也是一代名侠。

两雄又再相遇,四道深沉的目光,在互相交击。

黑衣老妇忽然冷冷的说:“你们现在可以开始了,谁敢耍花样,珍珠船誓兴金师,永生永世与之为敌!”

高六六听得津津有味,心想:“珍珠船又是什么东西?”

孙旧识目光如刀,冷冷的注视着李齐芳。

“这一战,在下将会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你死在长安!”他几乎说一个字,眼角的肌肉就跳动一下。

李齐芳沉默半响,缓缓道:“难道你真的不可以改变主意?”

孙旧识摇道:“不能。”

李齐芳道:“你认为值得吗?”

孙旧识道:“在下做事,从来不会计较到值得与否这个问题。”

李齐芳干咳一声。

孙旧识仍然注视着他,缓缓接道:“但这次,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这是值得的!”

李齐芳叹了口气。

他在叹气的时候,亮出了鞘中双剑。

李齐芳的双剑,曾被人誉为“天下第一”。

这也许有点略嫌夸大,但无论怎样,他手中两把剑,已最少可以在当世武林所有名剑中排名十名之内。

然而,李齐芳最令人感到可怕的。并不是这两把剑,而是他的剑法。

——世间上最锋利的剑,倘若落在庸手的手里,那么又与废铁何异?

李齐芳却是剑法上的高手。

他六岁练剑,八年后就已在黄山论剑坛上,以七套“剑论”,驳得黄山剑王曹天仪哑口无言。

显然当时只是“纸上论剑”,但他对于剑法上精辟的见解和分析,已经使黄山剑王为之大为叹服。

当然,以十四岁龄童,倘若是真正比剑,他是绝对无法敌得过功力深厚的曹天仪的。

然而,这已足够使人刮目相看,他被誉为神童。

十年后,十年一度的黄山论剑大起纷争。

北邙山来了三个“魔剑杀手”,扬言要铲平黄山,把黄山派杀得鸡犬不留。

这三个自号“魔剑杀手”的剑客,果然有真实本领。

纷争一起,连曹天仪也抵挡不住,当场挂彩。

却在这凶险万分的时候,一个年轻人,手挥双剑,十八招内就把三个“魔剑杀手”统统解决。

这年轻剑客,正是十年前让曹天仪大为叹服的神童李齐芳。

这十多年来,李齐芳的剑法又再精进了多少?

恐怕这已非曹天仪所能想像。

(十)

很少人能令李齐芳亮剑。

因为值得他亲自动手对付的人,武林中实在不多。

能够接得下他三剑的人,更是绝少。

但孙旧识却例外。

他们已曾交手。

李齐芳剑动江湖,麒麟王的七十二式风火献麟又岂是浪得虚名?

今夜,是他们的第二次生死战!

人们都知道李孙要决战。

但他们为什么要决战?

真正的原因,又能几人知晓?

双剑齐飞,突然化成千百道虹芒,疾刺孙旧识全身要穴。

剑气如虹!

势疾如风!

每一剑都是杀着,每一剑都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变化。

孙旧识斗篷飘飞,双手紧抓黑白麒麟棒。

无数寒芒,点点向他胸腹飞刺。

叮!叮!叮!叮!叮!

五剑刺来,每剑都被黑白麒麟棒准确地封锁了剑势。

李齐芳剑法突变剑意一改,不图急进,以柔制刚。

剑学之道精深浩博,能放能收,可快可慢,方是高手。

两把剑的招式,忽然都变得很简单。

它没有繁复的变化,一剑就是一剑,两剑就是两剑,绝无半点巧妙。

既无巧妙,自也没有半点多余。

这种剑势,给予孙旧识更大的压力。

麒麟王一声厉啸:倒踩七星步,飞、移、挡、戳、砸、击,反攻六棒。

能在李齐芳的剑下反击的人,具功力之深厚,武学招式之精绝,可说是绝无疑问。

黑衣老妇忽然脱口轻叫:“好!”

就在这眨眼间,李齐芳剑招又变。他化解麒麟王六棒,随即剑势暴展。

但闻“嘶嘶”阵阵异声,双剑宛如两条青蛇,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取孙旧识腰腹要害。

孙旧识一声大吼,棒势下沉,一连使出二十一棒,堪堪对住李齐芳这一轮猛攻。

李齐芳大显神威,越战越勇。

他攻得狠,但却招式极有分寸,绝不会攻而忘守,给予对方有可乘之机。

孙旧识也不轻巧。

他一棒在手,恍如世间千百般兵器,都在他手上,既然有棒势,也隐隐含着刀招、斧劈、长鞭、甚至是鸳鸯跨虎篮的特有架式。

武林中人极重视的一仗,就在这条小巷里爆发。

可惜有缘亲战的,就只有黑衣老妇和高六六而已。

(十一)

这是一场苦战。

这一战终于有了结果。

李齐芳头发尽湿,全身汗出如浆,仿佛从河里刚爬上来。

他无法站得笔直。

他的左腿胫骨,已被打断。

七十二式风火麒麟棒,终于令到李齐芳受一重创。

然而,孙旧识还是败了。

因为李齐芳不但断折了左腿,也断折了一把剑。

而那半截剑锋,却留在孙旧识胸膛的肋骨上。

黑衣老妇神色木然。

她对李齐芳说:“恭喜,你到底还是比他更强!”

李齐芳摇摇头。

“成败岂足论英雄?”

黑衣老妇冷冷道:“我现在是否可以把孙堂主送回凉州?”

李齐芳吁了口气,没有回答。

他一跛一拐的,从小巷的东方消失了踪影。

黑衣老妇背起了孙旧识,从小巷的西方离去。

小巷里,冷清清,只留下了穴道被封的高六六。

(十二)

黎明,风更冷。

高六六忽然看见了一个穿着得很古怪的女孩子,向自己走了过来。

“你是谁?”高六六瞪着她。

这时候,他才发觉被黑衣老妇制住的哑穴,已然自行解开。

但他还是动弹不得,只能像块木头般呆在那里。

这女孩子很漂亮。

但她穿的衣服,却是又长又阔,整个人倒变成了一个“衣架"。

这件衣服是黑色的。

人家说“红得发紫”,但这衣裳却是“黑得发黄”。

她当然就是这大半天以来,一直都在长安城里跑来跑去的伊洛娃。

伊洛娃瞧着高六六,忽然问:“你的脸为什么这样黑?”

(十三)

伊洛娃瞧着这个脸如锅底的大汉,觉得很有趣,所以忽然有此一问。

高六六也觉得伊洛娃很有趣。

他的脸为什么这样黑?

这种问话,高六六已听得太多了。

他从来都不会回答。

但这一次,他却例外地回答说:“俺的脸这样黑,是因为俺的祖父,娶了一个黑祖母,所以把俺的老子养黑了。”

伊洛娃皱了皱眉:“但也不该黑得这么厉害哟?”。

高六六叹了口气:“还有下文呐。”

伊洛娃兴趣更浓:“后来又怎样?”

高六六道:“俺的老子虽然皮肤黝黑,但还不算太离谱,但不知如何,他娶了他的娘亲,而俺的娘亲,却比俺的老子浑黑得多。”

伊洛娃吃吃一笑。

“这岂非变成黑上加黑?”

“对了。”高六六点头不迭:“就是这样,一代比一代黑,就像广东人说的‘黑过墨斗’!”

伊洛娃盯着他的黑脸,问道:“你到过广东?”

高六六神气起来:“俺足迹遍天下,一年前曾到广东,吃过荔枝,还游过碱水,真过瘾,还同一班潮州佬打过架,但后来又变成‘家机冷’。”

“你说什么?”伊洛娃笑了起来,“什么叫‘家机冷’?”

“你不懂?”

“真的不懂。”

“‘家机冷’就是自己人,又叫自己友嘛!”

伊洛娃又是哧哧的一笑。

她忽然问高六六:“你老是呆坐在这里干吗?”

高六六讪讪一笑:“俺肚子饿,想吃牛肉面,所以来到这里。”

伊路娃一愣:“这里有面吃吗?”

“本来是有的。”高六六说:“难道你没看见,在俺的身旁有一个面摊子?”

伊洛娃打量四周一眼,忽然说:“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事?是不是有人打架?”

高六六奇道:“你怎会知道?”

伊洛娃向地上一指:“看,这里有血迹!”

高六六一笑:“你真聪明。”

伊洛娃问道:“你亲眼看见他们打架的?”

高六六点点头:“你说对了。”

伊洛娃盯着他瞧了半晌,道:“你也有打架?”

“不!”高六六连忙摇头。

直到这时候,他又发觉自己是脖子也能转动自如了,但四脚还是硬绷绷的,动弹不得。

伊洛娃黛眉轻皱,道:“是谁在这里动手?”

高六六说:“是李齐芳和孙旧识!”

“什么?你不是弄错吧?”伊洛娃大吃一惊。

高六六是个浑人。

在他这辈子里,弄错的事不知凡几。

然而,这一次他却绝对没有弄错。

他还把战果很清楚的说出。

他又把两个人的武器,形容得十分真切。

伊洛娃却摇头:“不可能的,李大侠曾答应我,不再跟孙堂主决战……”

高六六道:“他真的曾经这样答应过你?”

伊格娃道:“就在,几个时辰之前,我去白浪府。找到了李大侠……”

高六六问道:“你求他放弃这一场决战?”

伊洛娃点头道:“不错,而且他亲口答应了。”

高六六哈哈一笑:“这样说来,他是个混蛋,你却是个蠢材。”

伊洛娃一跺脚,连脸都气得白了。

她转身就走。

“且慢!”高六六叫。

“别跟着我!”伊洛娃说:“我去找他算帐!”

高六六苦笑,暗忖道:‘跟个屁!我现在连动都不能动啦!”

伊洛娃很快就消失在小巷外。

天色渐渐亮了,风还是很冷。

如果是肚子空空如也的人,一定会感到倍加寒冷。

高六六大叹倒楣。

刚才,他是在逞英雄,不想伊洛娃知道自己给人制住了穴道。

因为那是很丢脸的事。

而且,就是这女孩子知道自己的穴道被制,她也多半不懂得怎样为自己解开穴道,所以,他索性不说。

他现在唯一能干的事,就是眼巴巴的瞪着小巷。

忽然间,他感到脖子有点痒痒。

“妈的!衰蚊!”

他一掌用力拍在颈际。

有蚊吗?

不!

这么冷,连蚊子都冻僵了。

高六六站了起来,到处找蚊子。

“混账蚊,王八蚊,给俺找着就变死蚊!他目露凶芒,杀机闪现。

倏地,他呆住。

“啊呀!原来俺的穴道已给俺的内家真气冲开了!”

他兴奋极了,却不知道黑衣老妇点穴手法特殊,被点住穴道不久就可以自行解开。

他手舞足蹈,冲出小巷。

他决定要帮一个人的忙。

他要帮着伊洛娃,一起去找李齐芳算帐。

(十四)

伊洛娃真的很生气。

她曾经亲自到白浪府,找到主人李齐芳,而且还得到了一个很满意的答复。

她很高兴能够及时制止这一场决战。但现在,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天真得可怜。

李齐芳在答应了自己之后,还没等到天亮,就已把麒麟堂堂主孙旧识杀了。

这是多么讽刺的事?

白浪府是一片建筑巍峨、气派魁宏的庄院。

无论在白昼,或者是在晚上,白浪府门前两排石阶上,都一定有十六个武士在把守着。

李齐芳不但是武林大豪,也是长安城内屈指可数的大富豪。

没见识过大阵仗的人,单是门前阵势,就已给它吓软了双腿。

又有谁敢来撒野?

但伊洛娃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

昨夜,她还是客客气气的求见白浪府主人。

但今天,她不再客气了。

她大声说:“叫李齐芳滚出来见姑奶奶!”

李齐芳没有出现。

但却有一团肥肉,从石阶滚了下来。

(十五)

从石阶走下来的一个人,实在是太像一团肉球,而不像是人,因为他太矮。

不但太矮,而且太胖。

他大概比伊洛娃矮了两尺,但身上的肥肉却最少是伊洛娃重量的四五倍。

伊洛娃不由笑了起来。

但她只是笑了两声,就再也笑不下去了。

因为这个又矮又肥的人,已报上了他的姓名和绰号。

“鄙人雍学杀,江湖上的朋友都喜欢称呼鄙人“‘杀之不尽’!”

伊洛娃就算再不懂事,也曾听说过雍学杀这个胖子的事迹。

他被人称为“杀之不尽”,可见他杀人比孩子撒尿还更频密。

伊洛娃怎样也想不到,在白浪府中,居然会出现了雍学杀这么一号人物。

若是换上别人,骤然遇上这位“杀之不尽”,恐怕早已脚底揩油,溜开老远。

但伊洛娃毕竟不是初生之犊,而且也恃着自已有一身武功。

她冷冷的瞧着雍学杀,冷笑着说:“我还以为上面滚来了一头牛,原来却是一只猪。”

雍学杀却不生气。

他只是吃吃一笑,说:“倘若我是只猪,早就给人宰了,也等不到今日来让你大开眼界了。”

这一点,伊洛娃倒是无法不同意的。

她吸了口气:“你在这里多久了?”

雍学杀淡淡道:“不算太久。”

这句说话,含糊之极。

伊洛娃也不想跟他再说下去。

她想见的是李齐芳,而不是这团大肉球。

“李齐芳在哪里?我要见他!”

雍学杀仍然气定神闲。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说:“本府主人,今天不见任何贵客,所以你可以省点气力,回去吧!不必穷吼了。”

伊洛娃脸色铁青。

“你不配代李齐芳跟我说话,滚!”

雍学杀冷冷一笑:“本府主人令出如山,雍某不能擅作主张,更不能够让任何人在白浪府门前撒野!”

“好哇!”伊洛娃冷笑道:“你最好杀了我!”

“伊小姐,你以为珍珠船中人,当真可以横行无忌?”雍学杀神色陡冷,语气也比刚才变得暴戾、无情:“雍某现忝为白浪府护院武士总领班,就算杀了你,这种事也担当得起而有余!”

伊洛娃冷哼一声。

雍学杀突然似箭矢般向她冲射过去,一出手就点她身上八处死穴!

这团肉球虽然又矮又难看,但出手之快、武功之高,实在出人意表。

幸好伊洛娃也不是不学无术之辈。

就在雍学杀骤施杀着的时候,她忽然身如柳絮,轻轻的飘了开来,雍学杀没有放松。

他身形向前急窜,改指为掌,一掌如雷般轰隆地推了出去。

掌焰如火,简直可以把一头骆驼活活烤熟。

能在俄顷之间,逼出如此凶猛的灼热的掌力,足可见这位“杀之不尽”雍总领班,本身确有称雄称霸的条件。

伊洛娃退势已尽!

她也没有再退。

珍珠船中人,又岂可变成缩头乌龟?

她娇叱一声,人如鹞子,从雍学杀的头顶上飞了过去。

她这一招,既然是存心气一气这位白浪府护院武士的雍总领班。

——你太矮了,本小姐随便翻个筋斗,就可以从你的头顶上跨过去。

呼!

雍学杀那一掌没有击中伊洛娃,却击在一株两人合抱的大树上。

但闻“格勒”一声,偌大一株树木,居然应声而倒。

伊洛娃心中不由一跳。

倘若自己稍慢半点,岂非连骨头都要化灰了。

雍学杀桀桀怪笑,右足尖向地上一蹬,突然身形倒飞,连头也不回,反手一拳就向伊洛娃的俏脸上打去。

伊洛娃偏身急闪,袖中突然射出一把匕首。

飒!

匕首已刺进雍学杀的脖子里。这一把匕首,是百练精钢铸成的利器,锋利无比。

但伊洛娃居然未能把雍学杀杀死。

不但如此,她连匕首都拿不回来。

原来匕首虽然刺进了雍学杀的咽喉,但给他脖子上的肉夹住!

这是什么武功?

伊洛娃连听都没有听过。

她不禁为之一怔。

而就在她怔住的时候,雍学杀已一掌拍向她的腰肢。

(十六)

掌风灼热逼人。

这是绝对足以致命的一掌。

雍学杀果然心狠手辣。

他这个人,对女色全无兴趣,怜香惜玉这种事,他从来不知为何物。

他喜欢杀人。

只要杀性一起,管他是八十岁老娘,还是西施再世,也要杀了再算。

真使人很难明白,白浪府怎会冒出了这么一个心黑手辣的大魔头。

伊洛娃全力刺出那一招,根本已没有为自已留下退路。

雍学杀这一掌,看来必可把她击毙无疑。

飒!

“将你猪命!”这人大叫一声,继而拚尽全身气力,一刀向雍学杀的头顶上斩了过去。

这是一把很沉重的刀。

这人全力击出,那种气势,实在极其吓人。

刹那间,连雍学杀这等久历江湖风尘的大魔头,都不禁为之大吃一惊。

他的脖子虽然可以挡住伊洛娃的匕首,但脑袋却万万无法承受如此重击。

一惊之下,也不顾得伤人,先求自保再说。

这只是在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事。

他猛然转身,避开这一刀。

他只道是什么一流高手杀到,待避开这一刀之后,才发觉这人虽然的声势汹汹,但刀法却并不见得如何的高明。

定睛一看,不由怪笑:“你的脸上怎么这样黑?”

这人一怔。

一怔之下,小腹猛然吃了一掌,身如断线风筝飘了开去。

这人正是穴道刚解开的高六六。

(十七)

伊洛娃呆住了。

刚才,她可说是在鬼门关里,打了一个转回来。

若不是这个脸如锅底的大汉,奋不顾身向雍学杀扑击,后果实在是不堪想像。

以雍学杀的掌力,倘若给他击中,可说是必死无疑。

但伊洛娃却绝对没有半点庆幸之意。

因为那个浑得可以、也浑得可爱的黑脸大汉,已因而受了掌伤。

她急急赶了过去,扶起了他。

“俺没事……俺……”高六六挺着胸,但才说了四个字就已吐出满口鲜血。

伊洛娃一跺脚。

“你真是混蛋!干吗跑到这里来送死呢?”

高六六一笑:“俺怕李齐芳害你,所以……”

“所以你也来陪葬了?”雍学杀格格一笑,又再飞扑过来。

他双掌齐飞,一掌攻向高六六,另一掌攻向伊洛娃。

他好像一下子就想把两个同时毙于掌下。

伊洛娃吸一口气,把高六六推向自己身后。她已决定,就算自己化骨扬灰,死在这团肉球的掌下,也绝不能再让这黑脸大汉受到半点伤害。

但这一来,形势就更是凶险。

以伊洛娃的武功,倘若跟雍学杀展开游斗,倘可以凭矫捷灵活的身形,来补内力之不足。

但这时候,她既要顾着高六六,自是无法避得开去。

她只好咬紧牙关,挥掌硬拚。

双方尚未接掌,强弱之势已很明显。

雍学杀杀机毕露,双掌劲力陡增,刹那间,使伊洛娃连气都透不过来。

高六六大急。

但他刚吃了一掌,目前还未死掉,已是一件奇迹,根本就不可能再给予伊洛娃任何的助力。

伊洛娃脸色涨得通红。

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简直有如置身在烘炉之中。

但忽然间,雍学杀的掌力消失了。

伊洛娃如释重负,却不知道这团肥肉球又在耍什么花样。

她吸了口气,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了雍学杀的脸,他正在仰望着天空。

天上有白云。

今天的天气看来将会很好。

但雍学杀的脖子就很不好了。

因为他的脖子虽然能夹住伊洛娃的匕首,却无法夹住一把三尺长剑。

一把极锋利的长剑,已贯穿过雍学杀的咽喉。

雍学杀流了很多很多血。

伊洛娃却已流了很多很多汗。

流汗当然比流血好得多。

(十八)

伊洛娃松了一口气,高六六也松了口气。

然后,伊洛娃看见了一个人,正用一种奇特的眼光在瞧着自己。

伊洛娃一阵子诧异。

“是你杀了他?”

这人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可知道,刚才你有多危险?”

伊洛娃当然知道。

但她还是想不出,这人为什么要杀了雍学杀。

因为雍学杀是白浪府护院武士的总领班。

而这人却正是白浪府的主人——“白浪长虹”李齐芳!

李齐芳走到高六六的跟前,皱眉道:“你不是高六六吗?”

高六六点点头:“你还认得俺?”

说到这里,不由又是一笑:“俺“黑过墨斗’,凡是见过俺的人,就算相隔八百年,也一定会记得俺这副模样。”

李齐芳突然伸手,搭住他右腕脉搏。

高六六道:“你是在替俺治伤?”

李齐芳眉头一皱喃喃道:“啊……奇怪——”

高六六道:“什么事这么奇怪?”

李齐芳瞧着他:“雍学杀刚才那一掌,就算是我也受不住……”

高六六道:“俺内力深厚,当然不怕,只是一时连气失调,刚才吐出一口鲜血而已。”

“现在呢?”

“没事了。”

李齐芳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间,高六六“啊呀”一声叫了起来:“俺的刀谱!”

说着,抄起衣衫,从小腹部位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经书。

伊洛娃一怔:“这是……”

高六六苦着脸:“这是俺的练刀刀谱,不知怎样,居然烧焦了一半!”

李齐芳,伊洛娃不由恍然大悟。

若不是这本刀谱,他现在必然已经死在雍学杀的掌下。

李齐芳亲自把伊洛娃和高六六,带进白浪府中。

石阶上的武士,人人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高六六瞧得有趣。

“他们就像俺昨晚一样,给人点了穴道。”

伊洛娃盯着他:“原来你昨晚……”

高六六连忙住口。

李齐芳却叹了口气:“高六六说得不错,这些武士,都已给人点住了穴道。”

伊洛娃吃了一惊。

“为什么会这样的?”

李齐芳道:“是雍学杀干的。”

伊洛娃大奇:“他是白浪府的武士总领班,为什么无缘无故点了他们穴道?”

李齐芳长长的叹了口气,向西方一指:“你们瞧。”

西方有一个人。

一个已经面目全非的人,硬挺挺躺在铺满青砖石的地板上。

伊洛娃、高六六上前一看。

这人的伤势,比他们想像中还要厉害得多。

无论是谁受到这样严重的伤害,都一定无法再活下去。

这人自然并不例外。

“他是谁?”伊洛娃问。

“怒狮宋硬。”

“你说什么?”伊洛娃又是大吃一惊:“他就是昔年一拳打死山西铁霸王的宋怒狮?”

“不是一拳,而是半拳,”李齐芳缓缓道:“那一拳,他只用了五分力道。”

“他怎会弄成这样的?”

李齐芳道:“因为他在半个时辰之前,遇上了雍学杀。”

“雍学杀?”

“不错,雍学杀早年曾与他有纠葛,他现在是来寻仇的。”

“是宋硬闯进白浪府找他寻仇?”

“不,刚好相反,闯进白浪府的人不是朱硬,而是雍学杀。”

伊洛娃到底不是笨人,闻言已恍然大悟:“雍学杀根本就不是白浪府护院武士的总领班!”

“当然不是,”李齐芳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下又怎会让‘杀之不尽’这种人留在白浪府,还用他作为武士总领班?”

“那么宋怒狮……”

“他才是武士的总领班,但现在却已遭毒手!”李齐芳又是一阵唏嘘叹息。

伊洛娃长长吐出口气。

他正想说话,李齐芳又已说道:“你现在一定是在怪责我,是也不是?”

伊洛娃立刻板着脸孔,冷冷道:“你为什么骗我?”

李齐芳目光闪动,叹道:“这件事,我是有点不对,我不该故意哄骗你。”

伊洛娃又说道:“孙堂主是个好人,他……”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李齐芳瞧着她,淡淡说道:“难道你认为我是个坏人了?”

伊洛娃摇摇头。

“我可没有这样说。”

李齐芳道:“但是,你心里一定这样想。”

伊洛娃道:“我的心里也没有这样想,只是……”

高六六忽然咧嘴一笑,插口道:“你们原来在讲心。”

伊洛娃脸上一红:“你胡扯什么?"

高六六立刻闭嘴。

李齐芳叹了口气,道:“人在江湖,往往无法避免许多自己不愿意的事,像昨夜一战,虽然我赢了,但又得到了些什么?”

伊洛娃叹了口气。

“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武林人,为什么报复心这样浓厚。”

“报复?”

“嗯,你岂非是为了报弟仇而找孙堂主决战吗?”

“我的弟仇?”

“不错,孙堂主说,他杀了李齐远,所以你就是要跟他决战。”

伊洛娃说。

李齐芳忽然笑了起来。

伊洛娃一怔:“你笑什么?”

李齐芳淡淡道:“我是在笑:天下间,不平的事虽然多,但公平的事也着实不少。”

伊洛娃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意思?”

“昨晚我不错是在骗你,但孙旧识又同样骗了你一次。”

“他骗我什么?”

“他没有杀我的弟弟。”

“但他亲口告诉我,这是事实。”

“还说什么事实,未免太笑话了,”李齐芳笑道:“我是独子!”

“什么?你是个独生子?”

“假不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那么李齐……”

“天下间姓李的人,千千万万,相信一定会有人姓李名齐远,但却一定不会是我的弟弟。”

伊洛娃呆住了。

孙旧识为什么要说谎?

他为什么要为李齐芳的行刺而捏造事实?

过了很久,她才说:“你曾经闯进麒麟堂,这又是否属实?”

李齐芳道:“孙堂主对你说的倒是不少。”

他点点头,缓缓接道:“不错,我曾经闯进麒麟堂,与他一决雌雄,但结果,我没有死,他也仍然活着。”

伊洛娃道:“你为什么要去杀他?”

李齐芳长长的叹息-声:“这也是与你无关重要的事。”

伊洛娃盯着他,目光有点冷。

“你为什么不肯把真相说出来?”

李齐芳却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说?你又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伊洛娃哑然。

她沉默了很久,忽然说:“你说得很对,你不一定要说,但我却一定要知道,你为什么要杀孙堂主,而孙堂主也为什么一定要和你决一死战!”

李齐芳背负双手,目光凝注在远方。

他忽然声音变得有点嘶哑:“对不起,我现在已很疲倦,我想好好睡一觉。”

他说完之后,就缓缓地离去。

他的腿走路时一跛一拐。

昨夜之战他虽然赢了,但他也付出了代价。

主人说要睡觉,这不啻是逐客令。

伊洛娃不会继续赖着不走。

高六六捧着自己烧焦了的刀谱,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伊洛娃离开了白浪府,漫无目的到处乱逛。

她往东,高六六往东。

她朝西走,高六六也朝着西方而行。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伊洛娃忽然转过脸,盯着高六六。

“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

高六六抓了抓黑脸,说道:“俺不知道。”

伊洛娃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高六六道:“不大清楚。”

伊洛娃正色道:“我叫做伊洛娃,是珍珠船伊大先生的女儿,我娘亲是珍珠娘子。”

高六六道:“现在知道了。”

伊洛娃道:“这几年来,咱们珍珠船发生了很多很麻烦的事。”

高六六道:“是什么事?”

伊洛娃吸了口气道:“我爹死了。”

高六六道:“那很不幸!”

伊洛娃道:“他是给人害死的。”

高六六道:“是什么人害死你爹?俺去揍扁他的鼻子。”

伊洛娃道:“是魔佛的一个弟子,叫小魔佛。”

高六六道:“魔佛弟子叫小魔佛,将来俺高六六的弟子就该叫小高六六了。”

伊洛娃叹了口气:“但这两个大小魔佛在哪里,咱们没有人知道。”

高六六道:“俺知道。”

伊洛娃一怔:“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高六六道:“俺刚才是说‘俺知道你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伊洛娃瞧着这个名字古怪,说话也古怪的黑脸大汉,想了想,不由“噗哧”一笑。

高六六道:“俺要走了。”

“你要走往哪里?”

高六六道:“找师父。”

伊洛娃道:“你不再跟着我啦?”

高六六道:“不再跟了。”

伊洛娃道:“为什么?”

高六六道:“因你根本不喜欢俺。”

伊洛娃“嘎”的一声:“我几时说过不喜欢你?”

高六六道:“俺看得出来。”

伊洛娃嫣然一笑。

“这一次,你却看错了。”

高六六道:“俺不会看错,别人都讨厌俺,说俺又黑又笨是个浑人。”

伊洛娃道:“浑人又有什么不好?太聪明的人,反而往往会自寻烦恼。”

高六六道:“俺倒是什么都不会烦在心上,这也许就是浑人唯一的好处。”

伊洛娃笑道:“除此之外,你这个人最少还有一个好处。”

高六六眨了眨眼睛:“俺还有什么好处?”

伊洛娃淡笑着,说:“你心肠很好,说话也很有趣。”

高六六大为兴奋。

“你真的不讨厌我?”

“是真的。”

“好极了,俺以后都跟着你,做你的牛马,好不好?”

“不好。”

“不好?”

“我的意思,是不要你做牛做马,而是大家做一个好朋友。”

高六六不禁为之一阵雀跃。

“这好极了。咱们总算是‘家机冷’啦!”

说到这里,忽然“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不妙!不妙!大大的不妙!”

“什么事?”伊洛娃吃了一惊。

高六六摸着肚子,苦着脸道:“俺饿得快要昏掉了。”

高六六真的很饿了。

他昨夜本来要去吃面。

但面还没有吃着一口,就已弄出这许多事情来。

但他还是很高兴。

因为他忽然有了一个很美丽的朋友——伊洛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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