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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情话绵绵,同伸积愫;芳心曲曲,辜负春光

同时,已去了青帕的少女柳眉,也向尚未明丢了个眼色,使尚未明陡然心情一震,方算把小鹿乱撞的心暂时收摄住。

那红帕少女,却娇笑得更加妩媚,她心畅神快,露出无限得意之色,和那柳眉幽怨之色,恰成个相反的对照。

熊倜揭开盖盅,嗅着那茶香之中,另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芳馨,略熏入鼻孔,就使人浑身虚飘飘的舒适无比,他虚虚张口啜弄出声响,却暗暗把茶汁吐在地下。

又用手帕拭抹一下唇吻,连口赞美主人所赐的香茗。

九天仙子一声吩咐,众少女立即抬上席面,水陆杂陈,而且都是极精美的杯筋器皿,菜肴更是活色生香。

九天仙子立请他们入座,并且笑盈盈说:“让我这几个小妹妹,各敬两位一杯,然后就送熊小弟弟和夏妹妹……”她又笑个不止,不再说下去。

突然九天仙子一收笑容,正色向熊倜说:“夏妹妹的令尊虬须客你还没会过面吧!”

熊倜神色一肃,腾口问道:“虬须客,什么,他在这里?”

九天仙子淡淡一笑道:“熊小弟弟不要性急,早晚可以见面!但是你谅还不知道他就是当年北剑南鞭,宝马神鞭萨天骥吧!”

这话更使熊倜愤恨之色,溢于眉宇。他强忍下去,淡淡道:“夏姑娘只身放浪江湖,虬须客自然不会放心她的。”

九天仙子却没留心熊倜的变态,依然笑容可掬道:“我们还没有请他来江南,关外本教的事务,都托他办理,夏妹妹性情倒是倔强得很,她还不相信她令尊加入了本教,我说熊小弟弟你要好好规劝她,怎能够不孝顺父母,和父亲背道而驰呢!”

宝马神鞭萨天骥加入天阴教,熊倜并不十分重视,天阴教本就是正派人士所要消灭的对象,而夏芸竟能不受天阴教人的威胁利诱,确使熊倜行为上光荣,假若夏芸投入天阴教,那该是多么麻烦的事。

熊倜眉飞色舞,为夏芸与他有相等的不屈不挠骨气,而神情分外兴奋。但是眼前莺飞蝶绕,这一群白衣仙子执壶相敬,颇使熊倜和尚未明十分为难。天阴教下的女孩子,并没有丝毫荡检越礼的地方,反而予人的是淡素洁雅的高尚之感。

熊倜又嗅出杯中的酒香,和茶杯里是同样一种异馨,尚未明不敢放怀畅饮,因为柳眉的幽怨眼光,不时偷偷窥视过来,但是多少应个景儿,不能不略沾濡了唇舌。他可没有熊倜的机变,善于应付。

奇怪的酒香入肚,并不觉出什么异样滋味,反而身体之内,异常舒适,头脑里也没有昏晕的现象。

可是青帕少女,则幽悠一声轻叹,深深垂下头去。

酒过了三巡,九天仙子似已觉胜利在握,她才滔滔不绝诉说天阴教的宗旨,无非说他们教义只在联络武林同道,主张把武林各派的绝技综合起来公诸同道,大家一同研究,于是就把一切过错安在武当派头上。

武当派有一种内功秘书,关起门来自己练习,这是不够大方的。上次就为索取此书起了个不大不小的冲突。

九天仙子这种强词夺理的话,熊倜等听去颇为刺耳。

九天仙子也很狡狯的看出两个少年不满意她的话,好在她计划就绪,猎物已入网罗,便催促他俩用饭,说:“这是本堂第一次破例的事,承两位小弟弟远道而来,不能赶客人走,权且请在本堂留宿一宵。熊小弟与夏妹妹可以畅述离情了,明早盼望能给老身一个恳切的答复!就是不能入教,这事我们也不勉强,但总可以携手合作吧!”

熊倜胸中一亮,明了他们的步骤是非常缜密的,只要一步走错,下面就会使你按照他们的步伐,一步步堕落下去!他为了夏芸,暂时不能反脸,而且九天仙子殷勤款待,情理上也不能这样做。

而尚未明呢,他却陷入了情网,惟一希望的,是能和伊人多通疑曲,至于入教的事,他认为那是笑话,天阴教人再说得天花乱坠,还能改变了他的初衷么?

尚未明和熊倜,遂在这种不同心理之下,接受了天阴教人为他们安排的事。

尚未明由两个垂髫少女,打着一对儿红纱宫灯,引导他去向侧边一座极幽雅的偏院里,妥为安置。

熊倜由红帕少女和另外两名提灯少女,送入与尚未明去向相反的对面偏院里,烛影摇红,花径曲折,导至五间极精巧的花厅之前。红帕少女笑说:“熊大侠自己进去吧!莫使夏姑娘望穿秋水!我不打扰你们了!夏姑娘小性儿我惹不起,祝福你们花好月圆!”

她说完,嫣然一笑,依然是路上那种放浪不拘的神态,而且她还有更大的幸福,等待着她去享受呢。

提灯少女也转移莲步,随着她折回去。

熊倜这时却心里头绪纷弦,料想夏芸必在期待着他,而他呢,却竟要手刃于爱侣之父的胸腔,以快积恨!

熊倜心弦震荡,几乎无法自制。

熊倜一咬牙,拉开门涌入室中。

熊倜一跳进去,熟悉的少女惊呼声已震入耳鼓,眼前已飞跃过来他的芸妹。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会晤迷惘而愣住了。

夏芸果然丰姿一如往日,而且被安置在这样一面珠环翠绕的香闺里,熊倜一眼掠过之下,被这过于豪华的陈设愣住,夏芸受到这样隆重招待,使他格外安慰。

夏芸的第一句话是:“倜哥,你怎不早些来看我?”

她幽怨而含着恙恙的眼光,几乎闪出许多泪花,这是久别重逢时极珍贵的情谊流露,反使熊倜起了误会。

他不自觉的双手握住夏芸的柔荑,惊问:“你怎么了?天阴教人难道使你受了委屈?我两次上武当,往返奔波,都是为了你!”

夏芸骄傲的性子一撇嘴道:“你以为武当派人能再度制服我吗?凌云子不过是用巧招胜我一次,我根本看不起他们什么九宫连环剑法呢!”

她又道:“天阴教人并不如人们理想中那么邪恶,可怕,他们没敢对我失礼,说是为了钦佩你的本领。他们愿意和你结交,我也正拿不定主意,我父亲已经投身教下,只待你来决定,决定你和我应否和他们合作。”

夏芸一提起她的父亲虬须客,也就是宝马神鞭萨天骥,使熊倜如同良心受到毒虫钻噬,他张大了眼。

熊倜抑压不住心中感情的起伏变化。

熊倜又作了个错误的决定,他决定暂时享受着夏芸继长增高厚的少女热情,陶醉在两种不相容的爱与恨漩涡里,于是他俩热烈地依偎在一起。

他俩并肩坐在最美丽的床头,款款在互诉别后的情形。

熊倜对夏芸说她对文理不深,所以那封信只封了那枚古钱,只表示她在等候熊倜相见而已,而且千言万语也写不尽无限相思!夏芸提出来关于天阴教的问题,暂时还不答覆,因为他明了夏芸天真无邪,对她好的,她不免要认为是好人了。

夏芸首先叙述与常漫天夫妇相识的经过,她没有隐藏什么,她认为田姐姐的本领确实值得钦佩,这是熊倜哑然失笑的事,这小妮子居然也有她敬服的人了!

熊倜把她的手握得更紧,夏芸感觉一种无比的热流,浸遍全身,使她心灵之扉,敝开着接受这少年所带来的温暖。

夏芸把遇见凌云子东方灵兄妹搏斗的事,眉飞色舞描绘她怎样把凌云子用钢丸吓退,表示她已不是以前的她可比了。其次她是在那客店里染上了一场不轻不重的病,心情郁结也是致病的主因。

病中,天阴教单掌断魂单飞和司礼童子白景祥叶清清竟自动找来照料她,尤其叶清清也是个活泼少女,对她照应得无微不至,以后就邀她移住荆州府天阴教白凤总堂,九天仙子缪天雯更十分怜爱她,就像妈妈一般。

夏芸又认识了不少的天阴教下美丽的姊妹,都把她当亲人看待,夏芸的病魔也开始撤退,当她要离去找寻熊倜时,九天仙子向她宣布了一项惊人的消息,已派人去迎接熊倜来此,而她更不敢也不愿再去武当自取其辱了。

夏芸从稚凤凤翼两坛姊妹口中,得悉天阴教下许多规矩,凡是在九天仙子教导下的女孩子,除了各授以高等武技,就是等待着择人而事了。而这选择对象的权利,却由天阴教人代为行使,女孩子是没有拒绝余地的。

凡是头上裹了包帕的女孩子,就是表明落花有主只等着涓吉结缡了。天阴教人从来没放弃对夏芸说教的机会,但是遇上了这个倔强无比的女孩子,也没有好办法来对付,最后才以虬须客已列身教下作为理由。

九天仙子更揣摸透夏芸的心理,天阴教人早已侦出武当派以及各正派人士的举动,因之想把熊倜尚未明诱来荆州府白凤总堂,饵以美女,收罗在天阴教下。对付其他各派的人,他们也都有离间分化的毒计阴谋。

九天仙子既安置下夏芸,以为熊倜不会不入壳中,不料夏芸竟同样的非常倔强,但是夏芸多少对天阴教人发生好感,是无可讳言的。这对进行拉拢熊倜是格外有利,熊倜早已在武当山夺剑时,便是焦异行夫妇急于争取的人物!尚未明领导两河绿林之士,更是不容忽视的人物。

天阴教这次举动,本已十分成功,熊倜多少会因夏芸获得优厚的款待,改变些对天阴教的看法,而尚未明竟轻易的爱上了天阴教下女孩子,不幸仍然发生意外而卒告破裂,否则天阴教将不致招来日后的覆灭呢。

熊倜听完伊入吐气如兰一遍细诉,心里颇为夏芸欣慰,于是夏芸问他:“你呢?你和武当派人又怎样揽在一起?”

熊倜知道她恨透了武当四仪剑客,与其多费唇舌解释,不如顺着她的性儿好些,日后散花仙子会以大义晓喻她,而且夏芸会听她的田姐姐的话的。

熊倜先述及初上武当情形,夹着甜甜谷中,一幕惊险场面,夏芸听说他和尚未明几乎伤在散花仙女钢丸之下,不由一撇嘴得意地笑道:“啊呀,我的熊大侠,你也碰上硬点子了!田姐姐那种手法,我已经学会了!”她自然要表示她身手更加不凡。

熊倜乐于恭维田敏敏一番,间接也就是恭维夏芸,使夏芸心头非常得意。但是散花仙子经熊倜一剑划破皮肤,而药性顿失,恢复她的花容玉貌,这是多么一种使人惊奇的事呀,夏芸对此提出许多问题,熊倜却又怎能答复呢?

第二次武当大会正派人士的事,熊倜略而不谈,只说是和尚未明常漫天夫妇,去质问武当四仪剑客的。

夏芸听见他们都为她奔波,心里非常快慰,她问说:“尚未明这人奇怪,怎么姓名的含义,是自己尚不明白呀!”她争强好胜之念,使她追问这尚未明本领如何?

熊倜笑说:“尚大哥是两河绿林总瓢把子,和我一见莫逆,极富豪侠肝胆,上次你就在人家铺号里养伤的。”

熊倜没有称赞尚未明的武功,是怕这小妞儿任性不服气,夏芸听说尚未明也来至白凤总堂,欢然说:“我想他本领错不了,否则不能跟你熊大侠结为好友呀!”

熊倜笑说:“你还是嘴上不饶人,诚心挖苦我是不是?”

夏芸娇嗔道:“算了!难道大家不称你是武林三秀?”

夏芸一颗芳心何尝不以熊倜武功超人,引为她的光荣呢。

突然窗前人影一闪,尚未明的口音,轻声一嘘,道:“熊大哥仔细!有她们人伏在暗处偷听你们的话!”

熊倜恐夏芸不愿在她房里接见尚未明,正露出为难之色,夏芸已娇声呼道:“尚大哥,请进屋里一谈!”

熊倜这才欣然开门相迎,但他奇怪尚未明怎会半夜来找他们?比及尚未明说明他的遭遇,熊倜不胜快慰,而天阴教人一切的计划,也归之泡影了。

尚未明多少吃了几杯酒,席散之后,被二女导入北面侧院中一座精致花厅里,这厅中的陈设,对他太不适宜了,简直是大家小姐闺阁,鸳衾绣被,锦帐流苏,而梳妆台上高烧着一对儿臂粗细的龙凤花烛。

壁上的字画,如太真出浴,洛神戏水图之类,每件东西都带有一种色情刺激,这使尚未明大为惶惑不安。

一盏热茶入肚之后,尚未明酒量是极大的,这几杯酒平时只能润润喉咙,这时却熏熏陶陶,周身渐渐起了火辣辣之感,而头脑也似有一股力量促使他向肉欲方面冲动着,尚未明神志虽极清楚,却抑制不住这种冲动。

当然这不是寻常酒力所发生的后果。

倘若目前有个略带色情挑逗的少女,在他身畔,尚未明那铁胆的绰号,名不虚传,会做出他生年从未做过的事!但是房里又空虚寂寞得只是他一个人呀!

人类天赋的本能,加进去一种药物的力量,使尚未明独守这触目刺激的空闺,几乎快达到疯狂的程度。

尚未明想起了青帕少女,娟娟倩影,如在目前,尚未明双臂一抱,空飘飘的他又能搂抱住他的幻觉么?

尚未明觉得心里非常烦燥,唇舌枯焦使他不得不吃点茶水,而这恰如饮鸠止渴,越吃下得多,越发周身发起燥热,血管里的血液奔驰加速,又无疑的增加了身体上某部分的冲动。

窗外本有天阴教人潜伏,而尚未明却一点也不觉察,突然嗤的一声娇笑,发自窗前,单是这女孩子娇嫩的笑声,已足够使他神驰魂销了。

尚未明如同制服不了的脱缰野马,竟一个箭步穿帘而出,向那发声之处扑去。这时纵令是个嫫母无盐,尚未明也会饥不择食,向她发泄一下的。

尚未明却扑了个空,带有寒意的夜风,拂面生凉,使他头脑清醒了一二分,他茫茫注视着院中花影随风摇动,是不是玉人姗姗而来呢?

尚未明终于失望步回室中,一阵阵筋肉偾张,而举目都是些刺激他的裸女图画,又使他一颗心熊熊燃烧起来。

一刹那间,窗外那红帕少女娇笑之声震耳,轻柔娇婉的声口说:“尚当家的还没就寝?一路鞍马劳顿,该早早安歇了!”

尚未明再也忍耐不住,猛掀帘跃出,口里央求道:“好妹妹,请进屋里来谈谈,我一个人烦闷得要死!”

但是却又听得噗嗤一笑,倩影晃动,哪里还有那红帕少女的影子。

尚未明望着天空银河如锦痴痴站着,而娇声又起自室中,道:“尚当家的,你请我进来,你怎么在外面呢!”

尚未明心花俱放,跃入室内,那红帕小女朱欢,果然端庄得像一尊神像,端坐椅上,秀目盈盈注视着他。

她像怕这一头野兽,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她随时准备着逃走。尚未明眼睛枯涩,也注视着她狂笑不已。

尚未明大胆地说:“缪堂主已把你许给在下了,何必还假惺惺躲避我?”红帕少女啐了一口道:“胡说!缪堂主随便说句使你开心的话,你就当真了!你又没有参加天阴教,这是不可能的事!”

尚未明猛然警醒了些,显然这是一种欲擒故纵的陷阱,但是尚未明已蒙昧了一半心窍,他浑身颤动着,似乎像一头饿狮,恨不得扑上去擒获这可爱的少女,理智使他缩退了半步,喃喃央求道:“这有什么关系,缪前辈不会见怪朱姑娘的。”

红帕少女故意矜持着,和她一路上那种放荡不拘的态度,迥然不同,以低沉而坚决的声音说:“不行!不许你乱来!除非你立刻去香堂立誓入教,你今后永远不能再来白凤总堂!傻子,你呆想什么?”

尚未明被这种冷水浇头的话,惊呆在那里。

尚未明色念勃起,但是要他立刻宣誓投入天阴教,仍然是他不肯做的事。他喘吁着,身体上热力涌注,使他会立即做出一件终身遗憾的事。真的他这样疯狂做去,那后果是不难想像的。

而红帕少女,决心要驯服他这一头猛狮,丝毫不假以颜色,以急快的身法,飘出室外,冷冷的说:“我给你一段时间自己考虑吧!回头我再来听取你的答复,早些决定,早一刻入教,就早使我安慰呢!”

尚未明再不能抑制自己了,他猛一旋身,跟着冲出室外,以极快的手法,扑上去想把朱欢一把搂在怀里。

红帕少女早有防备,而且武功也是天阴教一二流好手,娇躯一晃,已纵出两丈多远。她毫不踌躇的驰出这偏院门外。

尚未明两个起落,仍没把玉人追上,更加意马心猿,难以禁受。人们在饥渴难当之际,看着摆在面前的食物,而不能到手,怎能不垂涎三尺?尚未明焦燥着,又不能冲入正院去,正像猴子一般抓耳挠腮。

却听得室中悠悠传来一声女子叹息之声。

静夜寂寂,这种凄凉哀怨之音,使人毛发耸然。

尚未明略一镇定心神,拔步又跃入房中,他以为又是红帕少女捉弄他,却不料室内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影,只空气中遗留下一股兰麝之馨。

尚未明将要燃起了愤怒之火,他将不顾一切,只要有个美貌少女此时出现,他会做他要做的事。

窗外又是一声幽怨的微叹,使他肯定了必是红帕少女,他正以极愤怒的心情,向室外冲去。

突然眼前白晃晃一团事物,朝着他面上飞来。尚未明接暗器的手法,也是极有研究的,他一伸手接住了飞来的东西,只觉入手软剌剌的,似是一个纸团。

尚未明心头一甜,以为是红帕少女投来之物。赶快凑近红烛,把纸团打开,已折皱了的纸上,赫然现出几个字:“速服解药,幸勿自误!”而纸团内正好包着三粒淡绿色的药丸,晴天雳雳,震醒了他一场绮梦。

尚未明方才警觉自己涉身极可怕的陷阱边缘。

他把三粒绿丸嚼碎用唾沫咽下,用桌上玉石镇纸,冷冰冰的熨贴额上,一转眼间,凉意入脑,人已清醒许多,而药力也逐渐生效,一腔邪念欲火,顿时降落下去。他不胜感激这送药的人,但是这人又是谁呢?

尚未明木然立在室内,回忆刚才经过的情事,冷汗自周身直冒。几乎一失足成终身大恨,多么可怕的事!

突然身后香风微动,似有女子来至身后。尚未明以为是那个红帕少女,他心里清醒之后,对她憎厌到了十二分,比及他扭身看时,不由眼前一亮,喜出望外,竟是他一路上得不着青睐的青帕少女。

青帕少女面色十分沉重,皱皱眉问道:“你服下那三粒解药了吧!尚大侠,我警告你,快些离开此地!”

尚未明方知是她送药解救,美人这份儿浓情厚意,使他异常感激,忙躬身长揖到地,说:“谢谢崆峒柳侠女!”

青帕少女一福还礼,仍然冷冷催他说:“尚大侠勿须言谢,此地千万不可久留,从速知会熊大侠,一同走吧!”

尚未明料知事态必甚严重,但是他以为天阴教不会立即翻脸,而青帕少女芳踪降临,正是他渴望不到的事。

尚未明敬重青帕少女,不敢稍露轻佻之态,故意说:“尚某等蒙缪堂主谒诚款留,岂可不辞而去?”

青帕少女微微叹息说:“就是现在你们想走,也未必走得掉!天阴教白凤总堂是什么地方,你明白么?”

尚未明茫茫然点首连连应是,但是他自恃一身绝技,这院中不过一群荏弱少女,心中未免不大相信,遂俊眉一挑说:“走还不容易,熊大哥在泰山绝顶也曾受逼,武当山前,贵教教主率领着那么多高手,我尚未明还不是从容来去!”

青帕少女蛾眉加蹙,冷冷说:“那是教主以前诚心延揽你们,也可以说是网开一面!不然会好端端把贯日剑还给熊倜?这次是他们最后一着手段,因为你俩确有一身本领,堪为本教羽翼,若还不受牢笼,那岂能放你俩走掉?”

尚未明心里自然不会信服,少年英杰壮志凌云,绝不为威武所屈,况且他具有一副不平凡的身手,如何能使他口中认服?但是青帕少女这一番好意,总不能说些得罪她的话,尚未明满不以为事的神态,柔声道:“既是柳姑娘指示,我就去通知熊大哥一声,至于天阴教——”

他没说下去,换了口气道:“熊大哥现在何处,请姑娘示知!还有天阴教既不是什么正派组织,柳姑娘以崆峒高弟,何故在他们教下厮混?尚某不胜替姑娘惋惜呢!”

青帕少女青靥微泛红晕,但似有难言之隐,皱眉摇摇头叹息说:“这你不明白,不过今夜你和熊大侠一走,我只有也一走了之!”

尚未明心里非常欣慰,但不便问她走向哪里。

青帕少女闪身向室外退出,又一直在倾耳谛听外面的动静,似乎发觉了什么声音,很快的低声说了几句话,指明熊倜和夏芸的所在,立即瞥然逝去。

尚未明等待少女一去,芳踪飘渺,不胜怅惘,他心头仍然漾动着一片微漪,青帕少女虽然丰神冷艳,却得显然的是属意于他,而且要为了他脱离天阴教。但是人海茫茫,少女芳踪何处,这足使尚未明魂梦相思了。

尚未明方待携剑离去,那位红帕少女朱欢,又袅袅婷婷的走来,尚未明看见她那种柔媚入骨的姿态,不由浑身不寒而凛,心中厌煞她到了极点,恨不一剑结果了朱欢,但是对方终是个女孩子,他不能这样做。

尚未明意识到红帕少女二次前来,必要纠缠他投身天阴教,稍一应付不善,天阴教人将会不利于他。

因之不能把刚才药迷后的态度骤然改变,反而促使她起疑,但是目前通知熊倜为要,尚未明原是磊落光明的汉子,更不肯再和她胡缠,想来想去,只有把她制服住,以免妨碍自己的行动。

点穴手法,他虽跟那番僧练过,却并不十分高明,按着气血流行的时辰,应该点她的气门商曲穴,较为和平,也不至于伤她,同时下手时也较为便利。尚未明这么一筹思,红帕少女已浅笑盈盈立于灯下。

红帕少女抿嘴一笑道:“尚当家的还没决定主意么?”

尚未明故意乜斜着眼,缓缓迎着她走近。

他身体故意摇摆着,而红帕少女依然故态,总是向一边闪避。尚未明极不自然的笑着,道:“这有什么难于决定,只待告诉同伴熊倜一下,我们总不能不一致行动呀!再说经过朱姑娘热心启示,尚某岂敢执拗!”他口里喃喃的类似梦呓,而那红帕少女神色突然一变,变得眉飞色舞,显然是惊喜她自己将获得了这英俊的檀郎。

红帕少女原先是欲擒故纵,使尚未明心痒难搔,在药性催动之下,俯首就范,这时尚未明已竟低首称臣,拜倒石榴裙下了,她减少了许多顾忌。要知天阴教下男子虽多,年貌相当而且有大好身手的,那就少之又少了。

怎不使她一颗芳心,快要跳出口腔以外呢。

因之红帕少女不愿也不忍使尚未明过于落漠失望,得不着一点儿安慰,尚未明身躯渐渐移近,她也不忍再逃避了。

事出意外,尚未明的手接近了她腰侧,却不是搂抱她的腰肢,而是重重的点下,红帕少女嗯哼了一声,穴道立刻闭过去,她想叫唤也叫唤不出来了。

红帕少女不知尚未明是何居心,立即羞满梨涡,以为他必要对她施行一种狂风暴雨般的摧残,她心想:“我已是属于你的了,何必用这种手段对付我呢?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对你的情意。”

红帕少女渴望着尚未明,给她一种温存,不要太轻狂了,但是她秋水盈盈,一直望着尚未明竟以极迅快的身法,撤弃了她,消失在黑暗之中。红帕少女这才鸳梦成空,憬悟这少年必已了解了她们的阴谋!

尚未明是这样在温柔乡中,打了几个滚儿,来找熊倜的。他被熊倜迎入室内,自然要瞻仰一下熊倜的腻友了。

尚未明望见夏芸的容貌轮廓,心中呀然一声,怎么这样熟谂,他想不起来何时见过她!而且最奇怪的,眼前这位玉人,竟和自己十分相像,所差的只是男女之别,的确容貌是太相似了。

夏芸第一眼见尚未明,也是一种同样的离奇感觉,使她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两人都努力在回忆着过去。

可惜儿时的印象不够清晰,但是他和她俩极自然的各油然而生一种亲切之感,是为了容貌太相像么?还是为了别的,他俩自然的感应是无法理解的。

熊倜正为尚未明和夏芸互相介绍,他俩却反而怔住了。尚未明离开王府时,年已八岁,不能说一点记不起来,所以他自诩是龙楼凤阁生长大的人,不过不明身世,儿时有个可爱的妹妹,一同被人携出王府,多少在他心里有点影子,以后呢,他就沦落了。他不敢想像夏芸就是他的妹妹!

尚未明尚且记忆不清,夏芸那时更小更小了。但是两人却始终都觉得对方非常可亲。熊倜问尚未明:“尚大哥半夜来找我,有要事么?”

这一问才把尚未明从刚才那个场面中唤醒过来,尚未明匆急地叙说了上面的经过,熊倜为之勃然变色。

夏芸却笑道:“别听那姓柳的姑娘胡扯,天阴教人对我是挺好的,难道他们把倜哥和尚大哥骗来,要暗害你俩?”

熊倜知道事态极严重,现在何必费许多话向夏芸解释,他以祈求的口吻,向夏芸说:“芸!让我们先离开白凤总堂,有话慢慢再说。”

夏芸冷笑说:“看你何必怕成这个样子,我们说走就走,谁能拦得住我们!”夏芸天生的骄纵脾气又发了。

尚未明却因把那红帕少女,点了穴道,早晚被她们发觉,必难免一场冲突。他竭力催促夏芸快些准备。

夏芸笑着,也表示同意,她原自家中带来的一囊珠宝,武当派人没有搜去,还藏在身畔,她来至白凤总堂,缪天雯特别为她打制了一柄银鞭,分量长短,和她原用的一样,此外她也只一小包换着的衣服而已。

夏芸匆匆打叠起来,把银鞭绰在手里,熊倜和尚未明更一无长物,各自焦急的等待她收拾好!立即采取行动。

夏芸望着熊倜背上的宝剑,想起了遇见了江干二老的事,她向熊倜身边凑近些,目注他背上宝剑问说:“倜哥,这是你的贯日剑,还是倚天剑?”

熊倜不胜诧异,夏芸怎会晓得这两口剑的名字?

夏芸把江干二老的话,说了一遍,她想起那两个语无伦次的老头子,觉得滑稽可笑,而熊倜却大大吃惊。

尚未明也曾见过那两个老头,于是他们为此又耽延了半盏茶时。比及他三人准备出室时,院中突然灯火齐明。

院中九天仙子缪天雯半老徐娘的声口,发出一阵狞笑之声,笑声刺耳难听,接着听见她朗声道:“熊小弟弟和夏妹妹都要走吗?深更半夜匆匆来去,何不待明日成行呢,难道怪老身不会招待客人么?”

熊倜耳里却又听见远远处,有几声当当的锣响,那声音极为熟悉,正是飞灵堡武当山两处同样的锣声。

三人神情立时大震,但是不能困守在屋里呀,只有杀出一条血路,和天阴教人一拼之一法了。

三人立即亮出宝剑长鞭,熊倜一脚踢开了门,先后鱼贯纵出室外。只见院中一簇白衣少女,或执火把,或提宫灯,把院中照耀得如同白昼。

奇怪的这些女孩子,竟没一人手中持着兵刃。

九天仙子也还是笑容可掬,由七八个白衣少女簇拥着,红帕少女也在其中以极愤怒的目光,远远瞪视着尚未明。

青帕少女则几乎浑身颤抖,极为幽怨的目光投在尚未明身上,意思似怨他为什么还没走掉,神情极度不安。

而九天仙子则宛然是初接待他们时的神情,只笑声里似含有一股震人心弦的意味,她望望他们道:“怎么,芸妹妹也要走了!你父亲来时,教老身拿什么话交代呢!熊小弟弟仔细考虑过没有?真个老身招待之谊,不值一顾么?还有尚小弟弟,竟对于朱妹妹不能谅解,这是格外遗憾的事呀!”

九天仙子说得这么轻松,但是含义又如何呢?

夏芸却以为九天仙子依然是诚恳的,她以感谢的口吻,施礼致谢,而无法解释她为什么要立刻离去。

熊倜和尚未明,见不过仍是这种场面,无法测透天阴教下一步骤是什么,两人相视怔了一怔。

熊倜用眼色阻止尚未明,不许他说出难听的话,熊倜彬彬有礼的向九天仙子拱拱手说:“夏姑娘意欲回关外省亲,不便久扰贵堂,熊某和尚当家的也要去峨嵋访友,至于今晚或明晨出发,那是没有什么差异的。缪堂主盛情相邀,我们衷心永记着这一份儿情谊的。”

九天仙子笑得格外动听,她依然不露丝毫恼怒之色道:“既是两位小弟弟都经过一番仔细考虑,那老身的话等于白费了,三位决心就走,老身亲自送你们走路!”

她最后这两个字,似乎刺耳得很,但是她又很快的摆摆手吩咐众少女:“快些开门送客!”

立即有十余个白衣少女,手执火把鱼贯而出。

九天仙子又伸出左手,说:“那么三位请吧!”

天阴教人在武当山那一幕,熊倜和尚未明经验过的,甚至和人动起手来,还是满面笑容呢。目前,九天仙子竟丝毫不加留难,殊出熊倜尚未明意外。

他三人也就不再客套,向大门外走去,尚未明还恐天阴教人埋伏着人暗算他们,但是各处庭院仍是静悄悄的,两对儿提灯少女,在前引导,平安无事走出八字大门之外。但是却不见他俩来时的马匹。

照壁墙外火把高张,似有很多的人高举着火把。

尚未明诧异说:“怎不见我们的马匹?”

但是九天仙子只送到门边,格格格狂笑不已说:“那么就请走你们的路!这是最后给你们选择的一个机会!本教对于各方同道,从来不忍不教而诛!三位快快回头猛醒!”她说着又向身后一努嘴。

熊倜听出她口气的突变,但是熊倜的意志之坚,是任何险阻不能动摇的。夏芸笑说:“缪堂主,你还说这些做什么,我们日后再来道谢吧!”尚未明也拱拱手说:“缪堂主请留步!”

熊倜却已发觉苗头不对,因为隐隐望见照壁外空场上手执火把的都是黑衣劲装大汉。

九天仙子又一挥手,那红帕少女已绰起一面小金锣,当当当敲了三响。砰的一声,阖住了两扇大门。

夏芸笑说:“送客就送客,为什么敲锣呢?”

尚未明也发觉情形不妙,他说了一声:“快走!”人已先自照壁左侧纵出。熊倜紧紧伴着夏芸,自右侧纵去。

三人都被眼前这片广场上的情形怔住了。

手执火把的黑衣大汉,密密布了个圆圈形的阵势,中间的人宛如挺立着十余尊石像,兵器在火光中闪闪生辉。

他三人很快的扫视一匝,自然天阴教的高手,熊倜认识的较为多些,最中间一位领袖人物,白发白眉,威武无伦,身穿杏黄色长衫的乃是铁面黄衫客仇不可。司礼双童白景祥叶清清紧挨他持剑而立。

另有一位身材魁梧的人,顶上白发苍苍,却面上遮了一张面具,望不清他的庐山真面目。

使熊倜惊讶的是四年前山东道上所遇的抱犊岗瓢把子托塔天王叶坤然,独行盗日月头陀,瘦削而精悍的劳山双鹤郑剑平,郑剑青兄弟也都在场,而且都穿了一色黑衣,显然都已投身天阴教下了。

此外如单掌断魂单飞,洞庭双蛟,这是夏芸所遇见过的。总之,没一个不是武林中久已成名的好手。

黄衫客仇不可发声如同洪钟震耳,脸上罩着凛凛肃杀之气,厉声叱道:“熊倜,尚未明,两个小子,撞入本教白凤总堂,非立时宣誓入教,便须立毙当场,不能放一个活口走掉!从速自己斟酌利害,生死两条路自行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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