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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家遭侵袭 弟是内奸

(一)

卫空空为了要找寻悔灯和尚,不多不少刚好花费了一百天。

他对和尚一向都没有多大的兴趣,无论是大和尚、小和尚或是老和尚都是一样。

他是有一点赌瘾的。

赌徒一向忌惮和尚尼姑,还有腹大便便的孕妇。

当然,认为和尚尼姑孕妇对赌徒不利市的观念,根本是一种迷信,但赌徒又有多少人是完全不迷信的?

就算他本来不迷信,但当他赌输了的时候,这笔账自自然然就会赖在和尚尼姑和孕妇的身上。

这是人类的劣根性。

卫空空并不是个圣人,也不算迷信。但他有点赌瘾,所以可以列为赌徒。

他既是赌徒,当然不会对和尚有多大的兴趣。

然而,他却有不少和尚朋友,其中还包括悔灯和尚在内。

悔灯和尚本来并不认识卫空空,更不是卫空空的朋友。

卫空空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悔灯和尚是遭遇到七个高手的围攻。

他不愿杀人,只守不攻,却因此落在下风,几乎死在这七人的手下。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卫空空突然出现,而且一出手就解决了两人。

悔灯和尚大难不死,全凭卫空空从天而降,替他解除厄运。

卫空空花了一百天时间才找到悔灯和尚,当然不希望他变成一个死和尚。

找悔灯和尚并不说是他自己的主意。

他是受人所托,要把一块铁牌交给悔灯和尚的。

当悔灯和尚接到这一块铁牌的时候,不禁黯然神伤。

因为他知道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铁旗门主宇文昌已经死了!

(二)

青竹神魔宇文昌是死在卫空空的怀里的。

宇文昌成立铁旗门的事,卫空空在很久以前便已知道。

对于铁旗门,卫空空比龙城璧了解得更多、更深切。

宇文昌、屠六、卢雁本都已觉悟前非,昔日的四大神魔,已有三人放下屠刀,远离魔道。

卫空空一直都想拜会这三个江湖上的异人,但等到他有机会的时候,宇文昌却已垂死。

宇文昌的青竹杖已化为数截,他全身上下最少有二十几道伤口。

但真正致命的伤口只有一个,位置是在他的左胸之上。

凶徒已远飏,宇文昌的血还在奔流。

卫空空呆住了。

宇文昌好像反而比他更清醒。

他临咽气之前,再三叮嘱卫空空,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悔灯和尚,而且一定要把一块铁牌交到悔灯和尚的手上。

他再三叮嘱,终于气绝在卫空空的怀里。

铁牌是冰冷的。

但对卫空空来说,这块铁牌却是一个又大又烫的山芋。

可是,他已把它接住。

无论这是烫山芋也好,臭牛粪也好,他都只能把他接住。

唯一能令他放手的人,也只有悔灯和尚。

但这可难了。

卫空空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金笛神魔屠六,更不知道屠六变成悔灯和尚之后是怎么一副样子。

假如他永远找不到悔灯和尚的话,那么这麻烦之大,大如泰山再加上十八只驼鸟蛋也。

当然,卫空空可以置之不理,反正宇文昌已经死了,自己又不是和他有什么深厚的交情,而且当时也没有别人在场,只要他把铁牌丢掉,又有谁会怪责卫空空不负责任。

但卫空空没有失信。

他对活人固然不会失信,对死人更不失信。

他也是一个牛脾气的人,明知找寻悔灯和尚并非易事,但他仍然抱着“非找到他不可”的精神到处寻访。

他其志可嘉!不愧是个真正的大侠。

(三)

大侠有几多种?

很难说。

有些大侠是伪君子、真小人。

有些大侠是名气极大,本领却得打上好几个折扣。

有的大侠在江湖上藉藉无名,甚至从来都没有人用“大侠”这两个字来形容他们,但他们真正是大侠,甚至是大侠中的大侠。

有些大侠很骄傲、很自负,但也有些大侠谦虚有礼,从来都没有摆过半点架子的。

卫空空是“偷脑袋大侠”。

一个专门偷别人脑袋的人,居然被人称为“大侠”,你说他是不是“大侠”呢?

当然,由于每个人的观点都不同,所以每个人对卫空空的评价都并不一样。

但有一点却是人人都不能否认的,就是卫空空重诺言,轻生死。

一个连自己性命都看得不太重要的人,你说他的志气该有多大?

卫空空不知道。

他只知道只要这块铁牌一朝在手,他就一定要找到悔灯和尚。

假如他倒霉的话,这块铁牌就会一辈子缠着他。

卫空空倒不担心他自己的未婚妻会吃醋。

吃铁牌的醋。

女人吃醋的本事,远比男人打猎的本事更厉害。

男人打猎,再瞎的瞎子也不会把一块石头猎回来。但女人吃醋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她们未必一定吃女人的醋。

往往男人喜欢的东西,却同样可以成为她们吃醋的对象。

例如喜欢写字的丈夫,他朝夕花费光阴在墨砚之上,她的妻子就极可能会吃醋吃到墨汁上去。

女人若不吃醋,世间上的男人将会少掉许多乐趣,但却也可减省大量的麻烦。

平心而论,阁下认为女人吃醋是不是一件好事呢?(当然,当女人吃酸醋鸡蛋的时候,那不仅是好事,还是喜事哩。)

卫空空终于不必担心未婚妻薛惜瑶会吃铁牌的醋。

他花费了整整一百天的时间,终于找到了悔灯和尚。但他找到悔灯和尚,并不是整件事情的完结,而是仅仅开始。

开始的时候他已接住了一个烫山芋,接着他又会碰到什么遭遇?

这是他也不能预测的。

(四)

秦老爹艰苦经营的小酒铺,就在这一天忽然化为灰烬。

假如秦老爹仍然活着的话,他一定会感到很疼心,说不定会大哭起来。

但现在,秦老爹既不会心疼,也不会哭。

而且他也不会知道,他的小酒铺已给人放火烧掉。

死人是全无知觉,也是一无所知,一无所有的。

虽然四周的火焰燃烧得很猛烈,但卫空空和悔灯和尚仍然坐得四平八稳,好像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性命。

包围着这间小酒铺,而且还纵火烧店的人,全是道士。

三十二个道士,三十二把长剑,三十二双饿狼一般的眼睛。

除了这三十二个道士,还有一个银衣人。

银衣人腰间悬佩着两把刀,一把长三尺三寸,另一把却只有尺许。

在夜色中,他身上的衣裳银光闪闪,但脸庞却是一片青蓝之色。

本来只有在死人脸上才会出现的青蓝色,现在却出现在这个银衣人的脸上。

这银衣人当然并不是个死人,虽然他的脸色这样古怪,但却还是给人一种神气十足的模样。

没有人会喜欢这一张脸,卫空空也不例外。

这张脸绝不好看,但卫空空却不能不看。

直到火焰浓烟隔开卫空空视线之后,他突然和悔灯和尚携手向上飞跃。

这间小酒铺本来就不太牢固,经过烈火焚烧一段时期之后,更是出现摇摇欲堕的景况。

卫空空和悔灯和尚很容易就离开火场,凭他们的轻功,这种火势实在难不倒他们。

要命的并不是这一场火,而是那三十二个道士,那三十二把锋利的长剑。

(五)

卫空空和悔灯和尚刚脱离火场,又已陷入剑阵之中。

但他们并未觉得意外。

假如他们脱离火场之后,居然会没有人走上前加以对付,那才是一件怪事。

怪事没有出现,所以他们立刻就被困在剑阵之中。

三十二双如隼如鹰的目光,一齐落在卫空空和悔灯和尚的身上。

这一僧一俗,一老一少面上毫无惧色,尤其是卫空空,他的样子更是峻冷,充满肃杀之气。

对付充满杀气之敌人,要盖过他们的杀气,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比对方更具杀气。

但悔灯和尚并不如此。

他的身上没有杀气,目光也并无半点杀机,虽然他给敌人重重包围,但脸上的神态仍然有如老僧入定,彷彿对眼前的险境全然无动于中。

他的修为有多深多厚,实在令人难以看破。

悔灯和尚不动,但卫空空却摆出了迎战者的姿态。

虽然他的剑只有一把,与对方的数目相差数十倍,但他的目光却还是那么充满信心。

那个脸色青蓝的银衣人站在远方,冷冷道:“你们已成网中之鱼。”

卫空空目光突然暴缩,眼睛眯成了一线:“阁下是谁,好像很面熟?”

其实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银衣人,也并非真的觉得他很面熟。

在卫空空的记忆中,这张脸孔,这把嗓子,这人的身材,全都是很陌生的。

他只是在试探。

但银衣人却根本不答覆这个问题,只冷冷道:“我只想要一件东西,只要你们把它交出,我可以叫这三十二人撤阵。”

卫空空冷笑道:“想不到阁下居然是个盗贼,可惜你找错对象了,我们都是穷光蛋,身上除了一些烂铜废铁之外,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

银衣人冷冷道:“烂铜废铁正是我想要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怪异,显然是在伪装着,不让别人认出他本来的声音。

卫空空和悔灯和尚不期然地互望一眼,他们都已想到了银衣人的目的。

他想要的东西,是那块铁牌。

那块铁牌在一般人的眼中,无疑是烂铜废铁,但在铁旗门来说,它的意义那是极其重大的。

因为那是铁旗门的最高令符——铁旗神令。

无论是谁拥有这铁旗神令,他就是铁旗门主,由此可见它的重要性是何等之大了。

银衣人要得到铁旗神令,不啻是公然向整个铁旗门挑战。

但在这里,铁旗门的力量实在是太单薄了。

银衣人是不是个道士?

他是不是紫云观的人,甚至是阴鹤道长的化身呢?

阴鹤道长在江湖上,一直都以正派高手自居,但这人是否真的很正派?

这都是卫空空心中的疑问。

银衣人怪异的声音又再响起。

“把铁牌交出来,我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

不等卫空空回答,悔灯和尚已抢先沉声说道:“老衲可以死,但却不可以出卖任何朋友、任何事物。”

银衣人纵声狂笑。

“好一个金笛神魔,好一个悔灯和尚,既然你冥顽不灵,休怪我们心狠手辣。”

三十二把长剑不停地在闪动,在茫茫夜色中就像是群蛇乱动,声势骇人已极。

剑阵本来已静止,但现在又再开始缓缓移动。

银衣人冷冷一笑,接道:“这本是武当派的天光剑阵,但他们却把这阵去芜存菁,而且又再添增了三十二种变化,两位若能闯出这一阵,算你们本事。”

悔灯和尚沉声对卫空空说道:“你不必理会他的说话,他是要让我们分神。”

卫空空一凛。

这老和尚到底是昔年绿林上的老江湖,非但见多识广,而且对敌人的诡计,也往往能知道得很清楚。

这三十二个道士使用的是不是天光剑阵,根本就不是一个重要的关键,同样的一种阵法,在不同的剑手施展出来,其威力自然有所分别。

现在他和悔灯和尚所面临最重要的事,是怎样从这三十二把长剑的剑网内冲出去。

这三十二个道士显然受过极严格的训练。

这一座阵法表面上看来共分内外二层,但实际上却最少可以变成七层,换而言之,被困阵中的人,必须连续过七关,才可以突围而出。

剑阵已展开,由静转动,三十二道凌厉的剑风,不断地在卫空空和悔灯和尚的耳边呼啸。

银衣人背负双手,冷眼旁观这一战。

但他的脸色突然沉下。

他的警觉性极高,他已发觉在自己背后,刚刚来了一个人。

不是普通人,普通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走到这里瞧热闹。

这人是个高手,银衣人从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已知道得很清楚。

这人的脚步比猫还轻盈。

这人的呼吸几乎全无声息,彷彿他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鬼。

银衣人没有回头。

他只是冷冷地问:“来者何人?”

背后一人用极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四个字。

道四个字已足够让许多武林人为之魂飞魄散。

他说出的四个字是——

“杀手司马!”

听见“杀手司马”这四个字之后,银衣人虽然并未致于魂飞魄散,但脸上的表情,却也不怎么好看。

杀手之王司马血毕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名字。

银衣人终于缓缓转身,目光在一个灰衣人的脸上。

“你就是鼎鼎大名,位列江湖杀手龙虎榜第一名的司马血?”

“不错。”

“阁下毎次在江湖上出现,据说通常都只会做两件事。”银衣人的脸渐渐变得全无表情,淡淡道:“第一件事是赌博,第二件事是杀人。”

“你说漏了很多。”

“哦!”银衣人淡淡道:“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嗜好?”

“当然,在下并不是个吃斋的和尚,除了赌博杀人之外,女人、喝酒、偷盗,每一种有刺激的事我都喜欢干。”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嗜好吗?”

“当然还有,例如救人。”

“救人?”

“不错,救人也是一种很有趣的事,而且很够刺激,既有趣又充满刺激的事,杀手司马通常绝不会错过的,这一点阁下不妨记住了。”

银衣人盯着他,道:“还有一件事情是很够刺激的,今天你也不妨试试!”

司马血沉默着。

银衣人冷冷地接道:“死亡岂非也是一件很刺激的事,而且你以前一定从未尝试过。”

司马血淡淡一笑,道:“当然没有尝试过。”

银衣人腰间的长刀霎声先出:“今天你倒非要试一试这种滋味不可。”

司马血摇头。

银衣人冷笑:“你害怕?”

司马血道:“不是害怕,而是这种事虽很刺激,但却毫无趣味,我不喜欢。”

银衣人冷冷道:“只可惜无论你是否喜欢,同样非死不可。”

司马血瞳孔暴缩,目光忽然变得比剑还更锋利。

“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

“直问无妨!”

“血洗燕家一案,你是否主谋?”

银衣人冷笑,不答反问:“你是燕胜侯的朋友?”

司马血道:“我不认识燕大公子,燕公子也不认识我这个人。”

银衣人冷笑道:“既然如此,这桩事你又何必强自出头?岂非自寻烦恼?”

司马血冷冷望着银衣人,道:“我是个职业杀手,只要有人付得起价钱,就得为雇主杀人。”

银衣人道:“哦!有人付出酬劳要杀我?”

司马血道:“血洗燕家之人,一律杀无赦!”

银衣人道:“代价多少?”

司马血道:“这一点你不必知道。”

银衣人冷冷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与血洗燕家一案有关?”

司马血摸了摸鼻子:“不凭什么,只凭我自己的判断,便已足够。”

银衣人冷笑道:“如此妄自推断,岂不太武断一点吗?”

司马血淡淡一笑,碧血剑已亮出。

“就算杀错人,对我这种人来说,也不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只算你今天太倒霉好了。”

银衣人目光一寒:“你狂妄!”

司马血不再说话,左手轻拭剑锋。

碧血剑曾饮过多少人的鲜血?以致剑锋隐隐现出暗红的色泽。

司马血没有计算过。

他只知道,在自己有生之年,碧血剑可以再杀许多人,但却绝不能杀错任何一个好人。

眼前这银衣人绝非善类,这种人绝对杀之不枉。

银衣人忽然冷冷一笑:“这一宗生意,恐怕你是要赔本了。”

司马血淡淡道:“世间上没有包管赚钱的生意,就算赔本,我最少赔得起!”

“你不惜为别人赔本?甚至赔命?”

“当然不怕,干我这一行的,性命本来就比天上的浮云更虚幻,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很美丽,但却又会随时随地消失了影踪。”

银衣人微微一笑,道:“你是一朵浮云,我又是什么?”

“垃圾!”司马血毫不犹豫就回答:“你是一堆垃圾,沟渠里的垃圾!”

银衣人的脸色没有变。

他的脸本来就是青蓝有如死人,谁都不可能看见他真正的脸色究竟起了什么变化。

但司马血却看见了他的手在发抖,轻轻地发抖。

他是惊惧?还是愤怒?还是悲哀?

司马血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自己应该要做的事,就是趁着这一刹那间出剑。

他必须把握机会,尽快解决这个银衣人。

他不知道这个银衣人的真正身份;但他知道杀了这人,绝不会是滥杀无辜。

所以,他出剑。

惊鸿般绚丽灿烂的剑光,已在刹那间刺到银衣人的咽喉上。

剑光急飞如闪电,银衣人的刀却也不慢。

铿!

刀、剑刹那间交迸,碧血剑被震开三尺。

银衣人的刀顺势滑下两尺,刀尖直指司马血的心脏。

他刚才也许曾经惊慌、愤怒、悲哀,但他的刀仍然力足自保。

不但刀力足自保,而且犹有反击的余力。

他的刀势极繁杂,又似极简单,森冷的刀气直向司马血迎面而至。

“嗤”的一声,司马血右臂上忽然出现了一道半尺长的血口。

鲜血飞溅如雨,司马血踉跄后退了两尺。

司马血一声苦笑,道:“很好!我已很久没有领教过这么快的刀法。”

银衣人叹了口气,道:“刚才那一刀若是换上别人,现在已经横尸地上。”

司马血用左手握剑,道:“如此说来,我还不算是太差劲。”

银衣人冷冷一笑,道:“你现在已经受伤,要杀我恐怕不容易,遑论要到剑阵中救人了。”

就在这一刻间,剑锋中接连响起了几个人的惨叫声。

其中一个竟然还有卫空空的闷哼声响。

(六)

剑阵中血肉横飞,这是一场很可怕的厮杀。

悔灯和尚没有杀人,但却也出手击伤几个如狼似虎的道士。

在这种环境下,他仍然没有施下杀手,只是拆断败人的手臂、腿骨的地方,可见他出家之后,昔日暴戾的脾气已大大地改变。

但这一来,他自己却难免陷入险象环生的境地。

他背上、腿上、甚至臀部已被敌人的利剑划伤,若不是卫空空处处替他掩护,悔灯和尚恐怕已经变了死和尚。

其实,以悔灯和尚目前的武功而论,只会在卫空空之上,而绝不会在卫空空之下。

但一来他并无兵刃在手,而且对敌人处处手下留情,在这种情况之下与强敌接战,自然难免大大地吃亏!

本来以卫空空和悔灯和尚的武功,就算短时间之内不能破阵,最少也不会弄到如此狼狈的,但悔灯和尚手下留情,而敌人却绝不相让,此消彼长之下,情况就变成大大不妙了!

卫空空为了掩护悔灯和尚,终于右胁下捱了一剑。

他的身形虽然很矫捷,但剑上的力度难免为之削弱。

那些道士当然不肯放松,剑如碧海浪潮,一层又一层地涌了上来。

卫空空虽然受伤,而且伤势不轻,但他们仍然咬牙力拼,神态仍然极为镇静。

突听悔灯和尚大声道:“你们再不罢手,老衲只好破戒杀人了。”

群道有人发出讪笑,又有人大喝:“先毙了这个老秃贼再说。”

悔灯和尚脸色不由一变。

他并不在乎对方骂自己是个老秃贼,但对于道士们凶悍的态度,却是不由又惊又怒。

倘若被困在阵中的只是他自己一人,他现在是否愿意破戒杀人,实在还是大有疑问。

但现在卫空空也在阵中,而且他更是为了自己而受伤,悔灯和尚并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但却不能对卫空空的死活置诸不顾。

又有两把长剑卷向悔灯和尚的胸前来。

悔灯和尚不再客气,剑锋刚欺前,他已闪电般绕到这两道人的背后,每人狠狠地给了一掌。

这两掌清脆玲珑,而且力度沉猛,这两个道士如何禁受得起?登时向前仆出数丈,双双倒地,连动都不能再动。

卫空空虽然受伤,但看见悔灯和尚忽然大发神威,不由精神抖擞,剑上威力也陡增不少。

这是一场苦战,但卫空空和悔灯和尚总算勉强赢取到胜利。

三十二个道士所组成的剑阵已澈底崩溃,只剩下八人,虽然他们仍然有一战之力,但他们的信心和勇气都已丧失!

悔灯和尚宣念佛号,然后对这八个道士说:“你们都回去,以后切莫再兴杀人之念。”

八个道士彼此面面相觑,走也不是,战也不是。

就在这时候,卫空空突然脱口叫道:“小心——”

卫空空这一声警告并不算慢,但这八个道士只不过略略呆了一呆,背后已分别中了八枚毒镖。

(七)

毒镖!

那是绝对致命,几乎是见血封喉、歹毒无比的毒镖。

八个道士刚中毒镖,身子就已痉孪,脸庞也同时变成一片紫蓝。

他们都面露痛苦的神色。

噗!

八人同时中了暗器,同时倒了下去。

夜色中,一条黑影,恍似幽灵般飘然出现。

黑如大地的衣衫,苍白如皓月的脸庞,冰冷如霜雪的眼瞳,再加上一股无影无形、但却逼人眉睫的杀气,就是来者的特点。

他的脸庞上似没有皱纹,但却又似是皱纹处处,甚至比悔灯和尚还更苍老。

悔灯和尚喟然长叹:“你终于来了!”

黑衣人脸上木无表情,淡淡道:“多年不见,你还认得小弟,可见手足情长,义气深重!”

悔灯和尚又叹了口气:“三弟还是没有变。”

这黑衣人竟然就是昔年四大神魔中,排名第三的铁狼神魔勾千毒。

勾千毒淡漠地说道:“小弟一向都活得很偷快,又何必改变自己?”

悔灯和尚摇头道:“总有一天,你会觉悟前非的。”

勾千毒淡淡一笑,道:“你这些说话,还是留给对别人说,小弟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因果循环,更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

悔灯和尚一怔,随即缓缓叹道:“你令老衲太失望了!”

“小弟对你又何尝不失望?”勾千毒冷冷道:“凭咱们的本领,若能携手联成一气,必可闯出一番惊人的霸业。”

“霸业二字,休再提起!”

“你没有说错,小弟的确没有变。”勾千毒沉声道:“但你却变了,变得软弱、变得消极。花花世界里,充满乐趣事物何止万千,你什么不好干,突然干起大和尚,实在成何礼统?”

他是三弟,但却对二哥用“成何礼统”这种字句,当真是不客气到了极点。

但悔灯和尚毫不介意,他仍然希望勾千毒能改邪归正。

但他的说话,勾千毒根本就完全没有听进耳朵里。

卫空空站在一旁,甚不滋味。

他的目光并不是注意着这两个江湖上的老前辈,而是紧盯着司马血与银衣人的一战。

(八)

司马血右臂受伤,仅以左手握剑迎敌。他很少用左手剑,他的左手剑威力如何,也许只有一个人看见过。

那人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当然,除了龙城璧之外,也有人领教过司马血左手剑的滋味。

但那些人已没有一个活着。

“王”,并不易为。

要成为某一个行业里的“大王”,更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无论你是赚钱大王也好,吃饭大王也好,能够真真正正被人称之为“王”的,这人绝不简单。

当然,自吹自擂的乃是例外。

司马血是杀手之王。

这四个字并不是自己冠在自己的头上的。

这些年以来,曾有不少人想把这四个字抢到自己的身上。

而司马血这些年来亦杀过不少人,也被人追杀过无数次。

最公平的决斗,众寡悬殊的困兽斗,突如其来的暗袭,神奇巧妙的陷阱,种种形式的生死搏斗他都尝试过。

但直到现在,他仍然活着,而且活得比绝大多数的人更轻松、更愉快。

难怪他能成为杀手之王。

难怪他的左手剑比起右手剑毫不逊色了。

银衣人刚才一刀得手,以为自己最少可以占到七成优势。

但他错了!

司马血不但换了一只手使剑,而且还索性换了另一种剑法。

极快的身形。

极快的剑法。

剑如闪电,人如电闪,司马血出手的迅速,着实惊人。

银衣人一凛,身如旋风转动,弧形般挥出五刀。

刀快,司马血的身形更快。

银衣人的刀还未击到,他的身子已飞弹起来,剑势一落一偏,急削银衣人左半边脸庞。

他的人在半空。

银衣人身子一矮,避开这一剑,突然也飞跃起来,而且一跃几及两丈!

他跃得比司马血更高,而且随即以左手撒出一道暗器!

破空声惊心动魄,暗器却是带着一股腥味,谁也不知道这种暗器有多厉害、有多歹毒。

司马血也不知道。

但他最少知道这一点,倘若中上一枚这样的暗器,自己这一辈子就算走完了。

他并不怕死。

但他却不想在这个时候死,最少,燕大公子满门血债,正在等待他去伸雪!

他不想死,他没有死。

银衣人的暗器虽然快、狠、准,厉害非凡,但杀手之王毕竟还是杀手之王,而且他本来也是个暗器大行家,要在这种情形之下闪避开这种暗器,他最少还有好几种法子。

他只用了最简单的一种,就已把对方的暗器完全避过。

他只不过是把身子向后暴退两尺,所有的暗器,就全部在他的胸前、脚跟下飞过。

这么一退,实在太简单了。

但有一点不要忘记的,就是当时他的身子仍在半空之中,根本就是无处着力。一个人在平地上暴退两尺,就算是三岁小童也不难办到。

但人在半空之中要做到这种动作,就绝对是两回事,而且银衣人的暗器又是来得这么快速,他若闪慢一点点,后果实在是难以想象。

(九)

满地俱是暗器。

是五寸长的五步断肠钉。

司马血总算看清楚了这种暗器,不禁为刚才的险况捏了一把冷汗。

银衣人的身子也开始落下。

刷!

他的刀如轮旋转,急罩司马血天门。

这一着并不出乎司马血意料之外,他一扬手,碧血剑又和他的刀交迸在一起。

银衣人冷笑,冷笑中另一股刀光同时闪起。

那是他的第二把刀。

刀气森冷,一下子就挥到司马血的前额上!

司马血没有动,依然站立原地。

当银衣人的短刀几乎就要在他额上刺穿一个大洞的时候,司马血竟然以右手抓向刀锋上去。这把刀锋利无比,难道他不要这一只手?

司马血的右手虽然受伤,但使用起来的时候,速度仍然快得令人连看都看不清楚。

银衣人似乎是一阵惊诧,但他的刀仍然没有缩回去,反而更添上几分力度。

他以刀迎向对方的手掌乃是大占优势的事,就算明知对方可能有诈,也要先拼了这一刀再说。

万急落,手急抓,刀锋一下子就被司马血的手抓住。

鲜血如泉水般从司马血的指罅涌出。

银衣人冷笑,右手长刀再斩司马血小腹。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司马血趁势用右手一推,劲力透过短刀,把银衣人震后两尺。

银衣人两把刀的走势全部被这一震之力而改变。

银衣人简直为之一阵窒息。

司马血目光如电,左手碧血剑抟力刺出,目标是刺向银衣人的咽喉。

刀势之速令人眩目。

银衣人忽然笑了。

那是苦笑,也是他毕生最后的一个笑容。

薄而锋利的剑锋,如鱼入水般滑入了银衣人的咽喉。

银衣人似乎没有感到痛苦,他只是感到绝望。

极度的绝望,不会使人感到痛苦。

痛苦已被绝望所麻痹,就像一个被冰雪困绕,而且快要咽气的人,他是不会感到寒冷的。

他拼尽了最后一口气,突然呼叫出两个字。

他叫出的两个字是:“胜男!”

“胜男!”

这一声绝望的嘶叫,比月夜狼嗥还更凄切百倍。

他是谁?

他叫的“胜男”又是谁?

(十)

“胜男”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她姓燕,名胜男,是燕胜侯的妹妹。

银衣人临死前还呼叫着的名字,也就是燕大公子在古塔外野草丛中轻声呼唤的名字。

燕胜侯的身子本已极虚弱。

他也许快要在这里活活饿死。

他本已无法再站立,更无力量可以像常人般行走。

他甚至连爬的力量也已消失。

但当他忽然听见黑夜中有人呼唤“胜男”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站起来了。

那简直是奇迹!

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的奇迹。

但更奇迹的奇迹接着出现。

他不但能站起来,而且还能一跛一拐地向着小镇上走去。

他走得并不快,比起一般人走路的速度最少慢了一半。

但对此刻的燕大公子来说,这种速度已是非常惊人的,简直就可以用“风驰电掣”来形容。

他的腿没有受伤,但不知怎的,他走路的姿势一拐一跛,好像曾经断了好几根腿骨似的。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古塔外的野草丛中。

但一种神奇的力量,使他再度站起,而且还朝着一个目标走去。

他听见了“胜男”这一声嘶叫,也听出了这个人的声音。

燕大公子的心在跳,跳得比青蛙还快速。

他终于来到了一个令他呕心的地方。

在这里,他看见了一大群道士。

全都是死道士。

(十一)

除了道士之外,燕大公子又看见了一个身穿银衣,脸上显然经过易容的人,倒卧在血泊之中!

他又看见了一个使他终生无法忘怀的人。

“杀手司马!”他喃喃叫了一声。

他瞧着司马血,司马血也瞧着他。

燕大公子看的是司马血的剑,但司马血看的却是他的手。

燕大公子已无手。

对燕胜侯来说,这是何等残酷、何等可怕的事!

燕胜侯跪在银衣人面前,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他的眼球彷彿要滴出鲜血,他的脸色变得比死人还难看。

虽然燕大公子已完全地变成了另一个人,但司马血还是认得他。

燕大公子也没有忘记司马血。

他们曾经是朋友,现在也是。

将来也是一样。

燕胜侯望着银衣人的尸体,看得像是个白痴。

司马血没有骚扰他。

他知道燕大公子非但很衰弱,而且也很伤心。

过了很久很久,燕胜侯才说出了七个字:“你可知道他是谁?”

司马血吸了口气。

他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我本来不知道,但现在也许已可以猜到。”

燕胜侯的目光渐渐变得呆滞。

“你知道他是谁?”

“我不想说。”

“你说!”

“我既不敢说,也不想说。”

“为什么?”

“我怕自己猜错、想错、说错。”

燕胜侯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知道你已猜对。”

司马血默然。

燕胜侯不再跪着,却颓然躺在银衣人的尸身旁。

“令燕家遭遇惨祸的主谋虽不是他,但他却是其中一份子。”他的声音渐渐又变得很微弱。

“他错了。”

“他一直都在嫉妒我,他一直都没有把我当是他的亲哥哥。”

“你本来就不是他的同胞兄长。”

“话虽如此,但你可知道我们在他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

司马血又默然。

虽然他知道的事已不能算少。

但别人的家事他也绝不会知道得太多。

燕胜侯忽然弯下腰呕吐。

但对于一个已饥饿到快要死亡的人,他还能呕些什么出来?

他呕的是黄色的水。

他呕的是苦水,也是血水。

他想,自己也许要死了。

死亡并不是一件值得他恐惧、悲哀的事。

现在能令他产生恐惧和悲哀的人,只有两个。

令他恐惧、担忧的人,是他唯一的妹妹燕胜男。

他想起了燕胜男,也想起了她亲自下厨泡制的珊瑚水晶鸡。

倘苦他现在能看见胜男,倘若他现在还有机会吃到她泡制的珊瑚水晶鸡,就算死又何妨?

令到他悲哀痛苦的人,也只有一个。

那是燕翔楼!

他一直视燕翔楼如亲手足、亲骨肉,但最后燕翔楼却出卖了他,而且还抢走了胜男。

燕翔楼本不姓燕。

就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本的姓氏。

他本来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若不是燕老太爷把他收养,这个人很可能就饿死在街头上。

燕老太爷是行好心。

可是,他却万万料不到,他收养这个孤儿,居然会在日后变成了一个极大的祸胎。

燕翔楼不但嫉妒燕大公子,而且还垂涎燕胜男的美色。

燕胜侯一直把他当亲弟弟,但他却暗中视大哥为仇人。

燕胜男一直把他当是亲哥哥,但他却暗中立下重誓,非要把她弄到手不可……

燕老太爷活着的时候,燕翔楼已暗中与神魔王国勾结。

阴鹤道长和紫云观的道士,本来就是神魔王国的一份子。

在神魔王国的暗中支持下,要打垮燕家,抢走燕胜男,实在并不是一件难事。

燕翔楼终于办到了。

在求名阶,他诱骗断魂大师和梅髯王出手对付敖少勋,除了阴鹤道长心知肚明之外,断魂大师和梅髯王,都受了他的利用。

当时燕翔楼的“受伤”,根本完全是伪装的。

这个年轻人倒有一手,最少连断魂大师和梅髯王这两个老江湖都被他骗过。

敖少勋、燕大公子都是神魔王国要对付的人。

敖少勋是金笛神魔屠六的弟子,而燕大公子,却已在两年前加盟的铁旗门下,成为铁旗门的总堂主。

总堂主一职,在铁旗门中地位仅次于门主之下,可说是极其重要的职位。

神魔王国与铁旗门已成水火不相容的局势。

铁狼神魔勾千毒当然不会放过燕大公子!

燕大公子不怕神魔王国,而且早就随时准备会遭遇到对方的袭击。

袭击终于来了。

但谁都想不到,令燕家一败涂地的人,竟是燕翔楼。

如果不是燕翔楼,燕家最少还有一战之力,甚至极可能击退神魔王国的侵犯。

但这一战他们输了。

他们输在燕翔楼的手上。

(十二)

勾千毒与悔灯和尚的谈判已破裂。

其实他们两人之间,已没有什么好谈判的。

他们以前是一丘之貉,但现在他们的距离却是太远太远。

勾千毒来来去去,还是希望逼使悔灯和尚把铁旗神令交出。

铁旗神令一旦落在勾千毒的手上,铁旗门便算是完了。

悔灯和尚闻然拒绝。

勾千毒冷冷一笑:“二哥,你一定要逼我对付你?”

悔灯和尚叹道:“不是老衲逼你,而是你逼老衲。”

勾千毒冷冷道:“我们以后还会有碰头的日子,再见。”

一声“再见”,人已在十丈之外。

卫空空听得为之一呆。

悔灯和尚是不是有点神经病?居然会以为勾千毒不忍心向他出手?

倘若这里只有悔灯和尚,勾千毒恐怕早已对他不利。

但此刻他若动手,最少还得兼防卫空空,还有刚刚杀败燕翔楼的杀手之王司马血。

勾千毒并不愚蠢。

他绝不会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贸然动手对付悔灯和尚,抢夺铁旗神令。

他最高明的策略,还是暂时退避,等候时机再与铁旗门一决胜负。

悔灯和尚真的以为勾千毒不忍心向自己下手吗?

不!

也许刚才这番说话,只不过是在自我安慰。

他仍然希望铁狼神魔勾千毒能早日觉悟,别再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在半年前,河南傅家堡惨遭劫杀,一双碧玉狮子,十二箱珠宝同时不翼而飞,凶徒诛杀傅家老幼五十三口。

悔灯和尚已査出,这又是神魔王国的杰作。若在十年前,这一桩买卖必然少不了他的一份儿。

那时候他还是金笛神魔屠六。

但现在,他已是悔灯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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