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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魂魔妪 万毒归宗

阳光金黄,斜照大地。

夕阳已将西沉,吸血道长的脸阴森得有如夜半幽魂。

他有一双倒吊三角眼,眉毛却稀疏得像初生婴孩。

吸血道长的武器,是一把镶满了人骨的吸血剑。

他的剑不镶明珠,也不镶宝石。

只镶人骨。

在剑鞘上,最少有一百二十块细小的人骨,那都是他杀人之后,从死人身上刨出来的,然后镶在剑鞘上的。

不但剑鞘镶有人骨,连剑柄也镶着几个人的人骨。

现在,吸血道长的眼睛,只盯在一个人身上。

他就是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卫空空并不感到意外,而且认为相当合理。

在半年之前,卫空空曾偷过一个人的脑袋。

这人姓阮名捷鹏,剑法很好。

就是因为他的剑法很好,反而把这个人弄坏了。

阮捷鹏凭着一手快剑,在三日之内,连劫四间镖局的镖车,杀人逾百。

他不但劫镖杀人,而且对镖队同行的妇女先奸后杀。

后来,卫空空恰巧在一间客栈里,遇见阮捷鹏。

阮捷鹏有眼不识泰山,居然与卫空空争房子。

结果,卫空空把舒适的一间大房让了给他。

然后,在夜半的时候,他把阮捷鹏叫醒。

当然阮捷鹏倏地惊觉卫空空正在床边的时候,卫空空长剑已把他的脑袋砍下。

惊天地,泣鬼神的砍脑袋的剑法,砍了阮捷鹏这一个心狠手辣的大淫贼。

江湖中人,自然个个额手称庆。

但吸血道长就不开心到极点。

因为阮捷鹏是他的第九个徒弟。

阮捷鹏不但是吸血道长的第九个徒弟,也是他唯一感到满意的徒弟。

以前的八个徒弟,原来已有八个死在吸血道长自己的手下。

剩下来的阮捷鹏,吸血道长最宠爱,却给卫空空一剑砍翻了。

在绝大多数的人看来,阮捷鹏自然该死,卫空空杀得很对。

但吸血道长却认为不对。

“本道爷的乖徒这样乖,你为什么把他杀了?”这就是吸血道长向卫空空提出的质问。

卫空空淡淡一笑,道:“就是因为你的乖徒弟太乖了,所以我才砍下了他的脑袋。”

吸血道长跳了起来:“卫空空,你有几多颗脑袋?”

卫空空笑了笑,笑得有些傻楞楞的:“两个。”

吸血道长板起了脸,道:“为什么有两个脑袋?”

卫空空笑得更傻,但他说出来的话却不傻:“因为你的脑袋很快就会变成是我的脑袋,再加上我的一个,岂不是变成两个脑袋了?”

吸血道长把吸血剑一扬,冷冷道:“换而言之,你将会拥有一个活人脑袋和一个死人脑袋?”

卫空空不再笑了。

吸血道长又冷冷一笑,接道:“只可惜你想得太乐观了,你将会变成一个没有脑袋的人,不管是死人脑袋还是活人的脑袋都没有!”

卫空空不动声色。

他在等待吸血道长的剑。

吸血道长并没有让他久等,突然一剑直刺卫空空的胸膛。

卫空空以剑迎剑,把吸血道长的剑逼回去。

吸血道长微微一凛。

刚才那一剑,他已足足贯注了七成的内力在剑锋之上,满以为卫空空很难禁受得起的。

谁知道卫空空年纪虽轻,但剑上的力道,绝不下于吸血道长,轻轻松松的便把吸血剑逼退。

吸血道长冷哼一声,反手连续三剑又向卫空空劈去。

这三剑的力量大得出奇,连地上的尘埃枯叶,都被剑锋所带动的剑气卷起。

卫空空并未全力接招。

铿!

铿!

铿!

三剑之后,卫空空的人已经被震退七尺。

吸血道长气势大盛,开声吐气,又再鼓劲运剑向卫空空连攻二十四剑。

这二十四剑并不怎样快。

但吸血道长每发一剑,他的一双脚便向地下陷进了一分。

二十四剑之后,吸血道长的脚竟然在地上踩出了两个深洞,连足踝都被这两个洞盖住。

卫空空的情况,也是差不多。

他们虽然是比剑,但已不啻是在剑上拼斗内力。

吸血道长自恃苦练数十年吸血魔功,内力方面一定会比卫空空为强。

可是,二十四剑之后,吸血道长仍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他原本惨白的一张脸,此刻竟已变成了猪肝般的颜色。

卫空空冷冷一笑,突然手中长剑脱手,直射吸血道长的小腹。

吸血道长连忙伸出剑将卫空空的剑击去。

但分明已脱手的长剑,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之下,又回到了卫空空的手中。

这一着变化,吸血道长又怎能预料得到。

吸血道长的剑已老,他击向卫空空长剑的那一招自然落空。

卫空空的剑,忽然从左边挥动,斜削吸血道长的脑袋。

这是砍脑袋剑法中的分头斩。

吸血道长这一惊,实在是非同小可。

眼看吸血道长立刻就要变成无头道长,半空中突然一支强弩劲射而至。

“铿”一声响,卫空空的长剑竟被这一弩震开三尺。

吸血道长面如死灰。

如果不是这一支强弩在最后关头射出,他此刻恐怕已经身首异处。

想到卫空空的砍脑袋剑法,竟然厉害至此,吸血道长不禁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卫空空并没有继续追击。

他只是看着那支弩箭。

这支弩箭,竟是纯银铸造的。

一辆银色的马车,徐徐驶至。

这辆马车不但车厢是银色的,连拉车的四匹马,都披上了银光闪烁的外衣。

赶车的,是个女孩子。

她的年纪,绝不会超过二十岁。

她只穿着一件比纸还薄的轻纱衣。

纱衣很美丽。

但却掩盖不住她美丽的胴体。

纱衣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除了这袭美丽的纱衣外,她是完全赤裸的。

她的赤裸,有五分像女神,还有五分却像是神女。

但无论是女神,抑或是神女,她都是一个漂亮得足以让任何男人心旌摇荡的天生尤物。

男人看见女人的时候,往往都喜欢评头品足讲一番。

评头品足,未必就是一件下流的事,有时候最上流的人,也会把女人视如珠宝玉石般来加以品评。

那不是下流,而是风流。

但又有谁能把风流和下流,分划得清清楚楚?

所以,往往男人认为是风流的事,女人都会认为是下流。

司马血称杀手之王。

杀手之王并不是和尚,也不是个出家人,更不是个太监。

他是个男人,一个绝对健康,正常的男人。

所以,他对于这个纱衣女郎似乎感到很有兴趣。

他问龙城璧:“你觉得这个女孩子怎样?”

龙城璧微微一笑,说道:“很好,很好。”

司马血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很好?”

龙城璧答道:“她是一个很好的车把式。”

司马血一楞。

龙城璧悠悠一笑,道:“如果你是这辆马车的马,相信你会跑得很起劲。”

司马血道:“为什么?”

龙城璧悠然笑道:“因为这辆马车的车把式实在太漂亮了,她的衣服穿得越少,你就会跑得越快。”

司马血耸耸肩:“可惜我不是马,而是一个人。”

忽然间,银马车厢里传出一个人冷漠的声音:“司马血,你不是人,是鬼!”

司马血摸摸下颚,道:“鬼是没有下颚的,但我有。”

银马车中人嘿嘿一笑道:“你很快就会不见了下颚,本座会把你的尸体拿去喂狼。”

司马血皱眉道:“你为什么躲在车里,不敢出来?难道你怕我会吃了你。”

银马车厢倏地打开,冒出了一个三分似人,七分似鬼的脸。

这个人并不是自己走下马车,而是被人掷出,就像只死狗般被人掷了出来。

死狗当然不会令龙城璧吓了一跳。

但这个人被掷出来的时候,龙城璧的脸色变了。

因为他就是硬汉铁马。

铁马的脸,已变成一堆烂肉。

一堆又霉又臭的烂肉。

显然,他是给银车杀手用掌力震成这个样子的。

龙城璧感到很难过。

同时,更感到无比的愤怒。

他和铁马在老星的家里养伤势,直到伤势复原之后,老星终于从葛九命口里查出冬城五深寺,与银车杀手大有关系。

于是,龙城璧和铁马在老星的同意下,离开了老星的家,来到此地。

谁知铁马一出手,就被银车杀手打成这个样子。

银车中人冷冷一笑,道:“你放心,铁马还没有死。”

龙城璧终于叹了口气,道:“但他已死了一半。”

银车中人道:“他死了一半,但起码还有另一半仍然活着。”

龙城璧点点头,叹道:“你若肯把这一半交给在下,什么条件都不妨直说。”

银车中人冷冷笑道:“如果本座要你的命呢?”

龙城璧傲然卓立,道:“只要铁庄主能够活下去,在下这条命交了给你,却又何妨?”

银车中人嘿嘿一笑,道:“好!本座就要你的命,但不必你亲自动手。”

龙城璧目中电芒暴射,道:“你想怎样?”

银车中人残酷的笑声响起,冷冷的道:“把风雪之刀扔过来。”

龙城璧毫不犹豫,解下风雪之刀。

“铁庄主呢?”

“你把刀扔过来,本座自然会把铁马送回给你。”

“如果在下持刀抢攻,那又怎样?”

“说得好,你不妨试试。”银车中人冷冷道:“本座保证他马上会变成一只死刺猬。”

龙城璧没有轻举妄动。

卫空空领教过银车中人的银弩厉害,知道银车杀手的银弩箭,要杀一个已晕迷状态中的铁马,实在是易如反掌。

龙城璧沉吟片刻,终于把风雪之刀扔到银车,只听“飕”一声,刀锋直刺在车蓬之上。

那纱衣女郎把刀拔出,看了一会,媚笑道:“果然是一把好刀。”

说着,飘然下车,她除了这袭纱衣之外,一双纤秀的脚也是赤露的。

纤足一伸,铁马整个人凌空飘起。

龙城璧忙把铁马接下。

铁马的脸,已被内家掌力震得不成人形,但奇怪得很,他仍然能够活着。

纱衣女郎把风雪之刀抚玩一阵,才把刀奉献给银车内的银车杀手。

银车杀手彷彿对这把刀没有什么兴趣,看了一会,便把它交回给纱衣女郎,然后道:“这把刀就送给你吧。”

纱衣女郎闻言,脸上不但没有喜悦之色,反为变得惶恐万分。

银车杀手冷漠的声音又从车内传出:“银姬,你显然已看上了这把刀,又何必客气?”

纱衣女郎银姬的脸色,变得更是苍白如雪。

银车杀手冷哼一声,风雪之刀突然像箭般直射银姬的胸脯。

好毒辣的银车杀手。

银姬只不过对风雪之刀起了半点贪念,竟然就惹来杀身之祸。

银姬彷如木美人,完全没有躲避。

但这一刀的来势,有如此急速,又叫她如何躲避。

眼看立刻就要美人浴血,突然,一把血红宝剑横里杀出,与风雪之刀相碰在一起。

好快的剑。

风雪之刀,“叮”一声被击落。

击落风雪之刀的,自然就是司马血的碧血剑。

除了碧血剑之外,又有什么剑能透射出如此血红色泽的光芒?

除了杀手之王司马血,又是什么人的剑能够击落这一把刀?

刀已击落。

但这把刀并没有跌在地上,而是落在银姬的手上。

银姬一直都像木美人般呆在那里,但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她整个人都变了。

她变得比任何人都灵活。

也变得比任何人都凶狠。

虽然她的衣着迹近乎赤裸,但她绝不是一头赤裸的羔羊。

也许,她是一条赤裸的母老虎,一条母狼。

然而,虎狼虽毒,又怎能毒得过美人心?

她并不是女神,也不是神女,而是妖精。

一个最懂得把握机会去谋杀男人的妖精。

司马血分明是她的救命恩人。

但救命恩人的剑还在拯救着她,她便用风雪之刀向司马血的心脏处砍去。

她要把司马血的心割下。

她要看看司马血的心,是不是像他的碧血剑般同样美丽。

好狠毒的一刀,好狠毒的人。

没有人料到银姬竟然会有此一着。

只有一个人例外。

这人就是司马血。

银姬本来并不叫银姬。

她姓荆,名依依。

荆依依十五岁的时候,便已嫁给了一个七十五岁的老人,做第十八房的妾侍。

这个老人能够娶十八个妾侍,当然也是一个很有来历的人。

他是朝廷里一个老将军,年轻的时候,曾统领数以十万计的兵将,打过无数硬仗。

他六十岁才辞官,在战场上从未打过一次败仗。

但命运的安排,这个老将军竟然在七十五岁的时候,在床上给荆依依打败。

荆依依是个天生的妖精。

她在老将军最欢娱的一刻间,用指甲轻轻划破他颈上的皮肤。

她的指甲很美丽。

又尖细又纤柔的手指,总是男人喜欢的。

但她美丽的手指只不过轻轻划破老将军的皮肤,这个在战场上从未吃过败仗的兵马大元帅便整个人瘫软下来。

荆依依还未已穿好衣裳,老将军变成死将军了。

荆依依杀了老将军之后,从老将军的袜里找出了一张薄的羊皮图。

这是一张宝藏的秘图。

凭着这一张秘图,荆依依找到了一个比她想象中更大百倍的宝藏。

她不但变得富有,而且变得很有势力了。

她成立了一个女人帮。

女人帮的帮主,当然就是荆依依了。

然而,这个女人帮的帮主,做得并不长久。

她在女人帮成立半年之后,便被一个银袍书生征服。

他在武力上征服她,也控制了她所有的一切。

这个人就是魔车教里的银车杀手。

别人也许不知道银姬的底细,但司马血却很清楚。

因为老将军死后,有人出价五十万两银子,要司马血替老将军报仇。

出五十万两银子要杀荆依依的人,就是老将军的父亲。

——老将军虽然已七十多岁,但他的父亲仍然活着。

——一个已经超过百龄的人瑞,本已没有所求,他所冀求的,也许只是能够让自己死得舒舒服服。

——但他唯一的儿子被人杀了,他又怎能舒舒服服的躺进棺材里。

司马血早已对荆依依这个女人的底细,调查得清清楚楚。

越漂亮的女人,对男人所构成的危险往往也就越大。

善良而漂亮的女人,尚且会对男人酿成灾害,又何况是一个心肠彷似蛇蝎般的毒美人?

荆依依不但杀了老将军,也杀过不少其他无辜的人。

她就像是一个尝过人血的老虎那样,试过了人肉的味之后,就一直都再“干下去”。

她干得越多,活得越长久,对于江湖中人的灾害也就更加无法估计。

银车杀手用风雪之刀杀荆依依,司马血早已看出这是一个骗局。

但无论这是骗局也好,不是骗局也好,司马血早就有出手之意。

他不能让荆依依这种女人再继续活下去。

但他也不愿意荆依依死在银车杀手的刀下。

荆依依把风雪之刀掣在手中,用最快,最狠毒的招式,想把司马血杀死。

但事情并不如想象中般顺利。

司马血早已料到她有此一着,当刀锋几已刺进他胸膛的时候,碧血剑突然后退,猛力一撞。

这一撞之势,力度猛,速度更是快到了极点。

“铿”声一响,风雪之刀被震开。

荆依依的娇躯也被震开!

倏地,一线碧光,向司马血的咽喉射去。

司马血看得真切,那是一只绿色的指环。

这一只指环本来是套在荆依依的左手无名指上,但现在这指环也变成了厉害的杀人暗器。

司马血不喜欢指环。

尤其是杀人的指环,他更不喜欢。

剑锋一闪,指环笔直的射过来,也笔直的反弹倒射回去。

荆依依的脸,突然变成紫色。

指环刚插在她的脸上,她整张脸便已变成紫色。

杀人者死。

这个专向男人下手的毒女人,终于死在杀手之王的手下。

银车杀手一片默然。

过了好一会,整辆马车突然裂开。

好好的一辆银色马车,竟然会变成粉碎。

马车碎裂,冒出了一个身穿银衣的中年书生。

银衣书生的脸很有点书卷气。

但是,比书卷气息更浓厚的,却是杀气。

刚才他一刀,的确并非存心杀银姫的。

现在,马车碎了,银姬也死了。

这一笔账,当然非算不可!

银衣杀手有一双魔眼。

魔鬼一样的眼睛,能够把很强壮的男人眩惑。

这有类似慑魂大法的邪门功夫。

但杀手之王司马血并未被银衣杀手的魔眼眩惑。

他的眼神仍和以前冰冷而且坚定。

银衣杀手悚然一惊。

他已了解到,司马血实在是一个很强的对手。

司马血固然不容易对付,还有那个雪刀浪子龙城璧又怎样?

虽然风雪之刀已不在龙城璧的手上,但又有谁敢小觑他的力量。

没有风雪之刀的龙城璧,并不等于一个没有拐杖的跛子。

银衣杀手倏地感到这一战的形势,对己方实在并非处于绝对有利的形势下。

但他已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司马血,龙城璧,卫空空和铁马这四个人活着离开冬城。

银衣杀手决定了的主意,是永不更改的。

现在,他的决定是否犯了严重的错误呢?

从五深寺里走出来的五个人,还有三个。

吸血道长险死还生,已成惊弓之鸟。

但他仍然是一个很厉害的高手。

还有钉魂魔妪,和那个曾经在铁马山庄做过厨子的年轻和尚。

看情形,这个身穿灰衣的和尚,更是群魔之首,他的地位,丝毫不在银车杀手之下。

他是谁?

龙城璧心念电转。

“难道他就是金车杀手?”

就在龙城璧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钉魂魔妪忽然无声无息的走了过来。

她向龙城璧露出了一个很神秘的微笑,看她的神态好像是有点事要向龙城璧请教请教。

但她什么都没有问。

她只是在微笑中,向龙城璧连续射出三十三枚钉魂魔钉。

三十三枚魔钉,每一枚的毒性都足以让龙城璧死三十三次。

龙城璧的手,空空如也。

风雪之刀已被死去的银姬丢在地上,不但银姬死了,好像连风雪之刀也死了。

但龙城璧没有死。

只要龙城璧还有一口气在,想用暗器打中他就绝不容易。

钉魂魔妪连发三十三枚魔钉,去势又急又劲。

但龙城璧毫不犹疑,一手就把卫空空的衣服扯烂了一边,用一块破布把三十三枚魔钉都接在手上。

凭一块破布便把三十三枚要命的钉魂魔钉接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龙城璧办到了。

钉魂魔妪露出了一个意外的神情。

不但钉魂魔妪觉得意外,卫空空也感到意外。

因为龙城璧把他的衣服扯破了。

钉魂魔妪突然重重咳了两下,好像身体很不舒服。

她那双干瘦的手,却在这个时候变得一片漆黑。

漆黑的手,碧绿的眼光。

钉魂魔妪在刹那之间,彷彿变成了另一个人。

龙城璧忽然被她的眼神吸引住。

她也有一双魔眼。

一双能够使别人陷入那迷茫境界的魔眼。

龙城璧只觉得钉魂魔妪笑得很甜,眼前这个老妇竟似已变成了一个笑靥如花的娇媚少女。

少女的媚笑,少女的柔荑。

钉魂魔妪竟似已变成了一个销魂荡魄的美丽少女。

然而,媚笑本是杀人时的冷笑。

所谓柔荑,却有鸡皮疙瘩的一双枯老瘦手,而且整对手已变成了漆黑之色。

江湖上能够把双手练成这种境界的人,绝不会超过五人。

这种境界,是属于邪道的,妖魔的。

这就是“万毒归宗”的境界。

魔由心生,钉魂魔妪的心现在只有“魔”,而不再有“人”。

任何人在她的眼中看来,都只不过是羔羊的血,祭坛的牺牲品。

钉魂魔妪一步一步的向龙城璧走去。

她脸上杀人时的笑意,越来越甚!

龙城璧的嘴角似露出了笑。

一种迹近乎呆子,甚至是白痴的笑。

龙城璧并不是一个呆子,更不是个白痴,他本是一个比任何聪明人都聪明的雪刀浪子。

做一个浪子,如果不聪明一点,他早已死去了不知多少次。

钉魂魔妪的魔眼功夫,似乎犹在银车杀手之上。

她和龙城璧的距离已越来越近,两人相隔最多还不超过三尺。

钉魂魔妪的手已扬起。

一双漆黑的手伸开,但掌心中央竟然像是透明的。

谁都没有见过这样子的手,这样的功夫。

龙城璧的眼睛,仍然望着钉魂魔妪。

他已完全被魔眼控制着?

龙城璧本是山东济南府龙氏世家的三少爷。

自从龙城璧二十岁那一年,从龙氏世家大门闯了出来之后,江湖中人都开始认识到,龙氏世家的八条龙刀法,每一招都精深博大,能够与八条龙刀法相提并论的武功,实在不多。

八条龙刀法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深奥精博的武功?

当然是有的。

龙心神诀就是其中之一。

想练好八条龙刀法,首先就要练成龙心神诀。

龙心神诀不但对内力有极大的帮助,而且更能抗拒邪魔外道的慑魂大法。

这一点,江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

钉魂魔妪现在已八十六岁。

她有七十年的杀人经验。

这七十年的杀人经验告诉他,龙城璧这个后生小子是个很厉害的脚色,想杀他非要下点功夫不可。

施用慑魂大法,很费精神,也损耗功力,把一双手变成漆黑,达到“万毒归宗”的境界,更加有害本身的躯体。

但为了要杀龙城璧,钉魂魔妪什么都不顾了。

因为她已八十六岁,而她唯一的孙女儿,却在两年前死在龙城璧的刀下。

她的孙女儿很漂亮,可惜是个瞎子。

然而,这个瞎了眼睛的女人,对于白花花银子的兴趣一样很大。

她杀了八个无依无靠的老人,抢走了他们的棺材本。

龙城璧第一次把她擒下时,见她瞎了眼睛,不忍下手。

谁知道三天之后,她变本加厉,竟然下毒谋杀六十三个正在吃喜酒的人,然后把别人的贺礼统统劫走。

那六十三个并不是普通人。

他们都是智威镖局的镖师和总镖头的亲友。

智威镖局的总镖头,是龙城璧的世伯,他在江湖上打滚数十年,想不到最后竟然给一个女瞎子毒死。

龙城璧忍无可忍,找寻了足足半年,终于把她从一座很华丽的宅院里找出,然后一刀杀了她。

自从龙城璧杀了这个女瞎子之后,钉魂魔妪一直都在找龙城璧。

——你杀了我的孙女儿,好歹也要还老身一个公道。

她自然没有想到,那七十多条人命又该怎么算帐呢?

“万毒归宗”的黑漆手掌已向龙城璧逼近。

但是掌心中央透明的程度,也越来越大。

掌风是腥毒,中人欲呕的。

但龙城璧什么反应都没有,彷彿是个木偶。

钉魂魔妪脸上残酷的笑意越来越甚,只要她的掌风继续压逼龙城璧,这个风头极劲的雪刀浪子就会变成一具腐烂发黑的死尸。

龙城璧好像连怎样笑都不懂得了。

但是忽然之间,明明变成了木偶像般呆呆的龙城璧,突然双目中透射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这一次,钉魂魔妪笑不出了。

她的双手也停止向龙城璧进袭。

因为她蓦然惊觉,龙城璧的眼睛并不是模糊昏沌,他比任何人都更清醒。

钉魂魔妪的慑魂大法,竟然失效。

龙城璧的目光,彷彿要把钉魂魔妪的一双眼睛毁掉,钉魂魔妪的笑容也不再挂在脸上。

银车杀手突然大声道:“万毒归宗,魔手钉魂!”

这八个字一响起,钉魂魔妪的一双黑手已拍在龙城璧的胸膛上。

但龙城璧的胸膛,突然向后一缩。

他用自己的一双手,迎接了钉魂魔妪这一击。

龙城璧以八条龙刀法名扬天下,但谁也不知道他的掌功是否也和刀法同样的出众。

但卫空空和司马血绝不担心这一点。

钉魂魔妪手已把剧毒逼出。

她双掌奇毒,只要逼进敌人的身体,想解去这掌上的毒力,就难如登天。

钉魂魔妪仍然有很强的信心,可以用毒掌杀死龙城璧。

虽然,她的慑魂大法已告失败。

可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是她完全意料不到的。

毒掌黑漆,掌心透明。

但龙城璧与钉魂魔妪硬碰了一掌之后,钉魂魔妪的毒掌起了一个很大的变化。

原本只有中央一点透明的双掌,此刻突然变成全部透明。

而那些漆黑如墨的掌毒,都竟已向上移升,升到钉魂魔妪的脖子之上。

钉魂魔妪面色惨变。

初时,她的面色是变得苍白的。

但还不到半晌,苍白的面色又变成了死灰,深灰,终于变成了一片黑漆。

毒力已移升到她的脸,她的脑。

钉魂魔妪忽然惨嘶一声,然后用一双透明得可怕的手指着龙城璧:“你用的是不是散功……大魔掌?”

龙城璧摇头,道:“不是。”

钉魂魔妪颤声道:“不是散功大魔掌,老身的掌力怎会被解去。”

龙城璧目光闪动,道:“你的掌力没有被解,也没有失去,只不过被我逼到头顶上去而已。”

钉魂魔妪笑了。

她现在的笑,既不是残酷的冷笑,也不是凄然的惨笑,而是傻笑。

毒力已使她无法自制。

她的神经显已遭受到自己身上蕴藏着的毒力所严重破坏。

银车杀手沉默着。

这一战,龙城璧显已获胜,但他仍然看不出,这个雪刀浪子是用什么武功把钉魂魔妪弄成这个样子的。

他的脸色并不好。

但过了一阵子,他突然发觉龙城璧的脸色似乎也变得很坏。

一个刚战胜了敌人的人,就算不感到愉快,最少也不应该露出痛苦的神色的。

但现在,他发觉龙城璧好像很痛苦。

银车杀手并不是个反应迟钝的人。他已看出了龙城璧虽然战胜,但钉魂魔妪那两掌也并不完全没有威力的。

龙城璧显已受伤。

一个已经受了内伤的龙城璧,而且风雪之刀又不在他手上,此时不杀雪刀浪子,更待何时。

他的想法如此。

灰衣和尚的想法似乎也是如此。

刹那之间,两条人影飞跃而起,同时向龙城璧的颈上扑去。

龙城璧的神态很颓然。

他的身子甚至有点摇幌。

银车杀手并非空手扑前,他杀雪刀浪子的武器,就是那柄风雪之刀。

风雪之刀本已跌在地上。

但银车杀手的身形刚跃起,风雪之刀便已又在他的手里。

好快的手。

好快的轻功。

他出刀斜砍龙城璧的脸庞,想把龙城璧的脸削开两半。

灰衣和尚也是用刀。

但灰衣和尚所用的刀,却比风雪之刀短,连刀带柄,还不够一尺。

灰衣和尚的刀,刀锋一片紫蓝。

刀虽细小,却是伤人立毙的毒刀。

银车杀手此时全心全意在杀龙城璧,无论是自己杀了他也好,灰衣和尚杀了他也好,都同样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这个灰衣和尚,当然不是真的和尚。

再下流的和尚,也不会在刀上淬毒。

他就是魔车教里的金车杀手。

金车杀手和银车杀手同时出动,合击一个手上无刀,而且还已身受内伤的龙城璧。

风雪之刀已非龙城璧之物,它已变成了龙城璧的追魂帖,阎王令。

卫空空和司马血想救龙坡璧,但无奈他们正忙着救治铁马,行动上竟比金银车双杀手都慢了半步。

但龙城璧并没有让他们感到失望。

虽然金银车杀手已联成一个弧形向他夹击,两把刀都同时向他施以致命的压力,但龙城璧一闪身,就已把两人的刀都同时避过。

司马血不再犹疑,把手里的碧血剑抛给龙城璧。

龙城璧伸手去接剑,背后又有两刀砍至。

那是银车杀手的风雪之刀。

飕!飕!

两刀连环击出,但龙城璧又闪避开去了。

此时,卫空空的砍脑袋剑法,已毫不保留的紧逼着金车杀手。

最卑鄙者,莫如吸血道长。

他竟然用剑去砍杀身受重伤,毫无反抗能力的铁马。

龙城璧已被银车杀手缠着。

卫空空也和金车杀手杀得难分难解。

但吸血道长还疏忽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杀手之王司马血。

司马血的碧血剑,虽然已在龙城璧的手里,但司马血的手也能杀人。

吸血道长以为在出其不意之下,就可以杀了铁马。

可惜他逃不过司马血的一爪。

司马血的爪功,是从一个死人的身上偷回来的。

这人被司马血所杀,他是个独行剧盗,他不但偷有钱人的金子,也偷有钱人的女人。

有钱人的金子,也许有些是见不得光的不义之财。

但也有不少人自幼辛勤工作,到年纪大了方赚到一些财富。

这个独行剧盗千不偷万不偷,偏偏偷了一个好老人的金子,也偷了他唯一的孙女儿。

好老人的确是一个好人,他的浑号就是“好老人”。

好老人不见了金子,还可以作罢。

但他的孙女儿被污,这种事却万万不能作罢。

他马上派人去找司马血。

司马血知道这件事之后,一声不响立刻骑最快的马,跑到洛阳最大的一个赌馆里。

独行剧盗果然在赌馆里,他输了不少金子,而这些金子都是好老人的。

结果,司马血就在赌场之内,一剑把独行剧盗的咽喉刺穿了一个大洞。

然后,他更在众目睽睽之下搜尸。

独行剧盗的怀里还有一张银票,和一本天魔爪的练功秘笈。

现在司马血用来对付吸血道长的,就是那本秘笈上的天魔爪。

吸血道长以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把铁马杀死。

孰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等到他发现司马血的手已到之际,他想自救已经太迟太迟了。

连司马血自己,都想不到天魔爪的力量竟然如此厉害。

那个独行剧盗姓招,名或本。

他的外号,是快剑飞盗。

但他的剑再快,又怎比得上司马血的剑。

那时,招或本显然未曾练成天魔爪,否则司马血想杀他必定不会那么容易。

现在,司马血第一次使用天魔爪。

吸血道长也是第一个死在司马血天魔爪下的人。

一爪穿心。

司马血甚至感到自己的手,已碰着吸血道长的心脏和肋骨。

恐怖的一爪,恐怖的武功,杀了一个恐怖的人。

吸血道长这个人的行事作风,从来就比鬼还恐怖。

如果他不是只顾捡便宜杀铁马,司马血想解决此人还得要下一番功夫。

但现在真正捡到便宜的人,并非吸血道长,而是司马血。

吸血道长直到咽气的一刹那,仍然不相信司马血的爪竟然如此厉害。

他终于后悔自己看轻了杀手之王司马血。

事实上,无论是谁,若看轻了杀手之王司马血,他都一定会后悔莫及。

五深寺门外,已变成刀光剑影,杀机不绝的地方。

龙城璧和卫空空联手抗敌,已不下数十次,但金银车双杀手也绝非易与之辈。

正当拼斗得最激烈的时候,突然传出一声深沉的佛号——

“喃呒阿弥陀佛,惨哉,惨哉!”

佛号本来诵得很深沉,苍凉。

但最后那四个字,却令人有一种不伦不类,滑稽之极的感觉。

善哉善哉这些句话听得多了,但出家人说出“惨哉!惨哉!”之句,龙城璧却从未听过。

拼斗仍在继续。

忽然间,又是一声佛号。

“喃呒阿弥陀佛,他奶奶的通通都给老衲住手!”

这一次,更是令人大吃一惊。

这算是什么和尚?

金银车双杀手果然停止向龙城璧和卫空空进袭。

只见一个手持豹尾鞭,嘴里咬着一条鹿腿的老和尚,带着八个白衣僧人,从五深寺内走出。

这一次,最吃惊的却是金车杀手。

他在五深寺内假扮和尚已有许多时日,并且成为了五深寺的“方丈大师”,寺内每一个地方他都了如指掌,但忽然间寺里冒出这九个僧人,竟然是他全不认识,也从未见过的,又怎不令他为之愕然?

这个老和尚的说话很怪。

听他的说话,完全不像个和尚!

但他的确是一个如假包换的老和尚,只不过再看看他手里的武器,和嘴上咬着的鹿腿之后,又觉得这个老和尚不像是个和尚了!

和尚怎会用豹尾鞭?

和尚又怎会吃鹿腿?

当然,和尚也不应该说“他奶奶的”这种说话。

但这个老和尚例外。

看见了这个老和尚,龙城璧不禁想起呼呼和尚!

“西域呼呼,中原苦苦!”

呼呼和尚和苦苦道人,都是古灵精怪,行动怪异的出家人!

眼前这个老和尚,又是何方神圣?

他为什么会从五深寺走出来?

这个老和尚和那八个白衣僧人为什么会从五深寺里走出来,这正是金车杀手所希望知道的事!

五深寺早已经变成了魔车教的分教总坛。

以前的和尚,早已不在寺内。

老和尚似乎已经看穿了金车杀手的心事。

老和尚一面咬着烤得已熟透了的鹿腿,一面又冷冷的对金车杀手道:“五深寺这个地方有什么好?你把那些不懂武功的秃驴杀了,自己又剃光了头,去扮秃驴,看来你真是呆得比那些秃驴还呆百倍。”

他秃驴前,秃驴后的,龙城璧不禁听得为之失笑。

别人刮光了头便算秃驴,他自己的头上也何尝不是牛山濯濯?

金车杀手给这个和尚弄得啼笑皆非,只得道:“大师是五深寺的什么人?”

老和尚匆匆把鹿腿吃完,才道:“五深寺以前的方丈是仁敬,老衲叫仁堂。”

金车杀手道:“原来是仁堂大师,想必大师与仁敬大师甚有交情?”

老和尚“呸”一声,道:“什么叫甚有交情,简直胡说八道,仁敬是老衲的儿子!”

这句话说出,更是吓人之至。

仁堂大师冷哼一声,道:“老衲本来不是和尚,自从小畜牲当了和尚之后,老衲才刮光了头发的。”

金车杀手一怔,道:“敢问大师,俗家姓名是……”

仁堂大师道:“老衲以前的姓名是元应开。”

元应开三字一出口,众人皆是心中一凛。

在二十年前,元应开是一个风头十足的大人物。

他本是昆仑派俗家弟子,后来独闯天下,成立长武帮,自任为帮主。

长武帮在江湖上虽然历史甚短,但在元应开的统领下,三年之间,便成为了江南一带势力最庞大的帮会。

直到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元应开突然失踪。

当时,他正和十几个老朋友在聚花楼头,喝得酩酊大醉。

忽然间,一封短笺已递到了元应开的手里!

递送短笺的,是元应开的心腹手下!

看完了这封短笺之后,元应开就离开了聚花楼。

聚花楼是一个很令男人着迷的地方。

这里的酒也迷人,女人也迷人。

但元应开这一次离开聚花楼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不但他一去无踪,连他的儿子也失踪了。

这件事,成为当时武林最轰动的一件大事!

但经过一番扰攘之后,还是没有查出这对父子的下落,而长武帮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之下,也逐渐自行瓦解。

原来那封短笺,正是元应开的儿子写的。

他的儿子看破红尘,出家为僧去了。

元应开大为震怒,立刻去找儿子,想把他重重的教训一顿。

经过一番追查,终于查出,原来自己的儿子就在冬城的五深寺中。

结果,元应开没有真的把儿子重重教训。

他最后被儿子说服,不干预他去做和尚!

但元应开却索性连自己也剃渡为僧,改名法号仁堂。

在尘世,是父子。

在空门,却是师兄弟。

这真是一件怪事。

但更怪的事仍在后头。

元应开并不是个有资格做和尚的人,削发出家之后,经常醉酒闹事,就像以前五台山上的那个花和尚鲁智深。

后来,他的儿子仁敬大师成为方丈主持,仁堂大师却连几句像样的佛经也没有读熟。

仁堂大师越来越不像样,终于引起五深寺其他和尚的反抗。

五深寺是佛门清静地,当然不能容忍仁堂大师的这种放任行为。

但五深寺的和尚,全都不懂武功,又怎能与仁堂大师硬拼?

幸好仁堂大师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于是唯有花了好几万两银子,在五深寺数里之外,另建一间和尚寺。

这间和尚寺规模远不如五深寺,而且处地偏僻,照理是不必花数万两银子来建造的。

但仁堂大师却暗中派人挖了一条地道,由五深寺通到那间和尚寺里。

这是一个秘密。

建造这条地道的人,是个很有办法的老江湖。

没有人知道五深寺方丈大师的禅房中,有一条地道,可以直通到冬城之外。

仁堂大师吩咐儿子:“老子建造这条地道,是为了你这个畜牲和尚,你若当和尚生厌了,便从地道钻过来找为父,知道吗?”

仁敬大师大为感动,但他出家之意已决,这个和尚是做定了。

但他却想不到,五深寺竟然被魔车教看中,使这个佛门清静地变成邪恶势力的地方。

仁敬大师无奈,只得从地道逃亡。

仁堂大师看见儿子从地道里钻过来,心中又庆幸又愤怒!

他庆幸的是自己有“先见之明”,预早挖好了一条地道,否则这个和尚儿子就性命难保了!

他愤怒的是因为魔车教太猖狂,竟然连佛门清净地都不肯放过。

如果他仍然是当年的长武帮帮主,他一定会倾师向魔车教宣布开战。

现在,他已非长武帮帮主。

但当日长武帮帮主的那份豪情逸意,依然没有洗脱。

他已暗中决定,只要一有机会,还是要找魔车教算一算帐的。

现在机会来了。

当司马血和卫空空刚到冬城之后,仁堂大师便已接获消息。

仁堂大师虽已成为和尚,但他对于江湖上的事仍然了如指掌,而且消息也极灵通。

金银车双杀手想不到在这个时候突然会冒出一个如此古怪的老和尚。

当他们知道这个老和尚就是元应开之后,心中不禁暗呼不妙!

仁堂大师怪眼一翻,忽然道:“魔车教老人算是什么东西?胆敢与天下英雄豪杰为敌,老衲第一个操他奶奶的熊!”

金车杀手面色骤变。

蓦地,一阵箫声响起。

箫声初起之际,彷彿来自远远的山峦下。

但还不到半晌,箫声却又似乎已来到了每一个人的身边。

肃杀的箫声。

神秘的影子,神秘的魔车终于又出现了!

这不是大魔车。

是小魔车。

小魔车的主人,就是魔车老人的唯一衣钵弟子,也是魔车教的副教主!

仁堂大师怒喝道:“什么乌龟王八蛋在乱吹鸟箫,难听得像乌鸦般叫?”

小魔车停在寺门外!

两个丑陋不堪的矮汉从赶车的座位上大步而下!

这两个矮汉,虽然矮得好像侏儒,但却并非侏儒。

这两人的手里,都有着一个雪白的布袋。

布袋如白雪。

袋底却一片殷红。

那都是血!

布袋沉甸甸的,而血水仍然在不停滴下。

龙城璧心中一沉。

他心中已有个预感。

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这两个雪白的布袋里装着的,一定是……

想到这里,龙城璧希望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

他希望袋里的东西,只不过是一只中箭的狐狸,或者是其他被猎杀的野兽。

但他到底还是不能相信,这些血是属于畜性的。

这两个矮汉虽然相貌丑陋,但说话的声音却很动听,充满男性的爽朗魅力!

“谁是龙城璧?”

龙城璧淡淡道:“在下正是。”

左边的矮汉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龙城璧两遍,才道:“看你的样子的确很像龙城璧。”

龙城璧道:“在下确是龙城璧,一个如假包换的龙城璧。”

右边的矮汉道:“但你的刀呢?”

龙城璧道:“在银车杀手的手上。”

两矮汉又看了一遍,左边的矮汉嘿嘿笑道:“雪刀浪子的风雪之刀不见了,却握着一柄碧血剑,难怪有人说,近年来天下大乱。”

“乱你个春秋狗屁!”仁堂大师骂人的花样真多:“这里原本天下太平,乱来乱去还不是你们这些灰孙子在作怪!”

右边的矮汉冷冷盯着仁堂大师:“哪里来的疯和尚?”

银车杀手道:“这个疯和尚,就是元应开。”

“什么?”两矮汉同时脱口道:“他就是长武帮的帮主元应开?”

仁堂大师傲然地说道:“以前的确是的。”

左边的矮汉格格笑道:“不管你是疯和尚也好,元应开也好,在未得咱们副教主同意之前,你不能离开这个地方。”

仁堂大师冷哼一声,豹尾鞭凌空一扬,“啪”的一声大响:“你们袋里的是什么东西,血淋淋的。”

右边的矮汉道:“这是咱们副教主送给雪刀浪子的大礼。”

左边的矮汉道:“如果大师喜欢,不妨拿去吃。”

仁堂大师道:“什么东西?只要合老衲的胃口,吃就吃,还怕什么?”

右边的矮汉望了望龙城璧,突然把布袋抛过去。

龙城璧手挥碧血剑,布袋上半截立时变成雪花似的,最少散开好几十块。

仁堂大师动容道:“别人都说你的刀快,想不到一剑在手的威力亦不等闲。”

龙城璧没有回话。

因为布袋被斩开之后,布袋里的东西已呈现在他的眼前。

龙城璧叹了口气。

他的想法并无错误。

布袋里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是被猎杀的野兽!

布袋里有一双手。

一双属于人类的手。

这一双手,其中一只只有四只手指的。

而这一双手,比寻常的手,最少粗大了三倍。

这赫然是粗手欧阳穿的一双手!

仁堂大师没有解开另一个布袋。

不问而知,那是粗脚欧阳破的一双脚了。

龙城璧剑眉倒竖,一张脸苍白得很可怕。

“你们为什么用这种残忍的手段来对付一对浑人?”

右边的矮汉冷冷道:“欧阳兄弟既已加入了魔车教,就得一辈子为本教效忠。”

左边的汉子接道:“如果本教中人,个个都像欧阳破,动辄退出江湖,那本教岂非迟早自行瓦解?”

右边的汉子淡淡道:“本来他们犯的是死罪,但副教主顾念这两人的头脑向来不甚清醒,所以并没有杀他们,只在他们两人的身体上,都留下了一点记号。”

仁堂大师大吼道:“这记号也未免太大了,你们来得正好,老衲也要两位尝一尝留下记号的滋味。”

说着,手持豹尾鞭,就要与二矮交手了。

蓦地,小魔车的车厢打开,施施然的走出一个人。

这人的脸庞光滑圆润,眸子漆黑,身上穿着的,是一袭淡淡的绣花长袍,腰带上斜插着一口竹箫。

虽然这只不过是竹箫,上面却镶着七颗明珠!

这七颗明珠并不是白色,而是用价值连城的彩虹珍珠。

龙城璧从未见过任何人,比他更有肃杀的气势。

肃杀的箫音。

肃杀的人!

虽然这人在微笑,而且笑得很好看,但这种微笑并不代表友善、温和,而是代表着死亡之神,彷彿他要杀人,根本就比这一笑还更容易。

龙城璧从来都不怕死。

有些人面上经常装出不怕死的样子,但当死神的威胁临到他们身上之后,他们就会被吓得屎滚尿流,慌忙逃命。

但龙城璧对于“死亡”,彷彿早已麻木。

他当然未曾死过。

但险死还生的经验,他已领略得太多了。

鬼门关外倘若真有牛头马面在把守,恐怕他们必定会很熟悉龙城璧。

好几次,龙城璧最少已有一条腿踏进了鬼门关,但到头来他还是凭着自己坚强的意志,战胜了死神,又再在人世间飘然流浪。

所以,虽然魔车教教主是一个足以令人不寒而栗的人,但龙城璧“一点也不栗”。

他只慢慢的对副教主道:“素闻副教主之威,但未知高姓大名,容否赐告?”

副教主悠然一笑,道:“本座复姓慕容,单名一个劫字。”

“劫?”

“不错,是劫数的劫,也就是劫难的劫。”

龙城璧的脸色变了。

江湖上有慕容劫这种残忍的人物,的确是一场劫难。

慕容劫看着龙城璧,道:“本座的年纪,相信也不会比龙兄细得了多少。”

龙城璧默然。

慕容劫淡淡一笑,道:“但在江湖上,阁下的名气,好像比本座大得多了。”

龙城璧道:“在下在江湖上,的确有些名气,但这种名气,并不足以任何人羡慕。”

慕容劫讶然一笑,问道:“这却是何故?”

龙城璧叹一口气,道:“在下已被江湖中人,公认是一个贪酒,贪色,懒惰不求上进之辈,像这种名气,又有何足以令人生羡?”

慕容劫莞尔一笑。

龙城璧又道:“阁下身负魔车教副教主重职,前途本来比在下好得多……”

“本来比你好得多?”慕容劫的表情有点奇怪,冷冷道:“听龙兄的口气,似乎本座的前途一片黑暗?”

仁堂大师又大声道:“当然如此,老衲今天就要送你去黑暗地狱!”

说着,僧袍飘起,左掌直向慕容劫的头上罩下。

慕容劫避开这一掌,仁堂大师的豹尾鞭又宛似风车转也似的扫至。

两矮汉冷笑,一齐扬起左手,两蓬毒针疾射向仁堂大师面门。

仁堂大师手一翻,僧袍大袖尽将毒针兜住。

仁堂大师神色突然一变,道:“鬼针先生是你们的什么人?”

左边的矮汉应道:“正是家师。”

仁堂大师眼瞳闪出一股杀机:“原来两位就是淮北双毒的谷智伯,莫青池。”

右边矮汉冷笑道:“好说,我就是谷智伯。”

冷笑声中,谷智伯与莫青池的身形同时凌空一翻,左右各十六,一共三十二颗淬毒钢弹丸同时飞击仁堂大师。

仁堂大师大笑,竟然以头迎着钢弹丸,三十二颗精钢铸造的毒弹丸,同时被仁堂大师的秃头震开。

这一手铁头功,的确令人叹为观止。

淮北双毒想不到仁堂大师有此一着,原来他的秃头如此厉害,不但不怕钢弹丸,连毒也不怕!

谷智伯莫青池两人深深不忿,又想再战。

倏地,慕容劫一声冷喝,说道:“住手。”

两矮闻言,俱是一怔。

但是副教主威严,却令他们不敢不停手。

仁堂大师狂笑道:“慕容劫,到底还是你比较有点眼光,知道这个龟儿再拼下去,结果也只是有一条死路,倒不如趁早鸣金收兵,免遭损失。”

慕容劫冷然一笑,对龙城璧道:“你觉得这个老和尚如何?”

龙城璧道:“你是指他的武功?”

慕容劫点头道:“不错,你认为他的武功怎样?”

龙城璧道:“大师乃前辈高人,在下岂有资格加以评论?”

仁堂大师哈哈一笑:“好小子!真是个好小子,不错!不错!”

慕容劫冷笑道:“你以为自己的武功厉害,但在本座看来,却是不值一哂。”

仁堂大师铁青着脸:“有种的跟老衲拼三掌,大家比划比划。”

“三掌?”慕容劫哂然笑道:“不必三掌,一掌便已可分出胜负。”

仁堂大师道:“好大的口气。”

慕容劫道:“这不是口气大,而是你的武功实在并不济事。”

仁堂大师一声巨吼,以掌迎掌。

“蓬”然一声闷响,两掌已紧紧贴在一起。

仁堂大师面色突变,冷汗涔涔如雨而下。

龙城璧失声道:“泻真神功!”

司马血道:“好毒辣的武功,仁堂大师数十年苦练的内家真力,恐怕立刻就要毁在慕容劫的手下。”

“泻真神功”是一种专门摧毁敌人的内功的邪门武学,江湖上练成这种武功的人,近百年来就只有枯神崔千粒一个。

枯神崔千粒,是和风雪老祖同一辈份的江湖人物。

风雪老祖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几乎死在崔千粒的泻真神功之下。

但到底风雪老祖还是凭着坚定的意志,运用“一风千雪降魔诀”,挽危为安,战胜了崔千粒。

崔千粒经此一败,就退出了江湖,据说他已身受重伤,无法再使用泻真神功。

但在此之前,崔千粒已用泻真神功害过了不少武林人物,弄得人心惶惶,一听见“枯神”二字都唯恐走避不及。

没想到慕容劫竟然也练成泻真神功。

龙城璧不再犹豫,一挺碧血剑,就向慕容劫的腰间刺去。

慕容劫长笑翻身跃起,避过碧血剑。

仁堂大师如释重负,但脸色已差了甚多。

慕容劫把竹箫掣在手中,道:“龙城璧,你不必逼人太甚。”

龙城璧叹了口气:“逼人太甚的是谁,大家心中都很明白。”

慕容劫看着天色,然后说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龙城璧道:“然则你有何建议?”

慕容劫看着他,冷冷道:“老星已约了本教高手,十日后,在落鹰崖下决一死战。”

这两句话刚刚出口,老星就突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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