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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兄弟阋墙

夜半时分,秋风阵阵,吹人心寒。在这一大片废墟上,竟然连寒鸦夜鸮也不愿止栖。这里太荒凉了,荒凉得只有夜鬼才会喜欢留连,再也没有什么生灵在这里逗留。一大片废墟之中,立着残破的圮墙断壁,有一些烧成枯干的树直撅撅地指向青天。这些乌黑的树干像人像鬼,张牙舞爪,摆足了姿势,威吓黑夜。

从那断垣残壁中传来一阵阵歌声:“看残云,破风卷来几重浪?留下云朵一片,饰我小小山庄。江山破,人晚妆,对菱镜,倍凄凉。说什么山河仍在,故国慨慷,都付与流水,一片夕阳。”

明明唱的是山河,唱的是英雄泣血,但细细听来,唱歌的声音却委婉凄凉,呜呜咽咽,断人愁肠。

在远处,有一片蓊蓊郁郁的树林。树下,立着一个高高的身影。这是一个人,他身穿着黑色的衣服,呆呆地望着那一片废墟。月下废墟隐隐约约,奇形怪状。有些烧残的东西看去上形似鬼魅,十分骇人。这人却不害怕,只是静静地看着。夜露早已湿透衣衫,秋风又凉,飕飕吹过,这人就是一阵颤栗。他口中轻轻喃喃道:“珊儿,珊儿,你死得好苦。我同你只是亲热了那一夜。那一夜好长,我从汴梁回来,给你带回来首饰。你最喜欢首饰,谁知这一夜你却看也不看。你只是像一片寒风中的飘叶,抖得厉害,抱紧我。这一夜我们是亲热,眼里喷火,心柔似水,紧紧抱着,直到天明。过了这一夜,我就忙师父的事去了。我没想到你会死。珊儿,我一定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这人口中喃喃自语,眼睛却眨也不眨,直看着废墟。

废墟中,有一道长长的残墙,一个小小人儿坐在这墙上,像农家小儿坐在炕上,神情悠闲,也颇冷漠。他刚刚还在唱,唱出了一脸泪水。此时却又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分外凄伤。他笑罢一阵便又唱:

“自古恶人说强梁,怎说得过舞剑项庄?秦皇一筑,万里系屏障,穆王驰八骏,王母宴天香。你要做恶人,武后秦皇,吕雉齐姜。一代风流一代客,全都官场变坟场!”

这小小人儿正在唱,就唱着笑,笑着唱,讥人愚直,不识变通,笑人蠢笨,不会圆滑。

这时,断墙前站了两个人。两人无声无息,没听得脚步响,人便站在这小小人儿前。这两人一个是老人,他神情有些萎靡,衣衫破烂,眼睛充血,手也磨得血糊糊的。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小小包儿,包儿里胡乱装着一个孩子,孩子早已死得透透的,连眼睛都干涸了,嘴也乌黑,而且发出一股难闻的死尸味道。这老人盯盯地看着那唱歌的小人儿,恨不能咔咔地连骨头带肉吞吃了他。他身旁这人年纪也不小,一身儒士打扮,脸儿白白净净,人也阴森森笑,看着那个坐在墙上唱歌的小孩儿。

这小孩儿像是没看见他们两人,仍是自顾自唱。

突地,这老人一声尖叫:“豆儿,豆儿,你累了罢?你累了,就跟爷爷回去睡。你记着,不能吃人家的东西。人家的东西不好吃。好吃?好吃也不好吃。你吃人家的糖球,那糖球里有毒,有毒!”他回头抚弄着那孩子,神情很是和蔼。

一边的人说道:“大哥,你别弄了,这孩子早死了,就是有毒煨着,也有臭味了。你还弄他干什么?”这老人大声叫道:“续二,你说什么?你说豆儿死了?你才死了,你早就该死!”说罢便打。两人出招都是极快,一拳一掌,莫不都是狠下毒手,所幸的是,两人是师兄弟,一来一往,一招一式,都是十分熟悉,就打了几十招,也没分出胜败,都累得气喘吁吁,方才罢手。

续二道:“诸葛征,你莫要逼我。你的仇人坐在那里,你不杀他,缠着我做什么?”诸葛征冷冷道:“续二,你再说豆儿死了,我就宰了你!”他回头看着坐在墙上的小孩儿,恨得连双手也哆嗦起来。

小孩儿见了这两人,也不觉奇怪,只是呲牙向他们笑了一下,说道:“你们也来了?”再也无话。

续二道:“师叔,我们五兄弟一向不大服气师叔,今天续二见了师叔,真是心悦诚服。师叔聪明,非续二五兄弟能及。”

小孩儿听他奉承,满面带笑,乐孜孜道:“是么?你们五兄弟一向只服你们那个小老儿师父,根本就看不起我。今天怎么能说起师叔的好话来了?”

续二道:“师叔聪明,是大聪明。师叔如今得了蛤蟆功内功心法,自然是天下第一人了。但一般人若是得了这本秘籍,还不狗颠狗颠儿去找一个隐蔽去处,练功去了。可是师叔却不走,我们五兄弟怎么能杀你?怎么能知道你把蛤蟆功内功心法藏哪儿去了?”

小孩儿手指点点戳戳,指着诸葛征与续文成二人,笑道:“就凭你们这五个混蛋,我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我若得了蛤蟆功内功心法,早就把你们五个和你们的家人一起毒死了,还要你们这些废物做什么?”

续二慢慢道:“师叔本事不小,但要一下子杀死我们五兄弟,还怕是不能。如果我与大哥、三弟一齐出手,一定能杀了你!”续文成说着,竟脸色难看,咬牙切齿起来:“你杀我妻子,我要一刀刀剐了你,方解我心头之恨!”小孩儿突是面现诧异:“哎,续二,我不是听得你说,你不愿意要你老婆了么?我一听你说这话,就帮了你一回大忙。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水深。你跟你媳妇儿不好,你俩不是海水是河水,不是河水是池水,不是池水是井水,不是井水也是盆水。多多少少也有那么一点儿假情假义,我不替你杀她,你怎么去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续二,你可别傻了,师叔是为你好哇。”

这小孩儿说着话,竟然是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诸葛征心头恶起,向小孩儿一吼:“王八蛋,你还我豆儿,你还我豆儿!”他如燕离巢,直奔小孩儿而去。

转眼之间,拳掌相交,人立墙上,掌花纷飞,倏忽往还,厮打在一处。续二看着,心里暗乐:看你们两人相斗,能斗到何时?这诸葛征是个老奸巨滑之人,若不是他一家老少一十四口人都死于小孩儿的毒手,他决不能动怒生嗔,我续二又哪里会有这大好机会?

诸葛征心头怒火烧灼,手下也比平时更狠:“你还我豆儿,你还我儿子,你还我……”一时悲愤,哽咽不能出声。小孩儿不答,只是出拳出掌,等诸葛征拳脚打来,就一抵一挡,化解开去,全不费力。他大声道:“诸葛征,你是不是个笨蛋?你在留云庄里住了几十年,娶了老婆,生了儿子,儿子又娶了老婆,老婆又生了儿子。弄得像蚂蚁滚蛋。你知不知道留云庄是天下第一大恶处?连关上的云彩要过去,也得撕下一片来,别说是人。你家那么多人,活了这么多年,一个人也没死,你说在这留云庄里算不算是怪事儿?这回我替你打发了他们,你该谢谢我才是。省得你早早晚晚睡也睡不着,饭也吃不好,受恁多苦楚。”

小孩儿一番话,说得诸葛征迷迷怔怔,他不及细想,心下以为小孩儿的话也对。没了老婆孩子,岂不是一人来去,轻松自在?一大家人,他也真是费了老大心思,吃饭喝水,走路穿衣,无一样不细心,生怕一个不小心,全家死在这留云庄内。但他心机也费了,功夫也花了,全家人仍是死于非命,他一时想也想不明白,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小孩儿一说,他心下糊涂起来,想道:师叔点拨的对,如果我不找老婆,自然就不会生子,没有儿子,就不会有孙子。这样岂不是没了大伤心?

小孩儿的声音十分亲切:“诸葛征,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你全家人都死得干干净净,你还活着做什么?你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儿?诸葛征,你费了五十年劲儿,娶了老婆,眼看着儿子长大成人,眼看着孙子绕膝承欢,花了五十年,到了今天,一旦失去,却哪里找来?你还不如死了,也免了一场大痛苦。”

诸葛征心智迷乱,心里也不时在问:我是不是真得死了?一家人都死于非命,我一人活着,却有什么趣味儿?不如也一死了之。想着,就双目呆滞,缓缓提掌,欲向天灵拍落。

续二一边见了,大是焦急,喊道:“诸葛征,你不为你的家人报仇了么?”诸葛征看他,口中喃喃:“报什么仇?豆儿死了,家人都死了,我一人活着又有何用?”

续二更是着急,知道如果诸葛征一死,他决不是小孩儿的对手,说不定也得死在这里。他吼道:“诸葛征,你投奔老毒物慎独行,不就是要做一个大恶人么?恶人未做,反叫人家杀了你,你岂不太窝囊了么?”

诸葛征一愣,泪水潸潸而下,他向天而呼:“我要做恶人,我要做恶人么?恶人能做什么?一家人都死于非命么?这恶人不做也罢!”一回掌,便向自家头上击去。

续二忙出手,疾点他肩井穴,使他凝立不动。

小孩儿拍手笑,说道:“续二,你有这心思,本不该中我毒计,但你和诸葛征都把心思放在小老儿身上,自然忘了我。这真是一招失算,满盘皆输。”说着,真像一个小孩子般笑了起来。

小孩儿看着夜空,像夜空中有解他心谜的钥匙,他突然问道:“续二,你最聪明,你说,你师父死时会不会传下这蛤蟆功心法?”续二沉吟有间,方才道:“依师父的脾气,一定会传下。当初师父对我五人并不中意,才捏了一个谎儿,说是在京都汴梁有一个他的传人,让我们拿那一幅对儿去找人对。不知他是怕我们谋算他,还是想让我们真给他找来一个传人?我们也计议过,一定给他找来一个书呆子,给他找来一个无论他怎么调教也教不成恶人的家伙。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我们终是错了一步。现今,你拿到了师父的内功心法,也不必太逼我们。逼得急了,大家都是一死。”

小孩儿一纵身,跳下墙来,双目炯炯,瞅定续二,沉声道:“续二,我告诉你,我没拿到这内功心法。你信也不信?”

续二沉吟,在留云庄内,如要相信别人的话,你的命早就没了。续二不傻,当然不会轻易信他。

小孩儿再也耐不住,就一五一十地把详情都告诉了续二。

原来,那一夜里,小孩儿杀死快刀,再去找那暗室的通道,就没找到。他一急之下,呼唤全庄下人都来寻找暗室,但寻了半天,仍是了无踪迹。看看已是天亮,下人也都疲倦,人人不甚卖力,只是东看一下,西翻一下,分明是在敷衍他。小孩儿大怒,从一个下人手里抢过火把,大声吼叫:“我叫你藏,我叫你死,把这山庄烧成平地,看你还出来不出来?!”他把火把扔在房梁上,眼见得火势漫延,不能再救。众人一见火起,都哄地一声逃散,自去房内,收拾细软,匆匆逃命了。小孩儿看着火越烧越旺,就指望能找到那暗室入口,能找到欧阳锋与慎独行。但直到火烧得大炽,烧得落架,也没见到两人。小孩儿心道:这一把火却放得好,弄不到蛤蟆功的心法,把慎独行活活烧死,也大是合算。但看着这烧得遍地残垣,一片破败,心下也是惴惴,不知道那个慎独行与欧阳锋是不是都被烧死。但在这里寻找了二三十天,也没有找到什么痕迹,只好死心,但又意甚怅怅,只能每天在这里等待,看着残垣断壁,自家惆怅了。

续二道:“你要我相信你,我怎么才会相信?”小孩儿一乐,说道:“你若是不相信,我又有什么办法?不过我劝你相信我,否则对你并无好处。”

续二道:“你想怎么样?”

小孩儿说道:“留云庄没了,但我们人还在,如果你们两人肯听我的,我们自去江湖上行走,做下一番大事儿,也让江湖人知道我们留云庄的厉害。”说罢大笑。

续二心道:师父一死,留云庄的势力自是瓦解冰消,我与大师兄,三师弟,再加上那两个一声不吭的家伙,也难在江湖上闯得明白,莫不如就与师叔合伙。一念至此,他说道:“我不与你合伙,你动辄对人下毒,催逼人命。我们怎么能与你一起?”小孩儿笑了,他说道:“你看看你们两人,一个疯疯癫癫,一个呆呆怔怔,如果不与我一起,你们在江湖上还有什么作为不成?”

续二心活了,他看着诸葛征,说道:“大哥,反正我们的武功也不如师叔,我们就服了师叔罢?”诸葛征显是不愿,但他穴道被制,也无法反对两人,他的头脑尚不十分清楚,盯着师叔,说道:“师叔,你杀死我一家人,我为什么要同你合伙?”小孩儿道:我要你同我合伙,你从此就可能纵横天下,在天下武林好好做一番事儿,岂不比这些个人恩怨纠纠扯扯的要好?”诸葛征听了他话,不再言语。

续二为诸葛征解了穴,三人都去坐在那断墙上,看这一片瓦砾,半晌无语。一时想到尽管要做天下恶人,但一把火烧得片瓦不存,弄得至今人无处栖身,一个偌大的留云庄即刻便是烟消云散,也就怅然。三人正要说话,这时,忽听得身后呼地一阵风响,就见出一个身穿黑衣的汉子,手持一柄长刀,向他们砍来!

这人不声不响,形如鬼魅,若不是他出刀有风,这一刀说不定便会成功。他一出刀,搂头盖脑就向小师叔劈去!口中还兀自叫道:“你还我珊儿命来!你还我珊儿命来!”小师叔一见他刀来得猛,不及出手,只好躲他。但他一刀一刀,刀刀逼人,刀刀拼命。小孩儿就大是狼狈,他左支右绌,好久也不能摆脱这人。

小孩儿就叫:“诸葛征,续文成,你们站在那里做什么?快快出手,把他制住!”续二与诸葛征都是不动,续二道:“师叔,你老人家与三弟动手,自是三弟大大不及。我看师叔也就像教训我大哥那样,好好教训教训三弟就是了。省得他目无尊长,你看好不好?”

诸葛征此时也是有些胡涂,他看着小孩儿与石楚秀动手,就口里喃喃道:“我得杀他,我得杀他,要杀死他,给我的豆儿报仇!我得杀死他,给我的豆儿报仇!”说罢,便奔向小孩儿。但续二死死扯住他,说道:“大哥,你看三弟的刀法,你是不是从来也没有见过?”

这诸葛征看看石楚秀用刀,刀法确很精奇,一刀一式,都是极为诡异,刀刀斜出,刀刀怪招。他看着,突也心里明白了些,说道:“老二,你看他的刀法,我确是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一招奇怪了,对了对了,他为什么从偏出刀,是因为你的左手总是出手时向外一绕,是不是?老二,他这一招是对付你的呀,是不是?”

续二也阴沉沉道:“大哥你看,他这一刀,不出中锋,偏从头上,这是对付你那一招‘出水云袖’的。”

两人心下凛然,想平日这个石楚秀一介莽汉,竟看不出他有这些心计,如今与小师叔对手,恨他杀死自家妻子,就不顾一切,把平时处心积虑想到的刀法都淋漓尽致地用了出来,哪里管它什么避人不避人?

小孩儿看他拼命,心里暗暗叫苦,如是石楚秀想与他拼命,他还不惧,但一边呆着两人,这诸葛征与续文成都是想要他命的人,而且功夫并不比这石楚秀弱,他不早早打发了石呆子,怎么能让那两人不再起衅?小孩儿大叫道:“石楚秀,我要用毒了!”这莽汉原来却是最怕小孩儿用毒,但这一次死了他心爱的妻子,恨这小孩儿入骨,恨不能与他一起死了,他即使用毒,大不了是一死,又有何畏惧?是故他对小孩儿的话不理不睬,仍是一刀刀向他砍去。

小孩儿的手一扬,一股烟尘向石楚秀飞去,这是一股五雾迷散,石楚秀看了,理也不理,用这等毒药迷他,岂能对付得了他?

但一等到他吸入了一些粉末,便大惊失色,他叫道:“你用了……霸王粉?”说罢,不支倒地。

续二大声道:“好,小师叔真的是高,不愧是用毒的高手。这一招让弟子佩服。”

诸葛征却是不言语,分明是他心里仍记恨着小孩儿,恨他下手杀死自家全家,恨他用毒狠歹。

续二道:“小师叔,你要把他怎么样?”小孩儿一笑:“续二,你看怎么办?”续二道:“要说杀死他呢,也不为过,但小师叔是大恶人,自然不屑于杀他了。就放了他,让他为小师叔办事如何?”

小孩儿道:“看他这样子,怕是不情愿为我办事。你可莫要打错了主意。”续二道:“师叔多虑了,只要师叔给他下一点儿毒,他怎么能不听师叔的话?”

小孩儿一乐,拍手道:“好,好,你的主意好,我给他服下一包忘情散,他岂不就是我的人了么?”说着,哈哈大笑。

再说,欧阳锋在那暗室里,看着师父身子衰弱,他为师父送水弄饭,先时,慎独行还吃一点儿,后来便一点儿也不吃了。忽然他听得外面轰轰响,有无数人跑来跑去的,叫喊跑动,响个不停。欧阳锋问师父道:“师父,外面有了什么事儿?”慎独行听了一听,暗暗冷笑,说道:“我看是个小崽子在发疯,他要叫全庄的人来找这暗室入口。”欧阳锋一惊,说道:“师父,他们一定会找得到的。”慎独行道:“你不好好修习蛤蟆功,一出去也不过就是一死,怕也无用!”

欧阳锋被师父一喝,心头也生没趣,他心道:师父就是要我对人狠,要我杀人。奈我总是不能狠得起来,不愿意杀人。虽是辜负了师父的一点儿心意,但我做人也只是能这样做。做一个天下恶人,我怎么做得了?正思想间,就听得外面有一种奇异风响,嘶嘶吼叫,像是大风在刮。欧阳锋与慎独行都用心听着,他不解道:“师父,怎生又在刮风?”慎独行一笑,冷冷道:“他这是刮什么风,他只是在烧庄子罢了。”欧阳锋大是吃惊,他问道:“师父,他如果把房子也烧了,我们怎生出去?”慎独行道:“他一烧房子,我与你只好死在这里,又怎么出得去?好在我已是必死,死也就是了,在这还有一个坟墓。你也在这里陪我,好,真的很好。”说完这话竟闭目养神,再也不理欧阳锋。

欧阳锋心道:“上面烧得如此,就是把这一片房子烧成了平地,我们在这里也会无恙,但我们怎生出去?师父的话是不是有理?我出不去,岂不就得活活憋死在这里?他一念至此,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他忽如疯子急急奔向暗室外。他找到了一处大大的石板,知道这里就是洞口。他用力推那洞口石块,推了半晌,竟是纹丝不动。再一细看,原来在一边有个小小机关,不由得大喜,就揿那机关,可用了半天劲儿,那机关只是轧轧响,却无一点儿动静。原来上面早已经被烧残的瓦砾墙块压住,再也无法出去了。欧阳锋一时瘫倒,身上再也无一丝气力。他心道:好,这一次要做好人做恶人都不行了,只能在阴间地狱里做一个恶鬼了。他一时气愤,大声嘶吼着,把拳头砸向那机关,叭叭叭一连打了许久,直到把他的拳头打得出血,也是无济于事。

他怏怏而归,坐在慎独行的对面,一句话也没有。慎独行看看他,自是知道他去了那洞口,知道他动了那机关,也是无用,就一声冷笑,说道:“你还是不出去的好,如果你此时出去,你也得死在那小子的手里,他会让你生不得死不成,你岂不是更受罪?”

欧阳锋默然无语。

他坐在慎独行对面看着慎独行,心里却蓦地想起了哥哥与那个慕容筝姑娘,他心里一阵阵难受,此时他最恨的便是这慎独行了,这是什么好师父,一家人天天残杀,你杀我,我害你,打个不休。这种武林人物不要世人杀他,只是他自家就得把自家杀个干干净净了。如此行事不用出江湖,便死个殆尽,还做什么天下第一大恶人?简直是胡说八道!

慎独行道:“你说,你愿意不愿意学蛤蟆功?”欧阳锋看看他,淡然道:“我学你的蛤蟆功,也无法救得我的命,我学它做什么?”慎独行突地哈哈大笑起来,他笑时,因是扯动了他的伤,就皱皱眉,显是难受。他大声道:“小子,你看轻我留云庄的神功,该是一死了。我告诉你,当年我用这蛤蟆功,把一道厚有一丈的石壁也打得通了。”

欧阳锋心一跳,他知道慎独行不会再是吹牛,此时他如此说,定是蛤蟆功有如此威力。欧阳锋道:“我若是学了蛤蟆功,也能走得出去么?”说话之间,因是关系生死大事,就微微声颤。慎独行道:“你学了蛤蟆功,不独是可出此洞,也可以横行天下。但你得对我发一毒誓,你出洞之后,一定要亲手杀死那留云庄的所有的人。这些人是诸葛征的全家,石楚秀一家,还有那续文成一家,再加上那莫氏两兄弟。还有一个就是那个人小鬼大的查自雨,你愿意不愿意?”

欧阳锋道:“师父为什么要杀死这么多人?”

慎独行焦躁起来,他恨道:“你以为我愿意杀人不成?他们在外面,也从不曾想过你我,他们如是顾念你我,就不会把这一片山庄烧毁。他们是宁可失了山庄,也要烧死我们两人。你以为他们会对你有什么好心?你只要一出江湖,他们知道了,就得千方百计对付你。如果你不会蛤蟆神功,他们下毒你就防不胜防,还用别的什么方儿,就只是用毒,你就死定了!”慎独行饶是狠毒,一说起这些,也是怃然。欧阳锋看他,心里一阵子难过,他怎么办?如果他不学蛤蟆功,必然会死在这里。他看着师父,低声道:“师父,我跟你学。”

慎独行看着欧阳锋,他心下大喜,他对欧阳锋说道:“我行事六十年,纵横江湖,从来没有人能胜得了我。但我做事从不声张,江湖上便没有多少人知道我留云庄,本来我想做一番大事,但不幸在我四十多岁那一年,我与你师叔相争,他受了伤,我也从此伤重不治,便没了那争强于世的雄心。你要是学了蛤蟆功,怕就是当世的奇人了。我前些时听得有人说,在中原出了一部奇书,是在道宗皇帝时的一个名叫黄裳的人写的,这部书叫做《九阴真经》,这部书确是天下武学奇宝,你如能出去,一定去找这一部书,学会它才是。”

欧阳锋肃然,他心里知道,师父的这一番话却全是真话,他说的《九阴真经》,正是哥哥来中原要找的书。可见师父此一番话确是极有诚意。他听了唯唯点头。

慎独行道:“我想,那一本《九阴真经》,确是奇妙无比,我曾听得有人说,它如今落在了终南山全真教的年轻教主王重阳的手里。你要是去,一定与他一试高下。如果你胜了他,你才能拿到他那一部经书,不然,他一个大教之主,怎么轻易拱手把这本奇书送你?”

欧阳锋听着,一想到他要做为一个老毒物,去到中原抢这一部奇书,他再也不是那一个文弱书生,再也不会受人欺凌,就心下也是激动。

当下,欧阳锋跪拜在地,向着师父叩头,他恭恭敬敬地叩了九个响头,才发誓道:“弟子欧阳锋决心承继老毒物慎独行的衣钵,在江湖上行走,一生行毒做恶,做事不与人同。学得师父蛤蟆功后,出去要杀死师叔查自雨,杀死留云庄大大小小诸人……”他回头向师父问道:“师父,连庄子里的那些下人也要杀么?”慎独行胡须一吹,眼睛一瞪,大声道:“杀!为什么不杀?杀死他们,谁要他们不来救我们?他们一定是一见到我们没了,一个个都跑了。这些人杀死他们也不为过!”说罢,言下仍是恨恨。

欧阳锋仍设誓道:“杀死那些下人,把一个留云庄内的大大小小人,都杀得一个不留。如违此誓,我欧阳锋就死在千刀万箭之下!”

慎独行大喜,他对欧阳锋道:“我找你,找一个人做我的后身,竟然找了半生,如今你能继我志,我岂不是又得了重生?”言下落泪如雨。欧阳锋心里也十分悲切,对这老人心生怜悯,知他一生不得意,如能安慰他,让他死得瞑目,却也是大大好事。

石室之内,欧阳锋跪拜在地,听师父讲这蛤蟆功心法。慎独行道:“好教你得知,这蛤蟆功心法,甚是难学。你师叔小时,因得祖师怜爱,便偷偷听得只言片语,自家偷练蛤蟆功,走火入魔,从此不得长大。他一味怨我,说是我走来冲撞了他,岂不知他当时正是走火入魔,我就是不去,他不光是不能练成,还会死于非命。我嫉恨我,正因此事。但你是一个聪明之人,对于武功一道又颇颖悟,一定会自家练得成蛤蟆功。你听着,我告诉你内功心法,你须得记牢。”

说罢,慎独行就一句句告诉欧阳锋这蛤蟆功的内功心法。

“大力若虚,不走五窍;在实者尽入全身,导引非正,便不得气馁。以气贯之,便全身充盈,急欲一吐为快。当先者皆绿,都是平白之地,却尽是气成。手接地气,以承上肢。多是虎豹,更皆豺狼。双足踞地,有援有引,地气走动,一贯而之。则从脚入,从手出;从手入,从脚出;便成无穷。若发声而尽,虽是咕咕声响,非虎豹所重,非鹰隼可比,但气之所至,金石尽开。人所不能抵敌也。”

就说一段总纲,再讲一段法门。欧阳锋本是聪明颖悟之人,能够举一反三,不时便一一领悟,让慎独行也是骇然。他心道:如是我身子尚健,看到如他一般聪明颖悟之人,定然是觉也睡不着,非得杀死他才会安心。这人如此聪明,我老毒物死后扬名,也是有福了。心下又甚快慰。

这蛤蟆功,实在是一种邪门内功心法,人一修习得此功,便能学什么功夫也力半功倍。欧阳锋照着师父所教的法门,静静凝势,做一蛤蟆蹲踞式,再双手眼前变换数式,一式式都是为着导引内力吐出奇功。再身子纵跳,在空中变式换招,身子如蛤蟆,却能在空中随自家心意旋转,再落地上。双手踞地,做蛤蟆咕咕叫声。这一声叫,也是要聚内力,平白从地上吸入内力,得一股大力。由是便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道来。与人交手时,武林人最怕的是无力可继,中途无力,便再也不能回头。人家有十招,而你只有五招,空空交手,花拳绣腿,你怎么打得胜人家,只好等死便了。如今有了这蛤蟆功,他随时有内力可继,与人家动手,自是大大便宜。

就这样,一个用心教,一个细心学,好在两人都是极为聪明智慧之人,便学来不甚费力气。学得了十日,早已经把这蛤蟆功的功夫学得熟了。夜里乘着师父睡熟,他就悄悄起身,来到了那洞口,心道:师父说,我只要学得这蛤蟆功,就可以打得开这洞口了,我试上一试,如能出得去,我就与师父一同出去。他蹲成姿势,凝聚神力,向那洞口猛地一击。

只听得哗哗声响,吓得欧阳锋急急跳至一边,他一看那洞口,哗哗簌簌落下一片泥土。但仍是看也看不到出路。他一时心冷如冰,想道:凭我的功夫,恐怕根本就出不了这洞,师父诳我,师父诳我!当时恨恨看着洞口,想如果此时一生一世不出洞,师父如果真的死了,只有自己一人,孤孤地活在这里,却不是会闷也闷得要死?

他一会儿一转念头,一会儿伤心,一会儿绝望,一会儿又自己安慰自己,最后万般无奈,慢慢回到了那暗室之内。坐在地上,兀自唏嘘不已。

慎独行突地说话了,他慢慢道:“你去试了一试,是不是推不开那山洞?”欧阳锋失神:“不错。”慎独行说道:“你如能一出手就推开那山洞,就是出奇了。你修习蛤蟆功刚刚有成,根本就不可能推得开那山洞。若是我不受此重伤,我自能推得开那洞口。”

欧阳锋也是默然,师父受伤,怎能出此力气?他又功夫太浅,两人在这暗室内,再也无出头之日。

在石洞里呆了三个月,师父的伤更见恶化,欧阳锋手足无措,只能眼看着师父一天天伤重。他修习蛤蟆功已经是大有成效,能双掌推去,就把那石墙推得土块扑簌簌直落。据师父说,欧阳锋此时的蛤蟆功内力已经有三四成功力。

慎独行这一日觉得力虚,他把欧阳锋叫到眼前,对他道:“欧阳锋,你从今时起,就是天下少有的恶人老毒物了。但愿你别嫉恨……”欧阳锋的眼里流泪,说道:“师父,你救了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恨你?”慎独行一叹道:“你恨我也不要紧,但你得记着你发的毒誓,你不做,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欧阳锋点头答应。

慎独行道:“我们习这一门功夫的,都会一种化功大法,你可以把你的手放在我的膻中穴上,从那里可以吸我的功力。只有吸了我的功力,你才能够有力道破洞而出。”说罢,便挣扎着要起身来。

欧阳锋大叫道:“不,不,师父,我不干!”

慎独行道:“你是不是我九邪毒翁门下?做事如此婆婆妈妈的,岂是我辈所为?”一边说话,一边大声道:“欧阳锋,你不听我,我死了,也不会瞑目。”他撕撕挣挣,直挣到了欧阳锋面前,抓住了他的手,把手放在自家膻中穴上,用力一吐,便是一阵大力向欧阳锋涌来。

欧阳锋心里不愿,但他习的蛤蟆功是一种奇功,敌手越是强大,内力反是越大。此时师父拼尽全力吐出的功力,自是非同小可,他的内力不由得就也一冲而出,与之相抗。两股内力一聚,便使他的手粘在师父的膻中穴上,动也不能动了。他心里很是紧张,就只好聚精会神,吸着师父的内力。慎独行觉得自家的内力一被欧阳锋吸走,反是心头也好受了许多,心里空空荡荡的,十分受用。他就一心一意让欧阳锋吸他内力,不再有虑其它。

过了半个时辰,慎独行一声哎哟,就身子一脱,倒在地上。欧阳锋忙去扶起师父,但见得师父已经是满面病容,骷髅形象了。他心头一酸,就哽咽道:“师父,师父,你何苦?”

慎独行道:“欧阳锋,你记得师父的话没有?”欧阳锋点头,已是不能出声,唯有哽咽不已。慎独行道:“你记着师父的话,做一个天下少有的恶人,做得大事……”

欧阳锋看着师父脸色,眼见他一点点儿气息渐弱,乃至于无,呆呆怔怔地看着,心道:师父对他的五个徒弟不好,但对我却是恩重如山。我一定得听师父的话,做一个天下少有的恶人。我得杀死那个小师叔,为我师父报仇。我要杀死那些留云庄的人,让他们一个都死在我手!

欧阳锋此时再坐下调息,知道他的内力陡增,已经把师父的六十年的功力都吸为己有了。他心下又喜又悲,想道:我得出去,我相信师父的话,我一定会出得去。我一出去,就一定为我师父报仇,杀死他们,让他们都死在我的手里!为我的师父报仇,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想罢,他就向师父的遗体跪下,恭恭敬敬地叩头,一连叩了九次,才说道:“师父,我走了,如果你说得对,我一定会出得去。我出去时,一定替你报仇!”说罢,来到那洞口,看着那一块大石,长长吁了一口气,凝定神力,向那石板猛地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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