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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前途传惊耗,断魂剑刻已魂断;太行来异客,生死判难辨死生

镖车出了临城,断魂剑就觉得事情不对,一路上不绝的有飞骑往来,马上的也俱是些疾装劲服的精壮汉子,服色各各不同,神色之间,也是各不相关,但满脸都是风尘之色,像是都奔过远路的。

从寅时起镖,此刻已到晌午时分,人马也都有了些倦意,本该是吃饭打尖的时候了,但是吴诏云不敢丝毫大意,仍然催着镖车前行。

快到滕县的时候,突地前面奔了几骑健马,吴诏云略一打量,约有七、八个人,片刻之间,他们已迎着镖队飞奔而来,马上的骑士,俱都是浑身黑色劲装,头上戴的也是黑色的马连坡大草帽,脚上是黑色的搬尖洒鞋,打着倒赶千层浪的黑色裹腿,最妙的是连马都是黑色的,而且背上俱都斜背着一口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外门兵器,黑乌乌的没有一丝光泽,非钢非铁,不知什么打造的。

这群人急驰而来,对面前的镖队恍如未见,分成两队,擦着镖队的两旁过去,吴诏云暗暗一数,不多不少,正是八人。

此刻连熊倜都觉得事情不妙,赶着马走到镖队前面,留意提防着。

不一会功夫,前面又急驰过来几骑士,这次带马带人,却是通体纯白,马上的骑士却个个都是女的,但也是疾装劲服,从镖队两旁擦过。

熊倜咦了一声,掉头一望吴诏云,后面的吴诏云也觉得事情太过离奇,这两队男女,简直看不出是什么路道,吴诏云不禁心中暗自打鼓,希望这两队骑士和自己的镖车无关。

于是他催马赶上前去,对熊倜道:“我也看这天的路道不对,等会到了滕县,最好早些歇息……”

他正说着话时,泼喇喇一阵蹄声,方才过去的那两队骑士,又策马奔了回来,这次他们却十六骑一同回来,而且奔驰的时候,黑马与白马相间,一样一匹,又是从镖队两旁急驰而过。

吴诏云暗思道:“这又不像是黑道中踩盘子的,而且附近也绝无安窑立寨的,那么这些究竟是何等人物,气派声势,又都如此之大。”

他正自思索间,前面路上现出一片树林,树林并不太大,但青纱帐里,正是强梁出没的去处,断魂剑不禁眉头一皱。

转眼之间,镖已近树林,后面忽又蹄声大作,吴诏云方待回头查看,前面的树林一阵响动,片刻转出数十骑健马,此时后面的马队也正包抄上来,于是镇远的镖队被百数十匹健马围在核心。

吴诏云赶忙扬起左手,镇远镖局的镖伙们倒是经过大阵仗的,并不慌乱,俱都紧靠在镖车旁边,静待吴诏云的吩咐。

吴诏云略一打量这些马上的汉子,就知道俱是手下的喽啰,正主儿尚未到呢,于是傍着熊倜并骑而立,静待变化。

熊倜此刻也曾经过些许风浪,故此并不紧张,低声问吴诏云道:“怎么这些人却都不是刚才那些骑士?”

吴诏云心中也自纳闷,果然刚才那黑白两队骑士,此刻一个也没有看见。

不一会工夫,又有数十匹马自后赶了过来,吴诏云心中暗自发慌,绿林中人在道上夺镖,还没听说过出动如许多的人。

又过了一会工夫,树林背后转过七匹马来,当先那人头如巴斗,身材高大,骑在马上好像骑在驴上一样,两条腿直可沾着地上。

吴诏云一看认得,此人便是抱犊岗的瓢把子,托塔天王叶坤然。

第二匹马上坐的是个戴发头陀,吴诏云也认得,那是江湖上有名的独行盗日月头陀。

第三、四两人,是两个面貌完全一样的瘦削汉子,吴诏云一想,记得便是劳山双鹤,在山东半岛大大有名的郑剑平、郑剑青。

第五人却是个文士衣履的年轻后生,容貌十分清秀,赤手空拳,只是左边挂着一个鹿皮镖囊,双手戴着一双似绿非绿,乌光闪闪的手套。

第六人更是奇怪,全身金色甲胄,身材高大,竟像个阵上的将军。

第七人是个枯瘦老者。

吴诏云只认得前面四人,但镇远镖局却和他们素无冤仇,不知此次为何连手来夺镖,皆因绿林中除非又有着深仇大怨的人,从不连手夺镖的。

且说这七匹马来到近前,那为首的托塔天王微一抱拳,说道:“吴镖头一向可好,近来少见得很,倒教兄弟非常想念。”说完哈哈一阵狂笑。

吴诏云也含笑点头笑道:“叶当家的这一向也好吗,怎的两位郑当家的和日月法师也一齐来了,难道敝镖局有什么地方礼貌不周吗?”

那日月头陀哈哈笑道:“什么话,什么话,待贫僧先替二镖头引见几位高人。”

他指着第五人说:“这位便是人称七毒书生的唐羽唐大侠,这位便是黄海中的总瓢把子海龙王赵佩侠,这位便是昔年威镇边陲的生死判汤孝宏汤大侠,想吴镖头必有个耳闻。”

吴诏云一听这三人的名号,不禁倒抽了口凉气,此三人只要有一个在此,便是无法收拾之局,何况三人竟全都来了。

于是他立即抱拳拱手道:“久仰三位的大名,今日得见,实是快慰生平。”

那七毒书生也在马上抱拳道:“阁下想必是镇远镖局的二镖头断魂剑吴大侠了。”他斜眼一看熊倜说:“这位却陌生得很。”

吴诏云接着说:“这位便是昔年星月双剑的衣钵传人熊倜。”

唐羽“哦”了一声,满脸堆欢道:“这几天常听江湖朋友说起,江宁府出了个了不得的英雄,想不到今日却有缘碰到了。”

熊倜也在马上微一拱手。

唐羽又说道:“明人不说暗话,咱们今天的来意,想两位必也知道了,本来叶当家的和两位郑当家的和贵镖局的王总镖头另有梁子,但今日王总镖头既然不在,此事也就不提算了。但是贵镖局这次所押的镖,小弟和这几位却非常有兴趣,吴镖头若能将镖车留下,那我唐某人担保不损贵镖局的一草一木,如若不然,想吴镖头是个聪明人,你请看今日的情势,也用不着小弟多说了,还望吴镖头三思。”

吴诏云此时方寸已乱,实是不知如何是好,额上的汗珠,簌簌往下直流,一时竟怔在马上,不知究竟应该如何答复。

熊倜虽然不知海龙王与生死判的名头,但七毒书生唐羽,他却听王智逑说过,再加上这百数十骑,知道今天自己这面确难讨得好去,但受人之托,在此种情况之下,为人为己,势又不能将镖车双手奉送,想了许久,他竟挺身而出。

他朝对面马上的七人一举一拱,朗声说道:“小弟年轻识浅,又不懂得江湖规矩,但是想各位都是成名的英雄,今日即使以多凌少,将镖夺下,日后传将出去,于各位的颜面必甚有损,但各位势在必得,小弟受人之托,也是定要拚死保护,那么小弟倒有一愚见,不知各位可赞成否?”

他说完即静坐马上,等待答复,众人俱未想到熊倜会挺身而出,怔了半晌,还是唐羽说道:“想不到这位熊英雄倒真是快人快语,怪不得能名动江南呢。不知熊英雉有何高见,请赶快说出来,若真是合情合理,小弟们一定无话可说。”

于是熊倜招手叫镖伙将那七口箱子完全卸下来,放在地上,说道:“这里共有七口箱子,但真装有宝物的只有一口,而诸位又恰好是七人,现在我就将这七口箱子放在地上,诸位每人可拿一口,谁人运气最好,谁就得到这件至宝。”

熊倜话一说完,日月头陀、托塔天王等俱都齐声赞成,而唐羽及汤孝宏却不发一言。

须知日月头陀、劳山双鹤、托塔天王的武功,比起生死判及唐羽,是万万不及的,他们这次前来截镖,是因曾经吃过粉面苏秦王智逑的大亏,故此随唐羽等前来报复,至于成形首乌,他们却不敢妄想得到,而海龙王此次仅是适逢其会,前来凑凑热闹,也没有什么想得到这至宝的野心。

现在熊倜所提出的意见如此,他们一想自己也有一分机会得此至宝,当然赞成。

于是熊倜又接着说:“这么镇远镖局既将宝物双手奉送,各位当然俱无话说,也不会留难镇远镖局的人了,可是小弟受人所托,来保护这件宝物,自也不甘白白被人拿去,诸位谁拿了那箱真的宝物,小弟却是知道的,小弟本着良心,自要从那人手中将宝物抢回,想各位俱是成名英雄,若然被小弟打败,那自然该将宝物还给小弟,各位想这办法可行得通吗?”

唐羽等被熊倜绕着弯子说了一大堆,竟都默然了好一会,唐羽突然心一动,回头向生死判看了一眼,见他正在颔首微笑,遂立即回答道:“这办法甚是公平,就照熊英雄所说的做好了。”

于是熊倜将七口箱子,极整齐的排在一列,放在他们面前的地上。

此时突然树枝一声响动,从树上跃下九人,也是极整齐排成一列,跃至箱子前面,圈子里立刻一阵骚动,熊倜也立刻大惊,定目一看,这九人全是鹑衣百结的乞丐,笑声兀自未停。

这九个乞丐落在地上后,未等别人开口,当中的那一个已朗声笑道:“这主意确是好极了,只是我们弟兄也要算一份。”

熊倜尚未答话,唐羽已自马上跃出,轻飘飘地落在箱子上,答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蓝大先生到了,蓝大先生既然也有兴趣,那么也算一份,自然是应当的了,只是我虽答应,别人若不答应,小弟亦是无法。”说完一阵咯咯大笑。

蓝大先生听了,两眼一瞪,说道:“我穷要饭的远道来此,谁好意思踢开我呀。”

此时那海龙王赵佩侠突地大声说道:“此事小弟本觉无甚大意思,既是这样,小弟退出好了,小弟的这一份,让与蓝大先生如何。”

须知海龙王海上称尊,珍奇之物,多到不可胜数,他自知这成形首乌虽非什么易得之物,但却犯不上为了这东西打得落花流水,何况倒底谁能得到,尚在未可知之数,即使自己得到,他深知唐羽及生死判的为人,绝不肯就此放手的,那么又何必惹了这身麻烦,因此一想,他就放弃了。

熊倜上下打量着这位在江湖上势力极大的丐帮帮主,只见他乍眼望去,和普通乞丐并无二样,只是双目神光饱满,衣服虽是千创百孔,补了又补,洗的却极干净,尤其刺眼的是双手宛如白玉,右手中指上戴了个奇形戒指,式样奇古。

秋阳尚烈,照得诸人额上微微见汗,随着蓝大先生而来的八个门下弟子,此刻都走了开去,往圈子里的地上一坐,一言不发。

蓝大先生笑说道:“既然有人割爱,那是最好的了,此刻时光已不早,我看一人先拿一个箱子才说,看看是谁的福大命大,得到这件东西。”

唐羽说道:“敝人也有此意,早些了断最好。”说着随手捡了个箱子。

群豪也都下马,一人拿了一口箱子。

唐羽所捡的那口,是紫色丝带所缚住的,蓝大先生选的是蓝的,劳山双鹤所取的是黄、红两口,生死判拿的是白色的,托塔天王的是褐色的,那系着黑色丝带的一口,却被日月头陀取去。

熊倜朝日月头陀说道:“这位当家所取的,正是那口真正藏宝之箱,现在废话少说,你若能胜得过我,这口箱子理应归你所有,否则的话请当家的将箱子交回,请,请。”

说完他就全神凝视着日月头陀。

场中立刻又是一阵骚动,没有得到的脸上随即露出失望之色,但唐羽及生死判却神色不动,像是将得失并未放在心上。

这突来的惊喜,使得日月头陀呆了许久,才大声狂笑道:“我和尚真是佛祖保佑,偏偏得了宝物,好,好,小弟弟,我就陪你走上几招,让你没得话说。”说完笑声不绝,得意已极。

熊倜仍然伫立凝神,全神戒备,日月头陀将宽大的袈裟扎了扎紧,向他走了过来,说道:“洒家就空手陪你玩玩。”

他话尚未说完,熊倜突地无招无式,斜劈一掌,出掌的位置极为刁损,这正是从侯生所教他的几个剑式变化而出的。

日月头陀未曾看出奥妙,随便一躲,举手一格,他心中还在想:“这娃娃把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我还当他真有两下子,哪知却是这样的松货……”他念头尚未转完,只觉熊倜的右掌忽地一顿,极巧妙的从他肘里穿了过来,化掌为拳,砰地击在他右胁之上,他连躲闪的念头都未及生出,已着了一下。

熊倜笑道:“承让了。”

按说武林中人较技,半招之差,便得认栽,何况他着着实实挨了一拳,但日月头陀为了这成形首乌,却也顾不得颜面了,大喝道:“小子暗中取巧,算什么好汉。”拳风虎虎,又攻了上来。

日月头陀本是少林寺的弃徒,此刻他“伏虎罗汉拳”一经施出,倒也拳风强劲,颇见功力,但熊倜却不还招,只凭着巧妙的身形,围着他乱转,日月头陀空自着力,却连衣服都碰不到一下。

场中诸人泰半俱都是武学高明之辈,此种情况,一目便可了然,知道日月头陀决非敌手,蓝大先生看着不住点头,唐羽及生死判更是全心凝住,极小心地观看熊倜的身法。

半晌过后,日月头陀已现疲倦,须知这样打法,最耗精神,熊倜突然长啸一声,身形腾空而起,双臂如铁,硬生生从日月头陀的拳影中穿将过去,用了七成力,一掌打在日月头陀的肩头上。

幸好日月头陀一身横练,但也支持不住,全身一软,倒在地上。

熊倜脚尖微一点地,突又窜出,将日月头陀放在马鞍上的那口系着黑色丝带的箱子擢到手中,双手微一用力,人又借力窜了回来。

蓝大先生顿时喝好,说道:“我老叫花子今天虽然没福得到这件至宝,但总算眼福不差,眼看武林中出了这等后起之秀,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一般新人换旧人了。”说完又大笑了数声,向坐在那里的门下弟子道:“小要饭,戏已看完了,还坐在那里干吗,还不站起来走路吗?”

熊倜高兴已极,连忙也笑着说:“承让,承让,此事过后,小弟必到各位前辈府上,替各位请安,今天就请各位放小弟们过去吧。”

唐羽哈哈笑道:“慢来,慢来,这位兄台刚才所讲的,自是极有道理,但是却未说明不准别人再从你手上抢回呀,何况阁下所击败的只是日月头陀一人而已,与我们无涉,若阁下能将我等全部击败,我等自是更无话说,各位看我说的可有道理。”

熊倜听了真是怒火中烧,但却无话可答,一时竟愕着了。

蓝大先生眉头一皱,正准备出来说几句公道话,哪知树顶上却传来银铃般一阵笑声,接着一个清脆的女孩子口音说:“白哥,你说这些人可笑不可笑,这么大了,还都是这么笨。”

另外一个童音接着也笑道:“是的,为了几只空箱子,居然打得你死我活的还不肯放手,真是好笑呀。”说完两个声音一齐笑之不已。

众人听了俱都一愕,七毒书生突地一探镖囊,拿出两颗他那囊中唯一无毒暗器“飞蝗石”,反手向发声的树上打出。

哪知石子打出后,却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那轻脆声音女孩子又说道:“哎哟,这些人不识好心人,我们巴巴地跑来告诉他们那箱子是空的,他们却拿石头打人,你说可恨不可恨。”

那男孩子又接着说:“是呀,他们再不客客气气的请我们下去,我们索性就不管走了,让他们打破头去,也不管我们的事。”

场中各人一听此话,俱都神色大变,知道此中必定大有文章。

蓝大先生道:“是哪一路的豪杰,何故躲在树上相戏,有什么话快请下来说明,要不然我老要饭的可要亲自去树上请了。”

只听那女孩子又咯咯笑道:“怪不得师父说就数这老花子最难惹,要是得怪了他,被他打了师父也不管,我看我们还是下去吧。”

语声刚完,众人不觉眼睛一花,面前已多了一黑一白两个小孩,白衣的是女孩子,黑衣的是个男孩子,都长得粉妆玉琢,可爱极了。

众人见这两个小孩子最多只有十二、三岁,身法却是极快,心知必定大有来头,可是饶是各人见多识广,却不知道两个孩子是什么来路。

那全身黑衣的小男孩一落地后,居然也是抱拳为礼,说道:“太行山天阴教主坛司礼童子白景祥、叶清清,奉教主法旨,特带上便函一封,并向各前辈问好。”说完罗圈作了一个大揖。

他这一说不打紧,倒把在场的这些英雄豪杰,各各吓出一身冷汗。

那白衣的女孩子也是一躬身,说:“教主并且说,叫我们将这里一位叫生死判汤孝宏的,立刻带往泰山,教主有事面商。”

黑衣童子白景祥,随即自怀中掏出一信,蓝大先生忙接过去,撕开信皮,看了之后,神色更是大变,两眼仰视太空,像是责怪太空,为何又将一些灾难,降临到这本已多难的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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