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略为将息,便辞别了常漫天夫妇,赶往武当山上去。
常漫天详细地告诉了他们出山的路途,并说:“从此一别,后会难期,两位高风,实令小弟难忘。”
又道:“小弟此间略为安排,事了后,敝夫妇亦拟重出江湖,两位如有吩咐,敝夫妇如闻消息,必效绵薄之力。”
熊倜及尚未明再三称谢,便匆匆去了。
他们在此耽误了一日一夜,熊倜心急如火,加紧赶奔,一夜之间,便赶到了城内。
两人虽具上乘武功,但也不免又倦又饥,尚未明便建议先在城内歇息一日,夜晚再赶路。
熊倜暗忖:武当山虽是海内名山,但我们从未到过,也该将路途走对,再者此去武当山,说不定又有一番狠斗,更该将精神养足,到时才好应付。”于是也自点头答应了。
两人进了城,便放缓了脚步,顺着大街往下走,想找个歇息打尖的地方,歇个半日。
但两人转来转去,竟没有找到一个安静的客栈,仿佛每个客栈都是乱哄哄的,吵得要死。
熊倜皱眉道:“与其住在这样的店里,还不如走了好些。”
尚未明道:“先找个茶馆歇息片刻再讲,不瞒大哥说,小弟真累了,这样跑到武当山去,什么事都办不了。”
顿了顿,又笑道:“小弟从出道以来,虽然遇到不少强敌,但总算可以应付两下,不致一败涂地,可是玉面神剑夫妻两口子的那种打法,可真教我吃不消,简直连想还手都不行。”
熊倜道:“他们两人那种打法,确实奇到极处,但是只要晓得了诀要,我看也并不太难应付。”
谈话间,尚未明瞥见一间小茶馆,里面放着些竹桌竹椅,倒还干净,便拉着熊倜走了进去。
一个围着围裙的高个子走了过来招呼,尚未明暗忖:“这店倒真小得可以,连掌柜的带跑堂的,全都是他一个人。”
熊倜已在吩咐那人拿点吃食来,高个子笑道:“你家们来得太早了,火还没有生好呢,二位大爷若肯将就吃点冷馒头,卤蛋,我再替你家们泡一壶浓浓的香片来,可使得吗。”
他一口湖北土话,幸亏说得还慢,尚未明才能听得清楚。
熊倜道:“那你就随便拿些东西来,都使得。”
“你们城里可有没有什么清净一点的客栈没有。”尚未明接口道:“只要清净,大小都无所谓。”
高个子道:“今天我们城里到了一大批由河南回来的安徽商帮,把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住满了,你家两位要住店休息,最好渡过汉水到襄阳去,那些城大,准保有干净清爽的客店。”
尚未明“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们这城对面就是襄阳了,那里离武当山不是很近吗。”
高个子道:“很近很近,只不过几十里路。”
说着便自去张罗去了。
少时,送来些馒头,倒都是白面的,他们匆匆吃了些,又问了问渡头的方向,便走了。
尚未明一路埋怨道:“这里到处都有河,行路真不方便,要是我们北方,就没有这些事。”
熊倜暗笑:“想是他也不会水,跟我一样,坐船就有点头晕。”
两人等到渡船,便到了襄阳城。
走进城里,看到市街整齐,的确是座大城镇的样子,清静的客栈也不少,便随意选了一家。
早有店伙迎了个来招呼,并问:“两位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
熊倜道:“你为我们找间干净上房,我们晚上就走。”
店伙应了,又打来净面漱口水,熊倜及尚未明多日劳顿,至此算是好好歇息了一下。
他们从早上直睡到晚上,才起身,又叫店伙送来些酒菜,尚未明出手豪阔,点的都是些价钱很贵的菜,店伙便巴结得无微不至,跑前跑后,张罗茶水,凑酒热菜,忙得不亦乐乎。
两人用过饭,店伙子走来答讪道:“看大爷们都像是秀才公子,敢情你们是到襄阳来游玩的吧,往先也有许多相公跑到这里来,对别的地方还不怎样,可是总都要到隆中山去逛逛的。”
尚未明问道:“隆中山是什么地方。”
店伙笑道:“那隆中山就是诸葛亮隐居的地方,刘备三顾茅庐,就是到我们城里的隆中山来的。”
熊倜忖道:“果然天下的饭馆客栈里的小二,都是多嘴的。”又忖道:“我倒可以向他打听武当山的走法。”
哪知尚未明已在说:“我们隆中山倒不想去,要去的是武当山,你可知道是个怎么走法。”
那店伙哟了一声,道:“原来两位大爷是学武的,二位可是保镖的达官。”尚未明笑着点了点头,道:“武当山到底怎么个走法。”
店伙咳了一声,道:“出了城,朝西北走个五七十里路,就是武当山了,山上道观里的道爷,都是武艺高强的侠客,每年从我们这里走过,到武当山上去朝香的客人,总有不少,尤其保镖的达官更多,他们对山上的道爷,却恭敬的不得了。”
熊倜暗忖:“这武当山在武林中的地位确是不少。”
尚未明问道:“前面还有河?”
店伙眼光一溜,看到他们放在床上的剑,却不答尚未明的话,指着那两柄剑道:“大爷们要上山去替真武爷爷和张三丰真人上香,可千万不能把宝剑也带上去,上山五里就有个地方,叫做解剑池,无论再大本领的人,到了那里也得把剑解下来,抛在水里,要不然,不但真武爷爷要发怒,就是真武庙里那些武功高强的道爷,也绝不会答应的。”
他这唠唠叨叨的一大堆废话,熊倜听了却暗暗发闷,忖道:“这武当山不能带剑上山,却是怎好,我这柄‘贯日剑’无论如何也不能抛在解剑池里呀,若留在山下,我也不放心。”
“但是我这次到武当山,主要的还是救回芸妹妹,能够顺利地完成,用不着动打最好,不然武当山里的道士那么多,倒真真难对付……”他想来想去,总不能替自己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尚未明却又问道:“为什么武当山上,不准别人带剑上去呢。”
那店伙又说:“山上的道观,都供着真武爷爷的神像,是手里拿着七星剑,背后还背着杏黄旗,旁边站着龟、蛇两位将军,因为真武爷爷手里拿着剑,所以决不许凡人也配着剑去到他眼前,客官你家们知道不,就连三丰祖师爷的神像,手里都是拿着拂尘,不是拿着剑。”
他这一遍话,说得活灵活现,像是说过不知多少次了。
尚未明掏出两许碎银,给了那店伙,道:“好,你出去吧,我们等一下走的时候,你再来算店钱。”那店伙乐得张大了嘴吧,接过银子,千谢万谢,心里在想:“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说了几句话,就得了一两银子。”
等店伙走后,熊倜皱眉说道:“这武当山上竟还有这么一个规矩,倒实在是讨厌得很。”
尚未明道:“管他是什么规矩,反正我们是非带剑上山不可,想那武当山上人本就多多,我们若不带剑去怎样办。”
熊倜为难道:“你不知道,其实我并不想要武当派为敌,此去只要能带回芸妹就行,我们若为了这带剑的问题而和武当派结下更深的仇怨,那又何苦,而且这么一来,也许把事情弄得更糟呢。”
尚未明思索了半晌,也觉熊倜此话有理。
熊倜像是想出个办法来,道:“这样好了,你就把剑交给这店的掌柜,至于我的剑,等到了山上再说,要实在不能佩剑上去,我就将剑交给观里的道士,想那武当派到底是武林正宗,绝不会吞没我这把剑的,就是到时候要动手,他们想也不会让我空着双手,总得先将剑还给我。”
尚未明一想,此举虽非万全之策,但实在也别无他法。
两人结束完毕,都将长衫里的衣裤收拾得利落灵便,算过了账,尚未明将剑交给柜里,嘱咐了两句,便走了。
一出襄阳城,他们便展开身法,奔向西北,哪知跑了几十里路,仍然没有看到武当山的影子。
尚未明着急道:“那店小二不是说出城几十里就是武当山吗,怎地现在连影子都看不见,莫非我们又走错了方向吗?”
熊倜也觉奇怪,尚未明又道:“大哥,你目力好,看看前面有没有山岭,我在晚上,十丈以外的东西,就看不大出来了。”
熊倜身随意动,向上拔高了数丈,夜色朦胧之中,果然看到前面有一道山岭,可是离此还有百十里路,便道:“前面大概就是武当山,可是还不近,我们这样走法可不行,到了那里,只怕真气又不容易凝练了,还是走慢点吧。”
又跑了五六十里路,见前面有一条大河阻路,尚未明道:“这里大概就是店伙所说的南河了。”
熊倜一看,河面甚宽,发愁道:“这么晚了,不知找不找得到渡船,要不然,这么宽的河面要飞渡过去,只怕不太容易。”
其实他是为尚未明着想,若以他的身手,只要少许有些着力之处,便可飞渡这数十丈的江面。
尚未明果然道:“我轻功比起大哥来,可差得还远,假如真找不到渡船,我还真过不去。”
两人沿着河岸走了半晌,忽然听到有马蹄之声传来,在静夜中显得非常刺耳,他们一惊,尚未明道:“这么深夜,怎的还有人赶路。”
话未说完,熊倜已看到有七、八匹健马也是从他们的来路驰来,到了河边,马背上翻身跳下几条大汉,熊倜惊忖道:“看这几人的穿章打扮,竟好像是天阴教徒的样子,他们到此却又为何呢。”
在这种时候,他不愿多惹是非,便拉着尚未明远远避来。
哪知那几个大汉已凑了过来,其中一人道:“这两个羊牯还在河边溜达什么,李老三,你去瞧瞧。”
有一人答应了,便走了过来。
熊倜脚步一幌,大声道:“张兄,古人云:秉烛而夜游,良有以也。今以你我虽未秉烛,但却也可直追古人了。”
尚未明是何等聪明人物,眼珠一转,便猜着了熊倜的心意,也笑道:“夜清如水,水清如镜,回去小弟定要做几首诗记此良宵。”
熊倜笑道:“对,对,张兄的诗,小弟也必定要奉和两首的。”
他两人一搭一挡,那人果真相信了,走到半路,便回转身去,说道:“这不过是两个书呆子,还在要做诗呢。”
先前那人“哼”了一声,道:“算他们两个小子走运,大爷们要不是有事,先把他们的皮剥下来,看他们还做不做诗。”
尚未明轻轻哼了一声,熊倜将他的手一紧,走得远远的,悄声道:“我们办正事要紧,和这些混蛋一般计较做什么。”
尚未明知道他此刻除了夏芸之外,什么都不想,不禁暗叹:“看来这‘情’之一字,真有不可思议的魔力。”
那几个黑衣大汉,一声呼哨,声音刺锐已极,穿过夜空,在四野震荡着,直传出几里地去。
熊倜拉着尚未明,一摇一晃,暗地却在注意着。
片刻,不知从哪里驶来一艘大船,在这并不算太大的河流里,显得极不相衬,熊倜暗忖:“这倒怪了,先前我怎的没有看到。”
他哪里知道这艘船本是停泊在对岸,按着时候驶了过来,他尽在留意岸边,怎会看到此船呢。
那几个大汉跳上了船,却有一人赶着他们骑来的马,朝来路奔去,一个人赶着那么多的马,居然毫不吃力,马上功夫,也算不弱了。
熊倜等那艘船驶了三、四丈,才一拉尚未明道:“跟着这船过去。”
两人身形动处,便向那船掠去,轻飘地落在船上,绝没有发出丝毫声音,熊倜朝尚未明一笑,意思是说:“你轻功也不错呀。”
那些大汉坐在船舱里,高谈阔沦,没有一个人发现船上来了人。
船过南河,离岸尚有四五丈时,熊倜便又拉着尚未明窜到岸上。
尚未明此刻才说道:“看那些人都不像是好东西,依我的性子,今天倒真要教训教训他们。”
熊倜道:“我也知道他们不是好东西,我还知道他们一定是天阴教徒,天阴教这两年在江南越来越活跃,可是,不瞒你说,我现在心里急着的只在武当山上,其余的事,也就管不得那么多了。”
过了南河,便是谷城,此时城里四处静悄悄的,熊倜及尚未明并未停留,便直奔武当山。
两人就像是两道流动着的烟光,极快地移动着,直到天色又微微亮了,才到了武当山的山脚。
武当山本是楚北最有名的一处山岳,山属巴山支脉,周围八百多里,有三十六悬岩,七十二高峰。
最高之处,名天柱峰,那就是真武修练之地。
此外还有南岩,五龙峰,紫霄峰,展旗峰等,都是道家清修之处。
宋徽宗时,羽士张三丰苦练内家秘技于武当山,他的几个亲传弟子,便创立了武当派,流传至今,武林中尊为内家正宗,为天下各宗各派之首,内家剑术,称尊武林。
晓烟未散,山上一片清凉,熊倜及尚未明从容上了山。
尚未明道:“那武当的门人,不知是在此山的何处。”
熊倜道:“只管向前走便是了,我想总会遇到些人的。”
他们沿着山路前起,却不便又施展轻功,人踪过处,山鸟群飞。
走了半晌,于松涛鸟鸣声中,竟隐隐有泉水潺潺之声传来。
高峰白云深处,三两苍鹰在低低盘旋着,地上的野兔,急遽地在野草丛中飞奔,清阴扑鼻,晨露迎面,端的是个好去处。
熊倜及尚未明不觉心神为之一爽,只见遍山弥道,都是些苍松碧竹,十分幽静,连个樵夫都看不到。
越过一道并不太高的山岭,忽见对面一座高岩,高岩上流下一股瀑布,像是一条极长的白练,摇曳天际,澎湃溅玉,击在山石上,溅起无数水珠,又经轻缓缓地轻轻弯曲着流了下去。
下面是一条很宽很深的山涧,涧水也在奔腾着,他两人举颈一看,就见高岩上刻三个大字,是“解剑泉”,笔力雄浑,不知是何人手笔。
尚未明道:“这里就是解剑泉了,想来玄真观,真武庙也就在前面了,怎地却还不见人影。”
熊倜手一指道:“那不是吗。”
果然前面缓缓行来两个身穿深蓝色道袍的道人,年纪都很青,熊倜及尚未明便也迎了上去。
那两个道人来到近前,其中一个身材较矮的便说道:“两位施主可是到玄真观去替真武爷爷上香的,施主身上若有佩剑,就请在此处解下。”
熊倜微一拱手,道:“在下等是专诚来拜访武当的四仪剑客的,就请两位道兄代为转禀一声。”
那两个道人对望了一眼,道:“原来两位施主是来找护法的四位师叔的。”他一望熊倜身后的剑,道:“不过……”,
熊倜已自会意,道:“在下身上的剑,本应立即解下,只是此剑不是凡品,不知两位道兄可否通融一下,等在下见了四仪剑客再说。”
那道人微一沉吟,道:“这个贫道倒不敢做主。”
另一个道人道:“最好请两位就在此稍候一下,等我去禀过师叔再说。”又道:“七师弟,你就站在这里陪一下
说完,便自去了。
那道人静静站在对面,也不说话,熊倜及尚未明甚觉心急,尤其是熊倜,他怀念着夏芸的安危,恨不得不管一切,立时冲上山去。
但这几年来的他到底世故略深,只得忍耐着,飞溅的水珠,将他们的鞋袜都溅得有些湿了。
等了一会,远远来了三个蓝袍道人,熊倜一看,却看其中并没有四仪剑客,心中方至疑惑,那几个道人已来到身前。
除了方才那年青道人外,另外的两个却都是留着长髯的,其中一人道:“两位施主可是来找丹阳、玄机、出尘、凌云四位师弟的。”
熊倜忙道:“正是。”
那道人的神色极为傲慢,冷冷说道:“他们四人已云游出去了,施主有什么事,跟贫道说也是一样。”
熊倜一听,不禁愕住了,忙道:“四仪剑客难道全出去了吗。”
那道人道:“出家人不打谎语。”
头先道人说:“若是十分重要的事,跟贫道说也一样。”
这两个长髯道人辞色俱都十分傲慢,尚未明暗怒道:“这两个老杂毛,怎地如此说话。”
熊倜强忍住气,道:“四仪剑客既不在,就请道长们带在下去拜妙一真人,在下……”
那两个长髯道人一齐仰天长笑,打断了熊倜的话。
头一个道人冷笑道:“施主未免将事情看得太容易了吧,掌教真人,岂是你们随便能见得的。”
尚未明怒道:“要怎的才能见得。”
那道人又长长一声冷笑,道:“这位施主倒横得紧,可是将我们武当派不看在眼里。”
尚未明领袖两河绿林道,在武林中可算一等一的人物,此刻听了这道人傲慢而无理的话,不禁更怒,道:“看在眼里如何,不看在眼里又如何。”
那道人长眉一立,亦怒道:“两百年来,还没有人敢在武当山发横的,我看你恐怕活得不太耐烦了吧。”
尚未明哈哈笑道:“好一个出家人,一开口说话,却像强盗一样。”
熊倜也觉这两个人太过无理,正想发话,眼角一斜,却见方才那年青道人又奔向山上去,心忖:“难道他又去叫人了。”
再一想:“那四仪剑客出山不知是真是假,芸妹妹不知被这些道人怎样了,看来今日我们不闯上山去,不会得到结果。”
他心一横,喝道:“二弟,这两位道长既然有意指教我们,我们也不必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说着话,他进步右削一掌,砍下去却劈向那道人的左颈,喝道:“我就先陪道长走几招。”
他一出手便是杀着,意思是想快些解结这两个道人,闯上山去。
那道人连声冷笑中,避开此招,身手亦自不弱,熊倜制敌机先,连环运掌,将他逼得缓不过气来。
尚未明一看熊倜动手,他岂肯闲着,寻着另一个道人打了起来。
那年青道人在旁看着,却不动手,竟像是有点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两个长髯道人,本是玄真观藏经阁的高手,只因他两人脾气太暴,在外面犯了杀戒,是以武当掌门便令他两人在藏经阁里闭门思过,哪知今日又犯了老毛病,三言两语,便和人家动起手来。
但这其中亦另有缘故。
原来夏芸被四仪剑客和东方瑛送到武当山后,心中又气又急,又在怪熊倜:“你难道在隔壁那间房里却不知道我被人劫走呀。”又不禁有点后悔:“我真不该惹来一些麻烦。”
东方瑛还没上山,便走了,她也有些后梅:“其实我真不该做这件事,被哥哥知道了,一定要骂死我了,唉,我还不是为了他,可是他知道了,恐怡更不喜欢我了吧。”
四仪剑客却是扬扬得意,认为已替武当派找回面子来了。
他们回到玄真观时,掌教真人正在坐关,他们就将夏芸软禁藏经阁里,请那两位长髯道人,也就是四仪剑客的师兄,苍玄,苍荆两人看守着,苍玄,苍荆虽是四仪剑客的师兄,但是在派中的地位,却不及四仪剑客,武功也比四仪剑客差些,他两人见四仪剑客要他们看守一个女子,虽是不愿,也无法推托,但暗中却不免要埋怨几句,道:“这样一个小丫头,也要我们来守着,真是何苦。”
夏芸聪明绝顶,听了这话,更做出娇怯怯的样子来。
于是苍玄,苍荆两个道人更加疏忽,越发不将夏芸放在眼里,只随便将她关在一个阁楼里,连守都不守着。
夏芸心里高兴,当天晚上,便偷偷溜走了,须知她武功亦非弱手,再加上心思灵敏,竟从高手如云的武当山逃了出去。
第二天四仪剑客知道此事,气得跺脚,直埋怨苍玄,苍荆两人,凌云子更道:“师兄们也是太不小心了,让这样个小姑娘将武当山看做无人之境,日后传出江湖,岂不是个笑话。”
苍玄、苍荆也是气得变色,受了师弟的埋怨,却又说不出话来。
当天四仪剑客又匆匆下山,声言非将夏芸找回来不可,临走时又如此这般将事情的始末一说,他们知道熊倜日内便会寻来,丹阳子道:“他若寻得来时,师兄们就将这事告诉他,并且还告诉他,夏芸虽然跑了,但我们却一定要将她抓回来,熊倜若再要来管这事,便是我们武当派的仇敌。”
凌云子却道:“这事若要告诉熊倜,他岂非要笑我们武当派无用。”
丹阳子考虑了半晌,说道:“其实若不告诉他也是一样,你还怕日后江湖上没有人知道。”
凌云子看了苍玄,苍荆一眼,一言不发,便走了出去。
苍玄,苍荆又气,又惭,等四仪剑客下山后,便一心想寻着熊倜来出气,这日他们走到观门口时,听到有两个年青人到武当山来找四仪剑客,便知道一定是熊倜来了,所以就匆匆赶了去,动起手来。
哪知道他们一向自恃的武功,却不是这两个年青人的敌手,身形全被封得缓不开手来。
他们在观里一向人缘不好,后一辈的弟子,更全都对他们不好,是以那年青人在旁看着,根本不管,神色里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熊倜及尚未明立身先将这两个傲慢的道人伤在掌下,掌影翻飞,眼看便要得手,却不料山上又跑下一人,熊倜应付苍玄,本是绰绰有余,一看来了人,暗忖:“这武当派倒的确是不好斗,马上便来了帮手。”
哪知那道人半路上便高叫着:“苍玄,苍荆,两位师兄快住手,掌教真人请这二位施主到观中去一见,说是有话要说呢。”
苍玄,苍荆一听掌教真人的吩咐,哪里敢有一丝违抗的意思。
便是熊倜及尚未明二人也立刻住了手。
后来那道人来到他二人面前,单手打了个问讯,说道:“敝派掌教真人请二位施主到玄真观里一叙。”神情倒谦和得很。
熊倜便也恭谨地答应了。
那道人又道:“数百年来,敝派都谨守真武爷爷的教训,没有人带着剑上山去。”他笑了笑又说:“这不是敝派狂傲自大,还希望施主也能体谅我们的苦衷,将剑留在这里。”
这道人说得极为客气而圆滑,熊倜无法推托,只得将剑解了下来。
须知这道人若是恃强硬要,熊倜是万万不会解剑,此刻这道人如此说,熊倜反而觉得自己的确是应该将剑留在这里的。
他双手将剑送到那道人面前,方想说这剑的珍奇,又怕人家误认为自己太寒酸。
那道人接过剑来,便笑道:“施主请放心,这柄剑想必是神物利器,贫道一定命人在此好好看守。”他面上微露一丝狂傲的光芒,接着说:“我料还没有人有这胆子到武当派来抢剑的。”
熊倜知道这武当派的确在武林中享有盛名,是以并不怪那道人的狂傲。
那道人又对苍玄,苍荆两道人道:“师兄们也请回观去,等一会掌教真人也有话吩咐哩。”
苍玄,苍荆答应着,面上难看已极,那道人却不理会,将剑交给那两个年青道人道:“你们好好在此看守着。”
熊倜见这道人白面无须,看起来只有三十左右,但神态庄重中却又带着些威严,不禁起了好感,问道:“道长法号弟子尚未得知。”
那道人微微一笑,道:“贫道飞鹤,虽然不曾在江湖中走动,却也曾闻得熊大侠的英名。”
熊倜暗道:“他倒晓得我的姓名了。”
飞鹤道人又用眼睛看着尚未明道:“这位施主神采照人,想必是也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
尚未明见这飞鹤平易近人,便笑道:“弟子尚未明,只是江湖小卒罢了,哪里说得上是成名的英雄。”
他以为飞鹤子必也知道他的名头,哪知道这飞鹤子是武当掌门的徒弟,一直随在妙一真人的身侧,的确未在江湖中走动过,尚未明成名于两河,他也不知道,只说了声“久仰”。
飞鹤子领着他们缓缓向山上走去,此时旭日已升,但山道上仍是阴凉得很,一路上,飞鹤子和熊倜及尚未明随意谈笑着,丝毫没有敌意。
他步履安详,脚下尘土不兴,两眼的神光,也是敛而不露,熊倜暗忖:“看来这武当派,倒的确有几个高人。”
蜿蜓地向上走了半刻,前面一大片松林中,隐隐露出一排红墙,飞鹤子脚下加快,到了观门前,熊倜抬头一望,见观门上的横额上,写着的三个斗大的金字,是“玄真观”。
观门开了半扇,松林里鸟语啁啾,松簸鸣然,看去真是个仙境,令人俗虑为之一清。
熊倜及尚未明随着飞鹤道人走进观门,院中打扫得一尘不染,干净已极,有几个道人在大殿上烧着香,诵着经。
飞鹤子引请他们两人走进东配殿,苍玄,苍荆却转到后面去了。
东配殿上供的神像,正是张三丰真人,手里拿着拂尘,凝目远望,栩栩如生,想来塑造这神像的必也是个名匠。
熊倜及尚未明看到这内家武术的宗祖,不禁油然而生敬意,走到招垫前,肃然跪了下去。
转出东配殿,又是一重院子,再转出这院子,是一个并不太大的园子。
园子里种着的都是松梧柳柏,和翠竹之类的树木,没有花的点缀,使这个园子看起来更幽雅得很。
走进这园子后,飞鹤子的态度更恭肃了。
他轻声对熊倜等道:“贫道去回禀家师一声,两位在此稍候。”熊倜及尚未明应了,暗忖:“这里大概就是武当派的掌教真人清修之地了。”
须知妙一真人近年虽然不问江湖中事,但武林中人对他仍是极为尊敬,就算熊倜和尚未明走到这里,都不免有些惶恐的感觉。
片刻,飞鹤道人又走了出来,笑道:“家师请两位进去。”
穿出一大片竹林,进前是一间极精致的房子,门窗都挂着青色的竹帘子。
飞鹤子轻轻地走到门口,似乎没有一点声音,门里却有一个清朗的口音说道:“进来。”
熊倜及尚未明走上两步,飞鹤道人掀起竹帘子,道:“请进。”
房中散发出一股袅袅清香,熊倜及尚未明恭谨走了进去,见朝门放着的榻前,含笑站立着一个羽衣星冠的道人。
他们知道这就是武林的最大宗派的掌门妙一真人了,只见他清癯的脸上,带着的是温和的笑容,并没有一点傲慢或是冷峻的样子,这和他们的想法大不相同,但是他却另有一种力量,使这两个身怀绝技的侠士,在他面前,不觉感到自身的谦卑。
妙一真人的目光,闪电般在他们脸上一转,熊倜及尚未明低下头去,便要下拜,却被他轻轻拦住了,只受了半礼。
妙一真人微笑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两位果然都是练武人中千百年难见的奇才,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名动江湖了。”
两人谦虚着,这谦虚是真诚的。
然后熊倜极谨慎而小心地将他们的来意说出,并且道:“夏芸太年轻,不懂世故,还望前辈能念她无知,饶恕她这一次。”
“原来你还不知道。”妙一真人微笑着道:“那位夏姑娘贫道根本没有见过她,飞鹤,你过来,将这事说给两位听。”
飞鹤道人这才将夏芸如何逃出,四仪剑客如何大怒去追,说给熊倜听。
妙一真人的脸上,仿佛永远是微笑着的,说道:“其实这点小事,贫道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几个小徒在那里闹罢了。”
他面容一整,目中露出威严的光芒,又道:“他们几个近年来在江湖里也闹得太厉害了,些许小事,便含怨必报,哪里还有出家人的样子,尤其是苍玄,苍荆那两位孽障。”
熊倜听见夏芸逃去,又惊又喜,喜的是她居然没有吃到任何苦头,惊的却是怕她又被四仪剑客追到,但是他表面上仍在矜持着,极力的使自己的情感,不露出一分到表面上来。
妙一真人对这两个年青高手仿佛甚加青睐,殷殷垂嘱,问及两人的师承,他又道:“飘然老前辈我在二十几岁,云游四海时,见过他老人家一面,一别数十年,不知他老人家怎样了。”
熊倜泣然道:“家师已仙去了。”
妙一真人太息道:“令师人上之人,淹留人间百数十年,终于仙去了,想来世人营营名利,又是为着何来呢。”
熊倜及尚未明两人,在精舍里逗留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告辞出来。
妙一真人送到门口,笑道:“两位小友,他日有暇,不妨再来一晤,贫道和两位虽然匆匆一面,但却可看出两位必非池中之物。”
他们又谦谢着,随着飞鹤道人走出园子,偌大的玄真观,静悄悄地没有丝毫人声,熊倜暗自感叹:“世事的确每难预料,你预料中的凶险,往往却是安详,而你所没有预料得到的,往往却是极大的凶险,人算又怎敌得过天算呢。”
飞鹤道人一路相随,走出玄真观,熊倜脑海中混混沌沌,都是夏芸的影子:“她此刻在哪里呢。”他反复思考着。
隆隆的水声传来,他们又快到解剑泉了,飞鹤道人笑道:“解剑泉一到,便是贫道和两位分手的时刻了,但望二位前途珍重。”
转过一道山曲,解剑泉便已在望,飞鹤道人突然惊呼了一声,双脚顿处,身形掠起三丈余高,嗖地朝解剑池旁的巨石奔去。
熊倜也是一惊,他看到先前守着自己那柄剑的二个年轻道人,都卧倒在地上,来不及招呼尚未明,也掠了过去。
果然,那二个年轻道人像是被人点了穴道,晕迷着倒在地上。
飞鹤道人略一查看,便知道他二人此刻所点的,一是背心的“阳关”穴,一是脑后的“玉枕”穴,遂伸手一拍一捏。
哪知道那年轻道人动也不动,飞鹤大惊:“怎地连我这解穴手法都不能解开此人所点的穴道,但是武林各门各派中,我尚未听说有我不能解开的穴道呀,此人敢到武当山上撒野,又是谁呢。”
熊倜掠到身后,看到自己的“贯日剑”连影子都没有了,再试着去解那两个道人所点的穴道,哪知道这点穴人所用的手法,竟不是天下武林中任何一个宗派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