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两人坐在那里喝酒,当殷没站在酒楼里,只皱皱眉,店主人便把所有的人都赶出去,只留他与雷天两人喝酒。
店主人很小心地侍候着,他想着,如果他得罪了殷没,殷没会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拔剑一刺,他就完了,老婆也归别人了,孩子也流落街头,店铺也是别人的了。
他不能做傻瓜,就是今天殷没要他学猪叫,他也学,而且笑着叫,一定叫得很像猪。
殷没手里有一块盟主发下的玉牌,那是可杀人的令牌。
如果心烦时,你会讨厌身旁有一个像梦雨那样的人,他会絮絮叨叨地对你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喝酒时,面对着像殷没这种人,你也是心里不安。他危襟正坐,坐得笔直,只是两眼凝视前方,一句话也不说,你能受得了他?
雷天不愿意同殷没喝酒,但他还得喝,很受罪地喝。不是他情愿来喝酒的,是殷没扯他来的,殷没只是说了两个字:“喝酒。”便扯他来了。
如今他们正喝到第二坛,两人都醺醺然有些醉意。
殷没问道:“打算?”
雷天看看殷没,他明白殷没的意思,再过不了一个月,郭免就会死,他们几个人当然得替自己打算。雷天忽地大声说道:“我要走!”
殷没说道:“走不了。”
殷没的话雷天当然明白,殷没是他,他们几人替郭免杀了许多人,到时恐怕你不走,人家也会来追杀你。你想走,走到哪里去?雷天忽地说道:“如果我能拿到了盟主的秘籍就好了。”
殷没看他:“你会死!”
雷天说道:“死与不死有什么关系,再说,我只要找到少侠梦雨的亲人,说不定会解了那谜,那时我就能成为天下第一人了。”
殷没不语,他看着雷天,雷天在梦幻中,他当然不会说话。忽地,雷天说道:“我知道盟主的那秘籍在哪里藏着,我去拿来,我要去拿来。那样我会成为天下第一人。如果他死后,我再去拿,岂不是晚了?”
殷没说道:“你晚了。”
雷天看着殷没,殷没的意思他懂。怨复我!那个怨复我一定会去拿秘籍,他会拿走那一部秘籍的,决不会给雷天以可乘之机。
雷天的心跳得咚咚响,他拿不定主意,如果去拿秘籍不成,会送了他的性命。
但殷没看看他,忽地把那酒杯砸了,说道:“我走。”
殷没走在雨中,他头也不回。他不屑与雷天为伍,因为雷天是一个寡断的人。
雷天来到了郭府,他知道,如果他能到郭免的练功室内,那部秘籍一定会到手。
他知道,郭免把那一部秘籍放在秘室里。他是听庄重说的,那一日庄重有意无意地说,郭免把秘籍放在秘室内,他怕人偷他的秘籍,可他不怕人家偷他的老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时雷天听到了,心一阵子狂跳。
他忽地明白了,他不想与别人分饮那一人泉。
雷天进到了郭府,他很快走到了郭免与庄重的卧室前,他看到那个不甘寂寞的女人正偎在窗前,看着雨夜的雨,她的桌上放着一部书,一杯酒。想必她用书解闷,借酒浇愁。
雷天绕过了她,向秘室走去。
郭免此时会在秘室里么?不会。
他听得有人叫请盟主,原来是殷没,他来看着庄重,站在窗前的雨地里。
殷没不吱声,雨顺着他的眼眉慢慢淌,一直淌到了下巴,再流下去,滴成了水溜儿。
对这几人,庄重大概最没兴趣的便是殷没了,她看着殷没,说道:“你要做什么?”
殷没说道:“与盟主喝酒。”
殷没说酒,舌头也大了,字也吐不清。
庄重笑笑,说道:“你该趴在床上,睡到天亮,再起来看你要喝什么。”
殷没道:“酒。”
忽地在室内传出郭免的笑意,他说道:“你要我做什么?”
殷没说道:“喝酒。”
郭免乐了,说道:“我很想喝酒,走,我们去喝。”
两人走了,只听得雨中呱呱地脚步声。
雷天不知道殷没是不是在帮他,但殷没约郭免去喝酒,确是给他一个时机。
他冲进了郭免的练功室内。
秘籍在哪里?秘籍在哪里?
他找不到,找不到,他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忽地他抬头看到了一堵墙。墙上画的不正是那秘籍功夫吗?他看不懂,但假以时日,他一定会看得懂的。可他如今怎么把那秘籍抄下来?
雷天急中生智,他用尖刀割了自己的腕脉,让一条静脉血管的血流出。
血足够用了,他坐下来,开始一条条抄写那秘籍。
他太用心了,以至于不知道他流了多少血。他一边抄写一边念叨:“此秘籍所载,足以乱人情性也。凡我后代子孙,不宜习此功夫,不应翻检,以致贪念顿生……”
这一段文字无用,他跳过去不看。再看下面,开始抄写了。
他抄得很快。
郭免与殷没在喝酒,郭免忽地大笑,说道:“殷没,我看你也同他们几个一样,是盼着我死,对不对?”
殷没摇头,他说:“我废你!”
郭免的脸上升起了惊讶:“你愿意动手?”
殷没点头。
郭免叹息:“你愿意帮我,那是好事。可是我一成了废人,天下武林有许多人愿意杀我。我现在才知道,方顿的做法才是笼络人心的,我何必多杀人?”
殷没点头,他也赞同。
郭免喝得醉了,他大声道:“殷没,我与你好好喝一杯,谋个一醉如何?”
殷没点头,郭免大笑,击节而歌:
“人生何忧,
把酒何求,
只信杜康,
不言春秋。
人生苦短,
我心实忧,
实忧实忧,
不复再求!”
郭免说道:“我觉得怨复我想当盟主,你一语不发,看来没什么野心。只是雷天与怨复我他两人必有野心!”
殷没摇摇头。郭免摇摇晃晃,说道:“你不信,我让你看看!”郭免扯着殷没,说道:“我要回去了,我有一个老婆,你没有。我可以抱着她睡,我可以吐在她的身上,你没有老婆,你没有办法。”殷没点头,他扶着郭免走,在雨中走,绵绵秋雨,像浇人的愁肠,越浇越愁,越浇人越难受。
到了郭府,郭免看着那门楣,指着那匾道:“殷没,你念念,那上面的字,是武林一家。你当这怎么讲?就是说武林只此一家,或许是说武林唯有一家,或是说武林第一家?我看是只此一家,只有郭盟主我……”
郭免跌倒了,他倒在石狮前,看到了石狮在张牙舞爪。郭免大喝道:“你算什么?你敢对我张牙舞爪?我是盟主,你是什么?你是石头!我杀了你!”
郭免叭地抓过去,一只血手印正印在那石狮头上,吼一声,那石狮便炸没了头。郭免笑了,大笑:“你没了脑袋,还怎么狂?你以为你是谁?你能胜得了郭盟主么?明日你用一元大武来祭我,我会让你再长上一个脑袋的!”
他摇晃着走了院子,对殷没说道:“我到家了,我不要你看我妻子,她长得很美,你喝醉了,会乱性。你会动心,咳,你会……”
殷没放开了他,郭免闯进了门。庄重正在窗边呆呆看雨,见他喝醉了回来,不理会他。
郭免大声道:“快来,快来侍候我。不然我杀了你!”
庄重不理他,郭免大声豪气道:“你以为你是谁?再死了我郭免,你还找一个男人,那个人也是盟主吧?你总得嫁给盟主是不是?那个人是老头子,还是小孩子?”
庄重稳稳地骂一句:“狗嘴吐不出像牙!”
郭免急了,扯着她,骂道:“你说,谁是狗嘴?”
庄重媚笑,说道:“你呀,你就是狗嘴,怎么能吐出像牙来?”郭免大骂道:“你想再给我戴一顶绿帽子,没那么容易,我告诉你,我要杀了你,我要你陪我死!”
庄重笑笑:“我早就想陪你死了,只怕你死不了!”
郭免大声道:“我怎么死不了?”
庄重笑笑:“你想想啊,你有多少仇人?他们最好的办法是怎么对你?他们不会让你死,只能让你也像那个方顿,做人家的奴才,让人家喝来喊去的。那当然也没什么了不起。人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做人家的奴才,岂不是也一样?”
郭免忽地大声道:“我做谁的奴才?我做谁的奴才?你告诉我,谁想当盟主,我去杀了他!”
庄重笑,说道:“你能杀得过来么?你杀十个人,还有第十一人当盟主。你死了,武林总不能没有盟主,对不对?”
郭免大声道:“我不死,我要做武林盟主,我要做武林盟主!”
他跌跌撞撞地进了他的秘室,他忽地发现那秘室里有人了,那是一个正襟危坐的人,他坐在那里做什么?
他是雷天!
郭免的酒醒了,他站在那里,眼里都是嘲弄,他慢慢说道:“雷天,你抄那墙上的文字,我拿笔砚来,好不好?”
雷天忽地如听炸雷,他抬起头来,看到了郭免,此时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人。
雷天说:“我……我……”
郭免笑了,他说道:“我知道,你是等不及了,你怕我一旦死了,那秘籍便失落了,江湖人再无人知晓那秘籍,岂不是大大可惜?”
雷天说道:“对,我要抄下来,我用血抄。”
郭免说道:“你该把那手臂包起来,再过一会儿,你的血流得太多,会晕头转向,你就走不出这秘室了。”
雷天有些迷忽,说道:“是么?”
郭免扯下他的衣襟,哗地一声,吓了雷天一跳。
雷天忽地怔住了,他愣愣地问:“那我拿什么写那秘籍?”
郭免帮他包上伤口,说道:“你不妨拿别的写。”
雷天看看他,郭免低声说道:“你杀了我,用我的血写,不是最好?”
雷天如被雷殛,他惊住了。
他看到了郭免的冷笑,他大惊,起身想走。
忽地郭免抓住了他,郭免大吼:“你个王八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是雷家的逃人,但你也是雷家的三少爷,你家里的大哥死于痨病,你二哥又死了,你可以回去承继烟火了。你想得秘籍,讨好雷老爷子吗?”
雷天忽地跪下,说道:“郭大哥,我求你了。”
郭免大声道:“求我?你求我?我求谁?我要死了,我求谁去?我问梦雨怎么能活命,他不答我。我求你了,我也给你跪下,你告诉我,怎么能活命!”
雷天不料得他会说这种话,顿时呆住,呆呆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知道了……”
郭免尖声而笑,像失常的疯子:“你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告诉我。”
雷天大声道:“我会告诉你。”
郭免摇头:“你别哄我,你当我是孩子吗?你们全当我是孩子一样好哄么?”
郭免大声道:“我要你知道,我杀了你!”
郭免抓起雷天,说道:“你还不快动手?”
雷天一吼,手一抖,射出两粒暗器。那暗器因为太近了,便没力道,一射便落,落在地上,叭地炸开,炸了郭免与雷天一脸。
雷天的脸上肉便炸得血肉模糊,可郭免竟是没炸怎么样。
郭免大笑:“用你这样的小伎俩便能吓住我?你太低看我了。”郭免把雷天丢在一旁,说道:“还有多少,扔啊,扔啊!”
那雷天一狠心,把怀里所有的暗器都丢出来,秘室里炸得狼烟四起。
郭免大笑,说道:“雷天啊,你过来,你过来啊。”
他走去,抓起雷天,说道:“我杀了你,你白抄了那么多的秘籍,你说,我要不要把你抄的秘籍送去你家,告诉你爹,你没背叛他,你只是想贪这一部秘籍?那样你爹会把你再葬在雷家祖坟了。”
雷天忽地笑了,他低声说道:“谢谢你!”
郭免大吼一声:“杀!”
他的手印在雷天的胸前!
叭叭炸裂了雷天的五脏!
郭免丢下了雷天的尸体,他喃喃自语道:“我不怕死,我要死前怎么也能杀死你们,我能把你们全都杀死!”
他听到了怨复我的声音,那声音是有些埋怨的:“你不该杀了他,他已经对你跪下了。”
郭免抬起头来,他看到了两个人,那是怨复我与殷没。
两人都静静看着他。
郭免说道:“他想杀我。”
怨复我仍不答他的话:“他那暗器对你只是小孩子玩艺儿一般。”
殷没看他,竟一句话也没有。
殷没过来,抱着雷天的尸体,说道:“我送你。”
殷没再不与怨复我与郭免说话,只是抱着雷天的尸体,一直走出。
怨复我说道:“你再杀,就会只剩下你一个人,你那时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郭免冷冰冰道:“我就是孤家寡人,我只能饮一人泉。”
怨复我说道:“一人饮有什么意思,莫不如大家饮!”
郭免哈哈大笑,说道:“怨兄,我佩服你,我佩服你!”
殷没抱着雷天的尸体走出来,忽地看到了庄重,他两人对面站立,站了一会儿,殷没也无话说,庄重也没话讲,两人再站开。
殷没说道:“我送他回家。”
庄重说道:“不管你多好心,他爹见了儿子的尸体,对你也不会好的。”
殷没笑笑,他不怕,人家对他不好,他怕什么。他抱着雷天的尸体,走出去了。
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忽地走出来了怨复我,他低声在庄重的耳旁说道:“我明白了,我如今才明白了,那个殷没是装痴卖傻,他才是那个方水,是方家的三师兄,我知道他是,他一定是的。”
庄重笑吟吟说道:“要我是郭免,我就怀疑你们两人,不是只有你们两人活着吗?那么不是你,便是他。”
忽地有人阴沉着声音说道:“对啊,不是你,就是他。”
怨复我猛回头,他看到了郭免,看到了郭免疯狂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