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草屋的女主人进来,慢慢脱下她的长衣,只着一件小褂,再过来为莫奴生擦身子时,他的心里有些不安。
这近乎于色相,只有夫妻间才可以如此。但这草屋的女主人做来竟是如此坦然,如此自在。
她把莫奴生从桶里拉出来,让他平躺在木椅上,莫奴生的男人滋味儿便来了。她轻声说道:“你要想着你最亲的女人,别看我。”
她的身体是那么健康,那么美貌,怎么能让莫奴生不想?当她撩水洗莫奴生的时候,他的心里更增绮念。那女人做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她对莫奴生嫣然一笑,说道:“你累了,你病得也很厉害。”
她的手很轻柔,让莫奴生想起小时娘亲的手,那么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那么细心。
莫奴生的头沉了,他鼾然入梦。
待得他再醒来时,看到的仍是那一双热切的眼睛,那个美貌如花的女人。
她像他一样,根本就不是大宋人,看她的样子,极像是黑汗等国的人。
他轻声问:“你是什么人?”
“回鹘。”
一个灭亡了的国家。在不久前人们还天天念叨它,说它如何如何,但如今只是梁谢堂前燕,一切都成了前尘往事。
“我是黑汗人。”
他在介绍自己,但女主人只是微微一笑,毫不在意,他是什么人,对她都不重要。
这时,他看到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吗?怎么对她的衣着毫不生妒,他笑对着女主人说道:“他醒了?”
“醒了,要煮一点儿稀粥让他吃。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吃了。”
那男人出去了,只有女人在,她跪在男人的面前,再说道:“我轻轻地揉你,让你体会快乐,你会恢复得好一些。”她的手看去那么柔软,但使起劲儿来,使他快意得再度呻吟,他很快乐,一时便想起了黑汗国那久违的皮帐,想到了与乌娜滚汗挥汗的交欢。
只有两个女人有这等本事!她们是乌雅与乌苏。
莫奴生的眼睛亮了:“你是乌苏,还是乌雅?”
女人低下了眉毛,她轻声一叹,说道:“没有乌苏,也没有乌雅,只有乌心。”
她承认她叫乌心,不是乌苏,也不是乌雅。
她走出去了,好久没有听到脚步声,让莫奴生想得心焦,他忽地想起了唐青青,此时她一定带着两个孩子在睡吧?天很晚了,她会在睡梦里想着莫奴生,莫奴生也会想着她的。
莫奴生心里很内疚,男人在想起自己的女人时,他多半会内疚,但他们也会在忘了女人的时候纵欢作乐。
他是莫奴生,决不是平常的男人。他的身体好多了,背上的伤也不那么疼了。
心跳得很厉害。
他更增绮念,如果她是乌雅,或是乌苏,就会对他知道一切,知道他是莫奴生,也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此处吧?也许她认定莫奴生就是卓书的死敌,才对他那么好。可她为什么离开了卓书,为什么和别人居住此处?莫奴生心里认定那是一个谜。
乌心来喂他饭了,她一羹一羹地喂,很细心,但她不问什么。这女人的细心温柔,比起乌娜来,更是一番滋味。乌娜是一个很豪放的女人,她的衣服与莫奴生的衣服都丢在帐内,要找时,总得把帐子翻得底儿朝上,方才能大喝一声:“找到了!”
莫奴生从未与心细如发的女人相处,此时看乌心对他,真个是有一番情味儿。他觉得心里很好受。
好不容易吃过了饭,他看到她对自己粲然一笑,便出去了。
再就听得男人与她说话,说得都是没咸没淡的话语。等得再过一会儿,便听得乌心与那个男人开始不老实了,莫奴生扯着自己的下巴,听着那个男人气喘如牛的声音,他不那么健壮,便总是力不从心。但听得出,是一个很不老实的人。
他低声哀求:“你再来,再来,好不好?”
女人的声音:“好了,你是病人,莫贪多了。”
莫奴生心怪异道:他是什么病人,看去好好的?只听得男人再哀求,而女人似乎心不在焉,说道:你愿意要,随便你。”
便再听得那声音。
莫奴生在那声音中想到了乌娜,他与乌娜久别重逢的那一天,把两个孩子都灌醉了,睡得呼呼响,乌娜说道:“他们不是你的儿子,你太坏了。”
他说:“要他们误了我与你的好事,就是我的亲儿子,我也得揍他。”
他与乌娜久久地缠绵,那肉体呼唤出来的是激情,一次次的激情,像大河卷起的狂涛,一次次再复跌入深渊。
他睁着两眼,竟没有看到那女人来了。
女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很惊喜,惊喜的是女人可能深知他的心理,竟是匆匆洗了一个澡,才来看他的。
女人倚在他的身旁,很惊喜的眼神看他。莫奴生头一次看到像她这么奇怪的女人,匆匆做完了那种事,再来用那一种眼光看他。
“他是你的丈夫?”
乌心摇头。
“他是你的情人?”
乌心也摇头。
“他是我的病人。他救了我,我答应救他,但我与他两不相欠,就是这么简单。”
莫奴生的心竟欢快得跳动起来,他再想起了那快乐的夜晚,不眠的夜晚,能干的男人,如胶如漆的女人。浓浓的软语,热切的情话,都在帐内,欢乐永远是可人的。乌娜是一个火热的女人,有的女人能使男人再生,使男人快意,使男人疯狂起来。乌娜便是这种女人。
莫奴生说道:“你的手有魔力,风传只有卓书的两个女人能做到这一点。”
乌心哭了,她跪在莫奴生的面前,说道:“我是乌心,我是乌心,不是乌雅,不是乌雅。”
她再三说她不是乌雅,脸上有一种心有余悸的表情。
莫奴生忽地想到,卓书行事疯狂,看来就是对女人,他也是一个疯子。看乌雅神情,似乎对卓书是怕极了,莫奴生抱起了她,抱着她柔软的身子,说道:“你不必怕,他来不了,就是他来了,我也会与他一拼,他抢不走你。”
乌心哭了,她大声道:“我就是乌雅,我就是乌雅。我是乌雅啊。”
她哭得很伤心,轻声说道:“听说乌苏死了,卓书成了大王,他做了吐蕃王,乌苏死在沙漠里了。如果我与乌苏在一起,她不会死。”
莫奴生不敢问她,她是如何知道乌苏死了的,乌雅说道:“我派他去问的,他问起一个随卓书一起走过罗布泊的勇士,那勇士喝下了一瓶酒,对他讲了罗布泊之行。”
沙暴来了,卓书扯着她们两人的手,忽地没了,一切都变成了空空荡荡,乌雅大叫道:“公子,公子!”风暴卷着她,她在沙尘里滚,究竟到了哪里,她也不知道。
当她再醒来时,天空有明媚的太阳,沙暴没了,人也没了,三百吐蕃勇士在哪里?她不知道。她想,我应该去找那高昌城,我到了高昌城下,便会看到公子,他带着三百勇士会在城楼上对我微笑,他会说:“乌雅,你来了,你看,乌苏早就来了。”
她决定起身去找高昌城。
但高昌城在哪一个方向,她不知道。她只好茫目地走,走了几天,她昏过去了。
当她再醒来时,看到自己躺在一间草屋里,那个男人看着她。
他说,他找到了她,背着她走了三天,才到了他家。
他不多说话,只是看着她。乌雅说,她累了,要睡一会儿。
当她再醒来时,发现那个男人在她不远的地方睡着。他憨笑着,说他看着她,便睡着了。
后来,后来……
那是一个很黑的夜,她忽地觉得有些冷,她轻声说道:“公子,公子!”
如果是在平时,卓书会用手伸来,轻轻搂过她去,把她的身体抱在怀里,然后乌苏就贴在他的身后,三人就睡熟了,但这里哪有什么公子?他凑来说道:“我来,我来……”
他来抱着乌雅,他的手是怯怯的,忽地他搂紧了乌雅,搂得她喘不上气来。她叫道:“放开我,放开我,我是有男人的女人。”
那男人的眼光如贼:“我得了你,没有男人疼你。”
一句话说得她眼泪直掉,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男人轻声道:“我也是男人。”
他抱得太紧了,乌雅咳起来,他忽地有些紧张,说道:“你不要紧吧?”
他松开了乌雅,像闯了祸的孩子。
那男人的年纪不小了,至少有四十几岁,看他那样子,又像是一个落魄的江湖人,还像是一个不谙武事的汉子。
他那一夜突地再回复了男人的猛悍,把一个乌雅弄得再也没有气力了。
当她很欣喜地去抚摸他时,突地他疯狂地叫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我没杀死他,我没杀死他啊!”
他猛地扑到了院子里,对着那一个劈柴的大木墩,猛地叩头,把头叩得直出血,他直对着苍天叫道:“你们都不知道,我是病人,我是病人,我病在心,我病在心啊!”
那一夜乌雅本来有一个好好的夜,但他在外面狂叫,几乎没有停止过,他嘴里念叨的,都是乌雅听不懂的话语,看来他像是别国人,如果他是回鹘人,或是吐蕃人,他的话乌雅能听得懂的。乌雅想他是一个受女人害苦的男人,而且可能是他杀了那个女人。
但乌雅不问。
到了夜深,他来到了乌雅面前,说道:“我不愿意让人问起往事,你能不问我以前的事儿吗?”
乌雅点头。
他很欣喜,对乌雅说道:“你可以和我住在一起,如果你愿意与哪一个男人走,你便走,只须告诉我一声就是了。我是一个病人,我不配得到女人,不配活在这世上!”
乌雅看他捶胸顿足,像是伤心透顶,也不敢再问他什么。
当晚他爬到那间草屋,在那一堆柴棘上睡着了。
当白天,有时候,他也来碰乌雅,但当乌雅真心要与他相爱时,他反是跑了,叫道:“我是一个病人,我是一个恶魔,你别来惹我,别来惹我!”
莫奴生听过乌雅讲那个男人,他问道:“他是不是被妻子害了,杀了他自己的妻子,跑出来避世的?”
乌雅说道:“谁知道?不知道他是不是。”
她玩弄着莫奴生的手指,就是这一只手,握着一柄刀,能杀遍天下。
乌雅说道:“你真心喜欢我?”
莫奴生的心里想着青青,但他还是点头,是男人,是久旷的男人啊。
他扑倒了乌雅,乌雅握紧了他的手,说道:“我好喜欢,我好喜欢。”
她似乎从莫奴生的身上再找到卓书的肆虐,找到了从未体味过的温馨,她的身体如树叶般觳觫,在抖动,在莫奴生的怀里像一只依人小鸟。莫奴生的身体挺直起来,他体味过的那种快意与男人的坚执回复到了他身上,他像一座山压向乌雅。
牧歌响起来了,莫奴生想到了那伊塞湖,想到了须跋,金钹银钹在空中脆响,一直响在他的心底。他想到了那皮帐,在皮帐下乌娜的身体在翻滚。他在呼喝,黑汗人的勇猛在他的心里复苏。
乌雅也是久旷的女人哪,在她的轻声呼唤中,他听到了女人的急迫,找到了女人的朱唇,女人的手是奇妙的,它呼唤出了许多的言语,呼唤出了许多的焦渴,世事更易,使得人世间的美好变得奇异了,只有这一野蛮才是人的必然。
乌雅倒了,訇地像山一般地倒了,倒在水洗的疲惫里。
她懒懒地问:“你为什么离开黑汗?”
她是见过莫奴生的,她识得莫奴生,很奇怪的是,所有的女人看到他,都觉得他很直爽,很可爱。
莫奴生说道:“黑汗国完了,我与国师须跋去刺杀耶律重恩,结果我们败了,须跋也死了。”
他的眼睛是空洞的,他无法再做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他再说道:“我要杀耶律重恩,是他把黑汗灭掉的,但我们杀不死他,我们两人就又死又伤了。我还得去,去杀他。”
他不问乌雅,她是怎么离开卓书的,他认为那很自然,像卓书那种人,谁会永远与他在一起?
蓦地,有人喝道:“出来,出来,我要杀了你!乌尔忽,你滚出来!”
莫奴生与乌雅都愣了,他们两人跳起来,谁是乌尔忽?
莫奴生穿好衣服,乌雅看得出,这个男人的手一点儿都不抖,她不穿衣服,这是对男人最好的信赖。她趴在屋里,对莫奴生嫣然一笑,说道:“我等你回来。”
莫奴生穿好衣服,走出来。
在夜里,他看到了一十六个人,那是青衣骑士,他认得那些人,他们都是耶律重恩的人。
莫奴生笑了,他说道:“你们认得出我是谁?我不是乌尔忽。”
那些人看到了莫奴生,心里暗暗吃惊,他们怕莫奴生,这是一个敢在千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人,他们焉能不怕?
一位骑士大声叫道:“莫奴生,我们不是来找你的。”
莫奴生不理他,只是数他们的人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好了,一共是十六人。”
他手里无刀,但那些骑士都明白,他们手里的刀便是莫奴生的刀,他们怕了,今夜必得不到好处。
要找的是乌尔忽,怎么找到了莫奴生?
他们叫道:“莫奴生,我们不是找你!”
莫奴生大笑,说道:“你们不找我,我也找你们!”
他向前一步步走,那些骑士起身要勒马回奔。
但他们晚了,莫奴生只一扑,便扑到了第一个人,他的手抓在马头上,两手一按马颈,马一嘶,人便仆地,莫奴生只一抓他的咽喉,那人便了帐。莫奴生的脚一挑,那刀便到他手里,第二个骑士回头一箭,正射向莫奴生的咽喉,那人心切,叫道:“着!”
莫奴生的刀挑开了那箭,人也到了他眼前,一刀削去了他的头,叫道:“去吧!”
第三个骑士马刚顺过来,正要加鞭,忽地鞭子没了,那鞭子向后一扬,便到了莫奴生的手里,他夺过鞭子,一插,正插在那人的后背,从前心透出,那人啊一声惨叫,跌在地上。
只一瞬间,莫奴生便杀死三人,后面的骑士也顾不上杀他,起身便跑,叫道:“走啊!”
大辽骑士没了勇猛,他们恨不能马上逃命。