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腊月初六，天阴。
嵩山少室峰下，突来不速之客。
不是一个不速之客，而是一群不速之客。
少林寺，是天下第一名刹。
千百年来，少林寺一直是执掌武林牛耳的泰斗。
此刻，这座名刹，仍然和平时般平静，安详。
但每一个江湖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绝对不容轻视的武林圣地。
它看似毫不设防。
但一旦发生了任何变故，你就会知道，这里的戒备其实是何等的严密。
四周古木参天，但多半已因天寒而落尽花叶。
门开敞。
两个灰衣僧人，正在悠闲地打扫着门前石阶。
从这里望过去，已可看见庄严宏大的大殿。
寺内，凭唱阵阵，隐隐传出。
寺外，忽然笼罩着一股可怕的杀机。
十个金衣武士，十杆金枪、同时向那两个灰衣僧人冲杀过去。
两灰衣僧人互望一眼，两人都同时脸色骤变。
这是什么事？
是不是演戏？
（二）
这不是演戏。
他们是“来真的”。
两僧人急退，一退就已经退入了大门后。
大门还是没有关上。
却有八个白袍僧人，拦住了十武士的去路。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各位施主，似乎是来意不善，并非善男信女。”最左一僧，法号一了，乃八僧之首。
他一开口，声音有如雷行虎啸，内力充沛非常。
这十个金衣武士却根本不理会他说什么，不由分说，十枪齐发，向来僧戳去。
一了说了一大堆话，都是多余的。
他们并非到此听佛偈，而是要攻入少林。
好斗胆！
少林寺是什么地方，岂是你们十个金衣武士就能攻得下的？
拚了再说！
但这仅是“序幕战”而已。
来者自然正是“黑天牢”中人。
这十个金衣武士的身份，等于是“开路先锋”。
他们训练有素，而且个个勇猛非凡。
八个白袍僧人，竟然招架不住。
连一了也给金枪戳中咽喉，真正“一了百了”了！
十个金衣武士只倒下两个。
其余的八人，再冲进去，杀到大雄宝殿。
蓦地，一柄月牙铲，有如从天而降。
飕！
飕！
左铲一招，右铲一招，它铲掉了两条臂膀。
八个金衣武士，又有两人重伤。
只见一个满面胡子的大和尚，威风凛凛的拦住去路。
这人是大雄宝殿三大铁僧之一，法号一勇。
“汝等是谁？胆敢闯到少林来？"他一开口，满嘴浓重川音，嗓子凶猛有如狮豹。
除下六武士，互望一眼忽然又挺起金枪，继续冲杀。
一勇大吼。
月牙铲旋风般挥舞，又有两人应声倒下。
但他左腿也给戳了一枪。
他受了伤，立刻又有四杆金枪猛刺过来。
一勇虽勇，但是似已无法同时接下四枪。
蓦地，一人手擎双戒刀，人如皮球般滚地而来。
人未到，刀先到。
人在地下，刀向上劈。
飒！
飒！
两个金衣武士惨嚎一声，各断一足。
除下两人心神大受影响，稍一迟疑，月牙铲已向他俩迎面扫至。
一勇转危为安，兼杀两人。
那手擎双戒刀的僧人，乃大雄宝殿三大铁僧的“双刀罗汉”一来。
一勇一来之外，还有一贤。
一贤闻讯，也急抓起一杆熟铜棒，赶出殿外。
但是当他出到殿外的时候，形势又已生变。
一勇、一来已陷入苦战中！
敌人又有援手杀至，那是三个西藏喇嘛。
喇嘛大战少林僧侣，倒是罕见。
原来这三人，乃是八年前自西藏而来，在武林中作恶多端的“黄衣三煞”。
这三个番僧终于闯了大祸，被黄河六大帮会高手联起而攻之，险些命丧黄河之上。
但最后，却有一蒙面高手相助，数了他们三人性命。
这蒙面高手，原来正是黑天牢主人。
“黄衣三煞”自此投入黑天牢门下，而黑天牢主人也不断投其所好，黄金、酒色、样样不缺。三喇嘛感激万分。
此际，正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朝的时候。
而且，三喇嘛早就想会一会少林高僧，看看他们厉害到何等程度。
（三）
三喇嘛武功极高。
一勇、一来支撑不住。
一贤加入战圈，同样无法讨好得去。
三喇嘛都是刀法上的大行家。
他们所用刀，弯如新月，其薄无比，也锋利无比！
一勇以月牙铲迎战，但最后却给其中一喇嘛夺过月牙铲，插入了他的胸膛。
一来目睹师弟惨死，心神大受震荡。
一个失神，小腹中刀，立即呛啷后退不迭。
一贤是三铁僧中科武功最高一人。
但独力难支，这一战看来败局已成。
三喇嘛羽齐施杀手，志在杀僧建功。
冷不防三颗乌亮的佛珠，从远处激射而至。
好厉害的手劲！
好厉害的佛珠！
三喇嘛居然无一幸免，每人的预上又多了一只眼睛。
以佛珠解决黄衣三煞，是个中年僧人。
他就是少林寺十字辈高手中，有“佛将军”之称的十忍大师！
（四）
十忍大师以“忍功”称誉少林。
他够耐性，够忍耐力。
他未入少林之前，有一次曾被困在北极寒苦之地，险些活活饿死。
但他能忍。
他脱下御寒衣物，铺在冰野上，装死。
他装死是娶引诱天上的食尸鹰。
震荡食尸鹰若不下来，他就只能吃自己身上的肉。
终于，他等到了！
他等了十八个时辰！
他忍！
他等！
不断等待的坚韧意志，使他在冰天雪地里支持着生命。
他终于等到了可以喝的血，和可以吃的食物。
一只食尸鹰。
其后，他入少林。
其师就以“十忍”作为他的法号。
少林“佛将军”人未现身，已杀了三人。
十忍能忍。
但此时已非可忍之时。
“佛将军”虽踏芒鞋，手捏佛珠，目顾四方大步而来。
他不怒而威，果然不愧是十字辈高僧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就在这时候，对方又来了两个人。
两个高冠道人。
左边一个道人，年约五旬，他胡子焦黄而脸孔狭长。
右边一个道人，年约六旬，蓄一撮山羊胡子，容颜清瘦，是山风道骨的人物！
十忍合什，宣一声佛号。
然后，他沉声问：“佛道源出一家，未知两道长来自何处？”
谁知左边一个道人竟说：“天下和尚皆可曰杀！”
而右边一个道人则接道：“杀！杀！凡是少林和尚，一律杀！”
此言一出，少林僧侣，无不人人面上变色。
这是什么说话？
这两个牛鼻子是不是疯了？
十忍犬师涵养虽佳，但这时也无法忍耐。
他正待出手，突听一人沉声道：“徒儿，不可轻举妄动，这两位乃是武当清缘、清因道长。”
这又是一句令人心悸的说话。
莫非武当派今天要攻打少林寺了？
倘真如此，倒是非同小可的大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个红袍僧人，率领者百余僧侣，浩浩荡荡而来。
刚才说话的，乃是左方老僧。
他是十忍大师师父——百慕禅师！
而另外两老僧，则是达摩院首座护法百饶禅师，及少林方丈百阳禅师。
清缘道长与清因道长，乃武当派十大长老其中两人，居然会攻入少林，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但百慕禅师并非故作惊人之语。
他们确是清缘、清因两位道长。
大雄宝殿前，形势一片紧张。
清缘、清因两道长，正要动手，却被一人喝止。
这人身材矮胖，形容猥琐。
他是黑天牢第六组的总管彭正威。
清缘、清因就是他所“管辖”的。
彭正威在江湖上，只是二三流的小脚色。
但这时候，他却居然可以命令武当派的两位长老。
黑天牢的“滚龙迷心大法”，确实厉害。
彭正威喝令两老道住手，两老道立刻就乖乖的停手。
彭正威面有得意之色。
他接着高呼：“恭请‘中原黑天帝君’接管嵩山少林寺！”
（五）
——接管嵩山少林寺。
这是什么说话？
这是什么世界？
“中原黑天帝君”，自然也就是黑天牢的主人。
只见石阶上，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涌了过来。好大的阵仗！
这群人，其中不乏黑道高手，但更多的却是近十年来相继失踪的武林豪杰。
那些黑道高手，有些飞扬跋扈，神气十足。
这一干人，乃是黑天牢中的爪牙。
他们是甘心为黑天牢这个组织而卖命，就和喇嘛三煞一样。
但也有不少黑道中人，目光呆滞，别人向前行，他们也就向前行，好像自己全然没有半点主张一般。
这一群人，竟然是被“滚龙迷心大法”所控制。
而那些正派的武林豪杰，则全都有如走肉行尸，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这里就是天下第一名刹的少林寺。
这一大群大的出现，顿时把少林群僧的威势压了下去。
因为在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黑天牢人数，已远远超出少林僧众。
当然少林子弟数千，一旦聚集起来，人数又必然比黑天牢优胜。
但少林和尚，并非人人都练就一身武功。
有不少僧侣，虽然是少林门下，但却可能对武事全然不通。
也有不少僧侣，虽曾习武，但却未必能有大大的成就。
所以，形势是极其紧张的。
以黑天牢本身的潜力，虽然不足以撼垮少林，但加上一大群心智受控制的武林豪杰，情况就不可同日而语。
在众皆触目的情况下，“中原黑天帝君”终于出现。
他是在两个人的陪同下出现的。
在他左边的，是黑天姬。
在他右边的，赫然竟是猎刀奇侠司马纵横。
广场上，虽然挤满了人，但却鸦雀无声。
只有风声。
百阳禅师忽然高宣佛号。
众僧随着也齐声低宣佛号：“阿弥陀佛……”
黑天牢主人越众而出，冷冷一笑。他这一声冷笑，劲力内蕴，声音虽然不大，但却传到少林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仍然是戴着那副大花脸的面具。
“少林寺，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名刹，本座今天能够接管此地，实在感到相当荣幸。”
少林僧侣，无不脸露怒容。
这简直是在大放厥辞！
百阳弹师也站了出来，缓缓道：“施主是何人？何以不示人真面目？”
黑天牢主人道：“待本座正式接管少林寺后，自会以本来面目与大家相聚。”
百阳禅师脸色一沉道：“施主率众而来，倘若是诚心参拜我佛，老衲等自是无任欢迎，但眼下情况，却是令老衲无法容忍。”
黑天牢主人仰天一笑。
“本座早已知道，你们这些大小和尚，都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愚顽份子，也罢，无论是少林七十二绝艺也好、大小罗汉阵也好，你们统统搬出来便是！”
百阳禅师叹了口气：“目下此地高手近千，一旦动手相搏，势必是一场可怕的悲剧。”
黑天牢主人道;“你要避战？”
百阳禅师道：“佛门戒杀，能免此一战.自然是功德无量之事。”
“说得好。”
“还望施主三思。”
“既然如此，本座给们一条活路”黑天牢主人冷地说道：“其实，偌大一座少林寺，能令本座心动的地方，只有一处。”
百阳禅师脸色倏地一变。
“哦？施主言下之之意，是指本寺藏经阁？”
“对！方丈果然聪明。”黑天牢主人一笑。
百阳禅师摇头一叹，沉声道：“施主，千百年来，向藏经阁动主意的武林人，又岂只你一人而已，但施主可知道，彼等的下场如何？”
黑天牢主人冷冷道：“少林寺在别人眼中，也许是龙潭虎穴，难越雷池半步的武林禁地，但本座今日率领十二组雄师而来，又岂是你们这些和尚抵挡得住的！”
百阳禅师沉默半晌，叹道：“老衲为少林方丈，倘若把藏经阁拱手奉送给施主，岂非变成千古罪人？再说，老衲也绝无此等权力，可以出卖藏经阁给予邪魔外道，使他们将来可更进一步荼毒武林。”
黑天牢主人冷冷一笑：“既然如此，多言无益，咱们手下见真章好了。”
百阳禅师道：“老衲对施主之为，虽然绝不苟同，但施主这份胆色，老衲仍然相当佩服。”
黑天牢主人默然，侧耳继续倾听。
只听得百阳禅师接道：“与其双方展开一场规模庞大的血战，不如由老衲与施主较量一番，以定输赢，未知施主意下如何？”
这黑天牢主人嘿嘿一笑。
“这是不切实际，多余之举！”
百阳禅师眼色一变道：“施主何出此言？”
黑天牢主人冷冷道：“本座就算赢了方丈，但藏经阁仍然不属于本座，那岂非多余之至。”
百阳禅师面色又是一阵发白。
“施主之意，认为该当如何？”以他堂堂少林方丈的身份，今天可说是委屈万分，忍气吞声到了极点。
黑天牢主人一挺胸膛，厉声道：“半个时辰内，少林寺若还有和尚在此，统统杀！”
少林僧侣，无不相顾骇然。
这是个什么人？说话怎么疯狂得如此厉害？
少林寺自开创以来，虽然曾屡遇强敌，但敢在大雄宝殿广场前如此大放厥辞的人，这位“中原黑天帝君”还是第一位。
尤其是他最后三个字，更像在赌桌上推牌九当庄者的口吻。
——统统杀！
这真是一句吓死人说的话。
罗汉大阵早已列开阵势。
除了罗汉大阵之外，还有三座小罗汉阵，重重把守着大雄宝殿。
黑天牢主人一声长啸，忽然道：“小司马，你去会一会少林方丈！”
（六）
司马纵横一直在他身边，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直到黑天牢主人向他下了这道命令，他才有了动作。
他的动作是拔刀。
那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由老刀匠游疾舞亲手铸炼的猎刀。
但他拔刀后，并不是向百阳禅师展开攻击。
他杀了一人。
这人是彭正威！
彭正威根本不知道这一刀从何而来。
直到他发现咽喉一冷的时候，他已掉进死神的怀抱。
黑天牢主人立时大喝：“小司马！”
司马纵横忽然笑了。
黑天牢的主人一跺足，又大喝：“蔷薇！”
蔷薇是他的女弟子。
她本已控制了司马纵横，两人还成了亲！
但这时候，蔷薇却不见了。
她的两个丫环一不笑、常笑，也不在。
黑天牢主人大怒。
他现在已知道，蔷薇反叛了自己。
他暗自发誓，一定要杀了她！
幸而，黑天姬仍在。
他马上下了一道命令：“各组总管，开始行动！”
——每一座牢狱的总管，都可以直接操纵被囚之人。
这道命令一下，后果如何，实在不难想象。
那些备受“滚龙迷心大法”所控制的江湖豪杰，势必向少林群僧发出无情的袭击。
他们早已忘掉自己是谁，甚至对死亡一事，全然不再畏惧。
可以说，他们将会变成不惜与少林僧侣同归于尽的“死士”。
“死士”本来就是一种极可怕的杀人者。
更何况这一干被“滚龙迷心大法”所控制的人，全都是身手绝顶的奇人异士！
命令已发出。
各座牢狱的总管也正在执行命令。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间，所有牢狱的总管，都遭遇到快如闪电，而且绝对致命的袭击！
结果是：全部总管的下场，都和彭正威一模一样！
（七）
大势忽变。
本来形势极可虑的少林寺，忽然又占着绝大的优势。
黑天牢主人怔住。
虽然没有人能看见他的脸，但每个人都看得出，他正在极度震怒之中。
怎会这样的？
他看见了一群不该出现的大。
宇文卓君！
不瘦和尚！
南官飞涛！
西门看花！
他们都忽然出现了。
是谁走漏了风声？
不然，天河帮、南宫山庄的人，怎会在这时候，在少林寺内出现？
他又看见了一个目光充满仇恨之意的黑衣青年。
杜循龄！
小杜也来了！
他居然真的成为天河帮帮主！
黑天牢主人陡地大笑。
“你们干得好！本座终于还是败在你们的手里！”
他忽然转身，一掌重重击在黑天姬的小腹上。
黑天姬神情木然。
黑天牢主人冷冷一笑：“是你出卖了我！因为除了你，又有谁能准确地知道，每一座黑天牢的总管是谁？”
黑天姬只能苦笑。
她不能否认。
但她也不想把真相说出。
真相是：她栽在阮铜头的手下，身染奇毒，所以无法不变成黑天牢的叛徒。
还有：阮铁衫是黑天牢的奸细，铁凤师根本就没有受制于他。
那天铁凤师“被封穴道”，只是他和阮铁衫联手合演的一出戏。铁凤师因此而混进了黑天牢，作深入的调查。
那一天，黑天姬带着已受控制的“南拳无生"陈侠醒大闹南宫山庄，其后把陈侠醒救走的人，也正是这位辣手大侠铁凤师。
黑天姬没话说，也不想说。
没有人能受得住这一掌。
所以，她只好死在少林寺内。
（八）
原本以“大军压境”姿态出现的“中原黑天帝君”，忽然孤立了，就像一株枝叶丰盛的大树，忽然遇上了一场狂风暴雨，到最后只剩下一截大而无当的树干一样。
他又看见天河帮的人，不断地在分派解药，给那些被“滚龙迷心大法”操纵着的江湖豪杰一一吞服。
毫无疑问，供应这些解药的人，也是黑天姬无疑。
黑天牢主人多年心血就这么白费了。
对他来说，这是悲剧。
但对整个武林而言，实属万幸！
（九）
杜循龄已今非昔比。
他曾服下“千炼朱果参王丹”，内力大进，而且更在宇文卓君等高手指引下，练就了一身比从前精进不知若千倍的一流身手。
现在，已是他应该及锋而试的时候。
他站出来，向黑天牢主人挑战。
他要为杜家报仇，他更要为父亲雪恨。 黑天牢主人忽然嘶声大笑。
“我儿，你真要杀我？”
此言一出，每个人都大吃了一惊！
“我儿？”
他若是在讨便宜，那还不算什么，但倘若这是真真实实的一声叫喊，那将会变成怎样的局面？
杜循龄却已呆若木鸡，如坠入千年冰窖。
因为黑天牢主人的声音，忽然变了。
他是回复了本身的声音。
而这声音，杜循龄绝不会忘记。
因为那是他父亲杜君爵的嗓子！
面具终于缓缓解除下来。
有人惊叹！
有人怒骂！
但绝大多数的人，都在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了毛病。
杜君爵！
曾被黑天牢群魔血洗满门的杜家主人，竟然也就是黑天牢的主人？
怎会有这种可能？
难道杜君爵是个疯子，居然要自己抄斩自己的家？
每个人都想知道真相。
原来真相是：杜家一门总共六兄弟，而杜君爵只是排行第四。
——但上代主人杜老太爷临死前，却把一切大权，交给这个老四。
——其余五兄弟俱不服，一家之中，早已貌合神离，勾心斗角。
——杜群爵备受压力，一气之下，在外暗中树立势力，那就是黑天牢。
——当黑天牢羽翼丰满之际，其余五兄弟仍然毫不知情，并打算谋害老四。
——杜君爵把心一横，遂以黑天牢之名，黑天牢之力，血洗杜家，然后佯作连自己也被黑天牢中人掳走。
——当然，他早有安排，使自己的儿子杜循龄“幸免于难”。
——但他无论怎样也想不到，上天也有个巧妙的安排，把杜循龄变成天河帮的帮主！
（十）
杜循龄终于找到了父亲。
这本是他每天深切盼望能够实现的梦想。
现在，梦想已变成事实。
可是，事实却是那末残酷，那末令人难以置信。
“我儿，你真要杀我？”
这七个字，将会永远在他脑海里旋绕不散。
杜君爵狂笑。
他们笑着冲出少林，冲出少室峰，远远离开嵩山！
没有人阻拦他。
只有一人紧随不舍。
那是南宫阿凝，他的妻子。
人声喧闹，众说纷纭。
绝大多数人都以鄙视，冷锐的眼光盯着杜君爵。
但百阳禅师的目光却不是这样。
他脸上的神态已随着局势的稳定而渐渐安详下来。
他不再焦虑。
一直以来，他只是为了少林弟子而忧心。”
在不久之前，少林寺的确遭遇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
倘若黑天牢的计划真能够顺利进行，那么现在大雄宝殿前，将会变成怎样的局面，实在是无法想象。
百阳禅师宁愿死，也绝不愿意看见寺院里发出这种事。
他现在已没有这种忧虑。
但他绝对没有以幸灾乐祸的心情来看杜君爵。
而且，倘若现在杜君爵向他求战，他仍然是不会拒绝的。
杜君爵果然真的向少林方丈求战。”
求战和挑战，并不一样。
挑战是充满挑衅性的。
但求战却并不等于挑战，因为对方已处于优势，百阳禅师根本不必亲自出手，而杜对爵却已是个必死无疑的武林罪人。
杜君爵纵然有绝顶手身，但此刻他已孤立无摄，陷入了绝境。
他只能渴望拥有毕生最辉煌灿烂的一战。
无论是死是活，是胜是负，他现在都很渴望跟百阳禅师交手。
在一个武林罪人来说，这正是一种殊荣。
他诚心求战。
百阳禅师毫不犹豫，马上接纳。
（十一）
全场又再肃静。
连风都仿佛因这一战而暂时停顿。
杜君爵抱拳一礼，然后左掌缓缓地伸出。
百阳禅师轻叹了一声，也缓缓伸出左掌。
两人的身形都很慢，就像是两只笨重的蜗牛。
蓦地，“轰隆”一声，两人的左掌已紧紧贴在一起。
这一战，耗却半个时辰。
百阳禅师光滑的头颅止，隐隐冒出了白色的蒸气。
他背上已全湿。
最后，他终于收回了左掌，然后转身而去。杜君爵在笑，只是笑容早已僵硬。
少林神功，果然不容轻侮。
（十二）
一场几乎无可避免的浩劫，终于弥解了。
这一天，云双双终于在人丛里找回自己的师父。
怪刀神翁郝世杰不但是她的师父，同时也是她的义父。
父女重逢，真个“恍如隔世”。
郝世杰频频摇头叹息。
他频频说：“这一次，射雁的人居然给雁儿啄瞎了眼睛！”
寇不平也是受了“滚龙迷心大法”的操纵，而导致羽凌厉被刺杀于洛阳城内。
至于三年前冷面道姑被杀，寇不平被掳劫失踪，则是黑天姬的杰作。
直到这时候，不瘦和尚才知道自己一直怪错了小寇。
但黑天姬已死。
所以他纵然恨得牙痒痒，也只好顿足捶胸泄忿而已。
（十三）
正月初一过新年。
蔷薇在一株梅花树下，向司马纵横夫妇告别。
蔷薇，本不是蔷薇。
她是小杏。
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已对小司马一往情深。
去年冬天，她本有机会从双双的怀里，抢走司马纵横。
那确是名副其实的“抢”。 但是小杏到最后还是放弃了原来的决定。
人，她是可以抢到手的。
但以旁门左道方法去操纵自己心爱的男人，这是极其痛苦的事。
那就像是一个面对白痴的母亲。
人，必须要有生气。
她喜欢小司马，她爱上小司马，就是因为小司马这个人有生气。
但一旦用上了“迷心法”之类的药物，小司马就不再是小司马了。
那么，纵然一生一世相对在一起，又有什么快乐和幸福可言？
所以，她很快就决定，让小司马清醒过来。
但司马纵横清醒后，并没有立刻离开她。
他仍然与她“成亲”。
他要藉此留下，对付她的师父——黑天牢主人。
小杏初时坚决反对。
她不愿意干对不起师父的事。
但司马纵横却晓以大义。
“为了天下间许多无辜者的性命者想，你不能再错下去！”
小杏考虑了很久，终于答允了小司马的要求。
小杏要走了。
她走的时候，笑容满面，没有半点沮丧。
她说：“新春伊始，万象更新。”
她骑着一匹白马，披着一袭猩红斗篷，哼着江北小调和带着愉快心情离去的。
司马纵横向她挥手，告别。
云双双忠诚地，默默地在祝福她。
也许从今天起，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新的希望，来迎接未来的一年。
（全书完，感谢“普罗旺斯”录校，古龙武侠网独家首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