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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吊祭

坟前一片凄伤,只有方才与方刚,还有远远而来的桑木头与方八、一阵风。

他们各自吊祭自己的亲人。坟里埋的是方为、方霸,还有方生。

方才与方刚很是悲伤,他们哭得泪流满面。方才是逃走的,他听得师兄叫他走,知道他不走,也会死在当场。他此时想着当时惨景,心里更是悲伤,他哭道:“师兄,师兄,我们要为你报仇,为你报仇啊!”

但报仇谈容易?他们已是无法遏制郭免。

方八也扑在坟上哭,他最与二师兄方为相得,平时也是二师兄对他最好,如今二师兄也死了,死在郭免的手里。一阵风也陪着流泪。

桑木头问道:“郭免一招便打死了你四师兄与五师兄?”

方才点头,他悲不自胜。

桑木头忽地失声道:“不可能,不可能,就是你师父他好好的,也不会有那么厉害。我也不行。”

方才痛哭失声,看来他们要杀郭免的希望很渺茫。

忽地看到了一乘轿子慢慢上岗,那轿子很华美,比从前庄重在方府里坐的轿子更好,轿子忽闪闪直上坟前。放下了轿子,从轿子里走出了庄重,她看也不看几个人,只是一个人跪在那坟前。

她在烧纸陌,一阵风叫道:“庄重,你要脸不要脸?!”

庄重不抬头,说道:“没有了命,只有脸,那脸也得埋在土里。”

方八恨道:“我师父对你那么好,你竟去嫁与什么郭免,你有良心没有?”

庄重笑笑,说道:“方八,我听你师父总是夸你,说你最有悟性,如今你怎么糊涂了?如果我不离开你师父,我怎么能救得了他?当年那个越王勾践就是用一个美女来救自己的,但到了后来便不那么说了,只说是他卧薪尝胆。狗屁,要不是吴王抱着他的女人,玩弄他的女人,怎么会放过他?他再尝吴王的粪便,再替吴王赶车,也是没用。你也知道,愿意尝吴王粪便的,也是光他一个人,能替吴王赶车的,更有无数人,怎么用得到他?只是他送了吴王一个美女,迷住了吴王,才有了后来的越王啊。”

方八恨道:“你胡说,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桑木头说道:“我与方老儿打了三十年,我也知道他不是那种人,如果他是那么老谋深算的人,我早就败与他了。”

庄重说道:“我与他是夫妻,你与他是什么?我与他同眠共枕,当然熟知他。你当我是说笑吗?”

方八吼道:“至多你与师父一起死,我们大家都死,有什么了不起?”

庄重叹息道:“我从未嫁与那样一个血性汉子。”

一阵风叫道:“二弟,你别与她说,有什么可说的?”

庄重轻声吁叹,说道:“一阵风,你是一个好女人,但做一个好女人容易,做一个坏女人就难了。”

方刚怒声道:“一人出死,千乘不轻,他郭免也得怕拚死之人,我要与他拚了!”

庄重说道:“你兄弟之中,顶数你最有机谋,难道你就不能想出一个好法子来,断了郭免的左右手,再徐图他?”

方刚看着她,看庄重跪下叩头,说道:“方为,你是一个汉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汉子,可惜你投错了胎!”

庄重再叩头道:“方霸,一勇之力,如樊哙之啖肉,只有勇气,徒留笑柄与人了。”

庄重再叩:“方生,你本来有谋的,只是你卷入漩涡,不知道机智,可惜可惜!”

庄重叹息完,便再叩起身,说道:“我要走了,请诸位留心,保住自己。”

方八吼道:“我不会像你,只可惜你自己的性命,你对不住师父!”

庄重本来已走,此时再袅袅而来:“你问你师父,他会不会像你这么说?他最多只是一个字也不说,只是看着你,像看一个可怜虫。”她咯咯而笑,漫笑声遍野,笑得有些凄伤,有些诡异。庄重叹息道:“可惜,有人至死,也不明白一个道理。命是自己的。”

方才与方刚起身要走,方八站在当面。

“你说,师父会去哪里?”

方才说道:“师父会去郭免家,他说……郭免要他去当管家。”那是天大的耻辱。桑木头失声道:“方老儿,他怎么会?”

方才说道:“师父已经决定了,我与七弟要陪师父去。”

方刚说道:“我知道,古时越王有两大夫,一在国内治兵,一在吴王处陪越王受难,陪罪受难者最是难过,我与师父去,师兄,你走吧,好自图之。”

方八大声道:“还有我,还有我!”

方才与方刚不愿理他,他们气恨他与桑木头在一起,而不图救师。他们不再理方八,顾自对面跪下,叩头道:“师兄,保重!”“师弟,保重!”

方八在一旁看着,泣不成声,看来他两位师兄,真个是在生离死别。

方八看着两人,他叫道:“外公,我不愿意让师父去受罪,我不愿意让师父去受罪!”

桑木头忽地笑了,他说道:“我与方老儿赌了三十年,到了最后,我才知道他早就赢我了。我不信他这一次会输,我不信!”

方八跪下,说道:“外公,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怎么能不让他受这屈辱才好?”

桑木头冷笑:“他只能当盟主,不能当管家?如我臭木头,天天给人当狗看,又能如何?大丈夫能屈能伸,方是本色。你当他完了,如果他完了,就不会从那房里跑出来,给火烧死就完了。他不会完蛋的,他能完蛋,便不是方顿!”

一阵风忽地说道:“二弟,我们走!”

桑木头失声道:“你们去哪里?不管我老头子了?”

一阵风说道:“你不管我爹,我也不管他爹!”

桑木头忽地着恼:“我竟成了方老儿的爹了,做爹有什么好?”

一阵风流泪道:“我娘死了,是死在人手的,我要杀了那些人,那人肯定是郭免,他杀死了我娘,你再让我爹去侍候他,我不会放过你。”

桑木头叹息道:“依我看,你是要我丢尽自己的老脸,去与那小子玩一玩了?”

方八说道:“他不会是你的对手。”

桑木头大笑,说道:“对啊,对啊,他怎么会是我的对手?我告诉你,我去找那个郭免,你们记着,在这里等我。”

桑木头走了,他是唱着歌走的。

他刚走到了路口,便看到了毛丫头。

毛丫头说道:“你去,我不放心。”

桑木头说道:“傻孩子,我不会出事的,你回去陪他们好了,别让他们跑了。”

毛丫头说道:“二哥与大哥不会跑,他们会等你回来。”

毛丫头再回来,看到一阵风与方八正坐在那里呆呆怔怔地看,不知看些什么。

忽地,毛丫头叫道:“你们看!是谁来了?”

远远的,有一辆车来,赶车的人是方刚,坐在车辕上的正是方才。

方刚与方才都出来了,一定是方顿出来,他来吊祭徒弟的。

他怎么此时才来?是不是他的心里有些伤悲,不愿意看见坟前有人,听说桑木头与庄重都来过了,他才再来?

方八说道:“我要去看师父。”

一阵风扯住他,说道:“别去,他此时最不愿意见到熟人。”

毛丫头也信一阵风的话,只是此时她总在心里嘀咕:她再也不是什么大哥了,至多只能算是个大姐,再不就算是二嫂了。

方顿到了坟前,说道:“就是这里么?”

方才与方刚说是,方顿说道:“扶我下车。”

看方才与方刚两人扶他,像是扶一个衰弱老人,慢慢来到了坟前。

方顿说道:“总是白发送黑发,真叫我心痛。”

他坐在坟前,叫方才拿出纸陌来烧,纸烧得飞飞扬扬,方顿说道:“为儿,霸儿,生儿,我对不起你们啊。”

说罢便哭,哭得三佛出世。

方才与方刚也都跟着哭,哭了半晌,方才说道:“师父,我要走了。”

方顿竟是淡淡的,说道:“是么?你要走了?好,走了好。”

方才跪在地上,给师父叩了三个响头,流泪说:“师父保重!”

方才起身便走,竟是一边走一边抹泪,再也不敢回头。

望着方才走远了,方顿问道:“刚儿,你不走吗?”

方刚说道:“我愿与师父一起去,去那个郭免的家里当管家,师父做什么,我总可以帮一下忙。”

方顿说道:“不如你把我送到郭免的家里,你帮不上我的忙。”

方刚说道:“我只是侍候师父,有什么事儿我自去干。”

方顿说道:“有人说越王勾践有本事,能卧薪尝胆,依我看他那不是本事,是没有法子的法儿。我如今也要去做郭免的管家了。想从前郭免小孩子时竟想着骗我,假装一个无父无母的乞儿,到我的家里来,求我收他做义子。我没有收他,那只是眼前的事儿呢。”方顿说完苦笑笑:“世事难易,料不到我竟会去他的家里做管家?我恐怕还不会做什么管家呢。”

方刚说道:“师父,我们走吧,我们去海外,找一个郭免找不到的地方,好好过日子。我侍候师父一辈子。”

方顿笑一笑,笑得很淡:“你以为他们会放过我们吗?他们会看着我们,如今在山坡下,会有几双眼睛盯着我们。只有走进郭免家,才会无人再看着我们。”

方刚不再声语。

方顿说道:“刚儿,我的几个孩子都死了,你怕不怕?”

方刚看看方顿,他没话说。

方顿说道:“我像你一样年轻时,也怕。我怕人家不承认我,怕人家说我荏弱,便找机会去拚命,与所有人拚命。那时我很是可笑,总是看路人不顺眼。看人家瞅我,看不起我。总是看人家看不起你,其实人家看得起看不起你并不重要,你自己得看得起你自己。”

方刚说道:“师父的话,我明白了。”

方顿说道:“我要去做人家的总管了,如果我从前不是方顿,你也不是盟主府里的方刚,你就会觉得去郭免的家里没什么,而且会很高兴。有人看得起你,用你做总管。但如今不一样了,我从前是盟主,如今要做人家的主管。再说的是,你小师母她……她如今也在那里。刚儿,我让才儿走,是知道他一定受不了那种气。郭免要我去,便是报复我,他会百般折磨我,凌辱我,你要受得住,别管。你要一管,总会给你我惹来杀身之祸。你记住了吗?”

方刚咬牙,流泪道:“我记住了。”

方顿说道:“好了,给他们些银子,让他们走吧。”

那几个是最后跟着方顿的大汉,他们跪下叩头,流泪说道:“我们不走,我们愿意服侍盟主。”

方顿说道:“我不是什么盟主了,如今我不用你们服侍我,我也得去服侍别人了。你们在我身边,不光没什么出息,更可能误我的事儿,我要去谋生,你们也自去谋生吧。”

方顿让方刚拿出一些银子来,那是许多银两,分给这些大汉。大汉个个流涕,说道:“老爷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就是死也要报老爷的恩。”

方顿说道:“我要银子无用,你们不要,便只能扔掉了。”

几个大汉无奈,只好再三叩头,含泪去了。

方顿说道:“刚儿,我与你走吧,去那个郭免家,看看他是怎么做盟主的。”

方刚含泪,轻声说道:“师父……”

方顿笑笑,说道:“我看着你们几个长大,也许能看着你长大,成为一个有用之人。刚儿,能刚能柔,才是大丈夫。我怕你到了郭免家,凡事生气,那样会坏事的。”

方刚说道:“师父,我不明白,我们杀不了郭免,去郭免那里有什么好?准是天天受他的窝囊气,你受得了吗?”

方顿道:“受不了也得受,想着为儿、霸儿、生儿,还有栋儿,他们死得冤,我要看着郭免破败,我要看着他死!”

方刚不明白,如果郭免有死的那一天,他必是会杀了师父的,他准不能饶过师父。那时就是郭免死了,又能怎样?

但他再看看师父,看师父的脸是一脸刚毅,看来师父是豁出去了,就是死,也要看郭免的下场!

马车慢慢到了郭免府门前。

忽地有人叫道:“新任主管到!”

郭免的新府,狮头高昂,不可一世,门楼华贵,新贵气派,真是非凡。大门开处,从门里走出许多的人来。

方刚一看,顿时心里大起怒火,原来是七大门派的掌门都被郭免请来,来看方顿进府的。

方刚轻声道:“师父,他们是七大门派的人,你不能进去,我们走!”

方顿摇摇头,说道:“走,扶我过去。”

七大门派的掌门想不到会是方顿前来,他们在门前看着,无话可说。

只听得怨复我说道:“告诉各大掌门人知道,原来的方老盟主感激郭盟主的大恩大德,特地前来投效。郭盟主已是答应了,请老盟主任我盟主府的总管,各位有什么事,尽可以找老盟主去办。”

七大门派的人悚然动容,难道郭免真的要用方老盟主做他的总管,这也太过分了,不看方老盟主功高垂世,只看他年高德劭,便不忍心用他做主管。再说,方老盟主的腿不良于行,让他做总管,总是一件难事啊。

只听得郭免说道:“各位,老盟主不甘寂寞,情愿做我府内总管,各位如有什么事,便请老盟主办好了。”

七大门派的掌门人都看着方顿,心里很是难受,但又无法表述,只是呆呆看着老盟主。

怨复我说道:“来人!”

有人推来了一辆武侯车,原是诸葛武侯在行军布阵时坐的,那车如今是给方顿准备的。郭免笑说道:“老盟主在府内要忙来忙去,有一辆车会方便许多。”

众人看着,看方刚把方顿扶起来,坐上那车,方顿长吁了一口气,说道:“这样好多了。”

许多人当场想哭。只见方顿扶着方刚,对着众人一揖,说道:“众位不必客气,自今日起,方顿便做了郭府的总管,有什么事儿,总须照应各位的。”

行痴大师先开了口,他念佛道:“阿弥陀佛,我知施主心!”

几大门派的人都对着老盟主施礼,他们眼里都噙着热泪。

忽地怨复我大声斥道:“方顿,你是总管,站在那里,岂不误事?你快去准备宴席,一会儿开宴宴客,快去,快去!”

方顿应一声:“是。”

他坐在车里,方刚推着那车,直入府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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