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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天魔之魔

“飞泉入户天魔手”这种内功其实并不好看。

但这种武功,又岂只配代替伙计为人斟酒。

任公子从来都没有听过如此刺耳的说话。

酒壶里的酒刚好注满,看来再多一滴也会使酒液泻溢出来。

这本该是任公子洋洋自得的时候。但他现在一点也不得意,他的脸拉得很长,长得就像一匹马。他的眼睛却眯成一线,好像想一口吃掉对方似的。

据说老虎想吃人之前,它的眼睛也是眯成这个样子的。

但他事前也想不到,能够认出“飞泉入户天魔手”这种内功的人,竟然是个已经喝得天昏地暗的醉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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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汉毕竟还是醉汉。

他说完了几句不中听的说话之后,忽然就像元宝似的跌倒在地上。

狗鼻子差点没有笑出口。

但他没有笑。

他没有笑,并非勉强忍住,而是刚笑出口的声音,忽然被另一种声音遮盖着。

那是“嚓”的一声。

温暖居的一块纸窗,忽然穿了。

一支黑色的利箭,破窗而过,然后又“夺”的一声,插在醉汉背后的一根木柱上。

狗鼻子的笑声没有笑出,代之而起的变成了“妈啊”二字。

那个醉鬼若不是摔了一跤,他现在的脑袋岂不是变成了“串烧香鸭”?

这倒乖乖不得了。

狗鼻子最怕见血。

尤其是人血。

假若这个酒鬼,给人一箭射穿脑袋,光是抹血就已教他三天不必吃饭。

幸好酒鬼摔了一跤,这一跤摔得真合时……

但这一跤真的是意外摔倒的吗?

狗鼻子抓了抓鼻子,又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难道这个醉鬼竟然也是个武林高手?

看来又不像。

但他不像,又有谁像武林高手?

狗鼻子终于觉得,这个大酒鬼也许没有醉,醉的只是自己。

他虽然没有喝酒,但却嗅得太多。

嗅酒过多也会醉的。

所以,狗鼻子觉得自己醉了,而醉了的人,他的脑筋总是难免迷糊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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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鬼懒洋洋的从地上爬起来。

他醉眼惺忪,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刚才有一根黑色的箭在他的头顶上飞过。

不过就算他不知道,小酒鬼也应该看见的。

但小酒鬼也好像没有看见。

他的眼睛居然又盯着容芝芝。

他的眼睛不再像个小酒鬼,却像两颗小星星。

“小星星、亮晶晶、亮得就像情人的眼睛……”

容芝芝不知怎的,竟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这么一首歌谣。

他的确是一个很可爱的大孩子。

但在任公子的眼中看来,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他觉得这个小酒鬼实在可恶极了。

但他现在首先要对付的却是大酒鬼。

他没有亲自动手。

任公子要杀一个酒鬼,又何必亲自动手?

在温暖居外,早已有三个老者在埋伏着。

——任公子今天来到暖风镇,本来就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要把容芝芝抢回家里。

人心叵测,但世事亦同样难料。

任公子早已算准容芝芝今天一定会到暖风镇买酒,同时他更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可以把容芝芝抢走。

他的计划本来万无一失,可是他却没有把“倒霉”这两个字计算在内。

今天对他来说,是一个倒霉的日子。

他若然不倒霉,又怎会遇见这两个酒鬼?

任公子并不是个善男信女。

在温暖居外的三个老者,也绝不是善男信女。

他们也许像猪。

但猪有时候也会把老虎一口吞进肚子里的。

这并不是神话。

绝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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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酒鬼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温暖居门外同时旋风也似的出现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的年纪也不能算太老。

他们加起来大概也不够二百岁。

他们的腰还是挺得笔直,颔下也没有蓄着太多的胡子。

但狗鼻子看见这三个老者,鼻子立刻就跳了一跳。

他的人也跳了一跳。

因为这三个老者都已亮出了武器,凶巴巴的,好不吓人。

左边一个老者,穿的是黄衫,手中亮出的兵器是三尺八寸长的夺命判官笔。

中间一个老者,一袭白色的衣裳已快变成灰色,他亮出的兵器,是一双虎头铜槌。

还有右边的老者,穿着一件又长又黑的布衫,手中一张铁弓黑漆如墨,看来份量也并不轻。

黑衫老者的背上还有一壶箭。

箭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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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凶神恶煞般的老者冲进温暖居,容芝芝好像有点花容失色的样子。

反而小酒鬼很镇定。

他又在有意无意之间,瞧了容芝芝一眼。

他镇定的神态,给容芝芝带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信心。

大酒鬼忽然笑了。

谁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任公子冷冷一笑,喝道:“住口!不能笑!”

大酒鬼笑道:“我为什么不能笑?”

任公子道:“本公子不准你笑,你就不能笑。”

大酒鬼笑声非但不止,反而更变本加厉。

任公子的脸色沉下。

他忽然把目光集中在大酒鬼的腰间。

腰间有刀,刀柄是古铜色的。

任公子又是冷冷一笑:“凭你这副德性也配用刀?”

大酒鬼道:“也许我不配,但直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没有谁能使我放弃用刀的权利。”

任公子忽然也笑了。

他的笑,并不是“醉鬼”的笑,而是充满杀机的笑。

但他没有走向大酒鬼,反而向后退。

任公子后退,那三个老者却同时冲向前。

刹那间,一双虎头铜槌和夺命判官笔几乎一起罩在大酒鬼的头上。

大酒鬼一声长笑,身子像鱼儿般,居然从两人的中央穿了过去。

黄衫老者和白衣老者的反应也是快绝,他们头也不回,反手又已双双攻向大酒鬼的背心。

两槌势如虎,一笔震鬼神,这两个老者不但招式快绝,内力之深厚更是令人有匪夷所思之感。

但大酒鬼却一点也不在意。

他仍然是那么轻松,轻松得意有如正在舞蹈的少女。

三人俱是以快打快,转瞬之间,十招已过。

黑衫老者站在一旁,手中铁弓已随时蓄势待发。

狗鼻子看见有人打架,急急去找花道人。

但他到处东张西望,却找不着花老板。(花道人是他的老板,所以他称呼花道人为花老板。)

花道人究竟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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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暖风湖畔的两座庄院,其中一座是容家庄。

还有另一座,是雾雨别院。

雾雨别院的主人,是个性格非常僻傲的老人。他平时很少踏足出户,就算他外出的时候,行动也是神神秘秘的,虽然他在这里已居住了许多年,但知道他底蕴的人却并不多。

一般人只知道这个老人是个富商,他经营的生意是贩卖人参。

参商最赚钱,这是人所共知之事。

这个参商姓杨,别人都只知道他叫杨老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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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太爷每月都喝三次参汤。

他既是参商,他自己服用的人参当然都是参中极品。

现在又是他喝参汤的时候。

参汤早已炖好,气味甘香清冽。

参汤已凉了。

但杨老太爷仍然没有把它喝下。

他反而嘱咐仆人为自己斟一杯浓茶。

浓茶很快就给他一饮而尽。

只有最亲近杨老太爷的人,才知道杨老太爷的一种古怪 的脾气。

——他平时只喝很清淡的茶,每当他要喝浓茶的时候,就意味着这个威严十足的杨老太爷,他的心中已动了杀机。

杨老太爷每次喝浓茶之后,他例必杀人!

这里是雾雨别院的画中厅。

画中厅四壁俱有画。

不是山水画,也不是鱼虫鸟兽,而是人像。

画的数目,总数是十七帧。

每一帧画都只有一人,其中赫然竟有鱼三和段五在内!

除了鱼三和段五,杨老太爷也是其中之一。

此外,画中人尚有一个道士。

那是花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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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雨别院虽然在江湖上毫无名气可言,但江湖中人若能够在这里看见那十七帧画,那么雾雨别院这四个字保证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传遍大江南北。

因为这十七帧画上的人像,正是昔年叱咤风云的铁骑十七雄。

绘画这十七帧画的人,无疑是个高手。(绘画高手,并非武林高手。)

栩栩如生的画中人。

杀气严霜的画中厅。

这是雾雨别院的禁地,除了杨老太爷和他的两个近身老仆之外,任何人都不能擅进。

但此刻,厅中出现了第四个人。

他就是狗鼻子到处都找不到的那个花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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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太爷坐在一张巨椅上,一双花白的浓眉差点没打了个结。

他的神态是凝重的。

花道人站在他面前十尺外,神态亦相当肃穆。

“花十一,你敢肯定那个任公子就是天魔之魔的儿子?”

花道人叹了一口气,道:“我也希望自己看错,但恐怕这一次很难有看错的机会。”

杨老太爷“唔”一声,又复不语。

良久,花道人才道:“巢二之所以敢生叛意,天魔之魔最少占了一半因素。”

杨老太爷点点头,道:“他的胆子虽然不小,但无论是谁想背叛组织,第一个要顾虑到的就是老夫!”

花道人轻轻叹了口气:“大哥处置叛逆手段之严厉,他应该很明白。”

杨老太爷咳嗽一声,道:“其实咱们以前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好过?每干一票,除了七成来济贫救苦之外,还有三成让咱们均分,可说利己利人……”

花道人道:“巢二的意思,却是嫌买卖干得太少,分给别人的却太多。”

杨老太爷冷冷道:“这就是咱们与强盗的分别,老夫若要去干强盗,昔年早就与鲸爷在一起。”

花道人道:“北海之鲸的鲸爷?”

杨老太爷道:“不错。”

花道人叹了口气,道:“鲸爷虽然是个强盗,但他也有自己的宗旨,最少他绝不枉杀无辜,而且下手的对象都是贪官污吏,或是为富不仁的商船。”

杨老太爷有点眉飞色舞,频频点头道:“不错,昔年在北海大战九大飞鲨之役,更是脍炙人口。”

花道人沉声道:“可惜他已死了。”

杨老太爷叹了口气,黯然道:“倘若鲸爷还活着,他一定会与老夫联手,对付天魔之魔。”

花道人道:“但除了鲸爷之外,大哥在江湖上还有不少肝胆相照之交。”

杨老太爷冷笑道:“又有谁敢为了老夫,而去开罪天魔之魔?”

花道人道:“当然还有。”

杨老太爷目光陡地一亮。

“难道你说的人是龙城璧?”

花道人点头道:“正是龙城璧!”

花道人没有说错,假若世间上只有一个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助杨老太爷一臂之力的话,那么这人毫无疑问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雪刀浪子龙城璧。

杨老太爷是谁?

他是一个参商吗?

不。

杨老太爷既非姓杨,也并非参商。

他就是昔年威镇中原,号称铁骑十七雄的龙头老大——诸葛大叔!

花道人本来也不是个道人,而是铁骑十七雄的“十一哥”——花十一!

自从铁骑十七雄分裂之后,诸葛大叔已极少在江湖上露脸。

与诸葛大叔同一阵线的,还有七人。

鱼三、花十一都是其中一份子。

龙城璧既是诸葛大叔的朋友,他当然不会对铁骑十七雄的危机袖手旁观。

正如花十一所言:“巢二之所以敢生叛意,天魔之魔最少占了一半因素。”

换而言之,真正使铁骑十七雄分裂的人,并不是巢二,而是天魔之魔。

天魔之魔又是谁呢?

诸葛大叔不知道。

花十一不知道。

也许除了天魔之魔本身之外,谁也不知道。

但江湖传言,天魔之魔的武功,就算是铁骑十七雄联手对付他,也得结结实实的吃一场败仗。

这是否言过其实?

这一点也没有人知道。

因为现在还活着的人,根本就没有人见过天魔之魔。

也许这只不过是穿凿附会之说。

但见过天魔之魔的人,却又已统统死在这个恶魔的手下。

天魔之魔仿佛已不是个人,而是一只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魔鬼。

魔鬼怪物,又有谁能不惧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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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暖居的大小酒鬼,当然就是龙城璧和赵小蚁。

龙城璧是个浪子。

赵小蚁也变成了一个小浪子。

当然,龙城璧是不会永远都带着赵小蚁流浪天涯的。

龙城璧有自己该走的路。

他走的路,并不希望别人也跟随着他一起走。

他的旅途虽然多姿多采,但也经常与寂寞、危险为伍。

不少人认为雪刀浪子这个人很混帐。

有时候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混帐之至的东西。

“东西”的意思,就是混帐得简直不算是人,而是一个“混帐的东西。”

但无论是人也好,是混帐的东西也好,他还是喜欢过着这种无拘无束,同时居无定所的生活。

世间上真的没有人能留得住龙城璧吗?

那倒未必。

唐竹君就有这种本事。

假如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把龙城璧留住一辈子,那么这人一定是唐竹君。

能够令唐大小姐垂青的男人,直到现在为止,也就只有龙城璧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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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暖居内,龙城璧的身手令到黄衫、白衣两个老者为之暗暗敬佩。

黑衫老者冷然静观战局。

他正在准备捡便宜。

只要龙城璧出了半点差错,他就有机可乘,随时都可给予对方致命的一击。

他的铁弓虽然没有动,但杀机已逼人眉睫。

任公子虽然一直好像不太关心的样子,但龙城璧的身手也实在难免使他感到诧异。

龙城璧的刀还未出鞘,这两个老者便已有不支之感。

任公子不禁在想:这个刀客是谁?

飒!

黑衫老者的铁弓突然出手。

他的招数非常阴险,简单令人无从招架。

可惜他不知道这个年青刀客是谁。

否则,他也不会以为自己这一击已可稳操胜券。

对于黄衫、白衣两位老者,龙城璧还可勉强容忍,但对于这个黑衫老者的偷袭,他却已忍无可忍。

他忍无可忍的理由有二:

第一:此人太欠光明磊落。

第二:这个黑衫老者的来历,他已认出。

这个黑衫老者,就是近十年来杀人如麻的黑煞魔弓叟辛双绝。

辛双绝早已是绿林的剧盗,近十年来在天魔之魔的包庇下,更是无恶不作。

就算把他斩开十八大块,也绝不算过份。

因为他最喜欢把敌人的尸体斩开一块一块,然后拿去喂狗。

此人生性之残酷,出手之阴险,已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种人当然该杀。

遇上了该杀的人,龙城璧从来都不会婆婆妈妈,更绝不会皱眉手软。

辛双绝又想捡便宜。

可惜他怎样也想不到,风雪之刀出鞘之后,会产生一股怎样的威力。

当然,风雪之刀虽好,还要看它被什么人所持有,才能发挥怎样的威力。

风雪之刀再加上龙城璧,这一股力量你说有多大便有多大。

当辛双绝骤然发觉一蓬凌厉的刀光迎头而下的时候,他已心知不妙。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刀,也没有见过这种刀法。

他竟然为之一怔。

这一怔之下,刀已卷到了他的后颈。

好快的一刀,

辛双绝身形急变,不再顾着占便宜,先求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总算是个高手。

一声怪叫之下,他居然连人带弓凌空一个筋斗倒翻而回。

可是雪刀去势又自同时再变。

那情景就像是一条毒蛇缠住了一只猴子,虽然猴子身手灵活,而且极力欲甩掉对方的纠缠,但无奈蛇已缠在猴子的颈上了……

飒。

辛双绝的身子猛然一震。

但这也是他毕生“最后的一震”。

一震之后,这个心狠手辣,作恶多端的黑煞魔弓叟,就此了结罪恶的人生。

致命伤在他的颈后。

刀伤并不太深,但恰好切断他的血管大脉,这种伤势就算华陀复活,也无法可以把辛双绝的性命挽回过来。

黄衫、白衣两老者的脸色变了。

他们并不想死。

所以当辛双绝被杀之后,这两个老者不约而同的同时退后。

任公子忽然咳嗽起来。

良久,他才冷笑道:“想不到这种地方,居然会有这等绝世高手,看来你并不是个无名之辈。”

龙城璧淡淡一笑。

他当然不是一个无名之辈。

但任公子还没有认出龙城璧是谁。

风雪之刀又已入鞘。

他又像是个醉汉。

可是现在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他绝对没有醉。

如果有人认为他已醉了的话,那么反而可能是这个人醉了。

任公子突然又对龙城璧道:“今天我不与你计较,但我可以保证,你绝对不会活得过十天的!”

说完后,他就带着那两个老者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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