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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娃撩人

(一)

正月廿五。

李齐芳决战孙旧识。

这是轰动长安的一战,也是一连串惊心动魄事变的开始。

廿四日,黄昏。

还有半天,就是李、孙决战的时候。

城西月贯楼前,正聚着一大群人。

他们在谈论着明日黎明这一战,将会如何进行,又如何了。

以下,是两段有关李齐芳与孙旧识之资料。

李齐芳:长安白浪府主人。

年龄:三十六。

籍贯:长安。

外号:白浪长虹。

身高:七尺二寸。

武功:精于剑,双剑。

孙旧识:凉州麒麟堂堂主。

年龄:三十六。

籍贯:凉州。

外号:麒麟王。

身高:七尺。

武功:七十二式风火麒麟棒。

忽然间,月贯楼前每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很年轻,也很漂亮。

她是一个长发披肩,樱唇贝齿,笑的时候颊上有两个小梨窝的青裙少女。

裙的质料很薄。

而且,那是一种很暴露的装束。

她曲线动人,笑容甜美,就像个刚成熟的蜜桃。

对于那好色之徒,这年龄是极大的诱惑。

但除了容貌曲线外,她手里挽着的东西,也同样令人怦然心动。

那是一个很精致的花篮。

但花篮里装着的却不是鲜花,而是珍珠。

不是小珍珠,而是每一颗都大如龙眼、色泽光亮无比的大珍珠。

这种珍珠,就算只是一颗,其价值已经很吓人。

用花篮来载满珍珠,那简直是无价之宝。

古语云:“慢藏诲盗,冶容诲淫。”

这个穿着青裙的美艳少女,倒是两事齐全。

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若没有人看,那么必定是全天下的男人都瞎了眼睛。

(二)

柴欢喜是个小霸王。

他的名字叫欢喜,但长安城的人看见了他,倒没有几个会不为之眉头大皱。

他近两年已很少打架。

因为他认为,这地方上值得自己亲自动手去“教训”的人,已越来越少。

当然,他就算吃了豹胆熊心,也绝不敢撒野撒到白浪府门前。

但只要他不去惹白浪府的人,长安城内,也的确没有几人,敢去招惹这位小霸王。

小霸王喜欢瞧热闹。

越热闹的地方,越混乱的场合,他越喜欢逗留。

今天,月贯楼不少人在聚集,谈论着明日李孙之战。

柴欢喜当然也不会错过这种机会。

但他怎样也想不到,在大街大道上,居然会出现了一个这么动人的女孩,还有这么可爱的一篮珍珠。

所以,他第一个抢着上前,也是“极合情理”的事。

“这位小姐,咱们好像很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面似的……”

他一面说,一面搔耳抓面,表情十足。

这一套对白,他已在女人的面前,说过不知多少次。

效果如何?

很好吗?

这倒不见得。

任何良家妇女碰上这么唐突的人,如此唐突的搭讪,都一定会为之花容失色,尽量想办法逃避开去。

即使是风尘中人,也不会对这位小霸王有什么好感。

第一,柴欢喜一向以为自己人材出众,风流倜傥,但实际上,他除了“轻佻浮薄”之外,就只有一张白中透青,酒色过度的长脸。

他不必生气,一张脸就已经拉得比马还长。

所以,他绝不是女人们一见倾心的对象。

第二,他双眼望着女人的时候,总是色淫淫的,好像立刻就想要把人家强奸一样。

所以,尽管他说得“很客气”,但女人还是远远避开了他。

难得的是,他面皮三尺厚,绝不会因此而面红。

这一次,这青裙少女的反应,又将会怎样?

青裙少女没有被吓跑。

她的眼睛就像是珍珠,甚至比篮里的珍珠还更明亮。

“我姓伊,伊洛娃。”

“伊……伊洛娃?”

“嗯,”她盈盈的站在那里,两颊白透红:“洛是洛阳的洛,娃是小娃娃的娃。”

她的人美绝,声音也是美绝。

柴欢喜看得简直痴了。

过了半晌,他才笑了笑,叠声说:“好!好!这名字美丽,这名字美丽!”

伊洛娃皱眉。

“名字美丽有什么用,他们都说我长得丑。”

“他们?”柴欢喜一挺胸膛:“他们是谁?谁敢说你丑我就去跟他们拼了。”

“不管用的。”

“为什么?”柴欢喜双眼一翻:“你以为我没有本领?”

说到这里,目光停在那篮珍珠上。

这小霸王非但好色,而且也贪财。

伊洛娃悠悠一笑,柔声说:“看样子,你倒是个英雄人物。”

柴欢喜面有得色:“常言有道,英雄出少年,在下柴欢喜,最喜欢干的事,莫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些恃势凌人的恶霸,遇上了我,就当他们倒楣好了。”

他越说越是兴奋:“是谁敢侮辱姑娘?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

伊洛娃叹了口气,忽然说:“他们来了。”

说着,伸手向月贯楼门前一指。

只见门外站着了两个老人。

这两老人一个身如竹竿,秃头鹰鼻。

他看来皮黄骨瘦,但,却穿着一袭直缝宽衫,衣衫内好像是空荡荡的,整个人倒似变成了一座衣架。

另外一个老人,须发皆白,穿一袭貂鼠皮袄,手上玉镯,玉戒指戴得密麻麻,腰间也悬着七八块玉牌、玉坠子,似乎对玉石有极大的偏爱。

柴欢喜看见这两个老人,不由嘿嘿一笑:“难怪!难怪!原来是两个护花无力、采花也无力的老头儿!恐怕西施复生,他们都会当作丑八怪!”

高瘦老人缓缓的走了出来,一张脸木无表情。

柴欢喜瞪着他:“你是谁?”

高瘦老人也望定他,忽然缓缓道:“没有眼。”

没有眼。这算是什么话?

柴欢喜实在听不懂:“什么?你再说一遍?”

高瘦老人目中闪动着寒芒,仍然只是重复着那三个字。

“没有眼。”

柴欢喜大笑:“你莫非是个瞎子?”

高瘦老人冷然不语。

他的目光更森冷,又岂像个瞎子?

穿貂鼠皮袄的老人淡淡一笑,道:“他叫没有眼,是因为他生气的时候,别人就会不见了一双眼睛。”

柴欢喜的脸色一变。

但他还是笑眯眯的问那老人:“他叫没有眼,你又怎样称呼?”

“没有脑子!”

“什么?”柴欢喜又是不懂。

那个叫“没有眼”的高瘦老人冷冷一笑道:“他若生气,你的脑袋就会忽然不见了。”

柴欢喜又问道:“所以,他就叫没有脑?”

没有眼道:“是的。”

柴欢喜道:“看他的样子,好像没有生气。”

没有眼道:“他没有生气,但老夫却有。”

柴欢喜哈哈笑:“老头儿,你在生谁的气?”

他根本就不相信他们的说话,也看不起这两个古古怪怪的老人。

没有眼忽然闭上眼睛,然后说出了两个字:“你的!”

柴欢喜又想笑。

但他没有笑,因为他的眼睛忽然多了一种东西。

那是两支五寸长的竹签。

竹签很尖,尖而长。

用它来刺在食物上,那是一种很好的食物工具。

用它来刺瞎人的眼睛,也同样是轻而易举的事。

小霸王一向认为自己的眼睛很锐利,身手也极是灵活。

但这次,他既看不见没有眼怎样出手,更谈不上如何闪避对方这可怕的一击。

他不相信没有眼的外号,是名副其实的。

等到他无法不相信的时候,成为一个没有眼的人。

“我的眼!我的眼!”柴欢喜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月贯楼前,有人暗中称快,但也有人觉得这老人的手段未免是太凶残了。“

那个叫伊洛娃的少女,却笑哈哈的说:“幸好是吕二爷,倘若是老先生生气了,那么你的脑袋就会飞上半天啦。”

柴欢喜面无人色。

他在这地方上横行多时,今天终于栽了一个大筋斗。

这时候,这里还可有他说话的余地?

他只好走了。

他就像只刚瞎眼的野狗,匆匆夹着尾巴消失在人丛里。

虽然出现了血腥,但人们的兴趣好像更浓厚了。

围聚观看的人更多。

不少人的视线,却停留在伊洛娃的身上。

人极美。

珍珠也很漂亮。

她是个怎样的女人?

就在这时候,人丛中有人轻叹:“他妈的祸事来了。”

众人皆一怔,纷纷向发话的人望去。

只见那是一个白衣儒士。

白衣儒士年约三旬,朱唇皓齿,相貌堂堂。

他手里有一把西川纸扇,虽然天气绝对谈不到“酷热”两个字,但他还是把纸扇用力的摇,好像已热出了一身汗似的。

看来,他该是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文人儒士。

但他的说话,都却怎样斯文。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三)

白衣儒士只是让人惊讶了一段很短暂的时间。

但很快就没有人理会他。

场中最惹人触目的,仍然是伊洛娃、没有眼和没有脑!

没有眼锋利的目光,不断地在那篮珍珠上刮来刮去。

他终于长长的吁了口气。

“这都是真货!”

伊洛娃嫣然笑,说道:“难道你认为,珍珠娘子的女儿,也会用鱼目混珠这种低劣的手段来骗人?”

没有脑干笑一声。

“虎父无犬子,你娘是个神通广大的女人,而你嘛,倒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伊洛娃轻轻的叹了口气:“谁叫我娘命蹇时乖,只养下了我这个女娃娃?”

没有脑又是一声干笑:“是男也好,是女也好,你既已来了咱们就得开始决战。”

伊洛娃抿嘴一笑。

“请两位前辈不必客气,尽管动手好了。”

没有脑脸色一沉:“你太狂妄,当真以为‘没有双绝’的招牌是纸糊的?”

伊洛娃眼波流动,悠然道:“是纸糊也好,铁铸铜浇也好,你们早就立誓要杀尽珍珠船上的每一个人,现在又何必说这许多废话?”

没有眼忽然叹了口气:“小娃娃。你的眼睛实在很美丽,若不是咱们之间仇深似海,老夫也不舍得把它戳瞎。”

他脸上的表情,的确是相当惋惜。

伊洛娃又是一笑:“竹签追目大法,刚才晚辈已见识过了,真厉害。”

没有眼闭上了眼睛,淡淡道:“那么你要小心了……”

嘶!

嘶!

话犹未了,两支竹签已向伊格娃美丽的眼睛刺去。

伊洛娃娇声一笑,她仰首向天,双脚左一蹬,右一点,身如柳絮,轻飘飘的卸了开去。

却有一人,向没有眼急迎过去。

这人一身白衣,正是那个“他妈的儒士”。

笃!笃!

没有眼的两支竹签,插进了这儒士的胸膛。

白衣儒士“啊呀”一声,立刻身如断线风筝,倒退盈丈。

伊洛娃两眉一蹙,左手一抄,扶着了他。

“你疯了?活腻了?"

白衣儒士两眼已翻白,好像最少已“死了一大半”。

但忽然间,他睁开右边的一只眼睛,痴痴的瞧着伊洛娃:“这一次惨了!”

伊洛娃一愣。

白衣儒士叹了口气,指着没有眼,道:“他的竹签给我弄断了,你说是否需要赔偿?”

伊洛娃的脸登时一红。

这个人不是“疯了”,而是在装疯卖傻!

他哪里有受伤?

倒是没有眼的两支竹签都已不知如何,给他弄断了。

没有眼的脸色,早已变得像块猪肝。

他怒瞪着白衣儒士:“你是谁?”

白衣儒士慢条斯理的站直身子,缓缓道:“在下姓李,名扬袖,人称‘绝不斯文’。”

没有眼冷冷一笑:“老夫早已看出,你是和李齐芳一伙的!”

“李齐芳?”李扬袖摇摇头:“你弄错了,在下与李齐芳,只是五百年前原是一家,他姓李,我也姓李而已,除此之外,根本攀不上半点关系。”

没有眼沉声道:“不管你是谁,咱们的事,你少管为上!”

“咳,他妈的说得对极了,”李扬袖叹了口气,常言道:“烦恼皆因强出头,你们的事,我是犯不着插手的,但你们以多欺少,又以老压小,那也大大的不对,所以嘛,我还是不能不管。”

没有眼杀机倏现。

“好小子,你敢不敢接老夫一掌?”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值得与否,才最重要。”

“要怎样才值得?”

“你答应放过这位伊姑娘。”

没有眼还没有回答,伊洛娃已冷冷一笑:“你这是太多余了,简直比狗拿耗子还多余。”

李扬袖淡淡一笑:“你是认为,自己的武功,已足够打发“没有双绝’?”

伊洛娃道:“难道你把他们看得比天上的月亮还高?”

李扬袖道:“麒麟堂的长老,听说都有两下子,你也许可以对付得了没有眼,但还有没有脑,这老浑球才是个满身尖刺的老刺猬。”

伊洛娃鼻子一皱:“老刺猬又怎样?我连大蟒豺狼都活宰过不知多少了,难道还会怕了这一团软肉?”

两人一对一答,好像根本不把“没有双绝”当作是人。

没有眼一声怒喝:“小子,先接老夫一掌再说!”

呼!掌声如雷,急罩李扬袖。

他的动作并不快,但出掌的手法,却极其可怕!

他每一根手指都罩向李扬袖的死穴。

那已不单是掌法,而且也可以当作五扣连环指使用。

没有眼一掌攻出,信心十足。

他深信这个“绝不斯文”的小子马上会躺下去。

(四)

李扬袖笑了笑。

他忽然大叫一声:“死吧?”

砰!

只见一个拳头,猛然打落在没有眼的左颊上。

没有眼没有惨嚎,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因为这一拳已把他整个口腔打碎,连喉咙想发出声音也被堵塞住。

没有眼立刻倒下。

他几乎是在未倒下去之前,就已气绝毕命。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连伊洛娃也不例外。

只有一人,他脸上的神态还是和刚才一样,丝毫不改。

他甚至在微笑,就像个在台下看戏的观众。

“没有眼死了!”李扬袖对没有脑说道。

没有脑点点头,好像无动于衷。

“我知道。”

李扬袖道:“你不打算为他报仇?”

“报仇?”没有脑摇头,“他是在公平的情况下阵亡,乃是技不如人,死了也没话可说。”

李扬袖道:“他是你多年伙伴。”

没有脑道:“那又怎样?”

李扬袖道:“你不悲伤?"

没有脑道:“悲伤是件奢侈的事。”

李扬袖道:“你们为何来到长安?”

没有脑说道:“为了珍珠船的人,也为了本堂堂主,即将与白浪府主人决一死战。”

李扬袖道:“你现在是不是仍然想杀掉伊小姐?”

没有脑道:“不想。”

李扬袖道:“刚才你们岂不是还在说誓要杀尽珍珠船的人?”

没有脑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世间上每一个人都会变,每一件事情也是一样。”

李扬袖说道:“你为什么改变得这样快?”

没有脑道:“因为老夫现在已明白了一件事。”

李扬袖道:“什么事?”

没有脑道:“老夫不是你的敌手。”

李扬袖默然片刻,忽然一笑:“孙堂主有你这种老江湖助阵,难怪麒麟堂能威震一方。”

没有脑道:“孙堂主是个君子。”

李扬袖道:“你和没有眼呢?”

没有脑道:“咱们‘没有双绝’就算不是小人,也会与君子两字无缘。”

李扬袖说道:“你们是为名利而在江湖里打滚的江湖人,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

没有脑道:“珍珠船主人虽然杀了咱们两人唯一的女人,但这已是往事。”

说到这里,长叹一声:“唉,往事俱往矣,又何苦还要重提,更谈什么报仇雪恨?”

李扬袖目中发出了光。

“在下也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昔年珍珠船主人杀了‘没有天姬’,你们两人看来都极悲痛,但,其实真正钟爱没有天姬的人,只有没有眼而已。”

没有脑长叹一口气,缓缓道:“没有眼是个痴情汉,他一直以为老夫也极钟爱天姬,所以一直忍让,于是一个女人,两个浑人你推我让,谁也没有把她占有。”

李扬袖道:“但这天姬,本来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没有脑道:“后来她丢下了咱们,藉故亲近珍珠船主人。”

李扬袖接道:“但珍珠船主人已有妻室。”

没有脑道:“所以他狠性一发,居然要杀珍珠娘子。”

李扬袖接道:“但是珍珠船主人及时赶到,杀了天姬。”

没有脑道:“那时候,没有眼悲痛极了!”

李扬袖道:“他毕生只喜欢过一个女人,就是天姬?”

没有脑说道:“他立誓必杀珍珠船主人。”

李扬袖说道:“但珍珠船主人早已病逝!”

没有脑道:“所以,咱们就要把这笔血债,向他的后人追讨。”

李扬袖冷冷一笑:“这是不是他妈的太混帐了?”

没有脑道:“的确混帐,只不过,老夫现在已放弃一切报复的念头。”

李扬袖道:“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脑道:“老夫打算跟着孙堂主,明日一战,他若能活,老夫也活下去,倘若他败了,老夫也跟随着他共赴黄泉。”

李扬袖道:“你说的都是真话?”

没有脑仰天长叹:“老夫还有欺骗你的必要吗?”

李扬袖被感动了。

他也叹了口气,缓缓道:“我都相信你。”

没有脑终于拔刀。

他在李扬袖完全相信他说话的时候,闪电般拔刀。

飒!

刀光宛如流星飞过,一刹那间就已斩向李扬袖的咽喉!

(五)

一刀斩头,绝无第二刀!

数十年来,没有脑的刀,永远只有一招。

他从来没有发过第二招。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能避得开他的第一刀。

没有脑远比没有眼可怕。

他的杀着也远比没有眼更残酷、更彻底。

刀光一闪,李扬袖已注定是个死人。

然而,天下事每每有出人意表的时候。就像现在,没有脑的刀已发了出去,李扬袖的脑袋已看来非要一飞冲天不可。

但是李扬袖却在这刹那间,以纸扇挡刀。

纸扇轻巧。

刀锋却极沉重,力逾千钧。

前者似是螳臂,后者则有如急驰而至的车轮。

但奇迹却出现了。

铿!

纸扇被刀锋震开半尺。

但没有脑的刀,竟然“崩”的一声,立刻断开。

没有脑笑了。

既是苦笑,也是惨笑。

好!好厉害的闪电天罡真气……”

李扬袖脸上木无表情。

“前辈的‘老混蛋真恶’,同样令在下大开眼界!”

“前辈!老混蛋!你说得……”没有脑的目光,错综复杂,既佩服,又有着说不出的恨意,“长江后浪推前浪,此语果然不虚……”

说到这里,胸膛突然裂出一道血槽。

血流得很慢。

他也慢慢的倒了下去。

伊洛娃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李大哥,你赢了!”

李扬袖一笑。

“莫非你忘了刚才我说的一句话?”

“什么说话?”。

“我刚才曾经说:‘唉,他妈的祸事来了。’”

伊洛娃的脸忽然发白。

因为李扬袖的脸庞,已迅速变为紫酱之色。

“这老混蛋……发刀的时候,同时放出了一种毒……”李扬袖苦笑:“我早知道,这是……一场祸事……”

还没有说完,他的人已倒下。

伊洛娃没有让他跌在地上。

她扶着了他。

一时间,她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听一人缓缓说道:“他中的毒,除了没有脑之外,就只有一人可解。”

伊洛娃急问:“这人是谁”。

这人说:“我。”

这人高大威武,仪态不凡,穿一袭紫黄相间锦衣,外披雪貂斗篷,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就像是他手里的一根棒。

黑白麒麟棒。

一看见这根棒,伊洛娃目光一变。

“你是……”

“我姓孙。”

“麟麟王孙旧识?”

“是的。”这人看看她手里挽着的一篮珍珠:“这都是你用来聘请杀手的?”

伊洛娃吃了一惊:“你怎会知道?”

孙旧识淡淡一笑:“珍珠船中人,每喜以美色、珍珠引诱江湖上第一流的杀手,为他们自己对付异己。”

伊洛娃吸了口气,不再说话。

孙旧识笑了笑,接着说:“但这是你们珍珠船的事,孙某不管。”

伊洛娃忽然冷冷一笑:“倘若我聘请的杀手,是要对付孙堂主,那又怎样?”

孙旧识朗声一笑:“每年向孙某行刺的高手,不知凡几,这种事,孙某早已看惯了。”

伊洛娃道:“他们都失败?”

孙旧识道:“他们其中若有人成功,孙某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不,我的意思是说,在这些刺客中,难道竟然没有一个人能令你受到半点伤害?”

“有,但只有一个。”

“他是谁?”

“李齐芳。”

“李大侠是正人君子,怎会去向你行刺?这分明是含血喷人!”

“这不是含血喷人,而是事实,”孙旧识淡淡道:“而且,这也不能算是什么卑鄙的事。”

伊洛娃道:“你们明天就要决一死战了?”

孙旧识点点头:“不错。”

伊洛娃道:“他上次向你行刺,结果怎样?”

孙旧识道:“两败俱伤。”

伊洛娃道:“这件事发生在何处?”

孙旧识道:“凉州麒麟堂总坛内。”

伊洛娃说道:“那可是你势力范围之内。”

孙旧识道:“是的。”

伊洛娃道:“当时你们的伤势,谁较重些?”

孙旧识道:“不相上下。”

伊洛娃道:“常言道,猛虎不及地头虫,你大可以凭着环境的优势,把李大侠永远留下。”

孙旧识瞧着她,忽然长长叹息:“他是个英雄。”

“他是个来行刺你的人,怎么也算是英雄?”

“他不错是来行刺,但却不能算是暗算,”孙旧识缓缓道:“他没有在我背后袭击,而是面对面的要杀我,而且,那时候他还受了伤。”

“谁人能令他受伤?”

“麒麟九子阵。”

“他破了这阵法?”

“他若破不了麒麟九子阵,也无法在麒麟堂总坛内,见得着孙某。”

伊洛娃的声音忽然冰冷起来,“那么,你就算杀了他,也不算是英雄。”

孙不识道:“是的,所以我没有杀他,他到底并不是个普通的刺客。”

“你让他走了?”

“我本来可以命令麒麟堂所有弟子缠着他,而且一定可以把他留下,但,那必须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狮虎垂死,余威犹在。”

“何况他只是受了伤,还未达到垂死的阶段。”

“李大侠为什么要跑到凉州杀你?”

孙旧识轻轻咳,叹道:“五年前,孙某在黄河西岸,杀了一人。”

“他是谁?”

“李齐远,是李齐芳唯一的弟弟。”

“你为什么杀他?”

“那一天黄昏,咱们都在一间酒铺里喝酒,”孙旧识目光凝注远方,似已陷入回忆中:“那时候,他醉了。”

“你呢?”

“也醉了。”孙旧识叹了气:“他在醉中向我挑战。”

“你答应了?”

“他已发招,我不接战,就得逃,或者死。”

“没有逃?”

“逃?”孙旧识摇摇头:“我没有逃,而且自出道江湖以来,也从来没有逃过一次。”

“你醉了,当然更不会逃。”

“不错。”

“正因如此,你在醉中杀了他?”

孙旧识点了点头:“这也许是我毕生最大的一件错事。”

伊洛娃叹了口气:“但现在大错已铸成,所以明日一战,你们已是志在必战。”

孙旧识忽然目光一移,落在李扬袖的身上。

“他是为你而中毒的,你可知道?”

“我知道。”

“你打算怎样?”

“孙堂主,这篮珍珠,可否作为解毒的药金?”

“你打算把这篮珍珠给孙某?”

“为了救回他性命,这是值得的。”

“但孙某一向不喜欢接受别人的礼物,更尤其是在乘人之危的情况下。”

“孙堂主愿意救他?”

“不错。”孙旧识缓缓道:“就算我救了他,将来他会杀我,今天孙某还是要救他。”

伊洛娃眨着眼睛:“为什么?”

孙旧识道:“因为珍珠船与麒麟堂本来就没有太大的仇恨。”

伊洛娃目光-亮:“你欲化干戈为玉帛?”

孙旧识道:“昔年‘没有双绝’与珍珠船结怨,那本来只是他们两人的事,孙某可没有和珍珠船有什么深仇大恨。”

伊洛娃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孙旧识道:“我若要骗人,对像一定不会是你。”

“为什么?”

“因为你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很多事情,你都不会明白。”

“正因为我还小,所以你若要骗我,也一定会容易得很。”

“你还是不肯相信孙某?”孙旧识皱了皱眉。

“不,”伊洛娃一笑:“别紧张,我现在相信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该偷偷的把这篮珍珠从船上带出来。”

孙旧识一怔,道:“这不是你娘亲的主意?”

“她什么都不知道,”伊洛娃盈盈一笑,道:“这一次误打误撞,就算是‘没有双绝’他们倒霉好了。”

孙旧识叹了口气:“李扬袖又何尝不倒霉?”

伊洛娃忽然一跺脚:“别老是说了,快救他,急死人啦!”

孙旧识一笑,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

“这是解药,给他喂服,三日内不可喝酒,也不能亲近女色。”

伊洛娃的脸居然一红:“这么说,我该丢下他不顾了。”

“为什么?”

“难道我不算是‘女色’吗?”

孙旧识哈哈一笑:“小小接近,那不妨事,孙某刚才说的是……哈哈哈……哈哈……”

他没有再说下去。

伊洛娃的脸更红,几乎红得就像是秋天的枫叶。

——虽然她穿得暴露,而且故作冶媚之状,但正如孙旧识所言,她毕竟还是一个很细很小的小女孩而已。

(六)

孙旧识走了。

伊洛娃把李扬袖带到了一间药材店中去。

这时候,药材店已准备关铺。

关铺门的是个脸色苍白,看来身体很虚弱的老人。

他是这间铺子的老掌柜。

本来,药材店里还有两个伙计,但他们都忽然病了,没有回到药材店工作。

两个伙计都一起病了,的确大凑巧。

所以,今天关铺门的,就是这个老掌柜。

他叫钱梦方。既是掌柜,也是这里的大夫。

钱大夫已把最后一道门关上。

但忽然间,他又把木门打开。

他揉了揉双眼,好像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哦?小娃娃,真的是你这小妮子来了?”

钱大夫是什么人?

在长安,人们都只知道,他是这间药材店的老掌柜、大夫。

他心肠很好。

不少穷人,都喜欢到他这里抓药,找他治病。

因为这里收费极廉价。

倘若遇上了真正穷困的病人,钱大夫甚至可以不收任何费用。

他医术不错,所以连一些有钱有体面的人,也会来光顾这间药材店。

对于富有人家,钱大夫也没有滥取。

所以,人们都对他十分尊敬。

但钱大夫在长安并不太久。

他只是在八年前,才到这里的。

在八年前,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一点,长安人就没有谁知道了。

(七)

钱大夫是一个好大夫。

但对于李扬袖所中的毒,他也自向无法可以化解。

幸好,孙旧识已把这种可怕的毒力解除。

钱大夫不再为李扬袖担心,因为他很快就可以完全复原过来。

他在担心洛娃。

“你怎么从船里跑到长安?夫人现在一定很担忧了。”

伊洛娃咬着嘴唇,道:“我早已不是个小女孩啦,而且我走的时候,已留下了一封信。

钱大夫盯着她,不住的摇头:“天气又不热,如何穿得这么少?而且还提着一篮珍珠?”

伊洛娃笑:“这有什么不好,我又不怕冷,而且这些珍珠都很好看,正是牡丹虽好,还须绿叶扶持嘛!”

钱大夫咳嗽了两声:“你可听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听得多了,”伊洛娃抿嘴一笑:“但我不是匹夫,而是一个小娃娃。

“现在到底承认自己是个小娃娃啦?”钱大夫冷哼一声:“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拿件像样一点的衣服给你穿!”

伊洛娃站在一块古老的铜镜前,左看着,右看看,但看来看去,镜里的人都不像是自己。

她已穿上钱大夫给她的衣服。

钱大夫认为,这才是像样点的衣服。

但伊洛娃却为之啼笑皆非。

铜镜已很古老,而这件衣服,却好像比铜镜还更古老得多。

它是黑色的,但很多地方已“黑得发黄”。

伊洛娃喜欢“红得发紫”的颜色,而这“黑得发黄”,却刚好是一个最强烈的对比。

它很阔宽,也很长,穿上去,伊洛娃觉得自己好像比从前“肥”了一半。

但钱大夫却赞不绝口。

“好美丽的衣服,你穿着它,连你也漂亮了不少。”

伊洛娃只好一笑。

苦笑。

她忽然想起了李扬袖:“少公子在哪里?”

钱大夫道:“他走了。”

伊洛娃吃了一惊:“你怎么可以让他走?”

钱大夫道:“他又不是我的儿子,又不是我的徒弟,他说要走了,我凭什么可以留住他?”

伊洛娃道:“他身上的伤毒还没有好,怎能到外边走动?”

钱大夫淡淡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懂得这样关心别人?”

伊洛娃生气起来:“早知这样,我不换这件衣服了。”

钱大夫眯着眼睛,笑道:“你现在是否还是像以前一样,很喜欢猫?”

伊洛娃道:“我喜欢猫又怎样?你一向都是讨厌猫的。”

“那倒不然,只要是好猫,我就会喜欢。”

“这里有猫吗?”

“本来没有,但现在有了,”钱大夫悠然道:“因为我知道你喜欢猫,所以准备了一只,等待你来看。”

伊洛娃仍然在生气。

“我现在不想看。”

你不看,我就不把李扬袖的下落说出来。”

伊洛娃的眼睛倏地一亮:“你知道他在哪里?”

钱大夫微微一笑:“当然知道,但你必须先看看我养的猫。”

伊洛娃立刻点头:“好,我看。”

“猫在哪里?”

“床上。”

“猫的床?”

“不,是我的床。”

钱大夫的床上,真的有只猫。

这只猫是纯白色的,一双眼睛就像是对蓝宝石。

它很威武,也很可爱。

但伊洛娃却怔住了。

因为她看见床上不但有猫,还有一个人。

这人已睡着。

他就是李扬袖。

(八)

看见了李扬袖,洛娃差点没有跳了起来。

“钱伯,你好坏,你骗人!”

“我骗你什么?这里岂不是有只猫吗?”

钱大夫哈哈一笑。

“你说他走了。”

“噢,原来你是说这姓李的小子,”钱大夫笑着说:“他真的是要走,是我让他睡着了觉。”

“你为什么要他睡觉?”

“他若不睡觉,还会呆在这里吗?”

伊洛娃捧起了猫。

“这猫很美丽。”

钱大夫摇摇头:“你说错了,它不是美丽,而是英俊,因为它是雄猫。”

伊洛娃眨着眼:“想不到你强辞夺理的本领越来越高明。”

钱大夫笑道:“和你相比,还是差得太远了。”

伊洛娃吸了口气,忽然说:“我现在要走了。”

钱大夫瞧着李扬袖道:“你不理会他啦?”

伊洛娃道:“有你在这里,我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钱大夫道:“你打算去哪里?”

伊洛娃道:“我要去找李大侠。”

“李大侠?哪一个李大侠?”

“当然是白浪府主人李齐芳大侠。”

“你找他作甚?”

“我要劝劝他,取消明日的决战。”

钱大夫眉头一皱:“人家决一死战,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伊洛娃叹了口气:“因为我现在已明白,孙堂主并不是个坏人。”

钱大夫笑了起来:“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不错,他们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无论是谁倒下去,我都不愿意看见。”

“你不愿看见,就不要去看好了。”

“不!”伊洛娃坚决地摇摇头:“我要去劝劝李齐芳大侠,要他取消这一决战。”

钱大夫道:“这是没用的,简直是白费心机。”

伊洛娃道:“无论怎样,我最少该去试一试。”

话犹未完,人已掠了出去。

钱大夫瞧着她的背影,喃喃地叹息一声:“唉,这孩子……”

突听背后也有人在叹气,喃喃地说:“唉,这老头……”

钱大夫脸色一变,猛然转身。

他看见了一个绿袍人,手里拿着一柄巨斧。

一柄惨绿色的巨斧。

(九)

巨斧很沉重。

这本是一柄铜斧。

但这柄斧头已发绿,绿得深沉,绿得诡异。

但最令人感到可怖的,却还是这个绿袍人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特别,别人该白的地方,它一片血红。

该黑的眼珠,它却呈现了一种碧绿的颜色。

“西魔赫连绿血!”钱大夫不由倒退两步。

绿袍人桀桀一笑:“傅钱三,你倒还认得我!”

他声音沉实,有如击木。

钱大夫沉声着:“十年来,你一直都在到处找我?”

赫连绿血怪声一笑:“是你害死了红目仙姬,我不找你算帐,又找谁去为仙姬雪此大仇?”

钱大夫冷冷道:“她要我献出毕生财富,也还罢了,最难忍受的,是她还要强掳我门下弟子,做她的奴隶。”

赫连绿血嘿嘿一笑:“做仙姬的奴隶,有什么不好?最少,不愁吃喝,不愁衣着,而且仙姬高兴的时候,还会指点他们武功。”

钱大夫冷笑道:“也许你很乐意做她的奴隶,但别人的想法,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赫连绿血冷冷的一笑:“我是男人,他们也是男人。”

钱大夫道:“不一样。”

他嘿嘿一笑,接着:“他们的父亲是汉人,你的父亲却是胡人!”

赫连绿血勃然道:“汉人和胡人,又有什么两样?”

钱大夫道:“本来天下间诸色人等,都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在气节上,却是每一个人,都大不相同。”

赫连绿血冷冷道:“全是废话!”

“讲废话,总比做奴隶、做废人犹胜千百倍!”

赫连绿血沉喝一声,道:“无论如何,仙姬是给你和珍珠船中人害死的。”

钱大夫冷笑道:“你要为她报仇,动手好了,又何必多费唇舌?”

赫连绿血咬牙暴喝:“看斧!”

“斧”字甫出口,招式已起。

斧影如山,气势骇人已极。

呼!

钱大夫神色一凛。

“呛”然一声,他退后三步,自一个角落处抓起一柄长剑。

长剑出鞘,映目生寒。

赫连绿血怪啸一下,斧势一变,直劈钱大夫腰际。

铿!

钱大夫以剑击斧。

斧乃兵器中之霸者,以剑击斧,本乃智者不取的愚蠢行为。

但钱大夫这一剑却很特别。

他的剑,居然像是一条蛇儿般,沿着长斧,贴身欺进赫连绿血的右肋下。

那是剑法中的“黏缠走射法”。

这种剑法,不易练成不容易奏效。

稍有半点偏差,那么就会未奏肤功,先行败阵,甚至死在对方利器之下,亦不足为奇。

可以说,这是险着。

赫连绿血万万想不到双方才交手,钱大夫就使用出这种剑。

他急退。

但钱大夫的剑来势极快,“嗤”的一声,已把他的绿袍刺穿了一个洞。

血飞溅。

赫连绿血受了伤。

钱大夫冷冷一笑:“原来你身上的血也是红色的?”

赫连绿血一上来就给对方刺了一剑,虽然退避得快,没有伤着要害,但也已狼狈不堪。

钱大夫得势不饶人,忽然剑声连串急响,一连五剑,都刺向赫连绿血的小腹。

赫连绿血一声怪叫,斧守中宫,力抗来剑。

钱大夫神色陡冷,杀气大盛。

他连发甚至于十二剑,把赫赫连绿血逼得节节后退。

“绿妖怪!凭你这份能耐,也想杀傅?钱三,未免是太妄想了!”

蓦地,一阵金光暴闪,赫连绿血的人从中分开。

他整个人,就在忽然之间一分为二。

钱大夫怔住。

他的剑没有这种招式,也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死得这么彻底,几乎在一刹那间,就完全灭绝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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