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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成仇因片语,一剑傲然突遇强敌;倾心为一笑,孤鸿北来得伴同行

此刻夜正深,四野一片静寂,他突然想起,此刻浪迹天涯,他身上的银两,还是当年若馨和吴绍云在离别时所赠的,现已所存无几,而且飘泊江湖,也定要有匹坐骑才行。

他本想再返回堡里,取出他所骑来的马,但又怕惊动了人,他自思道:“反正此后我是真正的无所牵挂了,天下之大,何处没有容身之处,只要我能寻着萨天骥,再寻得我的妹妹,就是再大的苦,我也能去忍受它,我又何必为了贪图旅途上的舒适,而去招惹烦恼呢!”

他回头望了在黑暗中显得异常静寂的飞灵堡一眼,心中却在想着此刻怕已熟睡了的若兰,他想道:“现在一别,我不知何时再能见你,出尘剑客东方灵,侠声传颂江湖,我相信他会好好看顾你的,日后若有机缘,我必再来看你。”

他仰天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觉得无比的轻松,又像是失落了什么,许多年来,情感上的纷缠,虽已了却,但却绝非他所愿意了却的。

此刻四野无人,正是可以施展轻身之术的时候,但他并无目的之地,施然沿着大路走着,心中空荡荡的,一无所念。

他穿着的原是儒生装束,随身的衣物,他已用布包起,走进苏州城时,天正快亮了,他将身后的长剑撤下,也用布包好了,随意去街上闲荡着。

他溜达了一会,路上行人渐多,店铺也纷纷开门,他自服了“成形首乌”之后,饥寒两字,已不放在心上,是以他虽行走了一夜,也不觉得疲劳、饥饿,他久闻苏州乃鱼米之乡,此刻一见,果然市面繁荣,行人满嘴吴侬软语,听来别有醉人之处。

突然路边的茶馆里,冲出来一人,一把拉住熊倜,说道:“我找得你好苦呀。”

熊倜一惊,转脸一看,却原来是日前在客栈中所遇到的那个圆脸汉子,想起他的自吹自擂,不禁笑道:“呀,又遇到了你。”

那人遇到了熊倜,仿佛甚喜,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再也想不到兄台就是熊倜熊大侠,你我一见如故,也真算是有缘了。”

说着他就将熊倜推进茶馆,熊倜见他自言自语,心想此人倒是天真有趣,既被他拉着,反正无事,就随他走进茶馆。

哪知那人一进茶馆,就大声嚷着:“我给大家介绍一个惊天动地的英雄,各位看着,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名扬四海的熊倜,各位,不是我刚才吹牛,我小蜜蜂陈丰虽然不行,但交的却全都是响当当的好汉。”说完得意地大笑。

熊倜眉头一皱,知道他必定又在茶馆中吹了牛,惹了祸,拿自己来当挡箭牌了。

果然不出所料,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熊倜一望,只见临街的桌上,坐了两个黑衣大汉,哼声的就是此二人。

小蜜蜂陈丰见这两人一哼,像是有点害怕,忙又拉着熊倜坐到位上,叫堂倌送来许多吃食,熊倜见事已至此,也说不上不来算了。

熊倜见那两个黑衣大汉,虽也是坐往那里喝茶,却是与众不同的喝法,他们两人喝茶的茶杯,竟是两个茶杯叠在一起,心中不禁怪道:“哪有人喝茶是这等喝法的。”

那两人正在恶狠狠地望着熊倜,其中一人忽地站了起来,匆匆向外走去。

小蜜蜂神色大变,虽然仍和熊倜谈天说地,声音却微微发颤了。

不一会,先前走出的黑衣大汉,又领了一人回来,那人淡金色的面孔,像是大病初愈似的,也是一身黑衣,神色倨傲已极。

熊倜念头一转,忖道:“难道又是那话儿……”

茶馆中喝茶的茶客,见到此人来了,俱都突然闷声不响,那人却更奇怪,叫堂倌送来五只茶杯,叠在一起,在最上面的一杯倒满了茶,旁若无人的喝起茶来,喝来啧啧有声。

小蜜蜂陈丰慌忙地站了起来,拉着熊倜说:“熊大哥,我们茶喝完了,坐着也没意思,还是走了吧。”他愈来愈亲热,居然叫起大哥来了。

他话刚讲完,那人阴恻恻地说:“别走,你过来,我问你几句话。”

小蜜蜂陈丰吓得两腿发软,尤自嘴硬道:“我不认识你,你问我什么话。”

那人一拍桌子,厉声说道:“你过来不过来?”小蜜蜂求助地望了熊倜一眼,熊倜也觉此人太已横蛮,冷冷说道:“不过去又怎样。”

那人阴恻恻地干笑了几声,说道:“好极了,好极了,想不到苏州城里,还有敢向我金面韦陀于明叫阵的人物。”

熊倜俊目一瞪,怒道:“管你是什么玩意,小爷今天就要教训教训你。”

金面韦陀于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茶馆的桌子本不结实,哗啦一声,塌了下来,于明也不管,怒喝道:“小子你倒真狂。”

熊倜道:“狂又怎地。”

茶馆里的茶客,一见苗头不对,一个个脚底揩油,溜之大吉。

于明一垫步,窜出茶馆,说道:“来来,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变的。”

熊倜见他不但全身黑衣,连鞋也全都是黑色的,更断定了自己的想法,说道:“相好的,瞧你这身打扮,一定又是天阴教下的三流角色,爷倒要看看天阴教里的人物,究竟是怎样地的身手,光天化日之下,就敢随便欺负人。”

于明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小子倒有几分眼力,太爷就是天阴教苏州舵的舵主,相好的也报个万儿吧。”

那两个黑衣大汉在旁说道:“舵主,这个就是叫熊倜的小子。”

于明道:“哦!怪不得你这么狂,原来你就是熊倜,当年你虽然在我天阴教下漏网,今天可容不得你撒野了。”

熊倜微一沉吟:“看这样子,那天阴教主却似未在苏州,不然想必不会生出此事。”

他四周一望,街上空荡荡地,行人都绕路而行,那小蜜蜂陈丰也乘机溜了,心中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为他平白无故地,又惹了一场纠纷,他却甩手一溜了之。

金面韦陀于明,伸手一探腰间,撤出一件极奇怪的外门兵刃,似鞭非鞭,似剑非剑,迎风一抖,伸得笔直,竟是用百炼精钢打造的,原来金面韦陀于明,在武林中本也是一等一的角色,当初在江湖中,颇享盛名,自被天阴教收罗后,却郁郁不甚得志,只被派到苏州分舵,做个小小的舵主。

此人行走江湖时,为人尚还正派,与侠义道中之人,也多有交往,只因生性孤僻,独断独行,结下许多极厉害的仇家,被迫得无处容身,这才托庇于天阴教下,以求避祸。

他将手中的奇形鞭剑一幌,说:“朋友,动手吧,这儿就很空僻,我们也不必再拣地方啦。”

熊倜俊目含嗔,朗声说道:“小爷跟你们这种下三流的角色动手,向例先让三招,你废话少说,只管招呼就是了。”

于明亦是大怒,鞭剑一点,笔直地点向喉头胸腹两个要穴,熊倜见此人居然擅能打穴,而且一招两式,显见功力,也知不可轻敌,身形滴溜溜一转,轻悄的避开此招。

于明一挫腕时,鞭剑倏地划起一道光芒,“长鲸吸水”,避开熊倜的一招。

熊倜微一绕步,剑光恰恰自身边掠过,那于明久经大敌,武功亦是不凡,掌中鞭剑眼看力量已失,手腕一挫,又猛地反挑上来,疾点熊倜腰间的“锁腰穴”,熊倜不避反迎,身躯一扭,直欺上来,又极巧妙的躲开此招。

金面韦陀双脚用力,往后猛退,却见熊倜带着一丝冷笑,仍然站在那里,他见熊倜身法太快,心怀戒心,大喝一声,展开独门的阴阳鞭剑连环式,点、削、挑、扎、截、打、敲,卷起青光如练,招招式式,不离熊倜的要害。

熊倜却伫立如山,毫不移动,双手或抓或格,都从意想不到的部位,去化解对方的剑式,那于明的剑光虽如千重浪涛,到了熊倜跟前,却如遇见了中流之砥柱,向四边分了开去。

于明自是暗里吃惊,他发觉熊倜的武功,远在他意料之外,自己今日,只怕必然讨不了好去,熊倜却也心头打鼓,暗思天阴教下一个小小分舵的舵主,已是如此不凡,看武功竟似在那吴诏云之上,那天阴教中的堂主、坛主,武功当更惊人了,怪不得天阴教雄视江湖,自有其道理的。

又是十几个照面,他心中有事,只管留意于明的身手,并不进击。

突地街的尽头,一骑奔来,马上的人大声喝道:“是什么人这等张狂,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就动起手来,快给我住手。”

于明闻言,正好下台,他忙停下招式,熊倜也放下了手,冷眼打量马上的骑士,只见他全身锦绣,穿张打扮,像个贵介公子,背上的剑,金光灿然,剑鞘竟是用黄金打造的,气势桀傲,不可一世,坐在马上用鞭梢指着于明说:“你大概又是天阴教下的人物,怪不得竟敢在飞灵堡附近的苏州地面上,就敢随街撒野、动武,只是东方堡主不管,我却要替他管管。”

他马鞭一歪,又指着熊倜道:“你又是什么人,看你斯斯文文的,怎么也这样不懂事,大街之上,岂是动手之处。”

熊倜虽觉此人太已倨傲,但他提到东方堡主,想必是东方灵的朋友,再者他所讲的话亦非无理,是以并未如何不忿。

那金面韦陀生性却也最是桀傲,哪里受得了这样教训的口吻,怒喝一声:“凭你也配管大爷的闲事,你也跟我下来吧。”手中鞭剑“阴阳窄分”,不取人身,而取马腿。

哪知此人骑术精绝,所骑的又是千中选一良驹,手一紧缰绳,那马竟人立起来,于明一招走空,马蹄已朝他头顶踹了下来,猛一撤身,剑式上挑,直点马首,他是成心叫马上的人下来。

那人双腿一挟,硬生生地将马向左一偏,冷笑道:“你这算哪门子的英雄,竟和畜生一般,我若不教训你,你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说着,手中的马鞭刷地掠下,带着尖锐的风声,直取于明。

熊倜一见他出手,就知此人内功造诣很深,而且听他说话的口气,仿佛在武林中享有盛名,心中暗忖道:“这人年纪也和我差不多,武功已是如此,看来武林中确是人材辈出,只是此人太过倨傲,不然,我倒真想交交这个朋友。”

此时那人已和于明动起手来,但却仍不下马,凭着骑术精绝和内力深厚,虽然骑在马上没有于明灵便,但于明也占不了半点好去。

那茶馆隔壁原是一家客栈,里面本有些人在远远观望着,此时人丛里忽地发出一声冷笑,一个少年女子极快的窜了出来,伸手向那锦衣骑士的马一点,那马突地人立而起,竟被制得定在那里,两腿前立,形虽甚是可怖。

马上的骑士和于明俱是未想到有这等变化,各各一惊,马上的骑士见坐骑竟如中魔,动也不动,飘身落到地上,两眼直瞪着那少年女子,像是在惊异着这少女的身手,又像是在惊异着这少女的美貌。

于明也被这手震住,一拱双手,说道:“这位姑娘请了,在下和姑娘素昧生平,姑娘竟插手相助,在下确是感激……”

那少女轻啐了一口,说道:“谁在帮你呀,不过我看这个人太无理,他叫别人不要在街上动手,自己却跟人打起来了,我也来教训教训他。”

熊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暗笑道:“今天的事实在太已离奇,而且越来越乱了,动手的人全是管闲事的,那正主儿小蜜蜂陈丰却溜了,而且不但这马上少年身怀绝技,这少女武功也自可观,看那制马的手法,却极像我师傅曾对我说及的关外马贼的手法,这女子年纪轻轻,不知怎地竟会这手。”

那少女听到有人在笑,目光斜斜一掠,飘向熊倜,却见熊倜正在望着她发愕,两人目光一触,不知怎的,那少女竟也对着熊倜甜甜一笑。

熊倜只觉那少女的冷峭之气,被这一笑,笑得无影无踪,他只觉这一笑对他所代表的意义,是他有生以来所从未感受到的。

他浑身一热,如沐春风。

此时街头上的情形,甚是怪异,三男一女,俱都呆呆站着,那马更如庙中泥塑,两腿前支,动也动不了一下。

金面韦陀于明见熊倜与那少女相对一笑,以为他二人原是素识,心中自一打算,暗想今日这三人武功俱在我之上,若不乘早下台,定必闹得灰头土脸,讨不了好去。

于是他沉声说道:“今日之事,看在这位姑娘面上,暂且放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我金面韦陀若能再见两位,却要得罪了。”

他说的原是场面话,接着他又向那锦衣少年说道:“朋友好一身武术,也请亮个万儿。”

那锦衣少年冷冷一笑,说道:“你还在江湖上行走,连我孤峰一剑边浩俱不认得,你也不用多说废话,明的暗的,我边某人总接着你的。”

于明一听此人竟是武林中传闻的“双绝剑”之一,面色一变,话也没说,掉头带着那两个黑衣大汉自管走了。

孤峰一剑边浩,斜睨熊倜一眼,他的坐骑虽被那少女制住,但对那少女非但毫无恶感,而且心中油然生出一种爱慕之意,异性相吸,本是血气方刚的年青汉子的常态,但方才熊倜和那少女相对一笑,他在旁冷眼旁观,却觉甚为不是滋味,他平日自视最高,把别人都不看在眼里,此刻暗自思忖道:“这小子愕头愕脑,却不料他竟有如此佳人相伴……”

此刻那少女之目光,又有意无意间飘向熊倜,孤峰一剑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说:“怪不得阁下随便就敢在苏州街头上动武,原来有个这么好的女帮手,而且还会对付畜生,哈,哈,这真教我边某人开了眼了。”

那少女起先听得边浩竟将她和熊倜认做一路,眼角扫了熊倜一眼,却也并不否认,但后来边浩话带讥讽,她却忍不住了,当时杏目圆睁,娇叱道:“姓边的,你说话可得放清楚点,姑娘不但会对付畜生,对付对付你,可也并不含糊。”

她出语轻脆,而且是一口北方口音,虽是骂人的话,听起来,仍然是又甜又俏,但孤峰一剑自成名江湖以来,哪里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不觉大怒,厉声说道:“好,好,想不到今日竟然有向我孤峰一剑边某人叫阵的人,而且居然是个女子,我边浩行走江湖多年,真还没有和女子交过手,可是今日么……”他目光一瞪,说道:“倒说不得要落个以男欺女的话头,向姑娘领教领教了。”

那少女俏目一张,正想变脸,忽地目光一转,说道:“你愿意我可不愿意在这大街上和你动手,看你斯斯文文地,怎么也不懂事,大街之上,怎么会是动手之地呢。”

这话正是边浩先前对熊倜说的,现在这少女竟拿它来回敬边浩,熊倜听了,又是一笑,那少女也得意的看了熊倜一眼。

孤峰一剑脸上倏地飞红,他到底是江湖上的知名人物,自己说出的话,岂有咽回腹中之理,他愕了许久,话也没说一句,掉头走到马上,想扳鞍上马,但是那马已然不再像一匹能骑的马了。

那少女看了,嘴角一撇,像是想笑的样子,但是并没有笑出来,走到那马旁,伸掌极快地拍了三掌,那马仰首一声长嘶,竟能活动了。

边浩脸又一红,要知道,红脸是心中有些羞愧的意思,而素性狂傲的孤峰一剑,能心中觉得羞愧,简直有些近于不可能了,他强自做出尊严之色,说道:“这位姑娘,真是位高人,我边某人今日总算认栽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边某人日后能碰着二位,必有补报之处,今日就此别过了。”

他狠狠地看了熊倜一眼,跨上马背,反手一鞭,急驰而去。

熊倜见那少女三言两语,就把边浩憋了回去,不禁又想一笑,那少女也转过头来,对熊倜微微一笑,说道:“喂!你这人还站在这儿干啥,快走呀。”

熊倜一抱拳,想说句什么,却不知怎地说法,那少女已袅袅婷婷走了过来,俏说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呀?”熊倜连忙说:“小生熊倜。”说完了又觉小生这两个字用得甚是不妥,脸红着低下头去。

那少女呱呱笑了起来,说:“哟,你倒真文绉绉的,喂,我说,你怎么还不走呀。”

熊倜抬起头来,和她的目光又一相对,蹑躇着说:“不敢请教姑娘芳名。”

那少女笑得如同百合初放,说道:“瞧你这人,在大街上就问起人家的名字来了,我偏不告诉你。”熊倜愕了一愕,他本不善言词,此刻面对着这少女,如百转黄莺,说起话来,又俏又脆,更是无言可答,红着脸说:“那么在下告辞了。”

那少女说道:“别忙走,我告诉你,我呀,叫夏芸,喂,你说这名字好不好。”

熊倜连声说:“好,好!”

夏芸呆呆地看了熊倜许久,突然说道:“我说熊倜呀,你要到哪儿去呀。”

熊倜本想随处飘泊,也没有什么固定去处,被她一问,竟答不出话来。

夏芸嘴一鼓,俏嗔道:“好,我知道你不告诉我。”

熊倜慌说道:“不是我不肯告诉姑娘,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不过随处走走就是了。”

那夏芸自幼被极溺爱地长大,她家里又是家财钜万,“落日马场”在塞外可称是首屈一指,长大后更是养尊处优,一呼百诺,心里想做什么,马上就去做,从来不曾有人拂过她意,这次她从塞外出来,也是素仰江南风物,到各处玩玩的,此刻听到熊倜这样说,大喜道:“那好极了,我也是到各地去走走,我一个女孩子家,好不方便呀,你肯陪着我一块儿吗?”

熊倜一惊,他万万想不到她会这样说法,为难道:“这样……恐怕不太方便吧!”

夏芸一见熊倜,不知怎地就觉得这人甚是投缘,仿佛觉得他是极老的朋友,又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种滋味是她有生以来从未感受过的,她本不知道什么男女之防,只是率真而行,所以她毫不考虑地要熊倜和她结伴。

熊倜话还没有说完,她就抢着说:“什么方便不方便,你到底肯不肯。”

熊倜心里未尝不愿意,只是他幼遭孤露,生性拘紧得很,心里想做的事,常常自己压制自己而不去做,此刻夏芸这样问“是”或是“否”,这是他从未答复过的问题,他想了许久还没有回答。

夏芸一跺脚,气苦的说:“好,你不肯就算了,我才不稀罕呢?”眼圈一红,很快地跑到客栈进去了。

站在街头,熊倜愕了许久,心中溺起一种奇异的滋味。

然后他回转身,漫步走回茶馆,想取回他放在桌上的包袱和剑,茶馆被他们这一闹,里面早已空空的没有客人,他游目一看,自己放在桌上的包袱,竟不知去向了,急得马上泛起一身冷汗。

茶馆里的堂倌一见他又走进来,如同见了凶神恶煞,连忙跑了过去,带着一脸勉强的笑容,说道:“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熊倜急道:“我刚才放往桌上的两个包袱,你可见到。”

店伙慌忙摇手道:“没有,没有。”他又手指着墙上的一张字条说:“我们店里的规矩,一向是银钱物品,贵客自理,遗失了我们也不能负责,这个还请大爷莫怪。”

熊倜面容一横,那店伙吓得一打哆嗦,熊倜想道:“这却如何是好,银钱掉了,尚是小事,那剑掉了,却是非同小可,这茶馆中确非善良之地,我已在茶馆里,掉过两次东西了。”

他转意又想道:“我身上只带了些须散碎银子,银锭也全在包袱中,此番竟然遗失,日后却如何是好呢,江湖上一行一食,莫不需银子,唉,我真是时去运蹩,竟遇到这种事。”

他知道这种事亦无法向店中追问,空自着急了一会,茫然走出店去,此刻他除了一身衣服之外,真是身无长物,他百感交集,愁怀涌生,只是在想到夏芸时,心头不禁掠过一阵温馨。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真是孤身飘零,出了苏州城,他不再沿着官道,只是随意而行,晚间无钱,也不能住店,遇着荒祠废庙,便胡乱歇下,有时化个几文钱,买些果饼充饥,好在他内功深湛,又服过了“成形首乌”,倒挨了不少时候。

往常他都是沿着官道而行,这次他随意行走,经过了许多荒村小镇,田野中秋收已毕,农村夫妇,闲散地坐着,嘻笑着,牧牛童子牵牛高歌,都是自得其乐,熊倜不禁暗暗羡慕着他们。

江南风物,本就胜绝,荒村野店,小桥流水,在在都是极美的图画,有时村里的农夫,看到熊倜斯文一脉,虽然样子甚是落拓,但那时最是敬重斯文,俱都以礼相待,甚而有的还邀请熊倜吃些菜饭,农村的少女,虽都是布衣淡装,江南女子的风味,却是最美的,见了熊倜,也都窃窃相望。

熊倜走了也不知多少天,心里泛起许多感慨,他觉得这些与世无争的小民,却要比城镇中的人善良多了,有时他真想抛开一切,随便找个村落挽起袖子来耕田种地,跟他们一样地渡过安闲的一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但心胸里的雄心壮志,以及他无一刻忘怀的复仇之念,却阻止了他。

渐渐地,他衣衫又脏又破,鞋子也穿洞了,有时二、三天不曾梳洗过,有时整日不吃东西,他也不管,遇着旷野之处,他就引吭长歌一泄心中的郁积,头发乱了,他就任它散落下来,衣钮掉了,他就任它散着衣襟,他一切全变了。

有时他想着自己以前实是太傻,人生一世,弹指即过,为甚么不求有生之年,自自然然地去做一些事,而去受着一些不必要的拘束,他又想起夏芸,暗说:“现在我若再遇到她,她再要我陪伴,我一定要好好陪着她,去玩个痛快,别人眼中的看法,与我何关,只要我问心无愧就是了。”

他又想道:“只是她现在恐怕已不认识我了,唉,其实连我自己,现在又何曾认得自己呢?”他望着身上的衣衫,不禁哑然失笑。

到后来,仅余的一些银子也用光了,他就随声讨些残菜冷饭吃了,虽然如此,他心中却是坦然,他想道:“只要我不偷不抢,我就算对得住自己,也对得住戴陆两位叔叔和师傅了。”

这日他走到一个小村,村子里只有三两户人家,却都是极善良的人,有个年老的农夫,看到熊倜落魄样子,取了件穿旧了的村装出来,给了熊倜,还说道:“唉,看你年纪轻轻,卖力气吃饭,什么事不好做,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熊倜也不说话,笑嘻嘻地接过衣服,谢了谢,又走了,那年老农夫还不住摇头叹息,告诫自己的子女,切莫学他的样子。

熊倜走到村外,找了个小溪,洗了洗脸,换上那套农村的短装,溪水照着他的影子,已不再是文质彬彬的文士了。

他头发蓬乱,面目也显得憔悴,但胸中却是轻飘飘地,无拘无束。

他走走歇歇,也没有人知道此人身怀绝技,他似乎也忘却本来,一日,他走到长江江边,只见滚滚江水,一泄千里,他站在江边看了许久,又生出不少感慨,他也不想渡江,就沿着长江而行,也不管天黑天亮,高兴时就随处歇下,起来又走。

渐渐,他似乎连自己都忘却他自己身怀绝技,又回复到他极小时的心境,对世上的任何事,都不再在意了,这就是人们潜在内心的一种惰性。

一日,走到一个渡头,那渡头虽不甚繁茂,但往来渡江之人倒也不少,还有些闲汉蹲坐在江旁,是为替渡江的客人携揩行李,赚些酒钱的,熊倜一想,这倒是他从未经历过的生活,觉得有趣得很,遂亦混在闲汉边一蹲。

那些闲汉,原是成群结社的,此刻看到突然有个陌生汉子混入,都很不高兴,但熊倜仅仅蹲在一旁,并未去抢生意,所以他们心中虽然不快,但也并没有立刻发作出来。

不一会,长江彼岸又驶来一支渡船,渡船上人虽不多,但箱笼却有多件,那些闲汉遂一拥而上,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就提起人家的行李,扛下船来,伸手就要钱,这原是脚夫的恶习,尤其长江一带,这种恶习最是猖獗,旅客也无法制止。

熊倜是久居江南,而且也在江湖上行走了些时,但对这种脚夫却未尝遇到过,但他见那些旅客也安之若素,不禁心里好笑,也并未在意。

船的末梢,是两个模样甚是老实的中年客商,守着两只大箱子,那些脚夫自是也走到那两人面前,要替他们搬那两只箱子,但那两人却死也不让脚夫们搬,只是牢牢守着箱子。

其中一个满脸麻子的稍长大汉,像是脚夫里的头子,见那两个客商如此,张口骂了一句极难听的粗话,跑到脚夫堆中,叽叽咕咕说了两句,就叉着两手站在渡船的头上。

那两个老实的客商,等船上的人将近都走完了,一人搬起一口箱子,走下船来,不料刚走到船口的时候,那满脸麻子的稍长大汉,突起一个踉跄倒在他两人身上。

那两人搬着却似十分沉重的箱子,已是摆摆晃晃的,哪里禁得起这大汉一撞,一声惊呼,连人带箱子朝船外跌去。

且说熊倜正蹲在江岸,极有兴趣的望着,突然看见此事,心急救人之下,也就不再顾忌,猛一长身,便已窜到船头,左手横掠那只箱子,右手挡住那客商已跌倒的身躯,他无意中竟使出“苍穹十三式”中的一记妙着“日月双分”了。

哪知他这一出手,却出了一宗奇事,他左右双手,本是一齐出手,而且所用的力量也完全相同,因为他认为一个快要跌倒的相当结实的躯体,和一个箱子,所需的力道必是极为相近的。

哪知他横掠箱子的左手,所抓的箱子,竟是意外地沉重,若不是他内功已到极深的火候,潜在的内力,随着突然而来的惊奇,猛地加强,那箱子便要落入水中,兀是这样,那箱子的重量仍是他生平未遇的。

而他的右手,竟觉得仿佛是横挡在一个飘荡的棉絮上,是那么地轻飘和柔软,他心中极快的一转,便知道这看来老实的中年客商,实是个有着非常武功的商人,而且从他和这箱子中的种种迹象,可看出此人非但武功高强,而且实是诡秘得很。

熊倜这突一出手,非但惊震了那许多围住着的脚夫,也惊震了那两行动诡异,看似迂呆,而实是大有来头的中年客商。

他们所料想不到的是,在这道荒僻的渡头,竟会有这样的内家高手,“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须知那些脚夫惊异的,不过仅是熊倜身手之速而已,而那两个中年客商,不仅如此,而且还知道熊倜此一出手,是用了武林中一种罕见的招式,而且内力深湛,因为他们深知自己箱子的重量,若非内力惊人,怎能人悬空中,便能抄住这口箱子。

但是他们并不露出些须锋芒,仍然装做出老实而迟缓的样子,极为小心地站直了将要跌倒的身躯,眯着眼,掩饰着那眼中一种内家高手所特具的神光,呐呐说道:“真谢谢这位老哥了,若不是这位老哥,今天我们非跌死不可。”

熊倜眼珠一转,他知道这类武林高手,这样地掩饰行藏,必是有着些不可告人的事,若是以前,他必要将这些事探个清楚,但在他独自飘泊的这许多日子来,他已养成一种与人无争的陶然性格,哈哈一笑,说道:“不用客气,这算不了什么。”

那客商露出感激的笑音,像是感激熊倜的出手相助,又像是感激熊倜的不揭破他们的行藏,其中一人伸手入怀,想掏些什么,忽又止住了,谨慎地抱起那两口箱子,缓慢的走下船去。

那些脚夫,都是些眼里不揉沙子的光棍,看见熊倜的身手,他们虽不甚清楚其中的奥妙,但也知道那是一种高深的武功,遂都在旁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一个人出来向熊倜寻事。

熊倜看着那两个人沉重的脚步走了一段,他们装作得非常好,完全不像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熊倜笑了笑,他笑自己这回倒真是“多管闲事”了,其实此两人,又何须自己出手呢?

他站了一会,知道那群脚夫己被自己震住,便施然走下船去。

那已渐行渐远的客商,忽地回过头来,走了几步,一齐伸手招呼熊倜过去。

熊倜知道必定有事,便大步走到那两人的身旁,拱手道:“两位有何吩咐。”

那两人其中一个面色赤红,略带微须的也拱手说道:“兄台仗义出手,我兄弟感激得很,看兄台如此身手,必定是位高人,大家心照不宣之处,还望兄台能多包涵。”

他说着伸手掏出一个奇式甚古的制钱,用一根淡黄的丝带串住,伸手递给熊倜,说道:“这是我弟兄一件小小的信物,兄台在皖、浙、湘、赣一带,若有些什么不能解决之事,走到门面较大的店家,随便一提,就说是叶家兄弟的好友,兄台无论要什么帮助,必定有个照应,我弟兄虽知兄台身怀绝技,不屑求人,但这却是我弟兄的一番心意,兄台大名,我等虽不知道,但萍水相交,只要投缘也就罢了。”

熊倜一见此两人虽是行踪诡异,但望上去倒也不似坏人,便笑着称谢道:“两位既然如此,小弟便就此谢过了。”

那两人便又一拱手,说道:“日后有缘,若能再遇兄台,必当谋一快聚,今日就此别过了。”说完便转身走了,熊倜见事已了,随手将那古钱揣入怀中,也未曾在意,此渡头既经此事,他也不愿再留,潇洒向前行去。

走了多日,他见前面竟是个大城,他也只管踱了进去,见城内冠盖云集,来往之人,俱是衣冠楚楚,看到熊倜又脏又臭,个个蹙眉而过,熊倜也不管它,逛了许久,觉得城内甚是熟悉,像是来过,想了半天,突的一拍脑袋,暗笑道:“对了,这里原来是镇江,四年前我随着断魂剑吴诏云曾经此地渡江的,唉,想起那时,虽宛如昨日,但事物的变化,却是太多太多了,那吴诏云一怒而去,现在也不知怎样了。”

他穿过城市,又往前走,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但他自从吃了“成形首乌”后,对寒暑全无甚感觉,虽然只穿了件单衫,也不觉冷,只是看见别人的衣服一天天厚了,他知已是冬天。

这一段路,他却是熟悉的,他知道前面就是江宁府了,那是他最不能忘怀的地方,那里的地下,躺着曾经是他最爱的人,在那里,他经过了苦难,磨折,也享受过欢乐,温馨。

他不敢再回去,他怕太多的回忆刺伤,经过江宁府时,他乘着黑夜,施展起“潜形遁影”的轻功,极快地绕城而过,他想当年自己在此曾经扬名一时,但此时,又有谁认得他呢?

走到前面,他见即是最荒僻的村落,也都是人人喜气洋洋,忙来忙去,他一计算时日,知道快过年了,天上也飘着雪花,有人看他衣衫单薄,捡件破棉袄与他,他也不要。

过了江苏,便是安徽,这日清晨,他来到一个所在,只见临江一块大石,写着“采石矶”三字,他知道此地就是诗仙李白的葬处了,咏怀先贤,不禁怀古之情,油然而生。

他在这块临江的石头上,坐了下来,这时已是隆冬,雪花飘飘飞落,把大地染得一片银白,江水也结起些冰块,他独自坐在雪地里,望着长江流水,及漫天雪花,想着脚下所躺的,虽是千古留芳的人物,但也不过仅余得黄土一抔而已。

他暗叹着人生的短促,又想到自己身世的凄凉,正是暗自唏嘘。

忽然他听到身后有蹄声传来,心中奇怪道:“这倒怪了,在这冰天雪地里,怎么还会有人也到此处来,难道此人也是个无家可归的浪子。”

但他也不回头观望,他想,别人的事,我去管他做什么,也许他是个自命风雅的诗人,到这里来,赏雪吟诗的,我又怎能比得。

蹄声在他身后停了,接着他听得一人下马的声音,落地之声甚是轻微,竟像也是一身武功,熊倜忽听那人呀地一声,叫了出来。

接着停了一会,一个轻俏的女子口音说道:“这么冷天,你一个坐往这里干吗,大年初一,可别想自杀呀。”

熊倜听得这口音,仿佛非常熟,正想回头,那女子又说道:“你要有什么困难,可以说给我听,你别看我是个女子,可也帮得了你忙,你衣服穿得这么少,小心冻死了。”

说着那女子已走到身旁,熊倜本是低着头,只看到这女子穿着一双白皮的靴子,一身紧身的衣袄,外面罩雪白的兔皮风蓬,抬头一看,面色一变,原来这女子竟是夏芸。

那女子见他望着她,就说:“你别看着我,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

熊倜突地大笑起来,在这空旷之地,笑声显得那么地清越。

他站了起来,朝夏芸笑道:“你不认识我了,可是我却认识你呢。”

夏芸朝他上下看了半天,再望着他的眼睛,突地呀的一声,又叫了出来,喜道:“原来是你呀,真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

她又看着熊倜说:“怎么才两、三个月不见,你变成这个样子,差点我都不认识你了,喂!我说你大年初一的清早就跑到这里来,一个人坐着,又不怕冷,是不是想自杀呀。”

熊倜笑道:“那么你大年初一的清早,不也跑到这里来了吗。”

夏芸脸一红,笑道:“我是嫌店里太吵,我又是一个人,看着人家都是一家人团聚着,有点想家了,再加上我也听说这里是诗仙李白的墓地,就随便来看看,想不到却碰见了你。”

她说完了,又嫣然一笑,低下头去,熊倜不觉看得痴了。

夏芸看到熊倜的一双鞋子,破得七零八落,白袜子却变成黑的了,抬起头来,关切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弄得这个样子。”

熊倜微微一笑,说道:“这样子有什么不好,我倒觉得满不在乎的。”

夏芸道:“只是……只是你穿得这么少,岂不要冻坏了。”

熊倜道:“我一点也不冷呀。”

两人相对站着,都觉得有一份无法形容的亲切之感,在大年初一的早上,碰到你想见到的人,还有什么更可喜的事呢。

呆了一会,熊倜说:“我真的不冷,你不信摸摸我的手,还是热的呢。”

夏芸低着头,悄悄地脱下手套,熊倜伸手过去,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只觉满手温馨,再也不肯放下,反而紧紧地握住了。

夏芸的手轻轻地挣扎了一下,也就让他握住了,她觉得一种男性的热力,透过她的手,直到心底深处,使她也沉醉了。

雪花仍在飘着,大地显得寒冷而寂静,但他们的心却像火一般的热。

夏芸悄悄地偎向熊倜,柔声说道:“告诉我,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过我。”

熊倜点了点头。

夏芸道:“有时我真恨你,那时我叫你陪着我,你为什么不肯。”

熊倜将握着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说道:“这次你再叫我,我就不会不肯了。”

夏芸幸福地笑了,抬头望着熊倜,忽又颦眉笑道:“只是你和我在一块,却不准还是这付样子,你看你,弄得脏死了。”

熊倜苦笑道:“其实我也不想弄得这样,不过我的衣服东西全丢了,我又不能去偷去抢,只好变成了这副样子了。”

夏芸张口想说什么,忽又转口道:“要是我呀,我就去抢了。”

说完噗嗤一笑,拉着熊倜走了几步,指着她的马说:“你看我这匹马好不好。”

熊倜见那是匹白马,浑身毫无杂色,站在雪地里,显得更是神骏。

夏芸又说:“那时候我骑着这匹马,像风一样地跑来跑去,这马真快极了,在雪地里走得更快,所以人家都叫我雪地飘风呢。”

熊倜微笑地看着她,心里想道:“我自若馨死后,本来已觉得心如死灰了,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我看到了她只觉得高兴得很,只想跟她在一块儿,别的事全想不起了……”

夏芸轻轻一扭,不依道:“喂,你在想什么呀,人家在跟你讲话呢。”

熊倜说道:“我在想着你,我看到了你,心里就高兴得很。”

夏芸道:“真的吗。”

熊倜点了点头。

夏芸偎依在熊倜胸前,柔声说道:“我也是一看到了你就觉得快乐。”

熊倜只觉得他已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任何不如意的事他都不在乎了。

夏芸突地拉着熊倜的手说道:“我带你到当涂去,你不知道,那里今天好玩极了,本来我一个人觉得没意思,现在有你陪我,我就要好好玩一玩了。”

她挥开熊倜的手,骑到马上,说:“你也上来呀,我们两人骑在马上,一会儿就到了,你也可以试试我的大白的脚力。”

熊倜拧身也上了马,伸手扶着夏芸的腰,夏芸呼哨了一声,那马便放开蹄跑了,熊倜只觉马行愈来愈快,路旁的树木,飞快地倒退,但却又平稳已极,不禁赞道:“马真好。”

夏芸听他也喜欢大白,心里更高兴,说:“你也喜欢它吗。”

熊倜说:“当然喜欢啦。”

夏芸说:“以后你要是能到我的马场去,我一定拣一匹最好的马送你。”

熊倜问道:“你有个马场呀。”

夏芸说:“你不知道呀,我那个马场可真大,一眼望过去,连边都看不到,我爸爸妈妈最疼我,你也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熊倜幸福地说道:“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喜欢。”

夏芸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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